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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荼蘼吓了一跳,春大山却相反,拉着女儿跪到他身后,高大的身形完全把女儿遮住。背上的衣服上冷汗都打湿了,却没有退宿的意思。那肢体语言相当到位,意思是:荼蘼别怕,天塌下来,有爹帮你顶。

看到这情形,韩谋却笑了起来。不是冷笑。不是怒极反笑,甚至不是虚假的笑,是真心实意的发笑,“朕可开了眼了,世上还真有你这样当爹的。过分敏感,行动幼稚。脑子糊涂,又不计后果。但这一片爱女之心,倒令朕佩服啊。”

韩谋这样,连春荼蘼都糊涂了。干脆,她大大方方向上望去,就见韩谋的脸上哪有不愉之色,反而满是赞许,当下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只是多少有些不满,不管这位皇帝是临时起意的试探,还是预谋的考察,都显得行事不够庄重大方、更不怎么光明磊落。要么,就是他有双重人格,微服私访时暴露本性。要么,他这样做自有深意,故意表演。要么,他不是皇上……

最后一个想法是自然溜进脑海的,春荼蘼自己都吓了一跳。

韩谋是天下英主,少年为王时就名声在外,文武双全,惯会御人、御心之术,与历史上的唐太宗李世民类似。虽然没仔细研究过他的为政手段,但大唐才历两代,前朝还被突厥**害了两百年,根基都败坏了。可是现在呢?却呈现安稳盛世之相。所以说,他的手段绝对不是盖的。这样的人,会微服于民间的吗?就算会吧,以其之精明,会被发现吗?就算被发现,怎么可能还继续装下去?还做这么不靠谱,看起来像是没有计划的事?

突然间,她捕捉到了心中的那点违和感。这位皇上言谈举止都贵气逼人,从骨子里散发出天子的气质和气势,真不是随便能装的,何况还有当年在京的致仕老臣认为出了他。但他外表虽像,学识心胸也是真真的,这是她亲身验证的,可行事却有如儿戏,倒像是……演一场戏。

此异世大唐还没有戏曲表演,但歌舞乐坊倒是有的,吹拉弹唱,也会排演些有情节的故事或者话本,娱乐民众。而这次皇上出巡,给她的感觉是虚虚的,特别不真实,就像是演戏。但反过来说,怎么可能骗过这么多人啊,是她想太多了吧?洛阳城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是白痴,这边出现了皇上,长安城里应该就没有了吧?他们怎么可能不再三调查就确定?

一定是她想多了!她暗中深深吸了吸气。她知道自己生性多疑,若非再三确认的事实,她基本上不会相信。但现在的想法也太惊世骇俗了,必须压下去!

她在这儿跟自己较劲儿,挡在她身前的春大山也因为韩谋的言行举止反复变化而迷茫,“皇上,您这是……臣糊涂。”

“没什么,你很好。”韩谋的声音平缓温暖了许多,又幽幽叹了口气,“我大唐官吏不知凡几,聪明能干的、才学超群的、勇武难敌的都有,个个出类拔萃。只是像你这样的品性,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也可谓之大丈夫啊。”

这是很高的评价了,而且是从皇上口中说出的赞扬之语,春大山恍然间有点承受不住,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皇上英主,臣愧不敢当。臣……望皇上降罪!”他语无伦次。

到底春大山是古人,一旦明白皇上对他女儿并无不良企图,就不断自责起来。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怎么会想歪了呢?刚才怎么就小人之心了呢?是自己心思龌龊了吧?怎么可以把皇上想成是那样的下贱之辈。真是罪该万死!

“朕说过你很好,何罪之有?”韩谋站了起来,“天下父母若都像你一样疼爱子女,不出卖子女以为荣。不以利益伤害子女,遇强权而不退,家稳则国安。多好。”他声音里有苦涩的叹息感。说得春荼蘼心头莫名酸楚。

这话,说得多么寂寞啊!而这位皇帝,也真的很有法制思想啊。社会秩序是以法律为标准的,若毁坏,或者忽视,其实无人能独善其身。因为每个人的顶上,都会有更有权势的人。即使是皇上,有时候还要服从利益。所以律法,才是最公平的保护力,也是这个世界的纲常。虽然,有时候它会令人无奈。

“春荼蘼。好好打官司,大唐需要你这样的状师。”夸完春大山,韩谋又对春荼蘼表现出期许之意,之后突然就离开了春宅。

春大山本来想护送,却被阻止,只得快马加鞭,回军府报到,再把刚才的事报了上去,当然去掉了皇上要单独面见自家女儿的事。上官认为皇上看中春大山。对他又多了几分和颜悦色。

而在春宅,全家人都被皇上造访而激动着,人心慌慌,什么事也做不了。就连春荼蘼也回屋躲躺着去了。但她却不是因为兴奋,而是觉得皇上来得奇怪,走得莫名其妙。中间发生了点暧昧不清的情形,再加上心底有一个压不下去又不断涌上来的念头,令她烦躁到得不行。

这种情形足足持续了两天,第三天中午,春家又有人造访。这一次,来访者的地位同样很高,却非不速之客,竟然是韩无畏。

“我已经被调往长安,走水路时路过洛阳,特地站一站。”韩无畏说,眼睛里似有融人的骄阳,从春荼蘼身上扫过。

她快及笈了吧?能够嫁人了。看她身量和五官像要长开,虽无惊艳之美,却清丽中带着一股子无畏和冷静感,一旦与人相处,就很难不喜欢她。

“什么时候的事?”春荼蘼很惊讶。

据父亲讲,韩无畏是未来接替幽州大都督的不二人选,怎么忽然又调回长安?难道罗大都督还稳如磐石?不过,军政的事她不懂,只是好奇罢了。

“半个多月了,我启程时,接替我的都尉人选已经上任。”韩无畏抿了口茶,欲言又止。

他希望把春大山也调到长安,这样就可以和荼蘼经常相见。他年纪不小了,他父王和母妃都在为他的亲事着急。他知道要想和荼蘼成就姻缘是很困难的,但他暗中下了决心,就一定要想办法做到。

在京师为武官,升迁比外地的容易,尤其是太平盛世的时候。春大山再进几级,只要有七品,他就好办多了。虽然权阀之家一般会与高门士族联姻,不过皇叔倒是喜欢贵族与寒微并家世低的人家做亲。

不过他不知道荼蘼的心意,荼蘼又是个有主见的。因而他不敢太莽撞的求娶,只有多多接触,两情相悦,那时就容易得多。

只是,怎么调动呢?凭白无故的,就算是他,也不方便任意行事。何况还不能打草惊蛇,让人怀疑到他的真正打算。

而春荼蘼心中有事,没有注意到韩无畏的犹豫神情,突然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吧?皇上微服到了洛阳。”

第三章 朋友就朋友吧

“啊?!”这下,韩无畏也惊到了。

“前两天还到了我家。”春荼蘼加料。

韩无畏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阳光般的容貌和气质,此刻有些呆萌。很可爱。

好半天,他咽了咽唾沫,有些艰难地说,“之前,我接到我父王寄给我的密信,是说皇上有微恙,把国事交托我父王代政,已有月余不曾上朝。可是京中平静,没有乱势,难道说,皇上偷偷到洛阳来了?”

“把你调到长安,不是因为京城不稳吧?”春荼蘼吓到了,身为平民,太不乐意看到国内动荡,外有强敌了。所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哪。

“不是。”韩无畏很肯定的否认,“若有动荡,我父王不可能不给我说,我也不可能这么缓慢上京,还有心思跑到洛阳来找……呃,停留。”

“那皇上一个月不上朝,没有关系吗?”春荼蘼愕然,没注意韩无畏说自己到洛阳时的那几分不自在。

她在回忆,虽然她历史上不好,却也知道帝王史上有几位不爱上朝的皇帝,但大约都是昏君吧?可是当今圣上,却是英明著称的啊。

“有我父王和几名亲近老臣,每四天到内苑一次见驾。”韩无畏按了按额头道,“所以我说不曾上朝,却没说皇上不见啊。”

“你刚还说偷偷?”春荼蘼一挑眉。

“对啊,皇上何必偷偷?”韩无畏也有些不明白,“他若想微服。体验民间风土人情,必不会选择洛阳。因他从少年还没封太子之时,就非常喜欢洛阳,几乎年年都来。登位后。隔个三五年也会来一趟,早就失了新鲜感。再者,皇上到陪都也很正常啊。大可以宣昭而行,难道有秘密的……”说到这儿,韩无畏抿紧了嘴,知道有些话,当着春荼蘼不好说。

她毕竟只是民女,好多事还是不沾惹得好。

而春荼蘼想的却是另一宗:果然京中无皇上吗?有老臣见驾什么的,不说明问题。毕竟皇上没有公开露面。所以,洛阳的权贵才会完全相信这边微服的人是真的吧?可是,为什么她会有那般奇怪的怀疑呢?身在此地的皇上,是真?是假?这到底是演哪一出宫廷狗血大戏啊。但是任何怀疑也得有根据,只凭女性直觉是没有用的。

那么。韩无畏此来,莫非是天意?到底是亲叔侄,别人会认错,他应该不会吧?

除非,皇上有不足外人道的孪生兄弟!

春荼蘼一激灵,发觉自己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这是穿越女的优势和劣势,生活在现代,资讯爆炸,从古至今积累下的文学作品有多少。狗血天雷的事件也几箩筐了。遇到的每件奇怪的事,脑子里都冒出无数种可能。

“你住在哪儿?住几天?”她想了想,忽然转移话题。

“你搬出来了,我自然回别院去住。日期嘛,还有十几日空余。”韩无畏说着站起身,因为心中有事。不打算多在春家停留,想了想又道,“哦,我带了幽州的土仪,待会儿叫人给你搬过来。想必,你思乡了吧?”

“谢谢韩大人,回头请你吃饭。”春荼蘼感念韩无畏的细心,晒了晒牙齿道,“不过我有个建议,不知当不当讲。”

“咱们这么熟了,你这么问,害我伤心呀。”韩无畏无伤大雅的调笑。但他的意思,两人是朋友了,凡事可直说。

春荼蘼神色却正,“我建议,你最好隐瞒来洛阳的消息。就算要出面,也得等合适的时机。”

韩无畏多聪明的人哪,听春荼蘼这话,略沉吟一下就明白了,不禁大为惊讶,“你怀疑什么?”若非皇上是冒牌的,他应该直接去见驾才是。

他毕竟是古代人,意识再超前,也不能有春荼蘼那样对千奇百怪事情的快速反应。虽然她也只是怀疑而已,因为那位皇上,其神情气度都超于常人,就算她这种没见过天子的人,也觉得那是天子之风,何况还糊弄了大批贵族老臣?

只是,他的行为上略有些轻佻和过分肆意的感觉……

若他是大明正德帝或者隋炀帝杨广那样的人物就罢了,他们天生任性妄为,骨子里有浪漫主义的情怀。偏偏,当今圣上是以端正而重法而著称的。就是这点违和之处,让她的怀疑有如野草般在胸中疯长。

而再若,这位皇上真是冒充的,本和她没有关系。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来她家里,害得父亲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和祖父这样大的年纪对他三叩九拜。这就是触了她的逆鳞,她不得不多管闲事了。不过念在曾经相谈甚欢的份儿上,她不会把事情做绝。

她这个人说白了,就是恩怨分明,敢作敢为,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不用看我。”她对韩无畏笑笑,神色间并不紧张,“虽然太惊世骇俗了点,但你此时心中想的,正是我心中想的。”

“何人如此大胆?”韩无畏皱眉,怒道,浑身上下蓦然就笼罩上一层凛冽的气息。心中却想,眼前的姑娘,又怎么会有如此大胆的怀疑?这么多权贵不敢想,她为什么就敢?

他平时跟春荼蘼总是嘻嘻哈哈的,就像普通的、只是家世稍好点的军中少年将领。可一旦认真起来,天潢贵胄的气质就遮挡不住,有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劲儿。

“所以叫你不要急嘛。”春荼蘼摊开手,“现在还只是怀疑,而且是很大胆的怀疑。若弄错了,你是没什么,嫡亲的侄儿呢,我可就惨了。敢质疑皇上,全家不想活了吗?不过……”她话题一转,“若真是假冒的,你一出现。他会慌张,如果就此跑了,以后岂不让皇上背着大笑话?再者说了,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好歹要探查一下才行呀。”

韩无畏点头,“有理。”说着松了口气,“幸好我也是微服。”他是怕行踪被父亲派在他身边的人报上去。所以偷偷跑来的。不然他计划的亲事就要提前暴露,以后少了缓冲的余地。

“如果你信得过我,就让我先查一查,然后你再做出反应。”春荼蘼接着说,“你也别回你家别院了,就在我家忍耐几天可好?”

“嗯嗯,都听你的。”韩无畏的头。点得如小鸡啄米。虽然春宅很小,但他巴不得赖在这儿不走,现在春荼蘼主动提出,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你的人手够吗?”他关心地问。

“反正这事在洛阳的高层是半公开的,只是还没传到长安而已。应该好查。之所以传不过去,只怕‘皇上’有口谕,让他们不许说吧?”春荼蘼耸耸肩,“其实我很好奇,若我们猜中了,那个人简直算得上胆大包天。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知道后果吗?如果选在偏远之地,例如岭南和西川还好说,可洛阳是陪都啊,就算不是天子脚下。也差不多了呀。他就没想过,若被逮到会是什么下场吗?怎么我感觉,他有点故意找死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先查查他做了什么再说。”韩无畏认真起来的样子很帅,“可笑所谓洛阳的权贵,现在还做着巴结皇上。加官进爵的美梦。等揭穿时,都得找地缝钻进去。人力财力的损失倒是次要,可还有什么脸?连皇上都认错,被个骗子耍得团团转。”

“你好像已经断定我们的猜测是真的了?”春荼蘼好奇。

“因为……我了解皇叔。”韩无畏眯了眯眼,“刚才一时震惊,没回过神儿,到这时候才想明白。你无法想象皇上有多骄傲,凡事都追求做到尽善尽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微服被人发现后,还悠哉乐哉的跟没事一样,还四处乱晃。此事,十之**。还有,他为什么到你家来?”

“谁知道?”春荼蘼摊开手,但很快脑子就一闪,又着补了一句,“之前我在洛河边与他无意中遇到过。今天他来,非要单独留我说话,我爹怕他不怀好意,死也不肯,他还威胁要砍了我爹的脑袋。”

她猛然意识到,她得把春家摘出来。所以,不惜透露自个儿被调戏的事。不然,有些疯狗样的人,无事生非的要攀扯到春家怎么办?她坚决要把这苗头掐下去,把春家摆在受害人的位置上。所以,对不起了啊,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皇上。

韩无畏听她这么说,脑门上的血管差点蹦出两寸高。好啊,冒充他叔叔,还惦记他的心上人,此仇不共戴天哪。

“春大人是真丈夫!”他挑了挑拇指,由衷称赞。

春荼蘼突生怪异之感,当时,那个不真真假的皇上,也是这么夸她爹的。

“不如这样。”韩无畏想了想,又说,“我不去跟他正面交锋,私下跑去看看总行的。咱们两边不耽误,你查着事,我查着人。”

“他身边大约有高手,你得小心。”春荼蘼嗯了声。

韩无畏无所谓地笑笑,“那没有什么,我就装成刺客,蒙面去探。发现不了正好,若发现了……反正皇上嘛,总有人想刺杀,顶多我不打草惊蛇就是了。”

也是。做皇上是高危职业嘛。

“不怕被发现,我考虑的是你的安全问题。”春荼蘼很郑重。

“担心我啊?”韩无畏的眼睛闪光。

“身为朋友,担心一下很正常啊。”春荼蘼坦然。

好吧,朋友就朋友吧。至少,是一个良好的开始。韩无畏自我安慰着。

第四章 龙的膝盖

“皇上此来,本是为体察民情,没想惊动地方。”春大山告诉春荼蘼,“被发现后,和洛阳的权贵士族们见过几面,‘无意’中提起淮南道今年秋收时遇灾,导致有些地方颗粒无收。只可惜如今太平盛世不久,国库不是很充盈,朝廷虽然开仓赈济,终究杯水车薪。为此,甚是感叹了一番。”

哦,明白了,曾经公然索贿。春荼蘼点了点头。而且看春大山的面色就知道,那些高门豪商一定是浑泪大出血,就为在皇上面前买个好字。这一笔,搂得实在是不少哇。可此人若真是假冒,为什么还不逃走?当然这惊天大骗局被揭穿,只要在大唐的国土上,他就注定没有好日子过,可正因为如此才要快逃啊。

逃到西域去,布哈拉、撒马尔罕、粟特……或者东渡日本。这时候,日本应该有了,只是比较落后而已。

又或者,他真是皇上,只是暂时丧失理智,或者故意做出任性而轻浮的事?难道,她的猜测全是因为想象太丰富了?事实上是没影儿的事?春荼蘼真给绕糊涂了。

她知道事关重大,所以没把怀疑扩散,正好春大山回家,她就拜托父亲帮着打听,没想到得到了一个金光闪闪的消息。

“荼蘼,你打听这些干什么?”春大山有些担心地问,“是不是皇上对你……”

“爹,您别多想,也别多问。就听女儿一句,离皇上远点,尽量别跟他有接触。如果派您什么任务,装病也好,想别的办法也行,总之能避则避。”

春大山愕然,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问出来。只点头应下。他就这点特别好,女儿说出来的话,他从来不怀疑,绝对信任。绝对照做不误。

紧接着,韩无畏晚上跑出去,大半夜才回来。

现在大萌和一刀挤在一间房,腾出另一间给韩无畏暂住,他的四个只忠于他的贴身护卫则在外书房里打地铺。本来春大山和春青阳觉得这样做太怠慢贤王世子,或者还会兼着某一方要地的未来大都督,掌着堪比节度使大权的年轻人了。不过韩无畏说他正在执行秘密任务。不能暴露身份,春氏父子只能默认。

“怎么样,看清楚了没?”春荼蘼本就等在外院,见他回来,连忙追问。

韩无畏露出疑惑的神情,眼神纠结而不确定地道,“看清了,可他……就是皇上啊。不仅是长相。言谈举止都和皇上是一模一样的。若说别人认错有可能,毕竟洛阳的老臣权贵都是赋闲在家很久的,太长时间没有面见皇上。或者以前只远远瞧见过。可我从小在宫里长大,被皇叔视为亲子一般,日日相见,怎么可能认不出?惟一有异的……”

“是什么?”

“是他身边的那两个人,那精瘦的小白脸儿和那个壮汉,我从没有见过。”韩无畏的眉头越皱越紧,“但这也难说,皇上身边也有暗卫,在宫中时用不到,我不认识也不稀奇。”

“你断定他就是皇上吗?”春荼蘼听他这么说。更动摇了,“或者是我多想……”

“不,他的脸,他的动作,他的声音确实是皇上没错。除了,就是瘦了一些。”韩无畏嘬嘬牙花子。很发愁的样子,“可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看到他时,不会有那种不知不觉就挺直脊背的动作。你不知道,从前我在皇叔跟前的时候,只要腰不直,必挨几小棍儿。所以,我长大后不管何时见到他,都情不自禁的挺腰。”

这叫条件反射。春荼蘼暗想,嘴上却说,“难道世上真有两个人是长得一模一样的?”

“那不可能连神态举止都像呀。”韩无畏摇摇头,“我从屋顶上观察时,他正在写字,就连那端正凌厉的字体,也是御笔无疑。”

“那证明他就是皇上。或者……”有阴谋。比如长年的模仿,如果是天才骗子,就能够做到以假乱真。可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事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至于说长相……世上相像的人很多,但连韩无畏也分辨不出来的,必须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就是孪生的兄弟,而且还得是同孵子双胞胎。

但不管多么不可思议,理论上,这是最大的可能。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谁也不知道在地球的哪个角落,发生着什么令人想不到的事。

“你坐会儿,我去找祖父。”春荼蘼说完,不等韩无畏问为什么,就跑走了。

祖父别看只是个牢头,狱官,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而且毕竟有了年纪。大唐历经两代雄主,他也经历了从开元到如今的岁月,年幼时似乎还赶上了突厥人被赶走的末期,所以有些消失的风俗,他都知道的。

“祖父,那些高门士家,如果生了双胞胎,而且是嫡长子的话,是不是只留一个?”她似乎在哪儿听到过这种恶劣残酷的习惯,刚才突然福至心灵,连忙来问。

“怎么想起问这个?”春青阳有点警惕。

自从皇上登门、接着韩无畏登门,还神神秘秘的,他就有些莫名的紧张。人是奇怪的、或者说是有灵性的生物,对异常情况都有天生的感应。

“你就给我讲讲呗。”春荼蘼施展万试万灵的撒娇**,“总之您放心,跟咱们春家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只是为了帮助韩大人。”

她这样说,春青阳就略放下心,想了想道,“你说得没错,是有些风俗,认为双生子是不祥的,是前生的仇人,今天扭着一起投的胎,只为了有机会报复。若是贫门小户或者豪门贵族的次子、庶子、或者女儿便罢了,毕竟掌握不到家族的权力,也不可能继承家族,不涉及到利益。但若是嫡长子……唉,那孩子中的一个就可怜了,才降生到这世上,连眼睛还没长开,就被溺毙。通常,是他们中间比较瘦小的那个。”

“这是什么时候的风俗?”

“来源很早。不可查了。”春青阳叹了口气,“当今皇上登位后,曾明旨禁绝此事,明令禁止民间滥杀双生男婴。不过。就算是现在,私下也有人这么做。老实一点的,就报为夭亡。但大多数的情况,那孩子连天日都不得见,对外只说生了一个,弄死的那个,随便找个地方埋起来了事。讲究的。借个因由做一场法事,超度超度这可怜的孩子。不讲究的……唉,真是造孽啊,世上得多出多少孤魂野鬼,增加多少怨气。这连年下来,怎么会不遭天灾天谴呢?”

大晚上的,就算春荼蘼一个看尸体也不怕的女状师,也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实在是太残忍、太愚昧无知了。那些身为孩子长辈的人,怎么下得去手?

其实她理解,那些人是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着想。怕双生嫡长子的出生只差几分钟,却因为长幼有序,只能一人掌家。最后,在心理不平衡之下,为争权夺利而打得你死我活。到底那些豪门不像蓬门小户口,兄弟之间反而不太友爱。

可是,世事无绝对。怎么因为有那种可能,就扼杀一个生命?就剥夺一个孩子生存的机会?

她实在接受不能!而且祖父有一句话,似乎点到了她脑子里的某根弦上:当今圣上登位不久就要禁止这民间陋习。他这么做,有什么特殊原因吗?一般皇上只会注意到内外政事。战争或者疆土,何况大唐才历经两代,算不上百废待兴,却也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做。

除非……圣上深深感受到某种刺激,才会选择很快对民俗宣战。

心里想着事,恍恍惚惚出了正房。却看到韩无畏站在内院门廊上向她招手,像是有急事。

她走过去,还没站定,就听韩无畏低着声音说,“我考虑了,还是不能确定那人是不是我皇叔。我看,不如我们直接找上门去。一来,看看他的反应,二来,我还有特殊的检验方法。”

“什么特殊方法?”春荼蘼反问。

韩无畏的脚下动了动,似乎有些赧颜,下意识的搓了搓手,好半天才羞羞答答地道,“皇叔大我十四岁,他初登大宝时,我还没有出生。而他与我父王关系分外亲厚,我出生时,他第一个抱的我,后来……又带我进宫,让皇祖母亲自教养,所以与我特别亲近。小时候……我不懂事,又好胜得很,五岁时与他比剑,输了之后……不服……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小小年纪就想赢大人,从体力和身材上就不可能是吧?而且是对上……武功很高的皇上……”

“你做了什么?”春荼蘼冷静的打断韩无畏。

前世当律师时,陈述事实时吞吞吐吐,不断给自己找借口的人多了,她早就学会判断。一般情况下,不留情的打断,能让他们直接说出最终、最重要、最直接的结果。

“我咬了皇上有左膝!”果然,韩无畏冲口而出,之后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咬得挺狠?”春荼蘼忍着笑问。

韩无畏点头,“特别狠。留下很深的牙印,现在也还很明显。”说完,他半转过身去,那样子似乎要挠墙。

春荼蘼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