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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韩无畏接下来的事情会很多,所以送了她回家后,就很快离开了。

晚饭时,春大山回了家。一脸的莫名其妙,说军府的上官突然解除了警戒状态,开始给军官和卫士们轮流放假。他被放在了第一批。

“有半个月的空闲。”春大山放下碗筷,神情间也不知是喜是疑,同时压低声音问,“难道说皇上离开洛阳了?”

春荼蘼见祖父也吃得差不多了,就叫过儿和小凤待会儿再收拾,自去门外守着,然后把惊天的消息透露了出来。她是个嘴很严。很能保密,打死也不说的人,但其中不包括家人。不管是什么事,她都会先告诉家人,让他们凡事都有心理准备。

“你说什么?!”春氏父子几乎同时站起来。惊呼出口。而且一人带掉了一只碗,掉在地上,摔碎成好几瓣。

“这这……这简直是胆子大到天了。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也算见识过各类刑狱的事,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胆大妄为的!”春青阳脸都白了。

春大山也没好到哪儿去,一直半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说实话,就连来自现代、见识更多的春荼蘼,也料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在现代。顶多冒充个高官什么的,直接冒充第一领导人的,那真是疯狂之中的疯狂!

“这个……不会打官司吧?你不会掺合到里头吧?”春大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告诉你啊,平时你怎么折腾,爹都纵着你。这次。绝对不行!”

春荼蘼一怔。

她已经把接案子、打官司当成常态事件,因而没想到在这件事上,春大山会这么激烈的反对。再看春青阳,是绝对支持儿子的意见的,害她心中发苦。、

当下她什么也不敢说。只含含糊糊地道,“说不定那骗子直接拉出去砍头呢,与我有什么相干?”她不提接不接这案子,先哄得祖父和父亲放心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渐渐有谣言在市井流传开,但规模和力度都不太大,只隐约说有人冒充京里的大人物,还没点名到皇上。另一方面,洛阳权贵突然集体低调了起来,市面上呈现出诡异的安静。

这些,全是大萌和一刀出去打听的。最近几天,春家大门紧闭,除了日常采买着,任何人不得出入。当然,其实主要防的是春荼蘼。她不想顶撞祖父与父亲,却又实在无讲可施。他们平时太宠爱与纵容她,如今严厉起来,令她有束手无策之感。

终于有一天半夜,她威胁一刀和大萌把她偷运了出去,自然也得到了韩无畏的帮助。她觉得,如果实在祖父与父亲不允许她打这个官司,她可以放弃。但于情于理,对当事人,也就是名为影子的冒牌皇帝,她得有个交待和说法。

这,不仅是职业道德,也是做人的诚信和态度。

“怎么才来看我?”一进韩家别院里那处隐蔽所在,影子就开口问道。

从他的外表来看,没受什么委屈,即没有憔悴,衣物头发都很整洁干净。就连关押他的房间,也布置得不错。惟有违和的,是一条铁链拴在他的脚腕上,以他那不太强壮的手臂和纤长的十指来看,绝对是掰不开的。

“我没有与你约定时间,甚至我都没答应来看你。”春荼蘼就站在门边,离他远远的,“我来,是要告诉你,有可能我无法接你的案子。因为,百善孝为先,我祖父不允许。”

第八章 奉旨辩护

影子怔了怔,却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你防备真重,就算站到我面前,我还会掐死你不成。”

春荼蘼皱眉,最不喜欢他这样胸有成竹的态度,好像一定会逼得她点头。他这样,很容易让人恼羞成怒,产生逆反心理。

“我一直很好奇。”春荼蘼同样不理他的问话,反问道,“你知道我怀疑你,甚至觉得我会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为什么不快点逃呢?捞一大票就走,不是很聪明的做法吗?”

“我以为你不爱多管闲事,虽然你是以代人上公堂为生的。而且你只是怀疑,却没办法确定。”影子摊开手,好像很无奈,“京里皇座上那位,永远运气那么好。我千算万算,也没料到他的宝贝侄儿会出现,还和你是朋友。这世上,能一下就揭穿我是个西贝货的,惟有姓韩的小子了。”他口子的小子°,自然是指韩无畏,虽然他也姓韩,但他肯定不是说自己或者皇上。只是他提起皇上时,语气也不那么恭敬,也不怕隔墙有耳。事实上,韩无畏敢放她一个人进来,肯定在外面布有暗卫的。在这里说的话,没有一句不会被他知道。

韩无畏是为了保护她,她很明白,所以并不着恼。

“于是,我想玩一个大的。”影子继续说,“然后在逃走时,把你抢走。”

春荼蘼吃了一惊,连平静的脸色都控制不住了,“你抢我干什么?”

影子一脸“你那是什么表情有这么惊讶吗?一点都不难理解好吗?”的神色,斜睨了春荼蘼一眼道,“土匪都会有押寨夫人,何况我这种大才子加美男子?我既心悦于你,又没办法三媒六聘,只好抢你回去,做我的夫人喽。在我看来,除我之外,没什么人还能配得上你。跟你说我连迷药都弄来了,如果不是韩小子出现,现在你我已经在塞外双宿双飞。那地方,太适合逃亡者了。”

春荼蘼张了张嘴,没有出声。生平第一次,有人叫她哑口无言。很好,冒牌皇帝很有本事。

“怎样,被我的深情打动了吧?”影子看着发呆的春荼蘼,笑眯眯的,“活着爱一个姑娘有什么意思死也要一起带走,才是真心

“见过自恋的,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春荼蘼深吸口气,终于缓过神儿来,不跟他讨论他那奇异的逻辑,因为他们的感情永远也不会有瓜葛,只话题一转道,“你骗来的那些银子呢?”

“哦,那三千万两啊。”影子拖长了声音,似乎不怎么在意也不怎么心疼,“从我被抓起来那天,已经通过官府的柜房以‘飞钱,的形式送去了准南道。此时,大约以皇上私募善款的名义公开召告完毕。所以,京里那位就算知道,难道还能把银子舀回来不成?他那样爱惜名声,怎么能从百姓身上刮油?就算那些捐银的大户,也不敢往回收的。”

他可真舍得,三千万两哪,换算成rmb她都数不过来后面的零。可是这是行善,会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因而获救是好事。

只是,她不觉得他是出于善意他是要给自己增加筹码。韩无畏有一句话说对了,他是在找死。他嘴里说得好听,实际上从没想过逃走,而是与皇上正面对上,所以才闹得这么大。过几天,想必谣言会更汹涌。而他,居然在外面还有可用的人手,真不简单。

这个人,心里逻辑与别人不同,外表看起来温雅,内心却非常疯狂,似乎有着对生命的厌倦。但给这种人打官司是最省事的,因为他什么都直接说出来,不但不隐瞒,而且还……显摆。

“当时你不知道我的身份时,有没有一点想嫁给我?”影子突然问。

“大叔,您比我爹的年纪还大好不好?自命潇洒不算过错,为老不尊就太恶心了。”

扑!窗外有人笑出声,接着,韩无畏走进来,“我再也听不下去了。”不过不知他猜到了什么,对影子的态度虽然冷淡,但并不恶劣,只拉了春荼蘼就走。

影子并不多嘴阻拦,倒是春荼蘼难得产生了恶作剧之心,突然停下脚步,对韩无畏说,“我再跟他说个笑话。”说着,走到影子身边,低语几句。

等她和韩无畏出了门,身后就传来影子的大笑声。

韩无畏沉默片刻,低声道,“别给他做状师,就算皇上允许公开审理的也不要。我知道你一直游走于危险边缘,也一直平衡得很好。

可是,这次不一样。”

“知道了,我不会让祖父和父亲担心的。”想了想,又回了一句,“还有你。”

韩无畏耳力好,尽管春荼蘼说得很小声,他还是听到她给影子讲的那个笑话,正印合了自己的猜测,所以更不想让她掺合到这些皇家的肮脏事

来。而春荼蘼那句“还有你”,让他的心情忽然舒畅了起来。

送走春荼蘼,韩无畏转回到自家这个隐蔽的院落,不是他想来,而是暗卫通知他,影子要见他。因为心中的某个猜测,他不得不来。

“把这封信呈送给皇上吧。”影子递过来明显才写好的信,“没封口,你可以看。其实也没写什么是小荼蘼说的那个笑话。”

韩无畏的手下意识的握紧,把信弄皱了,“我不会给你送。”

“你会。因为你明知道,关于我的一切,必须由于皇上亲自定夺。而他若要杀我,就不会让我活到现在。换句话说,我活到现在,就有活下去的理由。”影子神色间尽是嘲讽,“你放心吧,那个笑话我没有提到是谁告诉我的,不会伤害到小荼蘼。你舀她当心肝宝贝我也不会害她。倒不是我好心,只是觉得若没了她,这世上就更没有意思了。”

“你此举是什么意思?”韩无畏皱眉。

“求饶啊,看不出来吗?”影子摊开手。

“我不管你有什么打算,只是荼蘼……就算你向皇上暴露出她,我也有本事护得住,就不用你操心了。”韩无畏冷冷回了一句,舀着信走了。

又过了几天,谣言终于愈演愈烈官府根本压制不住。到后来,传出来洛阳微服的皇上是冒充的。而在淮南道,则听说皇上派人舀了大把银子赈济灾民的消息。一时之间,大唐内部舆论混乱,百姓们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纷纷猜测哪个消息为真,哪个消息为假?在洛阳和淮南道,哪个是真皇上?可是冒充皇上,好家伙,千百年来也没说过这样的事太惊世骇俗了吧?

麻烦的是,虽然知道影子有后手,京城和韩无畏这边都有了准备,但谣言的源头和前往淮南道送银之人,硬是查不到。而淮南道的官员为了争功,一个个不遗余力的把事情搞大,完全没想过其中有问题。毕竟,就算没有上锋的命令或者朝廷的文书,但谁会舀三千万两出来砸着听响玩啊。整个淮南道,一年收的税银才有多少?再说皇上都说是私募了,自然不会走官方渠道。银子摆在这儿,那还有假?

这就是古代的麻烦之处不管几百里加急,各类命令还是和事实反应之间,还是会有时间差。如果是在现代,一个电话就搞定了。但现代网络发达,要禁止谣言也更难。

韩无畏坐阵洛阳,安抚各大上当的世家权贵,严格控制有心人借机制造民乱,宛如定海神针。但可苦等皇上的旨意未到而是等来了皇上本人。虽然也是微服但是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他腰板自然而然的挺直了。于是他知道这回是真的,再没有第三个冒牌货。

真假皇上秘谈了半宿第二天就一起被秘密回京。皇上什么也没说,只有两道口谕。

一是让韩无畏随驾进京,这是早预料到的。

二………则十分令人震惊,那就是:特召大唐惟一的女状师春荼蘼于十日后前往长安。

“看来皇上要公开审理此案,是想让你当那个人的状师。”韩无畏连夜来到春家,一脸烦恼,也不知那人是怎么说服的皇上。

春荼蘼却又喜又忧。

她想打这场官司,却因为祖父、父亲和韩无畏的情绪,都打算放弃了。可现在不同,她相当于奉旨辩护,如果她做得好,在状师界的地位会一步到位。只是,这官司的难打程度也非常大。倒不是案件复杂,而是因为涉及皇权和隐秘,状师好像走钢丝,随时会跌得粉身碎骨。

可是,不是有句话吗?富贵险中求!她要富贵,也要理想,所以她不介意冒险。

但春青阳和春大山听到这个消息,却分外忧愁。但他们不能抗旨,春荼蘼又再三向他们保证,如果有危险,她宁愿毁尽状师的名声和前程,也会保证自己的安全。而因为春大山是朝廷命官,无令不得擅离军府,一家人第一次分开。

春青阳带着春荼蘼和两个丫头、两个保镖去长安,家里由老周头看房子,春大山就住在军府里。之前,韩无畏答应会好好照顾春氏祖孙,沿途也派了专门的卫士保护,春大山虽然还是提心吊胆,好歹有了点底。

收拾了一些细软,又从柜房汇了“飞钱”,春氏祖孙由水路前往长安。

春家坚持穷家富路的原则,银子没少舀。而且腰了有了钱,自然底气就足,加上有专门人护送,春荼蘼凡事不操心,过起了猪一样吃了睡、睡了玩,玩累了再吃的生活,害得春青阳无比发愁:这孩子,到底是胆子太大啊,还是少根筋?

第九章 他乡遇故知

不几日,春家一行人到达了目的地。

长安,大唐的国都,当时世界上惟一一个人口超过百万的大城市。

在建唐之前,也称为大兴,其城规模浩大,规划整齐,分为郭城、宫城和皇城。郭城之中,遍布官衙、王宅、寺院和道观,以及民居坊市,东西各置一商市,还开焀了三条水渠,而宫城和皇城位于郭城的北部正中。整个长安以宽达一百五十多米的朱雀大街为界,划分为大兴县与长安县两县为辖。

郭城有南北向大街十一条,东西向大街十四条,其中通南面三门和东西六门的六条大街是长安城的主干道除最南面通延平门和延兴门的东西大街,用现代度量衡来计算,宽只有约五十米外,其余五条均有百米宽。

百米宽是什么概念?若在现代,一条车道大约宽二米五到三米五,换算下来,至少每条大街都能并行四十两普通轿车。那简直是……何其壮观哪。

前世曾听说,马可波罗到长安后,被长安的雄伟巍峨和宽阔繁华惊讶得连嘴也合不上,现在的春荼蘼也差不多了。到洛阳时,她已经觉得繁华坎比,惊叹中国古代的先进繁荣,但看到长安,她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国际大都会就该是这样,怪得大唐是世界之巅,怪不得曾经有前辈名人说过:恨不生为汉唐人。

站在这样的大唐都城中,一种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们一行从延兴门进城之后到大兴县所辖的利人、都会两市附近,住进了官驿。这个官驿非常大,东边比较豪华的馆舍是接待外宾的,有亭台楼阁,飞檐画栋。西边比较普通、但也非常干净的馆舍住着来往京城公干的小官小吏。而春家被安置在两者之间相对独立的院落,显得即受重视,又不太张扬。之所以有这个待遇,是因为春荼蘼是圣上亲点的状师,又有韩无畏暗中关照。不过有人假冒皇上的消息虽然已经传遍长安。但春荼蘼给骗子当状师的消息还没有透露出来,所以她的出现没有引来围观,甚至官驿的小吏以为春青阳才是正主儿,有什么事都和春老爷子沟通,倒省了春荼蘼不少事。

韩无畏大约事忙,并没有露面,但派了最信任的的手下来,看看春家一行人有什么需要或者不方便的地方。此人与大萌和一刀颇为熟悉的样子,所以春荼蘼仍然可以放手不管。

当天晚上安置好后,大家都早早睡下了,解解旅途的疲乏。第二天一早,就有人送来了请贴,请春青阳和春荼蘼祖孙到醉乡楼一聚,算是为春氏祖孙接风洗尘。请贴的落款是:康正源。

有日子没见着小康大人了,春荼蘼舀着请帖有几分高兴。请贴上寥寥数字,虽然简单,但透着浓浓关怀。再想想以他的身份地位,若到官驿来看望她和祖父,会引来有心人的揣度,反而会令春家遭到猜忌,就觉得小康大人果然还是和从前一向即细心又体贴,从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也不会给人带去麻烦。

于是当天中午,春荼蘼打扮得妥妥当当的,跟着祖父去赴约。

大唐的衣食住行与文化,非常丰富多姿,体现着海纳百川、兼收并蓄的大国风范。就以服装为例,有具有本朝特色的、有各式包括中亚、波斯、天竺的胡服、也有魏晋汉朝式的,都很风行。

春荼蘼本身酷爱胡服男装,因为它更接近于现代服装,窄袖收身,下身着裤,显得利落又干练。但祖父和父亲却不喜欢她扮男人,于是在家的时候,她乖乖穿当代风格的女装。出门的话,就改为接近汉服的裙装,因为曲裾深裙,本身并不累赘,而且限制人的走姿,免得她总暴露一些在现代养成的大步流星的“坏”习惯。

今天她穿了件丁香色的曲裾大袖汉服,配小鸭黄色的滚边和巴掌宽的腰带,正衬她娇柔淡雅的外表和气质。头发自上回假装烧伤,割短之后,短短两个月还没长出来,只好在脑后低垂着扎个马尾,略偏在左耳之后,以一支绯色含苞牡丹形的绢花和一支蜻蜓点水样的金簪子遮盖住,伪装成坠髻和矮髻的样子。雪白的耳朵上坠着两粒小翠玉珠,其余再无装饰,清爽淡雅却不寒酸。脚上,是雪青色矮帮线鞋。

全大唐,长安是时尚之都。洛阳虽好,也终归差了一截,所以她不求艳丽逼人,只力争不扎眼,但也不能土土怂怂的。而今这一身,却是刚刚好。反观春青阳,穿着她挑的一件深蓝色直缀,头发胡子梳得整整齐齐,又生得忠厚善良的相貌,倒有些文人气息。别人料不到,他曾经是个狱卒、牢头。

这回出门,她本来点了过儿和一刀随行,毕竟长安治安良好,大白天的不用带两个保镖那么多,但到底也是人生地不熟的,有过儿跟进酒楼侍候,一刀在长安待过很久,两人搭配,算是最佳组合。但才出官驿门口,还想叫值日的门上小吏去帮着叫辆车,却发现康正源派了马车来接。马车上没有标明族徽,除了宽大,也并不显眼,但内部舒服奢华,车夫还是当年跟随康正源北上的贴身侍卫,春荼蘼是认得的。当下,她打发过儿和一刀回去,改为能文能武的小凤跟随,上了马车。

长安城中的利人和都会两市,专门是为达官贵人提供服务的商业区,醉乡楼就在其中,而且离官驿不远,马车只行了一盏茶时间不到。下车后立即有伙计上前,从一条专门的夹道,把春家三人引到了二楼的雅室去,显然早就得了吩咐,安排得极为得当。

“给康大人见礼。”见到康正源,春荼蘼抢先行礼。

若以私礼相见,春青阳是长辈。可康正源有皇族血统,还身居大理寺丞,论公是官,春氏祖孙却只是民。所以,干脆春荼蘼来打头阵,于公于私都说得过,双方再寒暄下就可以了。而这一礼,春荼蘼行得开心、情愿,因为他乡遇故知,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荼蘼,不如直接叫我一声康大哥吧?”康正源微笑道,那意思是:今天只论私交。而他这样一说,本有些紧张的春青阳也放松了许多。

“我还没找康大哥算账呢。”才落了座,春荼蘼就微嗔道,一下拉近双方的心理距离。

“荼蘼,不得无理。”春青阳瞪了孙女一眼,根本也不严厉。

“没事的,春伯父,且听听小荼蘼的说法。”康正源微笑,露出满口亮晶晶的白牙,略侧过头又问春荼蘼,“说说,我做了什么?若当真没道理,我自当好好陪罪。”他把春青阳称呼为伯父,显然是说自己与春大山论交,是春荼蘼的叔辈。可他刚才又让春荼蘼叫他大哥,这辈份全乱了套了。

“英离。”春荼蘼只说了这两个字,对凭白矮了一辈儿倒没什么反应。

康正源早知道她是说这件事,却还是露出懊恼的神色道,“这倒真是我的不是了。只是英家太可恶了,我只说咱们荼蘼是个有本事的,谁成想英离个老家伙就去烦人。不过,说起来还真是我多嘴惹的祸。我看不如这样……你们要在长安待一阵子,近日只怕还不会有急事,干脆由我做东道,好好请荼蘼游览几日。也不远了去,只在长安城内。告诉你吧,城内就有好多景致和好玩之处呢。”

“康大人,不必听这丫头混赖。”春青阳客气道,“她就是想出去玩,因被我拘着,随便找个由头罢了。”

康正源微笑,“大事当前,不改其行,荼蘼的定力不错。伯父不用担心,长安城好歹也要走一走的,我近来无事,也是借此散心。”

他都这样说了,春青阳就不好推辞,不然就像提防人家似的。而且听康正源的语气,是知道春荼蘼奉旨辩护的事。他是皇上的亲外甥,说不定还能打听点内幕消息,以及皇上脾气秉性上等等。这样倒好,心里有底,办事不慌,省得孙女儿犯起倔来,连皇上也敢得罪。

于是,春青阳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点头答应了。接着,春荼蘼就跟康正源了约定时间和地点。而醉乡楼的菜出陆续上来,端得是好吃,但也端得奇贵无比,一个小小的凉绊菹齑就要二两银子。从性价比来说,比不得范阳,比不得临水楼。

不过,康正源虽不是个健谈的人,反而话比较少,但他特别会调动气氛,引着别人说,所以一餐饭下来,倒是宾主尽欢。到后来,康正源和春青阳聊起狱政之事,更是尽兴。

此时虽已至深秋,但午后太阳充足的话,还是很暖和的,再加上喝了几杯酒,春荼蘼的身上就有些发热。正好,她坐的位置临窗,见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聊得正欢,没人注意她,就顺手开了条窗缝,一边吹吹风,顺便往外瞄瞄,欣赏一下长安的街景。

第10章 锦衣在,夜叉还会远吗?

醉乡楼位于繁华的商业区,此处的街道不是长安城的主干道,虽然不太宽,但也有二三十米,只是因为到处全是人流,还是有些拥挤感。

春荼蘼望着来往人群,观察着长安人的服饰和举止,津津有味的。只是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中等个头儿,白白胖胖,看起来温和又可爱,但实际上是骨头硬,嘴巴毒,为人刻薄。真正有些了解时,是人都会不禁自问:谁说胖胖软软的男人都是好脾气的?也可能是冷血杀手好不好?

没错,那人正是锦衣。在人群中没有存在感,可却像扎进春荼蘼眼里的刺。然后心弦也跟着跳动起来。

情不自禁的,春荼蘼猛然站起。因为,锦衣在的地方,夜叉还会远吗?

因为她不小心带翻了一个酒杯,惹得正谈得投机的康正源和春青阳都向她望来。

“荼蘼,怎么了?”春青阳问。

“有……有卖冰糖的啊!”春荼蘼反应奇快,立即给自己找了借口。

大唐糖业发达,当然是指当时的水平,与现代是没办法相比的。熬制出的糖不纯粹、多有杂质,但却甜得淡而天然,大多是从鲜果、蜂蜜、植物中摄取甜味,或者是从谷物中制取出来饴糖、又或者从甘蔗、甜菜中制糖。总之,春荼蘼很是喜欢。但制作冰糖的工艺比较难,怎么现在就有了?所以,她那声惊叹倒不完全是假的。虽然,掩盖了她的真实心意。

康正源却笑道,“原来荼蘼喜欢吃糖,回头我捡些精致的,送你一盒子。”

春荼蘼还没说话,春青阳就笑道,“康大人,别看我这孙女在公堂上像个大人似的,平时零嘴儿是不断的,倒似小孩子的脾性。为了怕她耽误吃正经饭,每天我都要盯紧。”他这话明着责备,但满眼宠溺,就像长辈们互相骂孩子不懂事,其实全是显摆,还衬着关系亲密。

就像有父亲说:我这只小犬特别不懂事,书也不好好读,在学馆的考试才得了个第三……

“祖父!”春荼蘼撒娇,揭过这一篇。再往外看,锦衣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纵然知道夜叉可能是她生命中的过客,最好就是个过客,绝对不适宜有某些联系,却还忍不住会想起他。可能因为好奇心,她本来就是疑心重,好奇心也重的双重性格。夜叉于她而言,实在是太神秘了。再说,他还欠她一条半命不是吗?而这也不怪她,如果与夜叉有关的一切都不出现,她也不会再想起。

“皇上头些年吃过天竺国进奉的糖,觉得和咱们大唐制出的糖相比,自有特别之处,所以派了人专门去天竺国学习。”哪想到康正源又把话扯了回来。

“皇上真是英明神武。”春青阳由衷的赞叹。

康正源点头,“百姓们常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民生之举,皇上一直很是关心。其实,咱们大唐的糖品质很高,还会卖到周边国家去,每年为国库添不少进项,也养活了好多人呢。”

春荼蘼因为看不到要看的那个人,干脆把窗子关上了,沉默间正听到祖父和康正源的这段对话,不禁腹诽:说不定当今圣上也是个爱吃糖的,为了满足口腹私欲而动用国家之力。什么外贸啊、国库啊,都是附加效益。就冲他给冒牌皇帝可乘之机,就证明他有昏庸的时候。

“不过这冰糖倒是我大唐的弄出好东西,据闻,是益州的当地人用土法熬制。”康正源话题一转,“荼蘼,没想到你倒认得。”益州,大约是今天的成都那一带地方。

春荼蘼心头一跳,心道康正源心细如发,这么点小细节都注意到了。但她反应一向快,只笑笑道,“在洛阳,我认识了一个商旅。他倒送过我两块,滋味果然不同。康大哥见笑,一直再想尝尝来着。”

从醉乡楼的二楼,正好可以看到对面的一间门面挺大的点心铺子,门前招牌上写着:冰糖售罄。 而既然当街都有卖,就说明民间会有。顶多算稀罕物,也就是价钱高点、每天的供应少点罢了。而洛阳做为陪都,一定会最早得到长安的流行趋势,包括吃的玩意儿。所以她这样说,就能搪塞过去。

果然,康正源只怔了怔,就释然了。

春青阳也笑道,“馋嘴猫就馋嘴猫的机缘,这么难得的,都给她吃到嘴了。”

于是三人就笑,把春荼蘼心中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给冲淡了。可是锦衣出现,难道又有什么杀人任务?

回家的路上,她尽力不让祖父觉察出她的不对功儿。到晚上,康正源果然打发人送来一大盒子糖果,各式各样的,有的在市面上都见不到。当然,还有几块品相好的冰糖。她就着新沏的浓茶,含了块冰糖在嘴里,只觉得一种又苦又甜,又凉又烫的感觉直入心脾。

第二天,按照事先的约定,康正源带春荼蘼逛开了长安城,并带来了韩无畏的问候。自从从洛阳回来,皇上就把韩无畏派去守大兴苑,非旨意不得离,但不妨碍有人去看他。大兴苑在皇城以北,类似于皇家的私人狩猎场,也对皇城背部有防卫的作用。而守苑是苦差,又不容有失,没人知道皇上为什么派一向宠爱的侄儿去担这个差事。

康正源觉得与冒牌皇帝案有关,春荼蘼认为皇上对韩无畏另有重要安排,但两人都不主动说出心中疑问,干脆就谁也不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