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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有什么?老夫老妻倒在,女婿也精明,可惜带拖着一个弱巴巴的女人,三个丫头片子外加一个老姑娘,真有事时,又能如何?

于是,陈阿二的话和江二娘的默认,成了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极稻草。火烧不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如果只有三房倒霉,他们不过是被牵连,可现在人家买的凶都打上门了,再不逃还等什么? 等对方动了手就来不及了。潘老爷要修理春家,他们可也是春家的人哪,还分你我?

二老太爷看似蛮横,其实是外强中干,听陈阿二这么说,立即急道,“事不宜迟,咱们赶紧把青阳找过来,就把家分了吧。记着,得让街坊邻居都知道,然后赶着天气还没冷,快快的回范阳去。我这条老命,还不想送到这儿。这可是客死异乡,连魂魄也不得安宁。”

“咱们两房的户籍都在家乡,正式分家得在官府录册,还得请里正和德高望重的人见证才行呀。”大老太爷虽然也急着摆脱自家三弟那一房,倒还保持着清醒,“红口白牙的,分了也是不清不楚,到时候更麻烦。”

“那怎么办哪?”二老太太急了。

到底江明心思活络,想了想就说,“三房的户籍是随着大山走的,已经落在了洛阳,天南地北的,确实不好整理。我看,倒不如就在这边的官府备个注,说明咱们两房与他们三房再无干系,许他们另立族谱就是了。”这相当于把三房逐出春家,另开分支,只是说得好听些而已。

不过,当春荼蘼听到这件事,乐得差点背过气去。这收获,可比她想要的还要多啊!

依大唐律,因为自家祖父居幼,父母已逝的话,两个年长的哥哥不开口,他要分家是违背法律的。毕竟在古代人的意识中。孝字大如天,宗法宗族是社会稳定的基础。但如今却是不同了,三房不仅分开另过,还能有自家的族谱!也就是说,春家以后只有大房和二房,三房是独立的一家。尽管同样还姓春,若心肠硬些,说是再与那两房没有瓜葛,在律法上也是认的!

太干净利索了!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也不能这么轻易就把家给分了。”当时春大娘还提议道,“咱们为三房的荼蘼造势。四处宣扬她在范阳县打官司的事,才让她有案子可以接,费的那唇舌多了去了,怎么也得收点补偿吧?再说,三房当日给的银子,只够买些田地,回家乡盖宅子。也得用银子呀。就算他们另起族谱,到底祖父祖母的灵位不能不管,修缮什么的,算是最后一次也得给一笔。还有,咱们回家的路费从哪着落?依我说,分了家,他们也得全了兄弟之义。难道空手让咱们走?”她说得大言不惭。脸皮的厚度令人叹为观止。

那些盖房修祠的银子,用得着人家出了族谱的三房出吗?这几个月来,他们全体的吃穿用度,还不是三房供给?之前,春青阳大半辈子的大半积蓄都给了他们,难道还不够吗?是他们自己找来,又凭什么路费叫人家出啊!

可她,就是这么理所当然地想了。极品的是。除了大老太爷和春二娘有些脸红外,别人也是这么认为。到最后,他们把银子定到五百两。在一两银子的购买力相当于两千RMB的此异世大唐,这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春荼蘼不是出不起这些银子,英家的委托费和潘家的谢仪就足够支付了,何况她还有不少来自亲娘白氏留下产业所创造出的私房钱。但她不想这么痛快的给,一来会引起那两房人的贪念或者怀疑,再出尔反尔就麻烦了,浪费了她这番精妙设计。二来,她不愿意如了这些白眼狼的愿。再说,自家要重新开始,手里不得留点余钱啊。

所以,她捏紧了荷包,死活不肯出这么多。而她越这样,那两房人越是急着撇清。最后还是春青阳实在厌倦了这一切,把自个儿关在房里一言不发。

春荼蘼看祖父寒了心、冷了意、心情恶劣,露出心力交瘁的模样,怕他憋出病来,才同意拿出二百五十两。每房各一百两,路费和修缮家祠的费用合共五十两,春家大房和二房才满意离去。

在衙门的报备,是窦县令做的。他感激春荼蘼在英、潘两家争地案上给他解了围,亲自主持了这件事,还以自己的面子请了洛阳费氏的族长出马。费家名声不显,却是老派贵族,份量绝对够,春家大房和二房在这位老爷子面前表示出今后一笔要写两个春字,就甭想反悔了。

其实,春荼蘼最后仍然给了五百两的一半,还是因为无意中听到一番话。那天她溜出邸舍买东西,却看到江明的妹妹江娘子在邸舍门口鬼鬼祟祟的转悠。还好,她决定进来时,让她亲哥哥及时给拉住了。

“你这是干什么?”江明恼火地问,“我知道你惦记着大山,可今时不同往日。”

“他还是他。”江娘子一脸倔强,还挣扎着要冲进邸舍,“我在这种情形下跟了他,他必感念我之情,今后会对我好的。”

第七十六章 非常诚恳

“女人都爱俏,我知道。”江明死拉着妹妹不放,气哼哼的道,“大山那样貌,别说你,连富贵人家的小姐都招来不少。当年荼蘼的娘,虽然背景不清,但想必不是平常人。可是对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嫁人最重要的是看钱财家世,长得好有个屁用?再过个二三十年,也不过是个老头子,一脸褶子,还能俊伟个鸟!”

“当初不是你撺掇我接近他的吗?是你要我想办法嫁他为妻。”江娘子哭道,“我想尽办法往他家跑,脸也不要了,现在一颗心系在他那儿,你又不让我跟他了,哪有这样的!”

“都说了今时不同往日,你怎么听不懂人话!”江明也急了,甩了江娘子一巴掌,“以前他是正经武官,看样子早晚还能升迁的。他前途即好,又有个会赚钱的女儿,我那三叔为人还忠厚心软,你嫁过就能当家,好日子一大把,还能帮衬着我和你嫂子,是十成十的好亲。就算你没本事勾上大山,我想尽办法,哪怕让你把生米煮成熟饭,也得把你硬塞过去。可是现在不行了,春家岌岌可危,春大山命都不保,指不定哪天叫人全灭了。这时候你嫁过去干什么?难不成以后当了寡妇,还让我这当哥哥的养你不成!”

“我就是心里有他。”江娘子嘤嘤的哭,声音像是苍蝇乱飞。

江明努力软下声音道,“你心有他,可他心里没你。我看,他这辈子就只惦记着他那死鬼老婆了。如今他没了前途。没了财产,还无心对你。你傻啊,非要往前扑?再说,他那闺女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在外人面前装装斯文就是了,你到底什么变的我不知道?人家看不出来?听哥一句,有这闲功夫。不如端起你那架子,哥哥包管给你再找门好亲。”

江娘子怔然,而这片刻的犹豫给了江明机会,强行把她拖走了。

躲在一边春荼蘼,额头上冒出冷汗。

太可怕了!这么算计自家的美貌老爹,简直人品无下限。还是那句话,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些人还是快快打发了,免得夜长梦多,半点机会也不能留。

为此,她才点了头。掏了银子。

三日后,两家子极品乘船走了,还为能最后刮出那么多银子而欢天喜地的,根本不知自己失去了什么。春荼蘼谨慎,虽然知道他们再不能闹事,却还是在邸舍又待了几天,之后才借住了韩家的别院,打算着手重盖荣业坊的院子。

时隔不久,她听到了三个消息。

先是潘家那个身在军府的、从六品下阶的下府果毅都尉潘德强。因为违了族规,被潘老爷打了八十棍子,为此半年下不来床,只好暂辞了官职。虽然打的不是军棍,但不多不少,是春大山受罚的双倍。

然后。那两个当日奉命抬了春大山回来,但态度恶劣,还推搡老周头的小兵,不知为什么起了争执,你推我拉的,双双跌入洛水河,头还撞在正过来的行船上,头破血流。

此两项,春荼蘼知道潘十老爷是给她交待,因为她跟潘十老爷说过她睚眦必报。为此,她心知肚明,受之若素。

第三件事是两个月后,秋收之日才过,当年前任月县令治下的小吏被从苦役之地带回,并承认,是他伪造了潘家的地契,只为邀功,潘家人并不知晓,还误以为是真的。由此,潘家人洗清了名声。

而英家在知道那片山地的荒土已被贫苦农民开垦过后,主动提出不能伤农、误农,除了自家祖坟外,放弃附近土地的所有权。潘家为了自罚轻信之罪,则帮助这些人办好地契手续,还支援了一批家具和牛马。

此举传到京中,皇上大为赞赏,对两家都有表彰。最后,这件两大豪族的争地案,英家满意,潘家满意,春荼蘼满意,无地的农民满意。一举四得,春荼蘼打这么多官司,这是最皆大欢喜的一次。

此乃后话,不表。

……

金秋十月,春家搬回荣业坊。

新房子新气象,全家都很高兴。当初毁屋前把细软全藏起来了,损失根本不大。不过春青阳却感慨万千,看着新院子,叹了口气。

春荼蘼知道古人的宗族观念重,祖父还是对出族之事心里有疙瘩,就开解他道,“咱家单立一族,过几百年,您就是祖先了。到时候咱们春家这支兴旺发达,我祖爷祖奶的在天之灵也地高兴的。”

春青阳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听孙女说得风趣,又经过很久的心理建设,当即抛开这些想法,心中暗暗发誓,虽说自己年过半百,但儿子和孙女还有大把好前途,他一定不能拖他们后腿,要把日子过和红经火火,给儿子娶个好老婆,想办法让孙女不但嫁得了,还和嫁得好。虽然说,这实在有点难度的。

过儿是个鬼机灵,见春青阳明明笑着,却又皱了下眉头,就接口道,“我知道老太爷愁什么,只是那些人不知道小姐的好罢了。就说潘、英两家的争地案,那些最后得利的农民,并不感念小姐的恩德,还以为是那两家仁义。说起来,好处都让他们得了去。”

春荼蘼对此并不介意,笑道,“其实让人感谢也挺累的,咱们无愧于心就好。” 她今天才知道,做好事而不留名,内心是很愉悦的。

这种感觉,对她这个前世的冷酷律师来说,是全新体验。

再者,也并非没有好处。英、潘两家本来斗得乌眼鸡似的,虽然现在也没有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双方还都掐着对方的把柄,但至少能相安无事了,而且都因此案而名利双收,失的只是一块无关紧要的山地而已。

他们爽了。自然对春荼蘼也不赖。不用什么实际的,只是言语中表达出的信任和褒奖就能起很大的作用。名声这个东西,现代人都知道,本来就是巨大的财富。何况还是有两大家族做了保证的。

在春家修缮房子期间,她接手了五个案子,百分之百的胜诉率。让她赚足了人望,在洛阳城也渐渐有了名气,虽然只是小案子,但架不住她处理得巧妙,特别是其中两个。

第一个,是失银案,贪心不足之人活该倒霉的典型案例。

某个姓王的当地豪强。出去收租时,丢了租银一百两。本来他以为找不到了,没想到银子是被一个憨实的胡食店掌柜捡到了。此人姓孔,虽为商户,但品性高洁。捡了巨款却并没有自密,而是蹲在桥头,等了整整一天,还耽误了自家的生意,才终于等到失主。

这么大笔钱失而复得,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会心存感激。按那时洛阳的习俗,还会拿出一定比例的银子来,做为谢仪。人家孔掌柜本不贪图这些,可这个姓王的混帐。即不想损了所谓豪爽的名声,却又黑心财迷,不想出银子,竟然干脆倒打一耙,说孔掌柜吞了他一半银子,说他丢得本来应该是两百两的。

偏偏。他还有人证,证明他所说属实。

这样一来就麻烦了,想要推翻证人证言,实在是很有难度。可怜孔掌柜好心帮人,却落得要自贴一半的下场,冤枉至极。他只是开了个小小的胡食店,就算生意还好,一年的辛苦也净赚不出这些银子,为此又愁又气,一病不起。

好在他有个表亲,在潘府做事,知道自家老爷对春荼蘼很是推崇,于是就介绍他来找在春荼蘼,直接一张状纸,告到公堂。那姓王的有恃无恐,证人则铁嘴钢牙齿,咬定所说不假,一切,好像都对春荼蘼不利。

哪想到春小娘子剑走偏锋,王豪强和证人口沫横飞的说了半天,她根本就没有开口询问或者反驳一个字,而是把关注点放在装有银子的木箱上。经过一番论证,有木匠、有行商、有与本案毫不相关的百姓,都认为那个木箱极为普通,没有任何特征,是任何人都可能得到和用来装任何东西的。

“请问被告,你失银一共多少两?”她笑眯眯地问。

“自然是二百两!”姓王的大声道,还一脸的义愤填膺,“我有证人作证,刚才不是说了半天了吗?”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春荼蘼不急不躁,反复又问,“真的是二百两吗?你真的没有记错吗?也许你有点糊涂,其实只是丢了一百两吧?”

“我没糊涂,就是二百两!”姓王的加大了声音。

“可是我觉得你非常有可能记错了。”春荼蘼很诚恳,非常诚恳,“明明只是一百两,对不对?没事,人都有脑子混乱的时候,你承认吧,没有人笑话你的。到时候,你拿着你的银子走人,孔掌柜也不用受冤枉。”

“胡搅蛮缠的女人!”王豪强暴怒,若不是在公堂上,几乎要咬人了,“我说丢了二百两就是二百两,你问来问去是什么意思?世上是有公理的,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饶了那姓孔的吗?”

春荼蘼掏掏耳朵,似乎被声浪震得够呛。再看那姓王的,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就像要暴血管那样。然后,她慢条斯理地说,“急什么呀?不问明白,怎么给人打官司?你说你丢了二百两,孔掌柜却只捡到一百两。那么,你敢发誓说你没有撒谎,丢银的数额真是二百两?”

第七十七章 陪都也是都

王豪强恼羞成怒的几近吐血,赌咒发誓,连自家祖宗的灵魂都押上了,说真真正正就是丢了二百两。他那模样,连窦县令都同情了,只是窦县令与春荼蘼打了不止一次交道,知道这小姑娘虽然年纪小,却从来不在正事上开玩笑,也不会做无用功,不禁也是好奇地问道,“春状师,被告王某已经确认,本县都听得清清楚楚,不会让他出尔反尔。不知,你对此还有何异议?”

春荼蘼一摇头,“没有。”

啊?!堂上堂下、被告原告都因为她的回答而呆住了。而她却好像松了口气似的说,“大人,这样的话,此案根本就不成立了,我代表原告孔掌柜撤诉,并希望被告王某今后也不再对我的委托人指控及诬蔑,并退回失银一百两。”

众人皆惊。

“你这是何意?”窦县令分外不解,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一种看好戏的隐约兴奋。

“很简单哪。”春荼蘼摊开手,神情分外无辜,“装银的箱子是一模一样的,可以说是人们带银的普通款式,也就是说,可能属于任何人。惟一可分辨其归属的,就是箱中所装之物。既然王郎君说他的箱子中有银二百两,可孔掌柜却只拾银一百两。况,双方都有证人,一证明被告所说不假,二证明原告人品名声俱佳,不会贪吞。双方各执一词,难辨直假。那么,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个箱子根本就不是属于王郎君的,里面的银子自然也不是他的。王郎君气不过有人拾金面半昧。实际上只是冒认了而已。所以,双方才说不拢呀。”

姓王的愣住了,脸色瞬间惨白。而孔掌柜还没回过味来,只怔怔望向春荼蘼。

然而。春荼蘼第三波的反击到了。她面向窦县令,略施一礼道,“依大唐律。拾失物而交公,若一月之内无人领取,由官府抽取暂管的费用后,失物就归拾取者所有。如今距此事发生之日,尚有三天就足一个月了,如何判决,大人明鉴。”

到她说出这番话。众人才恍然大悟。孔掌柜固然有扬眉吐气之感,王某人却惊呆了,急急忙忙地道,“怎么是无主失物,明明是我的银子!”

“你失的是二百两。人家捡的是一百两。当时,还有人看到孔掌柜捡到箱子后,一直蹲在桥头等失主,期间都没有动过地方。也就是说,那银子和银箱根本不是你的,因为银子数目不对呀。”春荼蘼很“同情”地说,“你损失那么一大笔钱,我很为你难过。可惜啊,刚才我已经再三向你确认。是你自己否定的事实。那就……实在没办法喽。王郎君,你节哀吧。”她面带微笑,但眼神中却有冷意。而那轻蔑和不齿,像刀子一样,真戳人心。

王某人眨了两下眼睛,之后扑通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因为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输了官司!输了银子!还输了人!

本来,按照他失银的总额,他只需要付出几两银子的谢仪,失银就可全部收回。其实,人家孔掌柜还不一定收下。可是他舍不得名声和银子就罢了,却还贪心不足,想借机行那讹诈之事。更没想到的是,他遇到了大唐的第一位女状师,不仅令他偷鸡不成蚀把米,还令他大大的出血和丢人。

此人是本地豪强,用现代人的观念理解,就是有江湖背景的人,行事讲求规矩道义而轻视律法,接近黑*社会的性质。但豪强有好有坏,有大有小,王某人就是那小而坏的,平时强横得很,也没少伤害别人、得罪同行。所以他这次的龌龊行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一来惹不起他,二来苦无证据,现在看到他吃了憋,还是春家小娘子轻轻巧巧就解决了他,几乎无人不感觉痛快。相应的,对春荼蘼好感倍增。

当然,这姓王的现在恨死了春荼蘼,很想报复。但是一看到大萌和一刀两个站在堂下的护卫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打又打不过。再想起英、潘两家是春家的靠山,惹也惹不起,只有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而且是和着血咽。

这个案子,算是大快人心。孔掌柜依律取回失银为已有时,春荼蘼按规矩提了两成约二十两,即不会因为孔掌柜是白得的钱,非要多给,甚至全部奉送而点头,也不会少取一分。所谓职业道德,就是如此。

这之后,她又接了一桩忠心婢女案,却是窦县令委托于她,一是因为有破案压力,二是因为被冤枉和怀疑的人,少年时和窦县令就读一间学馆,算是有同学之谊。

案件的起因是这样的,洛阳一个富户倪家,半夜被匪类强行进入。匪徒要杀主人夫妇及他们还未成年的一双儿女,还要放火烧屋。这时女主人的贴身婢女、名为秋叶的挺身而出,冷静地言道:各位好汉是求财,何必伤害人命?她不慌不惧,侃侃而谈,劝退了匪徒不说,还冒险带他们去库房,劫走了财物,保住主人一家大小的生命安全。

事后,劫后余生的倪郎君夫妇分外感激秋叶,财产虽然损失严重,但只要有命在,一切都可以重来。至少,那些田庄和铺子仍在。因此,不仅还了秋叶卖身契,给她自由,倪郎君更是认其为义妹,当成小姐养在府里,张罗了厚厚地备上嫁妆,打算再给她配一门好亲。

相应的,有忠婢就要有真凶。在洛阳城内、而且还是富人区发生这种入室抢劫案,算不得惊天之事,却也是很了不得了,县令必须要缉拿歹徒,还一方平安才行。不然,在这个权贵扎推儿的地方,窦县令落个不称职、不作为的观感,不死也得脱层皮。

怪道人都说京官难做。虽然洛阳不是长安,但陪都也是都啊。

最后查来查去,倪家人提供了一个嫌疑犯,就是倪夫人的远房表弟,借住在倪家,等着长安派官的尹源尹先生。

指认他,原因有三。

一,尹源来不久后,就出了入室抢劫案,之前倪家连小偷都没闹过。二,出事的当天,全家人只有他不在。而且据他供说,是贪图城外一家小店的美酒,结果醉卧山野,偏偏却无人证明。三,在倪家期间,他曾帮助表姐清理过库房的账册,知道财物的所在。四,全府都被搜刮过,连下人房都有损失,可他的房间完好。五,当晚倪家侧门偷开,匪徒实际上是大摇大摆走进来的,没有飞檐走壁。这说明,此案有内奸,而且是住在外院的。

证据似乎很确凿,窦县令尽管相信同学不会做这种事,可苦于无从辩解。而倪家忠厚,怕伤了亲戚情分,本想拼着财产损失,不追究就算了。可尹源却是个耿直脾气,不然也不会满腹才华却一直未能入仕为官了。他目前是在等官期间,名声不能有损,况且他书生意气,认为是非黑白自有定论,居然自己入监,非要窦县令还他一个公道不可。

窦县令骑虎难下、焦头烂额,不得已之下,想到春荼蘼是个能扭转乾坤的人,就做主和她签了委托合同,在此大唐称为代讼契约。尹源本来自认身正不怕影斜,不肯请状师,是窦县令强行决定,并自掏腰包,许了五十两之银资,预付五两,胜诉之日全部付清。

“能赢吗?”窦县令问春荼蘼,“还尹郎君清白,再找出真凶,不仅本官许诺算数,倪家还打算出赏银三百两,假如能找回一半失物的话。”

“大人,世上无一定赢的案子,就像无一定可治愈的病症。”论及公事,春荼蘼很是认真严肃,坦率真诚,“大夫们常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如果尹先生真有罪,大人应知天理循环,恶有恶报。但若他是清白的,我的把握自然更大。不过无论如何,我身为状师,自然有职业操守,不管他是坏人还是好人,即接了案子,就必然全力以赴,维护他的利益。”

春荼蘼的论调,隐含着新奇的观念,但却让人很容易理解和赞赏。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当然,如果能找回真凶,追回财产,她也不会拒绝额外的奖赏。劳动所得,天经地义。

因为窦县令特别允许,春荼蘼这回待遇不错,得已把大堆卷宗带回家研究阅读。她再次感叹没有复印机和电脑文件的不方便,不然也不用在拿卷宗时,光手续就办理了半天。

“不是离开审还有十天吗?晚上不要熬夜吧?”当天晚饭后,春青阳心疼的看着伏案的春荼蘼。她点了明晃晃的好几根大蜡烛,摆明要挑灯夜战了。

“我到困了时,自然就会睡了。”春荼蘼哄着祖父,“再说案子不是天天有,这些日子我胡吃闷睡的,精力储存得多到用不完,看,我都长胖了呢。”她捏捏腰上的肉。

“就是胖点才好。”春青阳对孙女不满意,“我最近和妙手堂的陶大夫聊了几回,他说,人要顺应天时才能身体好。天黑入睡,天明起身,像你这样晨昏颠倒的,很容易毁了身子。”

第七十八章 如果不是因为爱

春荼蘼平时伶牙俐齿,唯独对祖父,总是反驳不来。想当年在现代,夜猫子比比皆是,怪不得医学比古代发达多了,但病症也更多呢。

“再说,这是在别人家。”春青阳压低了声音,“让韩家仆人看到你整夜不睡,会以为……”

春荼蘼暗叹了口气。

她接这个案子时,荣业坊的房子还没有重新盖好,暂时借住在道化坊的韩家别院。别人家再好,也不如自己家舒服自在,要不怎么有古话云: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呢?而女子的作息不规律,在古代也会被认为是失仪和没有家教的表现。偏府里的下人们都以为她早晚会进韩家门,虽然因为身份地位的关系,只能从侧门抬进去,但架不住世子殿下宠爱啊。因此,到处有人偷偷观察她,害得她不能放松,就连祖父也跟着紧张。

说起来,在设计打发走春家大房和二房后,韩无畏也回了范阳县,但与春荼蘼的信件来往没有间断过。虽然,说的都是些没有营养的闲话,但一来一往的,两人亲近不少,甚至春荼蘼都习惯了通信与他遥远的存在。她也曾经想过,如果韩无畏真有打算泡她,无疑,他有个成功的开始。但是她不想像紫霞仙子那样,猜得到开头却猜不到结局,除非有正妻之位,除非承诺没有妾侍,不然她不会为一个男人折腰的。

古代女人成亲。一方面有心理和生理的自然因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要找张长期饭票。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就是这个道理。就算是豪门小姐,不愁吃穿,可就算娘家再强,如果不找个归宿般的男人,将来死了都没有祖坟可以入,死后也不会享受子孙香火供奉的尊荣。可以说,独身女人是非常凄凉的。哪怕是穿越小说中的女主角。也要费心谋划,先在娘家过得平稳受宠,将来找个能够共同生活的丈夫。而这样做,只是为了生存。

但春荼蘼不同,她有能赚大钱的一技之长,可以生存得极好。她生活在开明自由的异时空大唐,尽管有些困难。但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她有纵容娇惯她,却又能为她遮风挡雨的浓浓父爱与亲情,所以她更加幸运,虽然在古代,也可保留着现代的灵魂和思想意识。

任何物质上的东西,她都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得到。她要的,只是男人的爱情而已。命运般的、真正的、纯粹的爱情。可惜。那是现代男人很少能给出来的东西。但不管重生前还是重生后。对爱情,她始终保持着深深的渴望。这或许是冷静理智的她,惟一不冷静理智的部分。

所以,如果不是为了爱,别说和韩无畏了,任何男人想和她成就姻缘都很困难。

“可是十天时间真的不富余。”想到这儿,她回过神儿,有些为难地看着祖父。“不然我答应您,顶多到四更天(半夜一点到三点),我一定睡觉。”

“三更。”春青阳在孙女的折磨下,现在也学会了讨价还价。

春荼蘼本来就打算三更前睡下,刚才不过是狡猾的留了余地,现在达到目的,当下就乖巧地点头答应。父亲已经恢复了到军府做事,家里就只有他们祖孙二人,祖父寂寞,因而特别爱管着她,她只好配合。

她用了三天时间反复研读卷宗,找出其中的疑点和模糊点,又用五天时间跑到倪府,在征得同意的情况下,跟全府三十来个仆人分别谈话。其实,不如说聊天更确切些。那些仆众开始时还紧张,外加上一点好奇,毕竟状师给人的感觉就是为恶的,女状师更是第一回见到。可是春荼蘼的问话技巧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她本身的长相和气质又给人温和无害的感觉,所以大家渐渐都放松了,说了不少与案件有关或者看似无关的八卦。

回到家后,她就坐着发呆,其实是脑筋飞快的运转。家里人熟悉她的习惯,都努力保持安静,不去吵她。最后两天,她整理出辩护策略以及辩护词,又列了证人名单出来,交给了窦县令,好方便提前提了证人来。这位县令大人恨不能一堂就审结这个案子,虽然律法规定凡案必审三堂,但如果事实证据确凿,犯人认罪的话,也不必拘泥。

当然,阴谋诡计什么的,她少不得也用了一点。至于大萌和一刀,她也列了疑点,叫他们外出调查取证。这两个跟她的配合已经非常默契,算得上是合格的调查员了。

开审那天,不仅公堂下有好多百姓围观,还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专设了座位旁听。那阵势,一般人早就心虚心慌,适应不了了,但春荼蘼却很镇静地站在中间的。

她习惯了被注目,习惯了身处众人的目光聚焦之下,也习惯了成为或者感激或者憎恨的中心。她更有秘诀,只当这些人是西瓜就好了。

而窦县令听从她的建议,并没有驱赶明显有点过多的百姓,只努力维持好秩序,再令一些差役穿了便装,混在人群之中,其余的,在外围设了暗哨。因为怕人手不足,最后还找军府借了人,层层设防。他不知道春荼蘼搞什么怪,但现在对她莫名的信任,什么都照办。

德茂折冲府得到借人的请求,知道是春荼蘼打的官司,特意派了春大山带了队来。自从潘德强因春大山而辞职,还挨了八十家法棍,加上韩无畏对春家表现出的态度,在军府涌动的暗潮中,春大山的明显行情看涨。

“升堂!”惊堂木响起,窦县令坐在公座之上。

春荼蘼回神,眼神快速掠过目力所及之处。春大山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外围 。令她感觉莫名的安心。大萌、一刀和小凤守在两班衙役之下,准备随时保护她。深深吸气,她真喜欢公堂上这种庄严肃穆的感觉,令她的心肝都发出颤抖,分泌着不可抑制的兴奋。

果然,她是为律法而生的!

按惯例,开始由官方发言人,也就是主薄大人宣读相关的案件事实与基本细节,以及涉案的相关人等。因为本案没有民事原告,而是按刑事案来处理。相当于现代的检察机关提起公诉案件。只是古代法律不健全,立法、执法和宣判权利混淆,所以破案、抓捕、公审,都由县衙一手办理了。也就是说,春荼蘼要驳倒是官府、对手也是官府。

布拉布拉说了半天,总算进入了正题。窦县令摆出公正严明的神态,很有威信感的沉着声音问。“堂下被告,可有分辨?”

众人的目光,包括春荼蘼的,都向尹源望去。

因他身有功名,在未被正式宣判前,并不用跪礼,所以此时。他就傲然站在那儿。腰杆笔直,双目微闭,一脸姜太公稳坐钓鱼台,愿者上钩,或者诸葛亮不出茅庐,而知三分天下的神态,好像是非黑白自有公论,他根本不着急。让别人操心去吧!

见到他这欠抽的模样,无知之人还有几分佩服,但春荼蘼却气得冷笑。若非应下窦命令的差事,若非谨守着身为状师的本分,若非在现代做律师时见过太多极品家伙,她恨不能给他一记窝心脚,或者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