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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的时节,连空气中都似乎有暖洋洋的青草香气,春荼蘼心情好了点。毕竟,自家老爹受欢迎,也是一件好事嘛。然后在三月初的大好春光中,好久没联络的韩无畏突然亲自登门。并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春家脱离军户的申请已获批准,春家从军籍变成了良籍。只是春大山因为是有正式任命的正经武官,所以需要继续在军中服役,平级调动到德茂折冲府效力。就驻扎在洛阳城外。

春家上下欣喜若狂,春大山还好,春青阳却当场失态,落下了眼泪,之后立即告罪,到安放祖宗牌位的小隔断去祭告祖先了。对他来说,这是几辈人的心愿。在他手里终究实现,怎么能不激动?而春大山则张罗着请韩无畏及几名护卫留下吃饭,顺便询问很多细节问题。

“爹您陪着韩大人,我去做饭。”春荼蘼高高兴兴地道。

如果说春家其他人是因为摆脱军户而高兴,她则是因为能够帮助祖父和父亲完成心愿而开心不已。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祖父和父亲都在为她付出,她从来不知道要如何回报,现在她真心感到了幸福。

只是她哪里会做什么饭。不过是到附近的食肆订上两桌上等席面。她在前世时,听说唐朝有著名的“烧尾宴”,只是这时候哪来得及。只不疼惜银子,捡好酒好菜点。

大唐的商业不但没有想象中落后,反而挺发达的,大的食肆完全有能力承办宴会,所以并不需要春荼蘼多操心。因为彼此都熟悉了,春家又太小,所以一桌放在正厅,春家一家三口陪着韩无畏吃,过儿在一边侍候。另一桌就摆在宽敞的厨房里,请了隔壁的何大哥帮助陪席。老周头侍候,就招待跟来的八名护卫。

一时,宾主尽欢。

饭后又说了会儿闲话,韩无畏就起身告辞了。春大山本来要送,韩无畏却说,“调令已经到了。过十天你就得带着家眷启程,还要与亲朋告辞,收拾东西,定会非常忙乱,片刻耽误不得,就不必多礼了。要送的话……”他看了眼春荼蘼,直截了当地说,“就由春小姐代劳吧。”

他这话其实说得很失礼,哪有直接叫人家没出阁的女儿送他一个外男的道理?偏偏,他神情特别坦荡自然,反而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好像若多想了,倒是心思不正似的。

春荼蘼见韩无畏眼神闪闪,知道他有话说,立即垂首道,“爹,正好女儿要和韩大人商量一下给康大人的谢礼,不如就由女儿相送贵客吧?”

春家能顺利脱军籍,跟远在京城的康正源不无关系,送谢礼是必然,大家心里都明白。好在这个年代没有三从四德,尤其是北地,规矩讲究更没有那么多,陌生男女同席吃饭,一起做生意,或者站在街上说话之类的,都很正常,并无人说三道四。

“好吧。”春大山点点头,摆出严父的样子,“让过儿在跟前儿侍候,你不许胡闹无礼。”

春荼蘼暗笑,但表面功夫还得做,规规矩矩的点头应下。待出了春家大门,韩无畏就松了一口气道,“我真替你累得慌。”

“我又哪儿惹着韩大人了?”春荼蘼微笑道,同时对过儿使了个眼色。

看人家那八个护卫,只远远的吊着,多懂事啊。

韩无畏也笑,“明明是个刺儿头,在祖父面前装得多乖巧啊。”

“什么叫装?我是真乖巧。”春荼蘼不服,“我浑身长刺儿,只是针对想害我的人,只是在公堂上,在其他时候,我很大家闺秀的好不好?”

“我不喜欢大家闺秀。”韩无畏突然来了一句,“你……”他没说下去。

春荼蘼心尖一抖。

上回在幽州城,这姓韩的小子夜闯她的香闺,说过一句:我娶你吧。当时她没搭茬,过后装没听清、不记得了、甚至不知道。韩无畏也很配合的再没深说,当然也没表现出什么,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旧事重提?还是他在开玩笑?

她不相信他人品有问题,相处日久,算不得了解,但也有信任。况且他这样的出身,从小教育极好,绝不是胡来的莽撞人。而他能受皇上看中,就绝对不是个愚蠢的。其实,韩无畏此人,外粗内细。胸有锦绣,前途无量,长相英俊,难得的还有一颗正直善良的心。说起来。真是个罕见的好男人,可惜大唐虽然民风开放,等级却格外森严,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所以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是她听错了还是她自作多情了,她都决定,由她来当蠢人好了。

“韩大人不喜欢。我就更要做了。我就乐意和人对着干,看别人难受,我才开心。”春荼蘼好像开玩笑似的说,“我怎么这么坏啊?估计除了我祖父和父亲,其他长辈都会讨厌我吧。”

韩无畏多聪明的人,哪有不明白她装傻到底,隐约拒绝的意思。其实他来也没想如何,只是看到她在席上温柔娇美的模样。再想到她在公堂上的刁钻精怪,聪明犀利,这样极致相反的感觉令他心头一阵冷一阵热。说不清什么感觉,只是心里想的,嘴里就说出来了。现在他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后悔得肠子都绿了。

于是他只得转移话题,“只不知你这坏丫头,会不会遵守承诺。”

春荼蘼当下就惊住,脚下停步,一时想不起答应韩无畏什么了。难道她哪天昏了头,说了不该说的话?

韩无畏有些失望,脸上却还挂着笑说。“你办徐家的这个案子时,曾多次叫我帮忙。当时我问你,要怎么谢我,你答应听我的安排,只要不是让你为难的,你就会做。”

春荼蘼恍然想起。是有这么个事。立即,她心头警铃大起,怀疑的盯着韩无畏。他不会是想要一夜情什么的来还债吧?她不否认,春家脱籍,康正源卖了人情面子,但韩无畏在其中起的作用,使的力气只比康正源还要多,还要大,毕竟这是归兵部管的事。

而她这模样,显然取悦了韩无畏。他哈哈大笑起来,道,“你想到了什么?我常说我那位大理寺丞的表弟像一只狐狸,其实你才像。平时温温顺顺的无害样子,一碰到戗毛,小尖牙都露出来了。”

不,不,韩无畏不会那么没品。你啊,怎么眼里总有坏人,总看得到黑色?春荼蘼叹了口气,对自己因为职业养成的过分的警惕性也很无奈。

这么想着,脸色就缓和了下来,叹气道,“没办法啊,被人追着还债的,总是会紧张。说吧韩大人,到底您让我如何谢您啊。好歹给准信儿,等着挨宰更吓人。”

“天气多好。”韩无畏突然抬头望望天空,“正是踏青的好时节啊。”

“明白了,韩大人要春游吗?就让小女随行侍候吧!”春荼蘼心下一松,开起玩笑。

她今天穿着一件水红色绣着浅绿色小花的偏襟小夹袄,下面是嫩黄半身裙,头发松松梳了个歪髻,插着根碧玉簪子,此时衬着春光,衬着细白又红润的脸色,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韩无畏心头一荡,神色都柔和下来道,“正是邀春家小姐一起去春游,就在郊外,这才不辜负了你的姓氏。不过嘛,吃食要你来负责,要亲手做,食肆的东西不许订。就……后日吧。”

“没问题。”春荼蘼痛快应下。

他们一家很快就要去洛阳了,那里离范阳县很远的,以后可能很少见面。韩无畏对她非常够意思,只为报答,她也不会不答应。

第二十七章 你是谁(上)

三月里,春光好,红的花,绿的草……

声声童谣中,在与韩无畏约定的五日后,春荼蘼穿越大唐以来的第一次春游,也就是郊外踏青活动开始了。

韩无畏果真是个体贴的,怕春家长辈不放心春荼蘼单独与他出来,又怕春荼蘼会遭人恶意的议论,于是特意把这次的春游办成了一个贵族子弟们的集体活动。因为在大唐,这类事很平常,青年男女经常结伴出游,有点像后世的大趴踢。只不过,范阳县毕竟是小地方,所谓贵族都是打了很大折扣的,没有京城长安那些标准的太子党,除了韩无畏是货真价实的天潢贵胄之外,其余的人都是普通的官宦子女,包括军中几名武官的孩子,还有张县令的独女张巧娘。另外,地位最高的是范阳卢氏的两个少年,算是真正的世家子弟。

一行六男四女,加上随行侍候的仆人和护卫,足有四五十人,浩浩荡荡的开进了县城外二十里外的一座不知名小山。别看山小而无名,但山色却秀丽雅致,春荼蘼从不知道附近居然有这样的景致,一时非常后悔没有和祖父和父亲来过。以后,短时间内怕是没机会了,祖父和父亲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再过五天,他们就要全家启程,前往洛阳。

说到这个,春荼蘼就更感激韩无畏了,他知道春家十天内要出发,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就想尽方法帮忙。虽然自己没露面,因为他太热情了,反而会让春家为难。只特意打来了两个牙人。这两个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办事非常尽力,半文钱也没赚春家的,还处处行方便。帮春家把房子和临水楼的产业在三天内租了出去。

临水楼原租金是年租三十五两,牙人这次介绍的,是要开胡食店的商人。租金提高到年租五十两,两年一结,因为方娘子临走时留下很多家伙什儿,做价十两,一起给了后租者,交割手续后,共收到一百一十两银子。

春家的房子。春青阳舍不得卖。因为他是土生土长的范阳县人,觉得在外待过个十几、二十年,早晚会落叶归根的,到时候不能没有住处。可房子但凡空着,就特别容易破败。必须有人住着才好。家里又没有闲钱雇人看房子,只好就租出去。年租八两,也是两年一结,优惠后收了十五两,租给了来范阳县做生意的商旅。

春荼蘼自己的小金库本身有不到二百两银子,但来来回回花了些,还剩下一百六十两。而春氏父子手里有多年存下的三十多两,零零碎碎加在一起约莫三百二十多两,全家商议后。平均分做五份,由包括过儿和老周头在内的五个人分别藏着。

从范阳到洛阳路途遥远,路上可能遇到各种突发事件,以春荼蘼小心行得万年船,以及鸡蛋绝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理论,才做了这种安排。这样。万一有什么,五个人只要有一个保住了,全家就有退路。

当然,春青阳拍过板,等到了洛阳,安顿好了,春荼蘼自己的私房钱和临水楼的租金,仍然归春荼蘼所有。就算洛阳的消费水平比范阳高不少,但春氏父子的钱,加上老屋租金有将近五十两,应该也够了。在这个年代,盖上间一进隔成两进的房子,只要地段不是在最繁华的地段,二十多两银子,连装修和家具都能置办齐全。折合RMB才五万块左右,和现代比起来,实在是太太太……太便宜了!

春青阳的另一个意思是:万一春荼蘼嫁不出去,好歹还有大笔嫁妆。对于小门小户的男人来说,也算是有超强的吸引力。

不是他看低自己的孙女,但连范阳县的流氓恶霸都不敢招惹自己的小宝贝,也不得不让他担忧。怕孙女吗?银子能压惊呀。而且他心里也有了打算,万一找不到好人家,像徐氏那样招个女婿也不错。只是,一定要找忠厚老实的,绝不能要范建那样的。当然,最好是能嫁,毕竟肯入赘的,都不是太有本事的男人。自家的孙女,没点能耐的男人怕降不住的。

这些大事安排好,剩下的,就是交接公文,以及收拾细软和往来人情。前一件事好办,春家只是小康之家,除了随身的衣物首饰外,东西不多,全家齐心合力,两天整理好了,总共也不过三五口箱子。在人情方面,自然由春氏父子出面。春家脱籍,春大山平调,春青阳辞工的事,此前早就传开了,算是莫大的喜事,却也面临分别,于是平时交好之人自然要送别,点头之交的,也要有几句客气话儿。

至于给韩无畏和康正源的谢礼,春荼蘼硬要一力承担,春氏父子拧不过就由了她。她精挑细选,要求做到即不寒酸,也要符合自家的身分,即不能太疏远,也不能太亲近和巴结,着实费了一番心力。

她知道韩、康二人不介意礼物,但要的就是个礼仪和意思,倒是答应韩无畏带的春游日的吃食,很专心的自己亲手做了,用了十足心意。

贵族青年男女出行,一般是骑马,韩无畏体贴春荼蘼不会,特意准备了马车。因为有位于小娘子是他下级的妹妹,是一位很可爱、很聪明又很有眼色的姑娘,之前得了嘱咐,所以特地陪着春荼蘼,令她不致尴尬。

其实,春荼蘼会骑马,但那是在现代,在马场中骑训好的小马。但她在大唐的身体运动能力如何,她不清楚,就不敢冒险。再者说了,连她爹都没有马,她一个小家碧玉,打哪儿学得的骑马?不好解释。于是干脆装不会,心中却再次把要给父亲买一匹好马的计划提上日程。

春风旖旎,阳光明媚却不灼人,不得不说。真是出门的好天气,令人的心情也好起来。路上,一行人说说笑笑,一边赏着风景。山清水碧。美景无限,令人流连忘返,不知不觉就上到了半山腰。眼见已到午时。气温升高,大家也走累了,就在临溪的一片平地上安顿下来。

春荼蘼这才知道,人家一人平均带三四个仆人,还特意有货运马车是为什么。因为要有男仆要负责扎帐篷,有女仆要侍候小姐们更衣,而且人家带的是食材。到地方现做。就连茶,也是取了山茶现煮现烹。还有人带了风筝放,有了带了笔墨画山水,有人带了鱼杆去钓鱼。

她不禁惭愧又惊叹:古代人比现代人会玩!

而她,只带着过儿一个丫头。显得单薄又寒酸。好在她根本不介意,而且韩无畏表面上对同行者一视同仁,和每个人都笑眯眯地说话,实际上一直暗中关照的人是她。所以,她自然就有帐篷,还是与那位于小姐一起,要玩的东西,韩无畏悄悄也给备了一套。

“待会儿你带的吃食,可不许拿出去。”趁于小姐不在。韩无畏钻进帐篷,笑着说。

帐篷带顶,但四面是纱帐,彼此之间看得见,所以韩无畏并不用特别忌讳。

“堂堂都尉大人,看您的小气劲儿。”春荼蘼和韩无畏在一起是总是很自然随意。“难道别人家的东西,我不能吃吗?吃了人家的,却不拿自己的,岂不让人笑话?”

“我不管,你亲手做的,只能是我的。”韩无畏突然霸道的说了一句,“至于别人……待会儿吃饭时我就在这儿坐着,有谁敢不送来。送来了,你想吃多少没有?”

“合着,我就只能沾你的光吗?不能自己交朋友。”

“还有几天你就走了,等你再回来,物是人非,早就不一样了。既然如此,不用浪费感情了,你巴结我就成。”韩无畏笑得看似没心没肺,可黑宝石般的眼睛中却闪着莫名的光。

“你做的什么好吃的?”他突然转变话题。

“我啊,做的东西叫三文治。”春荼蘼道。

她厨艺不佳,在现代时,没上大学前是祖父侍候她饮食起居,上了大学后就吃食堂、住宿舍,上班后每天忙得叫外卖,家务有保姆,自己开伙儿的时候很少。所以,不是不会做饭,只是不太擅长,除了包饺子之外。

“三文治,没听说过。”韩无畏来了兴趣,“到底是什么?”

“算是胡食吧?”春荼蘼想了想,不由得发笑。

之前她考虑很久,真想不出做什么来,于是只得做古代大唐版三明治。没有面包,就用发面芝麻胡饼,切成巴掌大的三角型,中间剖开,里面放上咸肉片,菜味子,白水煮蛋切片,抹了酸乳酪。还有过年时韩无畏送的樱桃,一直在菜窖中保存,并没有坏,又放在井水中浸了大半天。来时,在漂亮的黑漆木盒中垫了翠绿的、也在井水中泡过大叶子,边上点缀着由萝卜刻成的五瓣小花。

表面上像日式的点心,看着漂亮可爱、餐具也精致,吃起来却不太有滋味。但实际上,她用料足,也用的全是上好的,所以味道还是非常不错的。重要的是,样子蛮有趣新鲜。

“哈,样子真别致。”打开盒盖看了看后,韩无畏赞道。显然,他很满意。虽然他还没有吃,但是否用心了,他看得出。

“今天不吃这个,我要带回去。”他当机立断,抢过盒子,宝贝似的护在怀里,又问,“为什么叫三……三什么文子?”

“是三文治。”春荼蘼被他逗笑了,“意思是,三文钱制出来的。其实简单,韩大人不必宝贝似的,回家一看,你家厨子也会做的。”

“那怎么同?”韩无畏突然笑了一下,有着浅浅的温柔,令春荼蘼心尖一抖。

第二十八章 你是谁(中)

“可惜未时中(下午两点)就要往回走。”见春荼蘼怔了下,韩无畏又快速转变话题,“现在天又近午了,没时间打野味。其他都是从家里带来的吃食,总少了点天然趣味。”

“反正主要是欣赏春光嘛,吃的只是其次。再说,总会有机会……”

“好,答应你。”韩无畏抢着点头道,“以后找时间,定要带你出来打一回猎,真正的打猎。”

“我没要……”

“不用客气,我韩无畏说话一言九鼎,绝对作数。”说着,不等春荼蘼再说什么,突然站起身,亲昵的轻拍她的头,转身出去了。

“他这是强买强卖?”春荼蘼自诩嘴皮子利索,这一次却让韩无畏抢了先,不禁愕然。

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过儿笑道,“小姐,韩大人这明显是打蛇随棍上。他想约小姐去打猎,偏偏闹得好像是小姐的要求。”想了想又说,“我早知道韩大人心悦小姐。”

春荼蘼没有半点娇嗔,只无所谓的耸耸肩道,“过儿,这话你说说、我听听就罢了,千万别当真。像韩大人那样的家世,娶的妻子是否令他喜欢,永远是最后才考虑的事。再说了,过五天咱们就要去洛阳了,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大家从此山高水远,不能见面。至于韩大人和康大人对咱们家的恩情,咱们牢牢记住,有机会一定报答,不必婆婆妈妈放在嘴边,但别的想头儿也不要有。”

过儿一想也是。就再不多嘴了。倒是春荼蘼兴冲冲的翻着韩无畏拿来的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蝴蝶风筝,笑道,“看起来。午饭一时片刻还不能做好,咱们不如先去放风筝吧。”

“外面太阳好大。”过儿有点犹豫,“小姐会晒黑的。”

“有什么关系?路上不是坐船就是坐车。很快就白回来了。”春荼蘼皮肤本就细白,又不像古代人那样认为肤白才是美,她倒是喜欢健康的小麦色呢。

她强拉了过儿出去,正好遇到于小姐和张巧娘,三人就一道去放风筝。其实,主要是春荼蘼在疯跑,人家两位小姐都文文静静的站在一边看。韩无畏远远地看到。心不禁为了春荼蘼更加柔软。

见惯了她在权贵面前,举止优雅,不卑不亢。见惯了她在公堂上的自信从容,如刀锋般锐利闪亮。也见惯了她在调查案件时的独辟蹊径,如小狐狸般机敏聪慧。今天又见到她另一幅样子。活泼可爱中带着散漫和满不在乎,毫不惺惺作态、也不死守着规矩,竟然别有一番迷人的风姿。

或者,他可以想想办法,让不可能的某些事,成为可能。

那边的春荼蘼并不知道韩无畏动了心思,心无旁骛的玩得很开心。丰盛的午饭后,仆人们忙着收拾东西并装车,少爷小姐们则坐在棚子里聊天。做一些不太需要体力的游戏。

春荼蘼和这些人都不熟,不过其他人看在韩无畏的面子上,虽然春荼蘼小门小户出身,身边仆从少,衣饰也不华丽,却对她都很友好。还有对春荼蘼上公堂之事颇感兴趣的。但只要试图开口询问,韩无畏就果断把话题岔开。

在他看来,春荼蘼是他费尽心思请来的贵客,其他人全是陪衬,这次春游,其实只是为了她一个人而已,怎么能让她满足别人的好奇心?

总之,春游日的一切都很顺利,本也可以圆满结束,算得上是春荼蘼有限穿越生命中的重点记忆了。但偏偏在就要启程回家的时候,天色骤变。

都说夏日的天,小孩儿的脸,可此时是春天,清明虽过,夏天却远还未到,这种天气变化也未免太剧烈了点。中午时,那一**太阳还晒得草木发蔫,人坐在阴凉处也微微冒汗,转眼间却凉风飒飒,碧空被乌云迅速笼罩,山雨欲来,四周顿时暗了下来。

“这种天时应该没有大雨吧?”卢氏的一位郎君抬头看了看,说。

“我瞧着云层并不厚。”一位年轻的军官也说,“就是看着吓人,山里嘛,总有点飞沙走石的,其实不会有大问题,小姐们不要惊慌。”

春荼蘼看向韩无畏,本能的,她觉得他比较靠谱,更值得她信任。

韩无畏感觉到春荼蘼的目光,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神情却是严肃的,皱眉道,“你们不知道,在平地看雨和在山里看雨是不同的。本不大的雨,但从山川四周汇聚,流到半山或者山脚时,就会变大数倍。”

“那怎么办?”于小姐问题,有些紧张。显见,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

“不妨事。”韩无畏想了想,“趁着雨还没来,我和卢大郎先护送几位小姐往山上走约摸半里。那边有一个很大的凉亭,建在高台上,四面空旷,山势缓和,尽可安然避过风雨,然后我们在回来,把东西和其他人带过去。这时节不会有连雨天,等一会儿就能回家了。”

众人见他安排得当,又表现得沉着冷静,当下放了心,依言而行。因为山风有些大,骑马的两位小姐也要坐在车里,而惟一空着的载人马车只有一辆,就是来时春荼蘼坐的那辆,所以只坐得下四位小姐,其他女仆丫鬟就只是好等一会儿自己走过去了。

“小姐,你当心。”过儿不放心地嘱咐。

“我有什么好当心的?有韩大人和卢郎君相送,又有马车坐。”春荼蘼不像其他三位小姐那样,山雨欲来也有点惊吓,很平静地说,“倒是你,若是雨来得急,千万别落单,把咱带来的衣裳披在身上,能挡一层雨就挡一层,别舍不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过儿应下。站在原地看马车离开,眼泪汪汪的,还挥手再见,就像生离死别似的。逗得春荼蘼想笑。而她轻松的表现也感染了其他三位小姐,加之很快就又到了韩无畏说的那地方,紧张之情缓解不少。

那凉亭比一般凉亭大两倍有余。虽说不是红柱绿瓦,只以原木搭就,但胜在结实,顶上有厚厚的茅草,四周栏杆即高且密,看着就让人安心。春荼蘼见了,不禁暗道:果然是避雨的好地方。除非山塌,或者暴发山洪,不然绝对安全。

“我留卢大郎在此相陪,我回去接人,马上回来。”韩无畏对几位小姐说。但眼神却极快的瞄在春荼蘼身上。随后,又极快的移开。

春荼唇角上翘,知道他这是特意对她说的。不知怎么,她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甜蜜、得意,是那种危急关头还被人重视的虚荣感。总之,偷偷的愉快。

只是韩无畏的身影才在前面消失,雨就落了下来。开始并不大,但很快。雨丝就变得极为细密。而且本来薄薄的乌云也骤然加厚,天空暗如锅底,本是午后的明朗天色,此时,却像近黑夜之时。

到这时候,春荼蘼才知道韩无畏有多么正确。若在家里的院子中看。这顶多算是中雨,可在山中,当雨水顺着山壁流淌下来,居然汇聚出很大的流量,冲刷而落,立即就像倾盆大雨似的。幸好,那凉亭建在有二十几级台阶的高台上,虽然有雨丝随风卷入,整体上却如惊涛骇浪中的孤岛,有屹立不动的安稳感觉。

小姐们似乎没见识过山雨,不住的发出略带恐惧的惊叹,卢大郎忙着安慰,倒觉得春氏娘子果然与众不同,镇静淡定,没有大惊小怪,扶着亭柱站在一边观看雨景。其实,春荼蘼只是生于现代,比较**,神经比之走到哪儿都一堆人侍候的娇小姐强壮多了。

“过儿和韩无畏不要被雨淋透了才好。”她望着来时的路,心中焦急地想。因为此时还是春天,淋了雨,很容易感冒的。

然而,就在细密的雨丝中,有一条身影向着凉亭而来。很快,像是奔跑。可惜雨丝似乎缠裹着一层白雾,令春荼蘼看不太清那人的面容。甚至,凉亭中没有会武功的人,除了她,其他人根本都没注意到这个情况。

但很快的,她觉出不对劲儿来,身体中那种对危险的天然反应令她悚然而惊。那身影实在太快了,快到不可思议,似乎某人一直隐藏在暗处,现在遇到机会,眨眼间就到了她眼前,近到她能看到来者眼睛里那浓烈的杀意。

那人一身灰色短打,脸上蒙着块白色方布,在雨中丝毫不显眼,似乎融化于其中。但除了那双凶眼,还有他手上两尺长的短刀,闪烁着骇的白光,刺目之极,是绝对实在的存在!

他就等着韩无畏和两个军中年轻的军官不在,所以才下手。而且,要杀的人,是她!

几乎瞬间,她就明白了。虽然,她不知道对方是谁,又是谁要杀她!

“小心!”她大叫一声,矮下身子。

幸好,凉亭的柱子很粗,她身子又细弱,堪堪能够躲避。耳边只听当的一声,那刀砍在了木柱上,一击未中,却几乎把柱子砍断,可见那力量。其实以她的水平,是根本闪不过的,只是她有预判。而若躲不开,此时她已经被拦腰斩为两段!

第二十九章 你是谁(下)

凉亭中,尖叫声四起。

刚才还觉得凉亭内宽阔,此时有莫名其妙的杀手闯入,就显得特别逼仄起来,根本转不开身子。那三位小姐和卢大郎都是不会武功的,见状只是惊慌失措,张巧娘直接晕了过去,横在地上,结果绊倒了于小姐和另外那位李小姐。

卢大郎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但本能的知道有人要伤害他们。他也算个男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还是要保护女性,只能愣头愣脑子地迎上去,结果被那杀手反手一拳,直接打得晕死过去。

春荼蘼知道对方为自己而来,早就趁乱逃出凉亭。纵然,外面没有遮挡,但总比圈在凉亭里等死好些。况且,若她跑得快,说不定韩无畏正带着人迎上来……

可是,才跑出不到五十米……身后,凛风已至!

一瞬间,春荼蘼似乎又重新体会到了那种感觉,就是穿越而来时那种拥抱死亡的感觉,那种像生命迁徙般的转移感觉。她甚至来不及害怕,只是茫然,不知道要面临什么。之后想到又要和祖父、父亲分离,心中痛得无法形容,就像千刀万剐的滋味,在同一时间叠加起来品尝。

她的惊叫憋在喉咙里,感觉到背心处一凉。接着,她的身子凌空,被抱进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中。巨大的冲力令她,连同身后环着她的人一起向前“飞”出数丈。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眼前阴沉的天空和泥泞的山地快速的转换,不知滚出多远才停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的脑海、身体和目光中都无法做出反应,直待身子稳住,耳边听到兵戈相交的金属锐声,才恍然意识到有人救了她。

抬头,雨珠儿飞溅,人影纷乱交错,白蒙蒙的雨雾令春荼蘼看不清交手者的面容,只勉强辨识出一灰衣、一黑衣的两个男人打在一处。灰衣人正是那个杀手。黑衣人的背影则是异常高大,长发没有束起,转身腾跃间,被雨水浸透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脸。

凉亭此时已在远处,被细密的雨帘阻隔,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亭中四人,只有于小姐还清醒。她不断的试图叫醒其他昏倒的三人,并张大嘴,呼喊着什么。可惜山雨嘈切,哗哗声掩盖了所有的声响。除了,尖锐的金戈之声,刺破了时间与空间般。

春荼蘼奋力站起,尽管腿软得像面条。她也咬着牙齿不断后退。因为她知道。有人救,也得积极自救才行,不能坐等。至少,她要躲得远一点,让那灰衣杀手哪怕顺手,也够不到她这边来,也算是帮黑衣人的忙,令他不必再分心照顾自己。

只是她很疑惑。灰衣人是谁?黑衣人是谁?谁要杀她?谁又要救她?她自认是没背景、没权势的小人物,难道是因为打官司得罪了人?闪电之间觉得,似乎只有徐家和罗大都督被她得罪个透,难道是是他们中之一下的手?

这个时候,她根本不及细想,算是脑子里冒出的念头而已。其实所有的所有,全在眨眼之间发生,又在喘息之间结束。她退出没几步,一踉跄坐在了地上,力气耗尽了似的。

同时倒下的,还有灰衣杀手。但他是个狠的,在死去的瞬间,还拼着最后一口气,向春荼蘼掷出了一柄飞刀。

你令堂的,死也要拉我垫背!

春荼蘼暗咒,却躲不开。最关键的时刻,还是那黑衣人飞身而来,狼狈的抱着她,又是就地一滚。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简直超越的人体物理极限。之前,凉亭四周空阔,灰衣人出现时,黑衣人根本没露出半点形迹。可当春荼蘼遇险,他宛如天降神兵,突然出现。现在,又如黑色闪电般,瞬间把人救起。只是因为情况太紧迫了,他两次都只能以极不雅的姿势救春荼蘼于死亡陷阱之中。

“没事?”黑衣人问。

雨水声中,他的声音稳定而醇厚,带着有一点点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性感。

春荼蘼抬起头。

两次在地上翻滚数丈,她也好,黑衣人也好,身上、脸上,全被泥浆覆盖,看不出本来面目。但她仍然透那那墨黑滴水的乱发,泥水淋漓的表面,撞入那双绿色的眼眸。

北方地界多有胡人来往,包括突厥、回鹘、高丽、波斯等等各个种族,所以这种眸色虽稀少,却也不是绝无仅有。可是,她心里却明明确确地知道,黑衣人就是那个在军营前被铁链捆绑的雪人,是那夜救她于危难的闯入者。不为什么,她就是深深的知道。

于是她愣怔住,确切的说是仿佛被定住,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眼前人,似乎被那汪绿色淹没。

时空似乎凝穿到,两人的目光绞着,半天,春荼蘼才艰涩的问,“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只是有哗哗的雨声。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两次。”她感觉眼前的男人身子一动,似乎要离开,也顾不得太多,反手拉住他有衣袖,“告诉我吧。”

她的眼神太灼热了,带着股不弄清楚就不罢休的劲头儿,执拗又专注,男人有一瞬间的犹豫,嘴唇动了动,就像被什么蛊惑了般。但他还没有出声,远处就传来马蹄声,还有韩无畏焦急的大吼,“荼蘼!荼蘼你在哪里?”

接着,韩无畏看到了这边。见到地上的尸体、歪坐在地上的春荼蘼,还有高大的黑衣男子。

弯弓搭箭,韩无畏没有片刻犹豫,速度快得惊人,那锋锐的箭头就对准了黑衣男,“我数三声,立即离开。我保证不追击,但你若伤她一根头发,天上地下。本都尉必取尔之命!”杀气十足,仿佛就算是虚无的影子,也躲不开他的弓箭。

别杀他,他是救我的人!

春荼蘼想喊,可连半个音节还没发出,身边一空,黑衣人已经不见踪影。她突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实,有点惊慌,因为太快了,快到她无法思考。不管在哪个时空。她所倚仗的就是自己的头脑,但此时,大脑死机了,剩下的惟有感觉。

她觉得冷,才明白刚才是黑衣人帮她挡住了风雨。再看不远处,韩无畏已经催马奔来,马蹄踏起雨水飞雾。如腾云里。

“荼蘼,你没事吧?”韩无畏的焦急与心疼,还有内疚不安,完全出于自然。

春荼蘼感觉了下,身上有几处酸疼,大约是摔倒所致。手掌的膝盖有丝丝缕缕的刺痛,并不严重。可能在翻滚时。黑衣人小心护着她。根本没让她被山石所伤。所以……

“我没事。”春荼蘼努力冷静地说,“只是我的衣服,背上大约撕裂了。”

韩无畏二话没话,脱掉已经湿透的半臂,胡乱绕在春荼蘼的背上,“对不起。”他突然搂住了她,“我不该把你扔在这儿的。我拉你出来,却没能保护你。对不起。”

“谁能料到呢?跟韩大人一点关系也没有。”春荼蘼轻轻挣扎开。安慰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杀我。”事情很明显,因为凉亭中的四个人,除了卢大郎试图保护她而挨的那一掌外,灰衣杀手没在别人身上费半点力气。

冲的,就是她!

“我会查清的,我一定会查清的!”韩无畏咬牙发誓,“没有人在我的安排下,能伤了你而不损分毫。”他脸上的线条极冷峻,宛如山岳,不似他平时嘻嘻哈哈的模样。那,也许是他的伪装。身于皇族,他哪能会那般没心没肺呢?

“我觉得应该从那具尸体查起。”春荼蘼冷得打了个哆嗦。

韩无畏怔住,之后哭笑不得。

普通姑娘家,遇到这种事,得吓得趴在他怀里哇哇大哭吧?可荼蘼呢?居然还冷静的提出建议,告诉他要从哪里查起。

但尽管如此,看到她的湿发贴着苍白的面颊,那只蝴蝶发饰歪歪斜斜的挂在已经散落的发髻侧面,眼睛里有拼命掩饰的惊慌不安,嘴唇无血色到几乎透明,真是何处皆可怜,顿时令他的心脏缩紧,有一种强大的、要保护她的愿望塞满了他整个心房。

他扶起她,紧紧环着她的肩膀,努力把自己身上的热量传递给她,半扶半抱地送她到凉亭处。因为人多,东西也多,他立即命令男人们背身站在凉亭外围,女仆们则拉起帷账,令遇袭的几位小姐先换上干衣裳,以免着凉。至于受了轻伤的卢大郎,则由他亲自看护。

好在,这场雨来得快,去得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停了。眼见众人惊魂未定,韩无畏就指挥大家尽快回家。

所有人都没了欣赏雨后清新山色的兴致,生怕再遇到什么事,一路行得极快。路上,韩无畏私下嘱咐了每个人,要他们不得说出今天遇到的刺杀事件,免得破坏他追查。其实,最主要是当时在场的四个人保持沉默。卢大郎和于小姐还好,是知道轻重量的,张巧娘和李小姐一直哭哭啼啼,但韩无畏把此事说得特别严重,把她们也吓住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可至少,近期不会有什么消息透出去。再过几天,春荼蘼就会离开此地,也说不定韩无畏能找到幕后人。

一行人越走越远,山路上却出现两骑,正是夜叉和胖胖的金一。只是,金一挺正常,夜叉却是僵直着一动不动,死亡般伏在马背上。

第三十章 至少,三次

和与春荼蘼初见时情形不同的是,夜叉的眼睛里还有一丝灵动和活人气儿,显然还没有完全“僵尸化”。

金一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像自言自语,又像是无奈的责备,“殿下,您这是何苦?就算要报恩,也不用搭上自己。无妄神功,虽然会令您在瞬间数倍提升功力,有如神助,可后患却是无穷。不仅在随后的一到两天之内有如僵尸,不能动、不能言,一个普通孩童若有恶意,也能轻易置您于死地,自身还要承受巨大痛苦。当初,若不是为了摆脱萨满对您的控制,还有这所谓神功对您的伤害,我们何必在幽州城筹划了那么多年,布这么大的局?”

“我要摆脱的是王庭。”夜叉还能说话,只是极其虚弱,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而且言语间,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每说一个字,都要承受莫大的痛楚。

可是,他眼神里仍然划过一丝傲然地冷笑,“萨满?哼,父王和诸王,以及部众们对他奉若神灵,轻易不敢得罪,我却根本不看在眼里。宰了他也就宰了,可不曾见天神降罪于我。而我要的,不过是罗立手中的那件东西。”

暧昧地沉默了下,又说,“对春荼蘼……她喂过我一个饼,给过我一捧雪,对我说过一句话,所以我欠她三条命,必要一一偿还。我夜叉,从不欠人情!”

“好吧,救了她两次了,现在还欠她一命。”金一妥协地苦笑。

“不。锦衣,是还欠两条命。”夜叉的声音比冰雪还冰凉,“第一次是你为了惹怒韩无畏与康正源,想把这两人扯进罗大都督的事件中来。所以派人杀她,我只是及时阻止而已,并不算救了她。”原来。所谓的金一,其实名为锦衣,和他的殿下一样,对外,是没有姓氏的人,是羞于有姓氏的人。

“殿下……”

“我说过了,仅此一次。”夜叉的声音虽弱。却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定,“我也说过了,以后不准碰她,连主意也不要打到她头上。我族中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话说到此,一阵剧痛突然袭来,排山倒海般,从灵魂莫名的深处,迅速蔓延到全身每一个毛孔,像车裂,像冰寒覆体,像凌迟,像烈火焚烧。饶是他从小惯会忍痛,也禁不住闷哼。

无妄功的反噬作用来了!夜叉知道。从前,他惧怕、厌恶这种疼痛,可在萨满及其背后王庭的操纵下,不得不经常承受这种酷刑。只是现在,他居然愿意这痛苦出现。

因为痛。证明他还活着。

他憎恨自己的出生,继而憎恨自己的生命,可惜他在母亲灵前起过誓,绝不能自戕。然而上一次,当他为了那个布局,设计到军中为军奴,并动用了无妄神功,结果遭到了比任何一次都更可怕的反噬。除了身体内部仿佛无穷无尽的绝对痛苦外,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对伤害无从反应,体温降至人类无法存活的程度,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活死人。

那样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生命的一个轮回。接着,好像有人敲打着他心灵的窗,他灵魂外坚硬的壳。啪啪啪……啪啪啪……他苏醒了。后来他知道,那是拍打他身上积雪的声音。

然后他睁开眼,看到冰雪世界,以及,整个世界是惟一的存在,她。

如果雪地上能盛开春天的花,他想,那就是一瞬间他的感觉。

她对他说:活下去!那样坚定又倔强的希望:活下去!似乎要与天地相争,那样自信,那样不甘,他突然就觉得,其实他的生命不应该随意对待或者放弃。哪怕是和老天对着干,是要令王庭中的某些人如坐针毡,他也要活下去!

多简单的话,却激发出他灵魂深处最大的反抗力量。从那一刻,她就成了他希望和生命的象征。所以他活下去,也绝不会让她死。

至少,三次。

除夕夜,他本来离开了,除了身边的锦衣,还有那么多人追随他,他做的那摊子事又那么大,他必须去主持大局,但他还是又折了回来。罗立那老家伙还没有找到丢失的两箱财宝,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表面上平静,看似把事情压了下去,暗地里却是侦缉四出。其实重要的倒不是财宝,而是里面的秘物,范阳县又离幽州城那么近,锦衣曾露出过行迹,他徘徊在春荼蘼附近,确实是冒了巨大的风险。可是他在幽州城潜伏了这么多年,太了解罗立这个人。

罗立给人的感觉是宽宏有度量的儒将,其实小肚鸡肠,凡事都要计较。他这次吃了这么大的暗亏,找不到正主儿,又不敢牵连韩、康二人,必会找其他破坏过他行事的人报复。

今日的事说明,果然!

这么多日子来,他没有白盯着春荼蘼,总算能救她一命。只是这场雨太突然,被杀手利用了。他当时藏得远,被迫不得不动用神功,不然一定会来不及!

他不后悔,哪怕那疼令他觉得死亡更轻松些。可是她说活下去,他现在觉得活下去还挺有意思的。何况,春荼蘼打官司破案时的一幕幕影子浮现在脑海里,也……很有趣的。

夜叉脑子里纷乱地想着,可身子终于僵成石雕一般。金一,不,锦衣眼见着他的变化,又是长叹一声,“殿下,我还是找个地方,偷偷把您安置起来吧。免得被仇家发现,不管是王庭那边的,还是大唐这边的,您不能动手,我不会武功,保护不了您啊。”说着,从怀中的木盒中取出金针,在夜叉身上扎了几下,减轻他的痛苦,又马鞍边的囊袋中拿出了一张大毯子,展开,蒙在不动的夜叉身上。最后牵着马。慢慢向山中深处走去。

另一边,春荼蘼到了家,祖父正在门口张望,怕她在山里遇雨。出现危险。幸好她早换下了背心破碎的衣服,只说淋了雨,其他都挺好。玩得也开心。过儿也非常配合地说谎,到底瞒过了春青阳父子,只灌她喝下两碗姜汤才作罢。

刺杀事件什么的,春荼蘼无能为力,但因信任韩无畏,干脆也不过问,心想若有消息。他必定会告诉自己。而且既然瞒住祖父和父亲,启程去洛阳的事就不能耽误。虽说,若真心有人想她死,新杀手就极可能再度出现,她也只能防备。不能事情还没发生,就让家人凭白为她担惊受怕。可是,她也不能就这么直愣愣的给人当靶子。而且若只是她自己就罢了,但伤了父亲和祖父,以及过儿和老周头怎么办?

于是,她也做了点准备。

首先,她掂量了一下自己的私房银子,打算找韩无畏帮忙,请一位保镖……这时候还没有保镖出现。多是充当护卫的、武功高强的豪侠,一路上暗中保护春家。她想,如果她是那只被捕的蝉,必须保证后面有捕螳螂的黄雀,以暗对暗,总比她一个人在明处好得多。

第二。她路上也会小心谨慎,有问题及时示警。要知道她家美貌老爹也不是吃素的,武功一项军中有名,就算不能单人对付杀手,若像雨中灰衣人似的,搭配着护卫,应该打得过。

第三,她花言巧语,撒娇卖乖,死说活说,才把安排行路的权利从父亲手中要过来,打着顺便游览风景的名义,决定陆路水路交替着走,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半路埋伏。总之,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转天的路线。

第四,杀手是谁派来的,也必须快点查出来。毕竟做贼能千日,还有防贼千日的吗?要知道最好的防守是进攻,总防着别人,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还不得累死?

想好了这些,临行前两天,她打听到韩无畏回了镇上的宅子,并不在军营,立即前去拜访。

见了面儿,她还没说话,韩无畏就说,“荼蘼,我一直没问,那天,救你的人是谁?”

春荼蘼一怔,虽然她早知道韩无畏会打听,却存了点侥幸心理,希望韩无畏当那绿眼男也是杀手一伙儿,当初被他的弓箭吓跑了的。

唉,真的瞒不过武学的行家,而且是真正聪明人的韩无畏啊。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垂下眼睛,表面上摆出心有余悸的样子,实际上是怕韩无畏看出她的心虚来。

她是一名律师,不过,在法庭下,她很不会说谎。当然,在法庭上,颠倒黑白什么的,她做得极顺溜儿来着,而且还全无心理负担。这是个奇怪的反差现象,她自己也没办法解释。

“我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救我。难道,是要活捉?”她不知道为什么要瞒着绿眼男的存在事实。或许,是怕两边有什么利益冲突,说到底绿眼男是逃走的军奴啊。

“韩大人可查出是什么人要杀我?”为了不被追问下去,她驾轻就熟的转变话题。

“你有想法儿吗?”韩无畏又把问题丢回来。

第三十一章 谁认真,谁就输了

“我在公堂上说过,凡事皆有动机,就像佛教有云,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春荼蘼正色道,“我和我们全家都是小人物,与他人利益无冲突。非要攀扯,只能是与官非之事有关的。想来想去,恨得要买凶杀我的,只有徐家和罗家。所以,我才请韩大人从那具杀手的尸体入手。”

韩无畏点头,“我仔细查过了,那灰衣人是专职杀手。你可能不知,我们大唐有几个专门干这些杀人勾当的黑道组织,行那违反律法之事。而从灰衣人的行事风格、凶器、还有留在身上的印迹、武功的路数来说……只是有银子,很难请得动他。何况,徐家还没那么有钱,一个小县城的土财主而已。”

是罗大都督?!

两人眼神一对,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答案。

“以你的了解……”沉默了半晌,春荼蘼皱着眉说,“罗立一计不成,会不会二计又生?”

“他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不然也不能累军功至这样高的地位。”韩无畏的眉间隐藏着冷意,“不过,他老了。有的人,年纪越大就越看得开、想得透,知天知命,胸藏人生的道理与感悟。可有的人,活得越久,就会越贪婪、越胆小,越舍不得很多的东西……生命、财宝、权势,都恨不得紧紧抓在手里,不肯放开。前一种人不必怕,因为他不会伤害别人。后一种人也不必怕,只要拿住他的七寸就好。”

“你做了什么?”春荼蘼一挑眉,立即意识到韩无畏不是只随便说点装B的话。

韩无畏笑笑,目光中闪过狡黠,“我没做什么,就是……我到底年轻识浅,很多事只是听闻,却没有亲眼见过。也没亲自处理过。于是,我把那灰衣杀手的尸体送到幽州城去,拜托罗大都督帮我调查调查。告诉他说,若你出了什么事。我韩无畏上天入地,也非要把伤你的人碎尸万段不可。不仅我,大理寺康大人也一样会震惊,必要追查到底的。”

“谢谢韩大人保护。”春荼蘼没有细问下去,因为已经明白了,干脆站起来,敛衽为礼。

罗大都督此人多疑。跟她的多疑不一样。她是不喜欢别人突然接近,与案件有关的事,喜欢反复论证,追求精确。罗大都督则是在官场上待久了,心中已无好人。虽然她和韩无畏不能确定杀手一定是罗大都督派来的,但这一招却有敲山震虎的作用。这是告诉罗立,有的人不能碰,就算是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可身后却有他惹不起的背景。现在,韩无畏已经怀疑他。而韩无畏怀疑,意味着他再不罢手。皇上也会怀疑的。

“嗯,这个感谢留着吧,说不定以后我有需要你报答的时候。”韩无畏半天玩笑、半认真的说。

春荼蘼点头,却不敢直视他,他的目光有点灼热和压迫感。但她也知道,所谓人情,就是有来有往,就是接受,然后找机会偿还。除非,彼此是最亲近的人。那就什么也无所谓。

这并不是势利,而是正常的人际关系。若她够无赖一点,这事就得找康正源来解决。毕竟她是为了帮他巡狱,才得罪的罗大都督。

不过算了,计较那么多,半个真心的朋友也交不了。她又不是没经过世事的真正少女。明白这世上不管在哪儿,只要活着,都是要有关系网的。这,就叫圈子。再说人相处久了,一点一滴的,怎么也会产生各种各样不同的感情出来。

而感情,是天下间最真诚的东西。

“再给你个添头,回头再见之时一并回礼给我。”韩无畏又说,“上回办徐家的案子,借给你的两个护卫,最擅长隐藏形迹,暗中跟踪。我把他们再借你些日子,路上就不必太担心了。”

“你是怕罗大都督为了显示杀手事件与他无关,反而会再派人找上我?”春荼蘼想到一种可能。

“能不能不这么聪明啊。”韩无畏夸张地做了个苦恼的表情,“你一点就透的话,很难让我表现运筹帷幄的智慧。”

“我若连这也猜不出,还要你详细解释,就不配韩大人如此费心了。”春荼蘼被感染,也轻松起来,“不过他应该不会动真格的,摆摆样子罢了。”

“好多事就是这样,明明大家心里都明白,可表面上不但不能说,还得唱戏。”韩无畏按了按浓眉上方的细细抹额,“罗大都督就算是摆样子,也难保没有试探之心。到时,我的护卫飞身救主,等于告诉罗大都督,我韩无畏说到做到,不是闹着玩的。看,连人都派到你身边了。”

“韩大人往后但有差遣,我春荼蘼莫敢不从。”到了这个份儿上,谢谢两个字已经没有意义,多说反而啰嗦,不如静态。但是临了,她又找补道,“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一定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哦?那……如果,我要你以身相许呢?”韩无畏话题一转,仍然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模样。但,也有一丝紧张,划过他灿若群星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