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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拔哪种菜哩?”春荼蘼蹲在后院的菜园子里,看着一片片青翠可爱的蔬菜,皱着眉头问春青阳。“要能败火的,我爹最爱吃羊肉烩饭,可这个天气吃热物,肯定会上火。”

“都摘一点吧,拿酸酪凉拌成菹齑。他倒还是吃的。”春青阳道,有点发愁。

春大山和大多数壮年男人一样,是肉食动物,可人体是不能缺乏维生素的,所以让他多吃点水果蔬菜,都靠春青阳威胁,外加上春荼蘼哄着才行。而且,如今是六月天,天气炎热。吃点醋啊,酸酪啊,特别开胃。可以说,为了春大山的健康,春氏祖孙煞费苦心。

“好吧。”春荼蘼开心地点头。

上后园拔菜,是她目前惟一的运动。她每天在屋里研究大唐律累了,对前院风雅的花树倒没什么兴趣,偏喜欢这片菜园。田园风格啊,绿色蔬菜啊,在现代那是很难得的。

“我爹今天晚上回来,肯定又累又热,咱们就做一个酸酪菹齑,再做一个凉拌胡瓜,放点井水镇过的熟粉丝和摊的鸡蛋饼丝,吃起来爽口又美味,多加点胡蒜末,可以防止腹泻。”她扳着指头算计着,“要不,再炸一个昆仑瓜盒吧?咱家还有猪肉馅儿呢。如果没有肉菜,怕我爹要吃不下饭。”胡瓜就是黄瓜,昆仑瓜盒,就是茄盒。不得不说,在这个年代是春荼蘼“发明”的吃法,因为之前没有人这么做过,算春家私房菜。

春青阳看小孙女一脸兴奋,微笑着点头。对于他来讲,辛苦了大半辈子了,能天天看到这一幕,就是最大的幸福。此生,再无所求了。

春荼蘼见祖父答应,就蹦跳着到菜埂上,捡着肥肥胖胖的青菜摘。正想着是不是叫过儿弄一坛米酒到井水中镇一镇,等春大山回来,喝着正可口,就见过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老太爷,小姐,不好了!老爷回来了!”

春荼蘼一怔,“我爹回来了,有什么不好?你这丫头,真不会说话。”可这才是上午,春大山怎么回来这么早?不应该是晚上吗?

春青阳正摆弄菜园,闻言也站了起来,手上的泥还没洗掉,就这样张着两只手,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不,不是。”过儿眼圈是红的,“老爷……老爷伤了,是……是让人抬回来的!”

“什么?!”春荼蘼一听就急了,扔下手中的菜就往外面跑,心慌之下,把碧油油的菜都踩倒了一溜儿。

春青阳比她反应慢,但愣怔片刻,也赶到外院。

这时,两个兵士已经抬着春大山进了大门。话也没说一句,满脸怒气冲冲,把人丢在外院当中,转身就走。老周头本想过去问问,却被推了一个趔趄,还趾高气扬地骂道,“少挡本大爷的路,不知死活的东西!”怎么听,怎么像指桑骂槐。

“爹,你怎么啦?”春荼蘼扑过去。

就见春大山趴在一块板子上,身上只着中衣,后臀和大腿处血迹斑斑,已经和血肉粘连在了一起。而他本人,双目紧闭,脸如金纸,呼吸急促但微弱,这么大热的天,冷汗把头发全打湿了,贴在额头上。

“谁干的?!”春荼蘼蹭一下跳起来,眼珠子都红了,又是心疼,又是狂怒,那模样非常吓人。若她手中有刀,在场所有人都相信,她会拎刀就砍。

“送我爹回来的人哪儿去了?回来给我说话!”她叫了声,大步就往外走,气势汹汹,把站在院子里的人都吓傻了。包括大萌和一刀在内,见过她在公堂上侃侃而谈,见过她在查案时诡计多端,见过她平时笑嘻嘻的随和样子,也见过她周旋于各色人之间的一点点小狡猾,却不知她怒起来是这样吓人的,简直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幸好春青阳赶到,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荼蘼,救人要紧。”六个字。霎时熄灭了她那仿佛燃烧到全身的火焰。

她站在那儿愣了会儿,就一抽一抽的哭起来,哽得说不出话。那纯出自然的小女儿态。和刚才要杀人放火的凶残样子对比,反差极度强烈。

“老周,你快去请大夫。擅治内伤和擅长治外伤的,各请一个。”春青阳到底经事多,虽然心疼自个儿的儿子,腿都哆嗦了,但还是有条不紊的吩咐。“小凤,你看好门户,过儿去把你们老爷的房间打开,然后去烧点热水。大萌、一刀,麻烦你们把人帮我抬进来。”

各人应了声。麻利的去做事,只有春荼蘼缩在一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大唐,不管遇到什么大事,她都是冷静从容的。惟有这次,她不能!她惊慌失措,恐惧非常。

她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看到父亲昏迷不醒的样子,她吓得心都凉透了。沉到看不见的深渊中去。前世,对爸爸和爷爷,一切都来不及,那种痛与遗憾,没有人懂得,她永远也无法面对。好不容易穿越重生。让她重获亲情,让她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现在**辣的似乎又要失去,那锥心刺骨的痛苦,再度笼罩她的全身。

她受不了这个!真的受不了。

“丫头,别哭。你爹会没事的,别哭。”春青阳上前,搂着孙女的肩膀,轻声哄着。

“祖父……祖父要保证……保证我爹……没事……”春荼蘼抓紧春青阳的袖子,泣不成声。

“祖父保证。”春青阳脸孔雪白,可神色却坚定,“你爹如今是朝廷正式封的武官,就算品级低些,也不是谁能随意打死,连个交待也没有的!”说完,对大萌和一刀使了个眼色,这两人就把春大山抬到内院东厢他自己的屋里去。

春青阳拥着孙女,紧紧跟在后面。此时,过儿已经迅速的铺好了床,又跑去烧水。可惜春大山躺不下,只能继续俯卧着。

一刀在军中已久,跟军医学过点皮毛,于是顺手搭了搭春大山的脉搏,然后安慰屋里的一老一小道,“大山性命无碍。不过这顿打得不轻,身上只怕聚了火毒,一时难以醒来,今后也要好好调养一阵子。”

看着春荼蘼哭花的小脸,他不禁心中暗叹。平时再大方懂事,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见到亲爹伤了,看吓成那样子,真是可怜。这件事,要不要写信告诉他家韩大人呢?从军府回来受的伤,势必与军中人物有关,以韩大人的能耐,若要为春家小娘子出气,只怕得罪春大山的人没有好果子吃。

他因不是奴仆也不是下级,只是韩无畏派来帮忙的,所以平时直呼春大山的名字。见了春青阳,也只是称呼一句春老爷子,而不是像老周头他们那样叫老太爷。

“多谢。”春青阳对一刀等二人也很客气,略点了点头道,“请二位替了小凤,叫她去厨下帮着烧水,再把熬药的家伙什找出来备着。等老周回来,让他直接到内院帮手。大门那儿,就有劳你们了。”

一刀和大萌点了点头,并不多说,转身就出去了。

望着还没苏醒的春大山,春荼蘼从最初恐慌中走了出来,狠狠擦了擦眼睛道,“谁干的!”

第四十九章 睚眦必报

“只怕是在军府中受的罪,违了军法军规什么的,让人发作了。”春青阳哑着声音,“但我自己的儿子如何,我最清楚,他这么努力认真,怎么会犯错到招致毒打,不过是欲加之罪,随便找了个由头……”

春荼蘼听到春青阳这么说,强迫自己沉下心思。

谁打的父亲?为什么打?这并不难查。只是为什么?春家没有背景和地位,春大山品级这么低,威胁不到别人。而且春大山为人厚道,但也不傻,自然不会得罪上锋和同僚。那么,惟有两种可能:1,春大山无意中又碍着谁了。二,父亲或者他们整个春家,不小心得罪了谁。

至于说春大山撞见了什么秘密……可能性基本没有,毕竟如果到那个程度,怎么也得杀人灭口才是,断不可能只打一顿就完了。现在的情况,倒像是找借口出气。

到底是如何的,她暂时不想了,治好春大山的伤要紧。之后,不过是使点银子,什么都打听得出来,毕竟春大山受的不是私刑,居然还给大庭广众之下抬了回来。这是想给春大山和春家没脸,或者是警告。再联想到那两个兵士的恶劣态度……

“没下死手,但下了黑手。”春青阳在衙门做了三十年,特别清楚这里面的门道,所以在看了儿子的伤处后,就说,“特意留着你爹的命,但却着实要给他教训。荼蘼啊,你不懂,一样的棍子打在身上。结果可是天差地远的。”

明白了,就是动手的人狠狠打了春大山,毫不留情,但终究不敢打死他。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要给春大山或者春家一点颜色瞧瞧。说明春大山被人做了伐子。原因?肯定是惹到了某人,但还没惹透。整件事,带着一股子警告的、威胁的意味。

很快。大夫请来了,看过春大山后,说出的结论与之前一刀与春青阳判断的差不多。这时候,春荼蘼身为女儿,守在一边诸多不便,就只能站在东厢房的窗户下听着。而在这个异时空大唐,孙思邈出现过没有。她并不知道,但已经有了相对完善的针灸术。几针下去,她听到春大山醒了。然后在清理伤口时,她听到压抑的闷哼。

不管是谁伤了父亲,她必要对方付出代价!她一直尽量低调做人。不惹麻烦,可她其实有个睚眦必报的坏性格。有恩,她加倍报答。有仇,她十倍奉还!伤害她,没有关系,反正她在现代历练得刀剑不入,但若是惹了她的家人,那就是捅了马蜂窝。

好不容易,外伤大夫处理完伤口。内方大夫又开了方子,东屋却还是不让春荼蘼进。

“天热,伤口不能捂着,若发了汗,不仅会疼,而且皮肤容易溃烂。”春青阳哄着她。“你爹现在光着身子趴在床上,你当女儿的,怎么好接近?这几天,就由我和老周侍候他,你把家里家外的事管起来就成了。”

春荼蘼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就点头道,“那有劳祖父了,我侍候不了父亲,还要您动手。不过,待会儿我在院子当中画一条线,东边那半边,我和小凤、过儿都不去,这样我爹房间的门窗也可打开。多通风,对他的伤口好些。”

春青阳见孙女想得周到,心中有几分喜欢,但春荼蘼却又问,“我爹到底说了没有,他为什么挨打?谁下的命令,打了多少板子?”

“是军棍。”春青阳犹豫一下才道,“只是他才醒过来没多久,身子正弱,我没细问。丫头啊,你要听话,也别跑去问了,何必让他堵心。大夫说了,他心中郁结,别让他再情心情伏才好。不然,火毒怕是不好拔了,那会于身子有损。”

春荼蘼明知道这是祖父和父亲要瞒她,肯定有特别生气的事,但也不打算再追问下去。他们越不说,就证明越有问题,她难道不会查吗?不必当面儿让祖父为难,父亲难堪。

“好。我听您的!”她痛快的答应春青阳,把内心的怀疑好好掩藏了起来,然后很快转移话题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吃饭,怎么有力气养身子?我去给父亲蒸肉末昆仑瓜吃,再蒸点白米饭,回头祖父劝说父亲全吃掉。”她记得在现代时听说过,茄子具有清热止血,消肿止痛的功效,还能治热毒痈疮、皮肤溃疡。这时候给父亲吃茄子,能有食疗作用。而白米性凉,正好镇压火毒。

“就你怪话儿多,每天都一套一套的,都没听别人说过。”因为儿子被打伤,春青阳本来内心郁郁,可听孙女嚷嚷两句,他不禁微笑起来,心里敞亮好多。心道一会儿进屋,也给儿子也说说,儿子的心情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唉,他们虽说脱离了军户,到底是人下之人,受委屈、被欺侮的事,哪能少得了?能怎么办?忍耐吧。他现在就怕孙女炸毛。那丫头看着软团团的,可急眼的时候浑身是刺儿。

可出乎他预料的是,春荼蘼两天来都很安静,只张罗着给春大山弄吃食,即要美味,还要对伤口有好处。菜,是自家种的,都新鲜。买肉蛋,她都亲自去,不假她人之手。看着孙女如此孝顺,春氏父子很安慰,却不知她私下里根本没这么老实,折腾不断。

她先安排一刀约了老苗,那是当日他们初来洛阳时,负责接待的兵士。此人没品级,但是为人圆滑机灵,街头巷尾的事都知道,属于到哪儿都吃得开的那种人,有线人的品相。

然后第二天,她借着买东西的由头,和老苗在茶肆见了一面。银子,没少使,可得到的消息却很值得。据老苗说,春大山当天挨了四十军棍,在军法中处于不轻不重的处罚。但是。一般行刑时,军中兄弟们都会手下留情。这一次却是实打实的,显然背后得了什么人的嘱咐。

这个人是谁?八成是下命令的那个人,潘德强都尉。德茂折冲府在本朝是下府设置。军府的果毅都尉是从六品下阶。官阶并不算高,但官大一级都压死人,何况春大山和他差了这么多级。他还是春大山的直属上司?

至于潘德强下令责打春大山的缘由,是说春大山训兵不严。从罪名上讲,无可挑剔,虽说处罚严厉了些,但到哪儿说也占了理儿。

可事实呢?

前世的律师,今世的状师春荼蘼知道,有很多事实。只要反复询问细节,就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显示出丑陋的面貌来。春大山被责打一事,正是如此。

就在春大山受伤的前一天。果毅都尉潘德强忽然提议要检验兵士们的训练成果,进行列队比武。春大山个人武功不弱,兼识文断字,懂得兵法,在军中又尽职尽责,实在是个能人。所以,虽然他带队的时间比较晚,可他那队人的战力是很强的,平时演习时就没输过。哪想到潘都尉提出考较各队队长的指挥才能。把原有人马打散。

这也没关系,春大山个人能力强么。可也不知从哪里做的手脚,分给春大山的全是老弱残兵,而且全然不肯配合,就连武器和马匹也都是不顶用的。那结果……可想而知,在军中大比的名次垫了底。潘都尉借机发作。说春大山玩忽职守,指挥懈怠,当众责打。

这些细节,越是打听,春荼蘼越是生气。她忽然明白,当时父亲昏倒,也不只是外伤所造成的,还有那种心理的屈辱感。自家父,自家知,春大山虽然为人忠厚,但自尊心很强,对自己的能力也很自信。可他所受的折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找茬,他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可是,军法如山,他不能反抗。若他孑然一身就罢了,但他身后还有老父和幼女,很多事不得不忍耐。可忍字头上一把刀,他刺伤的只能是自己。

“爹,您等着,看女儿给您报仇。”春荼蘼咬牙切齿。

当天回家后,她独自坐在窗边的短塌上发呆,过儿和小凤很担心,又不敢吵她,直到她长出一口气,眼神重新灵动了起来。

过儿熟悉她这种表情,低声对小凤说,“看到没,小姐这是想通了一件事。只要小姐想通了,后面就有好手段。告诉你吧,咱家小姐是顶顶聪明的人,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小凤哦了声,年纪虽然比春荼蘼大了一岁多,却是很崇拜和信服自家小姐。此时,见春荼蘼站起身,连忙上前道,“小姐,咱们要怎么做?”

看她跃跃欲试的样子,春荼蘼不禁想笑。怎么她的丫鬟,就没一个省事的,都是惟恐天下不乱似的?不过嘛,忠心可嘉。

“等着英家上门。”她明明在笑,可是却让小凤感觉到后背发凉,“若他们来,我接下那个案子。”最后,她要让潘德强也尝尝被人踩在脚下,有苦说不出的滋味!

“老爷被责打和英家的案子有关系吗?”过儿好奇地问。

“不管有没有……”她挑挑眉,“只要能让潘家难受的,我都会做。”

第五十章 这个案子我接了

实际上,她认为是有关系的。想了半天,她也找不出潘德强找茬春大山、或者潘家找茬春家的理由。惟有一桩,就是那个争地案。当事人双方,正是积善坊的英家和集贤坊的潘家。她和整个春家,也因为此案,与那两大豪族之间,产生了联系。

尽管,她是拒了那个案子的。

其实,英家直接找上她就很奇怪,而潘家,必是知道这件事,才来给春家警告。再者,春大山如果爬不起床,她身为女儿,应该床前尽孝,哪还有心思上公堂?

潘家是给英家釜底抽薪,可她真的那么重要吗?这样的两大家族,必不会因为市井传言就对她重视起来,背后肯定有更深的原因。

还有,英家是无辜的吗?英家来找她,潘家怎么那么快就知情了?如果,英家也很快知道春大山被打的事,并找上门再要求她接手案子,就说明消息是他们透出去的。那么,英家也不是好鸟,也惹了她!

从来都是她挖坑让别人跳,能挖坑让她跳的,她可要好好记在心里。或者拿她当枪使,也没有那么便宜。到时候若有机会掉转枪口,那就由不得她。

不出她所料,春大山出事后没三天,英管家又上门了。春荼蘼心中冷笑,脸上却一派温文尔雅,“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希望英大管家赐教。”

“不敢。请问是什么事?”英管家客气地反问。

老爷已经知道春大山被打的事,也知道了春荼蘼打听到了其中的缘由,断定这个丫头必定恨上了潘家。所以他才再次登门。此行,虽说没有提高那个什么什么“委托费用”,但带来了上好的草药和御制药膏,全是治外伤的。春荼蘼这么机灵的人。定能领会其中之意。刚才,她已经老实不客气的全收下了,说明案子的事有门。真是半点也没逃过老爷的算计呀。

“为什么找我?”春荼蘼直截了当,“为什么要我打官司?我只是个小女子而已。即没背景,又没有功名。虽说有些市井流言,但英老爷是什么人物,怎么会被物议所左右?”

“春小姐是明白人。”英管家之前得了指示,所以回答得也不遮掩,“找小姐您。只因为我家老爷与大理寺丞康正源大人是忘年之交。年初,我家老爷与康大人通信,问及巡狱之事,康大人极为推崇小姐之才能。我说句打嘴的话,小姐实在太年轻了。我家老爷并非完全相信,但是在小姐一家来洛阳之初,住在邸舍之时,曾遇到有无赖敲诈。那天,小姐当街侃侃而谈,斥退宵小,给我家老爷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春荼蘼怔然,想起当日围观人群中确实有一辆豪华马车来着。不过当时她没有在意,以为只是权贵经过。哪想到还有别样的渊源。但康正源……他这样做事,令她极其不满,谁让他乱推荐她来着?但念在欠他良多的份儿上,她原谅他,只当还一份人情。

“后来,春家这宅子的原主人犯案。也是小姐解救。我们老爷听闻,更是赞赏。”英管家继续说,“以至于后来有了传言,我家老爷都不怀疑的。”

你家老爷的耳朵真长,什么都打听得到,属兔子的吗?春荼蘼腹诽。

“那潘家又如何知道我的?”她突然话题一转。

英管家眼神一闪,自以为掩饰得好,却让春荼蘼逮个正着。果然是英家故意挖坑,让霸道的潘家出手,伤了春大山,继而让她兴起愤恨之心,变相逼她接下案子。

哼,做事用手段,她本来不介意。前世看过一部香港电影,里面的台词说得好:混饭吃要精明,一定要玩把戏。

可千不该、万不该,那手段不是对她用,而是对她看得重若生命的家人。其结果,不管官司谁赢谁输,受罪的却是春大山。委托费?别说区区三千两,就算是三万两,春大山的肉身之痛,谁能替代?谁来偿还!

“潘家想做洛阳第一大族,所以不管什么样有名气的人出现,他们必会暗中调查得清清楚楚。看看谁能为潘家所用,谁应该想办法踢走。这样一来,想知道小姐的事并不难。”英管家解释说,和春荼蘼猜测的一样。

但春荼蘼心中不管怎么想,面儿上却不露,假意略想了想道,“请回复英老爷,这个案子我接了。只是,委托费用不用三千两这么多。我只取三百两,胜诉后,再取三千。若输,我分文不要,但这三百两,是不退的。”

再讨厌英家,讨厌英老爷,她也不会乱收费。规则就是规则,就像律法,不能以个人喜怒而改变。想要赢,关键在于熟练运用律法,把武器放到自己手上,才能庇护自己。

而英管家看她有钱不收,完全不贪婪,反而有理有度,自然又高看了一眼。

这是春荼蘼来到异世大唐以来,第一回代理原告,从前一直是应诉来着。而为了详细做好案前准备工作,她与英管家商定,十日之后到洛阳县衙去递状纸。在此之前,英家要把前面官司的所涉及的卷宗都交给她。如果有补充的证据或者证人证言,也要一并告之。

“要想打赢官司,必须对状师说明一切。当然,状师出于职业道德,是不会泄露有关委托人的各项事宜的。”她说。话中有几个新词,虽未听过,却不难理解。

最后的要求是,暂时不要让潘家知道英家及她的动向,免得对方有充分的时间做准备。照理来说,英家递上状子三天内,洛阳县决定是否受理,然后会通知潘家的。

“还有,我父亲。”春荼蘼面无表情的对英管家说,“因为英家找我打这场争地官司,潘家才报复我爹,如今事情摆到了明面儿上来,英老爷也要保护我家才对。”

英家虽然辈出文臣,在军中没有多少势力,但春大山本就无过。所以只要英家站在道义的制高点,春荼蘼坚信,挤兑得潘家别波及无辜还是可以的。再者父亲现在伤着,天气又热,伤口不好愈合,至少得养上两个月吧?那时,天气凉爽了,她也能还父亲一片安宁的天空。

这件事,英管家不能做主,但他回报过英老爷之后,回给春荼蘼肯定的消息。小凤和过儿这时候看出了门道,不禁都很生气。小凤更是怒道,“小姐,英家和潘家是不是傻瓜啊?他们布的局这么明显,难道不怕咱们看出来?一个挖坑让咱跳,一个以势压人,太无耻了!”

“他们不是傻瓜,能带着家族走到豪族的地位的,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春荼蘼目光冷然,“他们只是不在乎罢了。豪门巨兽,会顾忌平民蝼蚁的感觉吗?”这些所谓的贵族,就是明着摆布百姓,难道百姓还有力量反抗不成?

可她不。她是不想惹事,不想得罪人,能躲的麻烦就躲。但,这不意味着别人欺侮到她头上来,她都不反抗。说起来,她的性格真是坏。看,又找出一条,惹急了她,她可以很光棍儿。

接下来的时间,她全身心铺在这个案子上,卷宗恨不能一个字一个字的掰开了看,又反复推敲。见到她辛苦,春青阳很心疼,也很不愿意孙女接下豪族间的争斗案。不过春荼蘼想了无数个理由来说服,但没说自己要为春大山讨公道的真实目的。到最后,春青阳反驳不了,也只好同意了。

另一边,春大山的恢复虽然不错,但还不能下床。于是祖孙俩商量好,暂时瞒着春大山这件事,免得影响他养伤。

英潘两家争地案,特别复杂混乱。原因在于,双方都要吞并对方的地,却又都没有最有利的证据,也就是本朝签发、在衙门有明确记录的地契。哪怕是副本呢,也没有。

英家的证据,属于事实证据,就是英家的族谱。英家号称百年望族,但实际上在洛阳已经生活了三百多年。就算前面的突厥王朝在中原肆虐了很久,期间对士家大族也是多方打压和迫害,但英家哪怕大部分人都逃到其他地方,也始终留有子弟守着自己的家园。

英家辩称,他们是有地契的,但随着战乱被毁。后来韩姓王朝成为天下之主,开创大唐盛世,他们只是没有及时补办地契而已。毕竟,谁不知道那块山地是他英家的祖坟?可惜事到如今,英家也没办法去寻找远遁阿尔泰山脉的突厥流亡王廷,拎他们来作证。

不过是个洛阳人就知道,英家的根在洛阳。那片墓地,祖宗的碑位也可做为旁证。墓地的面积,更比潘家大得多,埋骨人多得多。所以从事实上说,那片地该归属英家,确信无疑。

而潘家的证据,用现代法律来解释,就是无效证据。虽然,他们是有地契的,也是大唐衙门签发并备录的,但在没确认此地无主之前,就把地契落在潘家身上,从律法上来讲,是站不住脚,算是衙门的疏忽。就连潘家的祖坟,也是本朝开创后,从外地迁来。

况且窦县令的前任是因为贪赃枉法被处以斩首之刑的,实不可靠。也恰是此人做主,把地契给了潘家。英家就死咬着这点不放,说地契是潘家行贿所得。不过英家没有证据,所以这个辩护的理由也只停留在口头上。

第五十一章 夜会(上)

春荼蘼搞清楚原委后,实在是很同情窦县令,因为这根本就是无头官司,偏偏双方一是豪族,一是新贵,谁也得罪不起。他就像悬在火上的猎物,让英潘两家不住的翻烤。其实春荼蘼对此也有点一筹莫展,干脆决定到现场去看看。

现在她身边有两个丫鬟,她决定让过儿主内,小凤主外,做到人尽其用。毕竟过儿的针线好,做饭也硬是要得。而小凤呢,家务事上马马虎虎,可偏偏一身好功夫,又因为是女的,可以贴身保护她。

另外,她把大萌和一刀也拆了对子。大萌稳当,遇事沉着,就留在家里。现在她在风口浪尖上,怕有人对春家不利,留个高手,她心里踏实。而一刀呢,瞪起眼来凶巴巴的,天生当保镖的好料子。

所以,她带着小凤和一刀出的门。

那处山地,其实无名,只是邙山的一角,算是延伸出来的一个小山包。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不得不说,此地风景还是不错的,明媚秀丽、蕴风藏势,若说是风水宝地……虽说春荼蘼不懂这些,但瞧起来就是可信。不然,英家祖上不可能把墓地定于此处。潘家是胡民归化,也不可能把祖宗的尸骨迁在此处。只是,他们两家的祖坟,一在东,一在南,中间隔着大片的荒地。

春荼蘼到地方才发现,那些荒地不是荒地,而是田地,且有人耕种!

怎么回事?英潘两家争地。这些贫民又是做什么的?英家给她的卷宗里,没有提到啊。而且看那些土地,似乎种了不是一天半天了。但不管这块地最终判给谁,两家的地要连起来。中间的田地就会被吞并掉的。

那时,这些农民该怎么办呢?

询问之下才知道,这片原就是无主之地。五年前。附近归化的胡民因为无地可种,就到此处辛苦开荒,又努力耕种,令荒田变成良田。

“这片地虽然土质不错,但夹在两块坟场之间,所以无人开垦。”一个老农忧愁地说,“可如今不管英家还是潘家。都要把地圈走,不管他们谁输谁赢,我们这些人连老带少,就得喝西北风去。不然,就得活活饿死。”

“那你们还种?如果不等收获。岂不是连人力和种子钱也损失了吗?”一刀皱眉道。

“能有什么办法?”老农仍然是叹息不止,“能抢种一茬,就能多点存粮。只希望英潘两家在秋收后再打官司。那样,等交了税粮后,还好歹能混过这一年的饥荒。”

一刀和小凤几乎同时看向春荼蘼,目光中带着期盼。那意思是:小姐,拖拖打官司的日期吧。这些人真是好可怜的。只当日行一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