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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衣服烧到了,头发也沾了火星。”春荼蘼见有外人在场,早就编好的谎话顺嘴说出,“正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有一个人把我拎出来,丢到墙后面就走了。想必。是路过的侠士。当时他拎着的我后衣领,我也没看清他长得什么样子。但我的头发……”

头发早就剪掉一多半长,本来齐腰的,如今只是齐肩,就为了塑造被火伤害过的形象。其实,她本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只是布置来布置去,有了点好玩的感觉,到后来恶搞了一下自己。

“像是用刀剑割的。”韩无畏只看了一眼就道,“怕是见到你的头发也燃到,顺手帮了你一把,不然你的头脸铁定要烧伤。只破相还好说,就怕连命也没了。说起来,你运道真好,遇到路见不平的游侠儿。不然……”他看看她衣服的下摆。

其余跟来的众人,不由得顺着韩无畏的目光望去,满眼看到一片焦痕。再想想刚才那场大火的凶猛和诡异,不禁都是后怕。

春荼蘼极快的瞄了韩无畏一眼,快到连他也没有发觉,就立即收回了目光。是的,她有些狐疑,因为韩无畏似乎很是配合。难道,她有什么破绽?其实让韩无畏知情并没有关系,就是她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纰漏,能被人看出来。

“我已将此事报了衙门。”春青阳当机立断,恭敬地对四周团团一礼,显示出家主的稳重知礼,“各位高邻受了我春家连累,却还倾力相帮,不计得失,此等大恩,日后我再亲自登门请罪、拜谢。现在天晚了,还请各位回家休息,我带着儿子孙女也先去找家邸舍安顿,有什么事,明日白天再说吧。”

“这么晚了,去哪里找邸舍,不如在我家将就一晚。”有好心的邻居说,“咱们里坊没有大富贵的人家,但各家屋舍却还尽够,哪里挪不出三四间来。”

“是啊是啊。”很多人附和。

春荼蘼有些汗颜。

她是宁愿破财,也要和极品亲戚划清界限,所以才演了这场逼真大戏,甚至不惜烧掉自家的房子。虽说努力不让邻里间受到损害,但多少也惊到了人家,可如今,大家却还这么好心的伸出援手,让她如何能好意思?

这世上,到底还是好人多的。她想以法律维护相对的正义,帮助弱者,看来是做对了。

“不敢麻烦各位高邻。”春大山也对周围的人诚恳的施礼,借机说出提前商量好的话,以造成有利的舆论,“我春家来洛阳前得罪了人,这些日子发生这么多事,只怕是遭人报复。所以在没有解决之前,不能再连累各位。各位厚意,心领。”

“怕他个甚,就不信这天下还没有王法了。”短暂的沉默后,有人气愤地低喝道。

春荼蘼又有感慨:古代人果然比现代人更具有英雄主义的气质,也更加有正义感啊。

“我在洛阳有间别院,春世伯不如移步前往。这样,即不用麻烦去找邸舍,若有事也不会牵连他人。”韩无畏突然插嘴道,“这次我来洛阳公干,倒是带了不少人手。正好帮你们找找那为非作歹之人,必定让他再不敢轻举妄动才行。那时,大家就都平安无事了。”

春青阳看了儿子一眼,又见孙女衣摆焦黑。短了一大半的头发披散在瘦弱的肩膀上,看起来好不可怜,当下再不多想。也就点头道,“那就劳韩大人了。”

“多谢韩叔叔。”春荼蘼也弯身一礼。

韩无畏略怔,随即暗笑。他刚才那声“世伯”是冲着春青阳叫的,所以论辈份,他与春大山平辈,也就是荼蘼的叔辈。蓦然间,就想起之前和小正聊天时的闲话。那时,他就是以叔叔自居呢。可是往后他有点特别的打算,所以这个辈份应该扳一扳才行。

他穿的是军装,腰带上配的玉符,显示他在武将中的品级不低。而他这样的人与春家论了交情。还很熟悉的样子,明眼人立即就明白这是春家很有背景的亲朋,当然也就不多事了。

大家客气了几句,就各自回去,春荼蘼一家聚齐,依言去了韩无畏在洛阳的别院。

那处别院离春家所在的荣业坊不远,就是隔了一个坊区的道化坊。这边达官贵人不少,韩无畏的别院虽然不大,却也是规整的三进。建筑和装饰的风格,与韩无畏本人爽朗大气的气质相符。但此人在各地似乎都有别居,可见是真正的有钱人、太子*党。哪像她,烧个房子肉疼了好久。不过在春家修缮期间,暂时借住在这里应该可以吧?

最方便的是,这处宅子显然长年有人打扫。还有训练有素的管家和家仆,他们一行人来得算突然,前面韩无畏只派人说了一声。可当他们到达,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春家被安排在紧邻着主居的客院,还拨了两个仆妇侍候着。到了地方,“重伤”的过儿立即翻身而起,手脚麻利的和小凤一起,取了才准备好的热水,侍候春荼蘼快速简单的梳洗,之后就一起到客院的正房去问安。

这一趟戏演出来,春氏父子本就紧张,结果还出了意外状况,实在是太惊心动魄了。

“真的是偶遇游侠,把我拎到墙外面去了。”春荼蘼再三向祖父和父亲保证,虽然她没有说实话,但夜叉的身份不能暴露,她也不想让家人担心,属于善意的谎言。

“我衣角上也是真的着火了,我当时吓得不行,灭火时不小心摔倒在地上。那位大侠可能以为我晕倒,就把我拎到后墙外。后来我是撞了头还是怎么的,反正真的失去了一阵知觉,不然早就跑到前面来跟您们说,何至于等到那时候。”春荼蘼的右手,无意识的抓紧胸前的衣服。

那人,他的后背,坚实温暖的感觉仍在。

“对不起,让祖父和父亲担心。”她有些抱歉。但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不可能事事算得到,总会有意外发生。可也不能因为会有意外,该做的事就不做。

这样也好,大房和二房会更相信吧?

“那你伤到没有?”春大山上下打量女儿,担心的是这个。

“没有。”春荼蘼失笑,“就是头发,没个两三年,长不成原来的样子。”此时,她梳不了发髻了,只拢起来,以一只玉梳扣在脑后。在她看来,其实还蛮漂亮的,而且也好打理。

“可是,那时有个人在我耳边说话,告诉我你平安无事,就在里坊的后墙外。”春青阳皱着眉道,“那人,可是救你的游侠儿?”

第七十三章 这叫免疫力!

“正是。”春荼蘼点头,“我求他去的,怕您着急上火。他是等到我醒后才走的,之所以行事隐秘些,是怕说出去不好听。”

她身为女子,却操贱业,成为状师,名声已经很坏了。如果大声嚷嚷,说她和一个看不清脸的游侠儿大半夜相处了至少半个时辰,那她干脆自己浸了猪笼算了。大唐风气再开放,也是有限度的。

“再不能由着你胡闹,冒这个风险。”沉默了半晌,春青阳咬牙做了总结。

春荼蘼知道,这是祖父吓着了,才会这样,连忙挥手,让过儿和小凤下去,然后劝道,“祖父,你可知道一句话?有千日做贼,却无千日防贼的。按理,我不该说本家长辈的坏话,但您心里明白,若咱们三房不能摆脱大房和二房,以后的日子就有大麻烦!我常听人家说,娶妻不慎毁三代,您不能让某些人总惦记着我爹,然后连亲孙子也耽误了吧?”

一边,春大山脸就涨红了,又羞又恼。

“万一他们把主意打到我头上,尽管我上有祖父和亲爹做主,下有自己拿主意,可咱家身边总蹲着算计的人,那可真是防不胜防。若我着了他们的道,毁了名节,这一生就毁了。”春荼蘼又把话拐到自己身上,故意说得严重些,加强说服力,“您不要以为他们做不出来,为了利益,黑心肠的人太多了。您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应该比我明白啊。但是呢,他们毕竟是亲戚,除非把他们全宰了,不然想完全撇清关系是不可能的,谁让咱摊上了呢?自认倒霉吧。可是分了家,就能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毕竟,“亲戚”和“一家人”是有很大区别的。除非他们犯了诛九族的大罪,不然也牵连不到咱们家。顶多就是他们以后打听到三房发达了,再来打秋风、占便宜,那时您连面儿也不用露。不过是银子打发罢了。谅他们也不敢太过分。因为分家是他们提出来的,不妨再让他们扔下点狠话,只要咱们占住理儿,到哪一步也都能堂堂正正,以后更不会影响到家声和我爹的官声。”

她的意思是告诉一直内心纠结的祖父,这一切设计和损失都是值得的。不狠一点,大房二房就不会相信。继而主动远离三房。因为对那些贪婪的人而言,只要有一丝利益所在,宁愿自身受些损害也不会撒手。

本来,她还有些担心,怕就算造成了英、潘两家要对春家不利、甚至会危及生命安全的假象,若大房二房为贪利而赌狠怎么办?毕竟在范阳县时,韩无畏和春家走得很近。这是很多人知道的。若他们认为皇权最大。英潘两家早晚会罢手,因而死撑着呢?好在,现在韩无畏不知为什么突然出现,正好借机把那两房人最后的侥幸心理完全打消!

而她这样掰开揉碎了给春青阳又详细解释了一遍,春青阳心中终于略好受些。之后她又把后面的计划说了说,春氏父子心中有了底,反倒踏实了。

眼看天色渐明,东方出现鱼肚白。春荼蘼干脆也不睡了,见旁边的主院还有灯火,就去找韩无畏。大约他是男人,还是个武将的关系,夜里的院子都没有落锁,被她轻易找到。

“看来你真的不要名节了,居然大半夜独自过来。”韩无畏笑道。

他换了便装,雪青色丝罗袍子和同色的撒脚裤,赤脚麻鞋,薄而贴身的料子随意贴着他健美有力的身材,隐约着肌肉的起伏,头发高扎一束,没有戴冠。他就站在窗前,手中拿着块雪白的软布,轻轻擦拭着一柄短刀,神情专注,却腾得出空对她说话,整个人似乎被强悍和温柔两种情绪所包围,带有一丝懒洋洋的美感。

春荼蘼的目光定了定。

他笑了,“怎么?不会被本都尉的美貌迷住了吧?”就喜欢她这种满不在乎,理直气壮的态度,倒显得正派自然,心无杂念。她若是个婆婆妈妈、大惊小怪、凡事都要依从规矩礼法的女子,或者……他就不会放在心坎里了。

可他一句话,却完全破坏了气氛,逗得春荼蘼忍不住弯了眼睛,发出“切”的一声,“韩大人,您那也叫美貌吗?比我爹差远了好不好?”

“也是。”韩无畏夸张的叹了口气,把刀和软布都放下,施施然走过来,落坐,自己倒了杯冷茶喝,才又说,“春大人英伟,你日日见之,天下美男也不放在眼里了。”

这叫免疫力!春荼蘼心中给他补充。

却见他又挑挑眉,“不过你刚才见到我,眼珠子至少有两三息没有转动,这不是看傻了眼吗?这说明什么?说明我自有过人之处啊,哈哈!”他就这么咧开嘴笑了起来,令春荼蘼哭笑不得,不禁连连莞尔,心情大好。

见过自恋的,没见过他这么自恋的。突然想起《灌篮高手》中的樱木花道,他自夸:我是天才时,模样和韩无畏一样。怪道人家都说,日本全学大唐呢!

“韩大人,敢情您后背长眼睛了?怎么知道我眼珠子没动?”

“哦,感觉的。有些事情,不用看,心里也知道的。”他忽然一本正经,话里似有含意。

春荼蘼登时有点心虚,连忙导正话题,“韩大人,您怎么会出现在洛阳?”

“公干。”

不能说,他是听说她接了两大家族争地的案子,怕她顶不住,才没事找事,硬挤出公务的机会,只为来镇镇场子吧?可是他到底小看了她,在那样的压力下,她竟然还能全身而退,不仅毫发无伤,还能得到好处。

“怎么恰好赶来?”春荼蘼又问。

“去看望了潘老和英老。”韩无畏给春荼蘼也倒了杯茶。“一个是结过亲、远到无可追的亲戚,一个是军中前辈的本家,既然来洛阳,好歹得有些礼貌,拜会一下是应该的。结果,在潘老那儿聊到半夜,回来就听说春家大炎。”

不能说,他又听说春家最近怪事连连,于是他怀疑英家和潘家搞鬼,于是不顾名声去言语威胁。表示春家是他护着的吧?但和潘老聊得投机倒是真的,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在两大家族间游刃有余的,事关秘密,不好开口询问,但却知道后来的一切皆为这丫头安排,只为了要分家,摆脱那种粗鄙可耻的两房人。

除了这场火。这是潘老与英老也不知道的。可她胆子也太大点了,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吗?但她舍财取利,这种狠法也惊了他的心。随后,就更是喜欢。

“你为什么烧自家的房子?”到底,他还是问了。

春荼蘼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是我自己动的手?”早就知道,刚才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言行间如此配合。就是发现了破绽。所以一定要问清楚,下回不能再犯。

韩无畏指指春荼蘼的头发,“若是因沾了火星,被能拎你出去的高手之刀剑割断,必定是十分整齐。可若是你自己剪的,就像狼牙狗啃似的。”

原来是因为这!果然魔鬼藏身于细节之中。也可以说,韩无畏的观察力太强大。但,为什么夜叉没有发现?照理。他做的是黑暗中的营生,比当兵打仗更是刀口上舔血,也应该更加敏锐才是。除非,是他关心则乱!

“想什么?”见春荼蘼发愣,韩无畏好奇。

“再想今后再细致些,不要出错。”春荼蘼把脑海中的绿眸甩开,认真地说。

韩无畏摇头,“没有人是面面俱到的,就算你多聪明,也有算不到的时候,不必自责。”他看着她,突然话题一转,“你自烧院子的事我理解,但那个没有看清面目的游侠儿……你考虑要不要跟我说实话?”

就知道瞒得了外人,瞒不了他。至于父亲和祖父相信她,是因为亲情的盲目。换做是别人说这话,他们也会怀疑的。

但她想也没想,就拒绝道,“不考虑。”

韩无畏垂下眼睛,虽然知道她会这样回答,但真听到了,忽然很不舒服。

她有秘密,事关男人的秘密!这个念头让他有点受不了。回别院后,他灵机一动,忽然觉得当时在春家后墙处,他感觉有人窥伺,很可能就是她嘴里的大侠。什么偶然相救的话,漏洞百出,他根本是不相信的。但大萌和一刀从没报告过她和某高手有联络啊。

那么那个男人,到底是谁?然后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起春游日遇雨遇刺,那个拼命救了她的男人。两个人,是同一个吗?和荼蘼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为才能屡次救她?为什么她又要保守秘密?

不经意间,夜叉就被韩无畏盯上了。这就是锦衣担心的原因,总会有想不到的理由,陷那些见不得光的人于险境。就连春荼蘼也不曾明白,只因为三人间那若有若无、还没有成形的感情,就把夜叉推向了刀锋之上。

第七十四章 全家大会

不过,韩无畏没有再逼问下去。因为他知道,春荼蘼的性子外柔内刚,惹了她,她不管对方是谁,小爪子小尖牙齐上。就算以权势相压,她也能挣扎出不一样的局面。这就是她吸引他的地方,他从没见过哪个女子活得像她这般顽强,那纤细的小身体里,似乎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这样的女子,才是他要的。所谓京中贵女,策马扬鞭、潇洒豪情,那都是表面。春家的丫头,是骨子里的强悍和心底深处的骄傲、自信。

“我不答应你,你不会就生气了吧?”春荼蘼见韩无畏不语,放软了身段道,“小气巴拉的,还是贤王世子呢。”

“是啊,生气了。”他换上皮皮的表情,“改天请我吃顿好的,我满足了口腹之欲,脾气就会好很多。不如,你再做几个三文治给我吃?”

春荼蘼失笑,“那是什么好东西?若吃还不容易?”那是上回一起春游,她随便做的,难道竟然十分合他的口味吗?他还真是好养活、好侍候,到现在还念念不忘。不过……

“再帮我个忙,成吗?”

“说。”不管什么,他总是会帮她的。

春荼蘼凑近了些,低低地道,“请韩大人明天一早,把我们春家体面地‘请’出去。”

韩无畏挑挑眉,“这又是给谁看?”

“若要打击别人的信心,就得到绝望的地步才能令人放弃。”春荼蘼笑眯眯的,一幅人畜牲无害的模样,“我谋划的事吧。本来还欠点火候,因为人家认为为韩大人是我的靠山。但韩大人神兵天降,稍微演场戏就齐活了。要知道,靠山山倒。靠水水绝这种事,最打击人。”这样,大房和二房就彻底断了念想。不然。他们会认为三房仍然残余的利用价值。

“我是你的靠山吗?”韩无畏微笑着反问,却不等春荼蘼回答,就又说,“之后呢?”

“之后?”春荼蘼也不理前半句,只拣起后面容易的答,“等事情清理了,还请韩大人在我家修房子期间。把别院暂时借我们住住吧?”

韩无畏一直释放善意,肯定也有类似的打算,若她执意推辞会显得故意保持距离,倒不如主动提出来,直承了这份情。韩无畏帮春家良多。她不会矫情装清高,伤害人家一片好意,又因为是现代灵魂,并不认为交朋友要分阶级等级,所以一旦放开,和韩无畏关系密切也毫无压力。再者,人情就是有来有往,有借有还的事,婆婆妈妈的算计着、小心着。倒没意思了,大方些便好。

果然,听她这样说,韩无畏很高兴,伸指虚点了她的额头一下道,“在这期间。你就住在邸舍吗?”

“将就两天呗。”春荼蘼摊开手,“放心吧,不会耽误太久。”她太了解春家大房和二房的那帮子人了。有肉吃时,冲向锅子的速度比谁都快,生怕自己少吃,让别人多占。可若临到了大难,所谓树倒猢狲散,他们绝对是散得最快的那批,甚至是在树还没倒的时候。

不过嘛,有句话叫过犹不及,她不会演得太过火,所以才叫韩无畏客气地“请”春家人出去,而不是赶,或者闹得很凶。

于是第二天,当春青阳带着家人才在一间邸舍安顿好,玉鸡坊那边的春家大房和二房就炸了锅,就像开全家大会似的,都围在一起商量对策。

“依我看,咱们还是回到范阳县去,到底根基在那儿。”春荼蘼的二姑夫江明道。他是个机灵人,这种人若是人品不好,就会变成见风使舵的那类。看似占便宜,往往最后两头不到岸。

“那不行,好不容易拉家带口的攀上去,这么随便就走了,之前的苦不是白受了?”春荼蘼的大姑春大娘是个混横不讲理的,遇事,有一股死赖的狠劲,滚刀肉似的,最难对付。

“大姐,我知道你的意思,咱俩两房都挺不容易的。可有力气占,也得有命拿才行。”江明愁眉苦脸地道。

这话,若是让春荼蘼听见,又得气得不行。他们两房不容易,难道三房辛苦求生存,努力凭自己的本事过日子就容易了?合着,他们吃三房喝三房,还吃喝得辛苦起来了?有些人的逻辑,实在是正常人没办法理解的。

“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向如同锯了嘴儿的葫芦似的大老太爷问。

“还不是三房那个死丫头!”春大娘撇了撇嘴,“我就知道那是个不中用的,看着聪明,其实让猪油蒙了心。开始还当她做了状师,大把银子往家里搂着,能攀上英家,以后的好日子就更好了。有钱人家的狗,都比咱们家过得富贵呢。哪成想她倒真能惹祸,又去招惹了潘家。招就招吧,你倒是把英家侍候好了啊?可结果,两边得罪!现在让人整治得像过街的老鼠一般。”

“咱分不到钱了?”二老太爷贪婪、粗鲁的令人厌恶,但是够直白。

“钱嘛,还是能弄到一点,但长长久久的,是不用想了。”江明接过话来,一脸肉疼,好像是别人断了他的财路,或者是抢劫了他家,“这些日子我一直和大姐夫,带着阿大和阿二盯着三房那边事。她那官司没打好,英家不满意,潘家又恨上了她。你们都知道,前个月,大山才让潘家找由头打了一顿,现在走路还不利索呢。潘家不过碍着英家的面儿,不敢下死手。可现在不同了,英家摆明不会插手,那潘家还不撒开了来?潘家是豪强,三房和潘家斗,人家伸根小指头就能辗死他们。可是之前为了给三房造势,我们可到处宣扬咱们是一家。这样……到头来好处没吃到,瓜落儿可有的是。”

“我就知道三房的丫头没这么大本事,还学人家打官司?在范阳县那小地方还行。可洛阳是什么地儿?陪都!”精明世侩的二老太太问江明,“不过,你确定三房混不下去了?”

“绝对是没错的。”江明脸色白了白,可见胆小如鼠。“我怕三房搞鬼,把钱私密起来,不肯分帐。所以这些日子起早贪黑,一直盯着他们来着。我亲眼看到英家和潘家对那丫头摆了脸子,也撂了狠话,最近三房出的那些事……唉,一桩桩都是冲着命去,绑人都算好的。昨天荣业坊那边还走了水,一看就是有人故意纵火。不是天灾。”

“不是他们自己做的?”窝囊的春二娘差点真相。

“哎哟我的傻老婆,哪有人舍得把那样的房子烧了?我亲眼看到,三房的丫头差点给裹里头出不来!”江明心有余悸的样子,“不过那丫头的运道真是好,有过路的游侠儿。把她拎出墙外,不然铁定没命的。”

“韩都尉不是来洛阳了?”春荼蘼那一向惟妹夫马首是瞻的大姑夫陈冬道,“他可是皇上的亲侄子,有他护着三房,应该……会没事吧?”在洛阳,在玉鸡坊,他的日子好过多了,老婆不再逼他出去找事做,不再骂他废物。他真的……不想走。

“先前我也这样想来着。”江明却摇头道。“三房最近出这么多事,我还琢磨劝他们回家乡去。那边有韩大人帮衬着,赚不了大钱,吃喝总是不愁。靠着三房,也能给姐姐、姐夫家的侄子们成家立业,再给我们二房的几个丫头找好个女婿。大富贵没有,日子总还能过得。可哪想到,今天早上我去偷看,韩大人居然把三房从自家别院给赶了出来。他们一家如今栖栖遑遑住在邸舍,早上请了大夫,说是荼蘼吓病了,她那贴身丫头也有些个不好。雪上加霜的是,衙门还拘了人问事,大山只好一瘸一拐的,由那个老仆陪着去的。听说,昨天韩大人正经和潘老爷见过面,谈到半夜才回。若说其中没古怪都奇了,好歹相识一场,哪有这么没同情心的。”

“韩大人不是惦记荼蘼那丫头吗?”春大娘粗鄙,说话格外刺人,“她长得不错,又惯会拿架子钩男人,成天价也不顾脸面名声,净往公堂上跑。过年里,那些官大人送了好些东西给三房,那意思不是很明显?怎么,姓韩的人模狗样,如今连自个儿的女人也保不住?我就是不信了,有勾死鬼儿在,他就真放心让三房被人欺压威胁?”

春大娘就是这种人,从别人处得到利益好处,却在背后还泼脏水,事事不如她意,给她金山银山都觉得应当,连基本的良心也没有。

“你给我闭嘴!”大老太爷春青木难得地吼了女儿一声,却不是为侄孙女出气,而是怕惹了祸,“韩大人是什么身份,皇家中人,真龙血脉,你这样说话是嘴给身子惹祸,纯粹找死!”

“他又听不到。”春大娘不服气的嘟囔着,却也不由向墙外瞄了瞄,好像韩无畏真会知道似的,随后又不服气地补上一句,“我就是觉得,狼见了那口鲜肉,还没吃到嘴,怎么可能就能扔下?”

第七十五章 整个世界清静了

“我说大侄女,你怎么连这个也不懂。”二老太爷倒想明白了,“人家韩大人是什么高贵的地位?将来是要当王的,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中三房的荼蘼,图的就是个野趣儿,难道还能正正经经、八抬大轿娶回去不成?给个妾位都是高抬,弄不好也就是个外室,三夜两宿的就丢到脖子后头去了。荼蘼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还能受宠多时?只不过现在吊着人家胃口,像是多招人稀罕似的。这样的女人,也就算是个小猫小狗,男人家,谁能为个玩意儿得罪身边有用的权臣?别忘了,潘家是行武出身,正对韩大人的味!”

这话,合该是长辈说得出口的吗?不仅无礼,而且无德无耻。正常情况下,别人侮辱自家后辈女眷,不拼命也得心有愤懑,哪有这样还亲自踩上一脚的?若是春青阳听到,对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一定会彻底失望,然后真的再不想跟他们来往了。

可在这边,没有人给春荼蘼说句好话,只是有志一同的发出长长的“哦”声。

这一番讨论,终于让他们明白了一件事:三房得罪了大人物,偏没了靠山,倒霉是早晚的事。他们大房和二房,往后占不到便宜,不被连累就算好的了。所以,真不如大捞一笔,之后抽身离开,最好从此再无法瓜葛,哪怕是杀头的罪,那些大人物就迁怒不到他们身上。绝不能存在侥幸心理。

财帛动人心,不劳而获的日子也舍不得。但……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正所谓,越贪婪的人,越是珍惜自个儿的生命。

“分家!”二老太爷春青苗挥了挥短胖的手臂,很有力度,也算做了总结。

一时,沉默无言,诡异的寂静,空气中满是不甘,却又没有办法。只有磨牙的声音。倒是快十二岁的陈阿二绷不住了,想起什么似的对他娘说“这几天咱家和二太爷家门口总有奇怪的人晃悠呢。”

他爹陈冬吓了一跳,忙扯过儿子问,“你说什么?什么奇怪的人?”

陈阿二茫然摇头,“不认得,就是和邻居打听咱家的事,让我撞见了。我本来想问问。干吗没事瞎咕咕,可是那几个人好凶,瞪了我一眼,就吓得我差点尿裤子。”

然后突然又指了指江明的二女儿,“表姐和隔壁小五郎玩抱抱,当时也在的。那几个人中还有一个大胡子说,春家二房的丫头闹春。不如卖到那等好地方。说不定还合了她的意呢。表姐不干了,上去骂人,结果让那人推了个跟头,我看到他腰里别着刀子呢。有……”陈阿二比划了一下,“有这么老长。”他比得夸张,可却没人理会这样的不合理,因为全吓坏了。

而江明很快意识到自家女儿做了丢人现眼的事,恼得脸红脖子粗。上前就是一个耳光。

江二娘“哇”的哭了出来,也不知是想起那一摔的疼,还是这一巴掌疼,又若是因为被人揭穿了小儿女心思而羞恼,她妈春二娘则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的大女儿江大娘已经快十九了,望门寡找不到下家。二女儿十四,已经有了心思,城里人坏,可不就给来勾搭了去?她还有个小小的三女儿,江家另附赠一个没出嫁有老姑娘,整个家阴气重,难道全嫁不出去了?

“不行,得立即离开洛阳,回家乡去!”因为这小插曲,春二娘难得地坚定。

所谓童言无忌。同样的,越是小孩子说的话,可信度越高。其他人越想越怕,三房好歹有两个健壮男仆(指大萌和一刀),春大山也是个武将,人家真下黑手,倒还好抵抗。

大房有什么?一个窝囊的丈人,一个窝囊的女婿和外孙,外加一个混球小外孙子,春大娘再泼辣难缠,还指望她上阵砍杀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