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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了!反了!”黄氏怒急,扑过来,要亲自扇春荼蘼一个耳刮子。

春荼蘼灵巧闪过,把惊怒中还要看热闹的葛氏推到前面,嘴里清楚明白地说着,“母亲大人,您可知道咱们《大唐律》中有规定,殴打丈夫之其他妻妾所生子女,也算殴打罪啊?虽然会减等处理,到底要施杖刑。您知道什么叫杖刑?那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了裤子打的!”

黄氏几乎给惊得撅过去,她虽然性格鲁莽,到底是官家小姐出身,又嫁入国公府,“脱了裤子”这种话在公众场合听,对她来说很惊悚。于是,硬生生停下脚步,手举在半空不动。

到底葛氏精明些,可惜让动作灵巧的春荼蘼躲在身后,一直摆脱不了,只得对黄氏拼命使眼色道,“六侄女,你可别吓唬人,刑不上大夫,你母亲是正经的诰命夫人,说打就打啊。”

黄氏一听,立即恢复了精神,可很快又让春荼蘼的话给镇住了,“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礼记》说得好!可是本朝,讲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虽然地位高的人有减免,但哪怕只剩下一杖,也要脱下裤子,露出屁*股打!要知道,连娼ji都不愿意受此刑,毕竟是当着看审百姓的面!”

裤子啊,屁*股啊这种词,彻底打击到黄氏,令她嘤一声,缓缓坐在地上,再无力气。葛氏也满脸通红,深恨春荼蘼说话粗俗无避讳。但,春荼蘼是故意这样刺激人的。毕竟这些所谓这些贵族小姐和命妇们是古代深闺中人,受不得这种对人体器官的直白描述。她平时也不这么说话,打官司时涉及于此,也有文雅的代名词,今天不是正逼到这儿嘛。

“你会告,难道我们不会?”四姑白蔓羽是个机灵的,躲得远远的嚷嚷,“就告你……就告你……”她不知唐律,下面就有点说不出。不过她的意思,其他人都明白了。登时,气焰又开始回火。

春荼蘼不慌不忙,若在律法上让一群只会宅斗的大小女人灭了,她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大唐律》有云,凡告发缌麻、小功夫小辈或平辈之年幼者,即便所告属实,也要杖八十。缌麻是五服中最低、最轻的一档,我虽是庶出,所服却比缌麻高得多吧?二伯娘和母亲有品级诰命,两位姑姑没有吧?”说着,目光在白蔓羽和白蔓竹的身体中段瞄了瞄。

两个辈分大,但年纪小的姑娘被她看得发毛,惊叫着纷纷往后躲。白蔓竹还很不仗义、很拆台地叫道,“是我四姐要告你,你看我干什么?”连生养了好几个儿女的中年妇女都怕,她们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要让人家看到白花花,就没活路了。

战斗的紧张处,一边的小凤差点笑起来。能把被欺侮,很快扭转成欺侮人的,只有她们家小姐才有这本事吧?小姐常开玩笑说,欺侮人乃快乐之本,此时她是体会到了。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反修理不怀好意的人,真是很开心哪。

春荼蘼也啼笑皆非,但脸却板着。其实她的话里有很极大的漏洞,只是别人都被她给绕晕了而已。往后就算想起来,今天的场子结束,也找不回来了。她威胁人家,告她要挨打,却没说她以小辈之身告长辈,罚得更厉害。

而且,只是争吵小事,官府哪会受理?如果长辈偶尔责打晚辈,晚辈偶尔顶撞长辈都可以见官,那刑官不得活活忙死?再者,这年代讲究家丑不可外扬,除非情况恶劣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没有人会跑去报官的。家务事而已!唐律上还严禁无故打死部曲奴婢呢,可事实上呢?

不过嘛,知识就是力量,她文绉绉几条律法扔过去,砸不死人也唬死人。

“你到底想要怎样?”略静了片刻后,葛氏终于觉得闹得太不像话了,理智恢复。

“二伯娘真会说话,好像事情是我挑起来似的。”春荼蘼讽刺的笑,“不过既然话赶话说到这儿了,不妨我就直接撂个底。”

她往花厅中央走了几步,就站在那片狼籍之上,却凛然有高贵之态,刺伤了葛氏和黄氏的眼睛,“十六字方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多简单!你们也不必想着那些内宅的手段,栽赃陷害、投毒、毁名节什么的,不是不懂,不是不会,而是不屑。我不像你们,就活在内宅那么大点地方,外面天高任我飞,我没兴趣和你们斗。所以奉劝一句,别白费力气,因为伤不到我,你们会失望。伤到我,我会十倍奉还!我打的官司,杀人放火、抢劫**、坑蒙拐骗,哪一桩哪一件都是要命的,我安然无恙过来,自然百毒不侵。”

“你吓……吓唬谁?”白蔓竹嘴硬道。

“我没吓唬谁,我只是说事实。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硬气吗?”春荼蘼转向葛氏、黄氏,“两位年纪一把,见闻广博,想必听过‘无欲则刚’四个字。我对国公府无所求,也从没有要倚仗它保护,更不想得到什么利益,所以,我才有骨头站在这儿。实话说我根本不想进国公府,我连姓也没改。是祖父舍不得骨肉流落在外,我不忍心老人家伤心而已。我一个庶女,将来不过一点嫁妆,想必国公府给得起。除此外,还能把白府怎么滴?实在不济,我嫁不出去,祖父也自有安排。既然咱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再针对我,岂不是有病?你好我好大家好,花花轿子人人抬,不必斗成乌眼鸡似的!”她软硬兼施,威胁和哄劝齐上。

以后,若能不起争执最好,若她们还不省事,她也算把狠话先撂下了。

“你带累了我白家的名声!”白蔓思恨声道,想起前些日子那些闺中密友,笑问她有个状师侄女有什么特别时,她就牙根痒痒。

“白家不是你的,是祖父的。你不过是寄生于国公府的废物,你对国公府有什么贡献,让你敢这样问我?”春荼蘼不客气地道,“四姑,你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你!”没人这样说过她,幸好母亲提前走了,不然会气坏的。

“真想赶我走,出门左转,到主院去告状。祖父若开口要我离开,我立即就走。衣裳首饰我全不要,银子不取分文。因为我不用家族庇佑,也不用父母给我铺子田地,我凭自己的本事和聪明大脑就可以养家糊口,还能孝顺长辈。而不是,锦衣玉食的给长辈添堵惹麻烦!”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临到门口时,还对呆若木鸡的丫鬟们说,“姐姐们,我救了你们一命哦。因为堵不上我的嘴,你们顶多被威胁封口,不会打杀必卖那么麻烦。知恩要图报,记得六小姐是好姑娘。”

望着扬长而去的俏丽背影,再看看噤若寒蝉的丫鬟们,葛氏半天说不上来话。都不记得怎么开始的,就像打雷,突然就劈下来,弄了个乱七八糟。明明是她把人留下来,打算要敲打敲打……都是三房的毓燕,三两句就撩拨急了人,自己又是能惹不能挡的,最后大家吃瓜落!

回想一下,当时情势突变得那叫一个快,最后差点动了武。她发誓,她保证,她绝没想到这个局面,所以根本就不能做出正确的反应,如今丢人丢的那真是……丢到西域去也不够远。

她暗暗埋怨着,却不想自己打着看三房内讧的笑话,结果引火烧身。

第四十五章 动心(上)

“都先下去,在外面侍候着。记着,今天的事,不许向幺露半个字,包括你们的老子娘在内,不然看不扒了你们的皮。”葛氏冷声道,更恨春荼蘼。

临了,倒让那野种买了个好!如今,她把这群丫鬟打杀发卖不得,还得让她们承那贱丫头的情。真真是一口气窝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难受死。

“二嫂,这……怎么办?难道就算了吗?家法何在?”黄氏气鼓鼓的问,其实很茫然,因为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哪个晚辈能嚣张跋扈到这个地步的,敢这么顶撞无礼!那嘴就像开了锋的刀子,句句刺人要害。而且吵架的速度这个快,她这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架都打完了。

“不然怎么办?闹到老爷子那儿去?说我一个伯娘,你一个嫡母,外加上两个姑姑,给一个外面来的野丫头骂得狗血淋头?”葛氏冷哼道,“你有这个脸,我还没有!趁早息了你那不着调的心思!”平时,她们妯娌虽然明争暗斗,好歹还给对方留脸,这时候也顾不得了。

既然撕破脸,大家都这样吧。

“这口气我咽不下!”黄氏不甘。不过想想春荼蘼刚才的神色和语气,又有点发毛。

“咽不下又如何?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讲理讲不过,玩不讲理的,一样玩不过。既然如此,就只能咽下这口闷气。”至于小辈们不服气,憋着找回场面,与她无关,她们二房三儿一女,惟一的女儿懦弱,就算相争,也无干于她。

“我还是她嫡母呢!”

“劝你不听,你自个儿看着办吧,反正我不掺合了。她吃的是公中又不占我们二房,上面自有老爷子管着,外面名声不好,也自有其他爷们儿想办法。我是不懂的。你只别拉着我就行,我惹不起还躲得起!”她忽然深悔今天办蠢事,完全吃饱了撑的,最后倒惹得一身骚,下回可要离那个野种远一点。

切,不甘心,有能耐写信给你家老爷让他回来管教。哼,黄氏就是不识实务,那野种是个辣货,只要老爷子喜欢,把天捅个窟窿又能如何?人家说得好,她们千防万妨,人家不稀罕这国公府的一丝丝呢。而她们所仰仗的可不就是国公府的势力,要把人家轰走正中了人家的意!要打杀发卖,没那个权利!真动手,儿子说了那野种身边有高手,吃亏的指不定会是谁呢。既然里外找不到下手的地方,脖子一缩,两不相见就得了。

而黄氏坐在屋里捶胸顿足的时候,春荼蘼已经回了自个儿的院子,装作无事的和春青阳接着过小年。晚饭她基本没怎么吃,春青阳又饿着肚子,最后叫上小凤和过儿,四人围在一起吃春荼蘼“发明”的火锅,不知道多开心。

其实若春荼蘼知道她的策略一次成功,至少吓住了两房的主母,会更高兴的。虽然她表现得粗野,但关键是一次绝了根,管用就好。宅斗什么的,她根本就不想掺和。有本事到外面斗去!耗子扛枪窝里横的事,她春荼蘼不屑!

“她真这么说的?”主院书房,白敬远听一个管事向他汇报。

内宅女人吵架的事,才结束一柱香时间,他就在坐在那儿听报告了。

“是,六姑娘说不想在国公府得到什么,是为了老太爷才进门。又说……说四小姐是个废物,对国公府没有贡献,不配问她话。”管事低声回道,并极快的偷瞄老太爷一眼。因为有两辈未嫁的姑娘,二代称为小姐,三代称为姑娘。

可是他惊异地看到,白敬远的面色平静无波,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不仅没有,怎么还好像没事人似的。怎么回事?看低白府也可以?骂白家的小姐也可以?

“平时倒是有几分滑头,做事知道变通,哪想到惹到了,性子烈成这样!”白敬远似自言自语地道,之后又对管事挥挥手,“你先下去吧,内宅的事不用理了。”

这下子,他那两房儿媳会老实好一阵子了。至于小辈……哈,怎么会是那丫头的对手。他之前还想看她怎么在府里与他人共存,哪想到才一天她就表明态度了:她根本不打算和国公府里的人相处。她的人进了白家,心却不受任何约束。

“对国公府的贡献吗?这么多儿孙,就只有你想到为国公府做什么,而不是借着国公府的势要为自己做什么。”管事一走,白敬远苦笑地道,“你如果是我的亲孙子该有多好!那样我就不用担心白家怎么走下去了。”说着,又微微摇头,万般无奈和遗憾。

第二天,春荼蘼像没事人似的,一大早去给白敬远请了安,然后就回到凌花晓翠去,陪春青阳吃早饭。请安时遇到了那些个女人们,除了两位姑姑对她横眉冷对外,其他人基本躲着她走。在白敬远身边时,看到贴身侍候的欧阳氏,虽然面色和善,但无意间流露出憎恶与不敢招惹她的怯意,就知道两位姑姑把昨天的事告诉给这位姨奶奶了。

倒是白敬远,也不知为什么,早上对她的态度比之前还要好些,请个安而已,就赏了一块他老人家贴身戴了好多年的玉佩。很有些价值,欧阳氏的眼珠子都绿了。而白敬远的这种态就更让满府上下对她敬而远之。

“看到没?当个下人不容易。”春荼蘼数落陪她来请安的小凤和过儿,“哪像你们俩,一个在家横行霸道,除了我爷爷,谁的话也不尽听。另一个没点眼力见儿,支支就动动,扒拉一下才转转,不然就站在那发呆,没有工作的主动性。”

“小姐!”过儿撅嘴。

“小什么姐,以后跟人国公府的丫鬟们学学。人家多难啊,惹不起我,不敢靠前,见祖父对我好,又想巴结。可是这府里归二伯娘和母亲管,她们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免得我这恃宠而骄的哪天翻了船,跟着没好果子吃。”

“这就是耳软心活的坏处”小凤接口道。不知打哪折了松枝,拿在手里甩来甩去,“要见风使舵,就得研究风向。倒不如我们只忠于小姐一个人,那就没有烦恼啦。”

“嗯,好丫头,小姐我没看错你们。逮着好的,就要死咬着不撒嘴,这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啊。”春荼蘼表扬道,并传播她那不良的人生哲学。

她站在花园正中深吸一口冬日干干凉凉的空气,只觉得全身舒爽。多美好、而且多清静啊,走这一路,是人对她就退避三舍,整条路她一个人走。以前总想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现在才知道做个人见人怕的恶徒,病毒般的存在真心快活啊。

不过她不是得意忘形的人,因为人贵有自知之明,凡事不要做得太过。要知道打狗入穷巷,可能会挨咬的,总得给别人一条路走。

所以打从小年后到大年除夕,她没再高调闹腾,除了给白敬远请安,除了去两条街外,看了看春大山租的小院儿外,就足不出户,真成深闺小姐了。大萌和一刀那边放了长假,她没事时就在手里拿一条布缝啊缝的,上面还绣着奇奇怪怪的花纹,女红很好的过儿也认不出。

“小姐,您绣反了。”过儿还指出,“这布带子要绣花,不是应该在正面吗?”

春荼蘼笑而不语,一脸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逗得过儿好奇死了。

小凤拉过儿走,悄声道,“我猜小姐是练练手,未必是做什么东西,所以才四不像。你不要去揭穿小姐,她嘴里不说,心里说不定是恼的。”

过儿捂着嘴,后悔死了,“早知道我什么也不说,你说会不会打击到小姐的热情?以前让她动个针线可难了,现在终于肯做点大家闺秀会做的事。但愿她把琴棋书画也拿起来吧,她那场大病前可喜欢了,后来转了性,就只喜欢律法。”

“律法有什么不好?”小凤就说,“不过我瞧小姐绣花也有天赋,那弯弯的一条,挺像烫熟的菜叶子吧?就是颜色选得不好,黑色布,黑色绣,不仔细辩认都看不出的。”

“哪有人绣菜叶子的,还是烫熟的?你这是挖苦小姐!”

“没有啊。”两个丫头胡乱猜测着,却完全不影响春荼蘼的女红热情。

这样一连过了七日,除夕那天的一大早,白敬远就派人送信儿来,说春大山终于年前拿到正式调令,紧赶慢赶,在中国人最看重的除夕早上,到达了长安。

得到这个消息,春青阳就张罗着离府。因为今天晚上,春荼蘼要与白家人吃饭守岁的。若春大山不到,他就在院子里等孙女回来,爷俩儿再补过。可现在儿子在长安,哪能让儿子孤孤单单、清锅冷灶的过年?

白敬远思虑周到,大约知道春青阳会离府,怕春大山的租屋那里没什么东西吃用,备了足足一车的年礼,派人送了过去。

“你乖乖听话,不要惹事,明儿一早,爷爷就带你爹一块儿过来。照理,我和你爹得给白相拜个年,礼不可废。”春青阳哄着一脸不高兴的孙女,“别撅嘴,会影响明年运势的。”

“他明天要大朝,回来时都中午了,一群爱慕权势的巴结狗子都来拜年,您别凑这热闹。”

“什么他他他的,这就是我教你的礼貌?”春青阳板了下脸,但很快又柔和下来,“荼蘼啊,人无信不立,没答应下来都好说,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所以,要叫白相祖父,听到没?”

“知道了。”春荼蘼闷闷的。

春青阳摸摸孙女的头发。

其实他也很分裂的,十六年了,年年一家三口团聚,这是第一次过年不在一处。但只当是荼蘼已经出嫁,他也好,大山也好,应该提前习惯。

第四十六章 动心(下)

当天中午,白敬远没有回府,因为和高官权贵一起参加宫宴算是陪皇上过年。晚上,白氏一门祭了祖,白敬远还特意向祖宗报告接回春荼蘼的事,然后就是家宴。

也不知是为了防止女眷不和睦,还是白敬远特别喜爱这个六孙女,在男女分桌的年夜宴席中,白敬远竟然带着春荼蘼坐在男人那桌,顶了远在边关,不能回家过年的白世遗,也就是春荼蘼便宜老爸、实际上的三舅舅的位置。

说起来,白世遗绝对算是春荼蘼亲生父母的媒人,当年正是他带着妹妹白蔓君偷跑去幽州城玩,这才遇到的春大山。现在,他又顶了春大山的位置,为此春荼蘼对从未谋面的白世遗很有些好感。所谓见舅如见娘,甥舅是很亲的亲人,虽然她对二舅舅白世林并没有这种感觉。

不过大宅门里的人都是超级演员,为了哄老太爷白敬远高兴,全体成员无论男女大小,都满脸喜庆,彼此间毫无芥蒂般,一派兄友弟恭、妯娌亲爱、姐妹和睦的欢乐和谐场面,让人觉得人生真美好。

“荼蘼,你大约是不习惯除夕守岁,就不用硬熬着了,回你的院子里先歇歇。”看春荼蘼装出疲惫的样子来,知道她不喜欢这种闹哄哄的环境,白敬远温言道,“只是初一大朝,除了祖父和你二伯之外,有品级的命妇还要带着女儿进宫朝拜皇后。”

什么什么?还要进宫?自从上回的事,她很讨厌皇宫的!不去行不行?

“祖父,我肚子疼,有点水土不服……”她想装病。

白敬远笑容加大,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老爷子是真心高兴,不由得阵阵妒忌。这野丫头有什么好啊?不管说什么,老爷子都爱听,真是气死人哪。

“若你从范阳到长安,路途遥远,还说得过,可从官驿到国公府才一个时辰的路,你也能水土不服?倒真敢说!”白敬远虚点春荼蘼的额头,连啧怒都带着宠溺和慈爱,“知道你不想进宫,可是非去不可。我派金妈妈过去帮你挑好衣服首饰,太过年的,你也打扮得太素净了。在家就算了,在宫里可不能失仪于人。去吧,明早卯时乖乖给我上马车。”

春荼蘼没办法,只好点头应下。

离开全家人团聚的正院大花厅时,她感觉到白敬远的目光一直追随她,心中哀叹:您就害我吧!损人不利己。我成了靶子,可别指望我吃闷亏,到时候有你老人家头疼的!

回到凌花晓翠,金妈妈就到了,因为之前白敬远给备了不少衣服首饰,小凤和过儿又积极配合,所以很快就挑好了。银红色齐胸襦裙、樱草色半臂、同色小羊皮靴。因为她的头发还不是很长,就不梳复杂的发髻,首饰只选了精致的翠镶碧玺花扁方,带细珍珠流苏的花钿、金丝香木嵌玉珠的手镯,金银丝夹缠的项圈,一对小小的花苞型耳钉。

金妈妈是府中的老人,而且直属白老爷子,对春荼蘼的态度大方又恭谨,眼光也好,所选的衣服即衬春荼蘼的气质相貌,不会太寒酸,显得不重视,又不会华丽过宫中的贵人,压别人的风头,包管大家满意。

被告知明天寅时就会来叫起并打扮后,金妈妈走了。春荼蘼不禁抱怨,因为白敬远没有早告诉她要进宫给皇后拜年的事,害她有点措手不及。本来她还约好祖父,初一早上就回来呢。

而想到金妈妈,就联想到金一、锦衣,再想到皇宫,又联想到上回被夜叉相救,突然就思念了起来。他这么孤单,身边只有锦衣这个朋友,每逢佳节倍思亲,现在的他一定很凄凉吧?

心中郁郁,想一个人待着,就叫小凤和过儿自便,独自上了楼。楼上她的卧室是里外两间的格局,很宽敞,外间还连着个小花厅。

那里是全国公府视野最好的地方,外面还接了一个类似于露台的平台,周围以雕花栏杆围着,夏天的时候坐着纳凉,绝对一级享受。

因为第二天要进皇宫,因为不能和春氏父子过年,因为想着夜叉,春荼蘼感觉心里干热干热的燥得慌,也顾不得冷,直接奔露台而去。才进花厅,却发现窗子开着,吓了她一跳,以为进了贼。可是刚要闪身而退,隐藏在阴影中的人却上前一步。

“夜叉!”她捂住嘴,免得惊呼出口,“你怎么来了?”隐隐,有些喜欢他在。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又进一步,声音低沉,寒夜似乎挟裹而来。下一秒伸手,那件狼皮大氅在她面前伸展开。

这件皮裘非常稀有,春荼蘼要来白府,不敢带在身边,夜叉就拿回去了。现在,就好像是她专门夜游的战袍似的。黑夜,却着雪白袍子,夜叉对自己武力值相当自信。

她走近,瞬间就被温暖包裹。她也不问去哪,直接跟着夜叉走。像她这样多疑的人,也不知信任是从哪里来的。而伏在那宽阔的背上,隔着厚厚的毛裘都能感觉他坚实贲张的肌肉,忽然就觉得脸上发烧。

这是正常的!这是科学的!的男人,吸引力太强烈,但凡接近,是个女人都会有点心跳加速的感觉,习惯了就好了。她不断对自己说,可是两人的脸侧几乎相贴,听闻他的呼吸,看到他从额角延伸到颧骨上的伤痕,她连脖子也热起来。

但很快,当她站在一扇门前,就突然变成眼泪汪汪的。

春大山租的小院!

“我猜,你会想和他们过年。”夜叉的声音凉,有些暗哑,却满是温柔之意。

“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她的心意,怎么知道爹今天赶到了长安……为此,他才等在白府,带她出来。

“谢谢你。”从来没这么挖心挖肺的想要感谢。

“去吧。”夜叉笑笑,后退一步,隐入街边的阴影,“丑时我会再把你送回去,想必你寅时就要起身了。”

春荼蘼深吸一口气,再不多说,因为她的感激,不用说,夜叉也会懂。她敲响院,听着应门声还有那坚实的脚步声,再看着那扇门在面前缓缓打开,直接就扑到开门者的怀里,“爹啊爹啊,女儿好想你!”

春大山先被惊到,之后就是大喜,看着女儿好好的站在面前,也是眼眶发热。拎在手中掂了掂,还好,并没有瘦。而且,曾经才巴掌大的女婴,似乎又回到自己的手心。

“你怎么来了?”一边说,一边向外张望。

长街明亮,万家灯火,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着大红灯笼,喜庆,可是却寂静无人。想想也是,除夕夜室室团圆,哪里会有长夜不归人。

“你偷跑?”春大山不安起来。

春荼蘼推着春大山往院子里走,“进去说,进去说。”待拴好门,走进堂屋,春青阳也惊讶莫名,之后就高兴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装肚子疼,外祖父就免了我的守岁。”春荼蘼编着瞎话,“我叫小凤把我偷偷送来,她这又回去帮我打掩护。你们知道,她身上有功夫嘛,尤其轻功。不过,你们不许去问她,是我逼她的,你们若问,她更加无地自容,觉得自个儿不是好丫头。爷爷,爹,答应我。”

春氏父子被她唬得愣愣的,双双点头。

“干脆我们包饺子吧?”春荼蘼顺利骗了春氏父子,高兴的搓手道,“我丑时就要走,明天早上还要进什么劳什子皇宫,太讨厌了。”

春青阳是典型的大唐良民,听这话吓得伸手要捂孙女的嘴。他觉得在背后说皇家的事也不恭敬,岂知春荼蘼在皇权前低头只是因为形势比人强,不是因为尊敬和崇拜。一边的春大山却哈哈笑,觉得自家女儿连皇上也不放在眼里,就是与众不同,就是了不起哪。

白敬远送的一车年华还没怎么归置,但肉蛋菜蔬都堆进了厨房。

本来,春氏父子只随便弄了点吃的,没有心肝宝贝在,年过得也没有滋味。现在春荼蘼到了就不一样,爷儿仨个一通忙活,快手快脚的包了顿羊肉饺子,正好赶到除夕正刻到来之前下了锅。

春氏父子说笑着在厨房煮饺子,春荼蘼就站在正房里,推开了窗户。

她不知道夜叉藏在哪里,她没有武功,目力不足,无法穿透黑暗,看得更远。但她强烈的感觉到,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附近等她。于是,她胡乱冲着一个方向挥手,大开的窗子,明亮的灯火,可以让外面的人更清楚的看到她。

她努力绽放最明丽幸福的笑容,因为他孤单寂寞,所以她要让他体会到家的温暖。哪怕只能在外面看着,哪怕不是切实感受,她也要他明白,这世上总有一处是他的归宿。

而其实,就在街对面一处宅子的屋顶上,夜叉正坐在那里。

他看到了她,恍然记起去年的除夕之夜,也是在她家的大门外。只是那时他正远离,不像此刻可以安心望着。

他不自禁的弯起唇角,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发觉他也可以因为她而快乐。而她傻傻的挥手挥借了方向,还煞有介事的比划,更逗他差点笑出声。只是慢慢的,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碧色双眸深幽成黑色。

她穿着浅粉色、绣着蝴蝶和兰草的袄裙,只别一只碧玉梳的黑发散了,有一缕软软垂在脸侧。她的笑容明媚,就像黑暗中一束光……

情不自禁的,他伸手按在胸口,因为他的心连续漏跳,悸动,令他仿佛感觉有什么东西崩溃,一塌糊涂。

动心了。

第四十七章 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