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家小姐是讼师上一章:第72章
  • 春家小姐是讼师下一章:第74章

“这是朕的国丈和相爷吗?我大唐位极人臣的两位。”韩谋笑着摇头,“只怕坊间稚子打架的手段都比他们要高明些,一个两个的不顾脸面。”

康正源偷瞄自己的皇舅舅,见他虽然说着轻斥的话,却无半点不悦之色,也跟着笑,“人家都说老小老小,人年纪大了,果然会做些小孩子的事。”

“我看他们是皮厚。”韩谋哼了声,“你是说,荼蘼那丫头落下风了?这倒难得。”

“皇上不如去听审吧?”康正源立即建议。

韩谋斜了自个儿的外甥一眼,又哼了声,“那丫头有什么好啊?即不宜家宜室,又无才无德,就是一张嘴巴厉害,半点不饶人,又诡计多端。唔,长得嘛,倒还入得眼,可至于你们都心心念念牵在她身上吗?朕扣你在京中,又把无畏召回长安,皆是因为你们年纪大了,应该早日成亲。可你们都不和长安贵女们多来往,叫朕如何赐婚,乱点鸳鸯谱吗?你还好,无畏那小子成天茶饭不思。朕的皇弟今天早上还跟朕抱怨,说他那好儿子几天不着家,即便在家也是愁眉苦脸的,就像谁久他千金万金似的,还不是害了相思病。”

康正源笑笑,不接有关韩无畏话题的茬,对数落自己那段话,居然来个默认,却叹道,“荼蘼很好。”

韩谋一挑眉,“你的意思是,朕没有眼光喽?把珠玉当成顽石,把灵芝当成野草?”

“皇上说笑,您不也很欣赏她吗?是我配不上她,所以才不争的。”康正源苦笑,连忙又把话题拉回来,免得纠缠不休,于是再度提出。“皇上,去听审吧。”

“你这是让朕给她做后盾,看起来杜家的反击很厉害啊。”韩谋眯了眯眼,“可她若自己没本事,对朕来说,就是废子,不理会也罢。”他说得极冷酷,但作为皇帝。能和自己的子侄兼臣子说这种话,那就是绝对的信任。

他的意思也很明确,由于皇位的特殊性,由于某些权贵的重要性,他不方便出手整治,所以才把春荼蘼顶在前面。但如果春荼蘼不能帮他政治场中杀伐,不能助他实现依律治国,让权贵们再不能因为特权而胡作非为,他就不会对春荼蘼另眼相看。

他是皇上,有用的人他才记着、护着、也会给予相应的好处。绝不吝啬。但没用的,就会全部抛弃。无情吗?是。因为帝王本无情。他心底仅有的一点点温暖,只放在几个特殊的人身上,其他人没份儿分享。

“皇上,臣以为,荼蘼是一定会翻盘的。”康正源正色道,“您只看她辩过真假皇帝案,臣却与她共事几个月。深知她对律法的理解与众不同,与我们大唐所有的刑司官员都不同。她总能找到最好的切入点,所以臣觉得没有案子能压倒她。只是难易程度不同罢了。”

“既然对她有这样的信心,为何还要朕去看审?”韩谋有些疑惑。

“就是想让皇上看看她有多厉害啊。”康正源坦然道,“皇上日理万机,也该散散心。”

“你以为,堂审是好玩的?”韩谋假装气乎乎地问。

结果,康正源又是老实承认,“有荼蘼,案子都会变得好玩的。虽然,本案中死了三个无辜的人,很惨。但看她伸长正义,不是很痛快吗?”

“正义?哈!那丫头那么爱钱,这次给两个穷得连饭也吃不饱的和尚当状师,为的是什么呢?”韩谋状似无意的问,但康正源可不会以为他的皇舅舅只是问问而已。

皇上手中有暗卫,由贤王掌管,不敢说天天事,事事了然于心,但想要知道什么,还用来问他吗?所以他根本不掩饰,老实道,“臣到过范阳,亲眼见证荼蘼打的生平前两场官司,其中之一,就是为了本案中的一名女死者。”

“哦?”

“本案中奉国公府的逃妾,曾经生活在范阳,开了一间酒楼。那一手好厨艺……唉,真是可惜了。”康正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惋惜“这女子当真与众不同,通身的气派本就不似普通商户女。而她几年前逃出奉国公府,并没有远离,而是在范阳县做营生,可算是险中求生,若不是无意中惹出那件酒楼毒死人的官非,奉国公府根本没有想过要向这个方向找,所以她安然过了几年日子。毕竟要逃走,都得一路向南,隐姓埋名吧?”

“你是要告诉朕,这样的女子怎么会给一个老头子做妾?而且多年来都像隐形一样,长安城就都少有人知呢?”韩谋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

康正源不置可否,只继续说明,“皇上圣明。只是方娘子在范阳之时,与荼蘼的养父春大山交情很好,甚至有人传言,此女是春大山的外室。”

“你觉得呢?”

康正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想了想,又摇摇头,“皇上,臣并非爱屋及乌,只是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来判断。那春大山虽然出身低贱,为人却光明磊落,处事厚道,与方娘子知己之意有之,却断然没有私情。当时,他与填房徐氏还没有和离,绝不会做出违礼之事。再者,方娘子也不是那样的人。但荼蘼接下此案,确实是因旧情。春大山的元配在范阳留有房产,正是方娘子租来,用做开酒楼,两家的关系极好。”

韩谋第一回听说春大山原配的事,但没有在意,只是意味不明地笑道,“你对春大山和方娘子的评价很高啊。朕从小看你长大,你看似性子温和,其实对人极挑剔的,等闲人入不了你的眼,看来有机会,朕要看看春大山此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说着,又抿了一口茶,掩饰微不可见的不悦。不为别的,就为那四个字:爱屋及乌。这就是小正再度承认,他对春荼蘼有情。只是他比较冷情理智。不似无畏那样热情似火,不管不顾的,所以发乎情,止乎礼。

但这已经足够让他不爽的了,因为他的亲外甥,亲侄子,是未来支撑大唐的人。若他不能再有子嗣,这江山就是无畏的。而小正就像是贤王,必然要替无畏掌握暗中那足以掀翻朝纲的巨大力量。两人相辅相成,互相扶持,就像他和皇弟一样亲密无间,大唐才能稳固。可如果他们都爱慕一个姑娘,若为此彼此生了罅隙呢?

惟一的办法,就是白相家那六丫头,不嫁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本来无畏这些日子因相思而浑浑噩噩的,他有些心软了,考虑是否有办法成全他。又不会破坏朝中力量的平衡。可现在看,绝对不行!

令他不高兴的是。春荼蘼居然是个祸水,但他却真的很欣赏她的才华。若非她是女子,必然在朝中加以重用的。杜家,就是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才借机打压,使得好手段哪。

“这么说,她看到尸体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死者的身份了。”韩谋话题一转,“可她却偏偏要在第一次上公堂时耍个那么大的枪花,就等着挖了坑给朕那位国丈跳。偏偏。国丈油滑了一辈子,却让她给摆了一道。哈哈,都到了如此份儿上,杜家能不报复吗?”

“这些小手段是为了破案,无伤大雅。”

“嗯,是。但希望她别再隐瞒什么,不然朕打她大板子,管她是不是白相心尖上的肉。”

“皇上……”

“这么说,你是觉得第三审会很好玩?”韩谋话题再转。

康正源对刑司事非常有兴趣,不止是因为皇上的指派才做事认真,因此微笑道,“她特别喜欢用案件重演,但这回突然示弱,固然有杜家扭转局势,而她手措手不及的原因,恐怕还要弄新鲜花样。臣很想知道,她又会出什么幺蛾子。”顿了顿,突然一拍脑门儿道,“哦,臣明白了!臣一直觉得她的辩护手法与众不同,现在突然想通。因为她似乎不是要说明判官,而是努力说服在堂上的所有人!所以,什么都摊开来讲。而这样做,令判官想循私也难。”

“让你说得,朕果然有了兴趣。”韩谋沉吟一下,“你去找大兴县令,安排朕看审事宜。但是记着,微服前往,除了那个县令及身边的人,绝不能泄露消息。”

“臣领旨。”康正源躬身,后退,但走到御书房门边时,又转回来,因为他弯着身子,韩谋也看不到他的脸色。

只听他清楚明白的说,“关于臣的亲事,臣请皇上赐婚臣与谢天琳。至于无畏,请皇上给他时间,他会别过这个劲儿的。在他心中,保护皇上和大唐江山,重于一切。”说完,离开。

韩谋怔了怔,暗暗叹息。

若他终不会有子嗣,小正其实比无畏更适合这把龙椅,冷静、克制、果断取舍。可惜,无畏的身上才有皇族最正统的血。而无子就传位于无畏,也是对皇弟的交待。

只是他以为掩饰得很好,可小正却还是看出了他的心意。娶谢家的天琳,就是表态,是忠诚。五大家族中,杜家与白家势大,欧阳家清贵,谢家和罗家是武勋。小正娶谢家女,是拥有皇族血脉却父族软弱的他,和次一等武勋的联手,即不会威胁到皇权,还巩固了大唐的一半江山,不管将来是谁登位,于皇家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好孩子,朕不会亏待你的。”他喃喃地道。

第一百章 看谁推倒谁

与此同时的安国公府,白敬远也在和春荼蘼谈话。

“祖父,您不必如此的。”春荼蘼亲自端茶道。

“我是为你争取时间。”白敬远喝了口茶,很享受似的眯了眼,“杜家背地里耍花样,我怕你没有准备,着了他们的道。”

春荼蘼笑了,“不怕。他说有了凶手,势必要带到堂上来,我也一定会询问。那时候孙女我大显身手,一定绕得他们连北也找不到。等找到了,也该退堂了。然后,我有就有时间调查新证据,想出新对策。”

白敬远心境愉快。

从来,他教育子孙都是仁义礼智信,持身端正。现在冒出个外孙女,却是个诡计多端,什么阴招都敢使的,他居然十分喜爱。

“是我小看我家荼蘼了。”白敬远笑,“不过你可知,杜家这么做的目的?”

“孙女一直疑惑。”春荼蘼老实地说。或者她在公堂上聪明敏锐,对于朝堂事,却不精通。

“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必定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杜家是皇后母族,若也这样办事,就会显得气弱心虚,令人诸多猜测,弄不好谣言会传扬几年而不息。所以不如把事情控制在自己手中,再挑明了闹,顶多是家风疏忽,有个不检点的逃妾,杜老家伙的面子受损,于大关节处反而无碍,倒落外光明磊落的名声。此,其一。”

春荼蘼点头。

她敢保证,凶手是奉国公府的人。不然,那天杜含玉不会来探消息。如此推测,那毛屠户必定是受了胁迫和收买,自认是凶手。不过承认了三人命案,就是个斩立决的罪过,到底是什么条件,才能买他的命?

杜家,开的价够高啊。

“这其二嘛……”白敬远冷笑。“杜衡看出了皇上的意思,所以想借此机会,把坏事变成好事,为杜家铺路呢。”

“什么意思?”

“名门勋贵之家,子弟是不用科考也能走上仕途的。杜衡让位于长子做国公,长孙杜东辰被封国公世子。但在此之前,杜东辰在刑部做过几年流外的散官,不得不说。那小子不像京中其他纨绔,是有真才实学的,对律法一道,更是熟悉。而因为你的出现,让杜衡看出皇上重视律法、以后定要大力扶持、以规范百官及万民的行为。既然看出来,自然帮着自个儿的长孙上位,做皇上眼中的能臣。所以说,这个案子是个焦点。你名声在外,若输给杜东辰,皇上自然高看他一眼。至于你……则摔了跟头。让皇上失望,最后会致使我白家与杜家之势此消彼长。”

“这是想踩我上位?”春荼蘼不禁好笑。

现代职场这套。古代也通行了啊。而她到底是个女人,所以更输不得。因为皇上用她,算是破格,还顶着点压力。但启用杜东辰,却更方便自然。她明白,身为古代的女性,只有一次机会。其实她已经很感激了。因为若放在任何一个朝代,她可能连这个机会也没有。历史上名臣谏臣很多,但能名流青史的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背后有一位相应的有道之君。不然,管你忠不忠,奸不奸,直接砍头了事,还容得你做出让万民景仰的事?

所以李斯说得好,环境很重要。她幸运在,她喜欢律法,她擅长运用律法,而当今圣上希望能依法治国。相当于皇上想吃冰,但没有。这时候,上天给韩谋降下她这颗大冰雹。

“没错。”白敬远点头,“所以荼蘼啊,你哪一场官司输了都行,但这次必须赢。这也就是我在公堂上不要脸的原因,非常时做非常事。再说,杜老头事迹在先,我不过是效仿。咳……”

春荼蘼露出满口小白牙,嗷的叫一声,“祖父放心,敢犯我白家者,全部撕碎!嗷呜!”

她那俏皮中带点凶猛的模样,极大的取悦了白敬远,令他不禁哈哈大笑。之后就遗憾:为什么荼蘼不是他的孙子呢?为什么呢?在白家三代无一人才之际,上天突然给了他这个连他也不放在眼里,敢于谈判算计的外孙女。这算是给白家希望,可终究,荼蘼不是白家的根。

想到这儿,心中一阵刺痛蔓延开来。他的长子,他那因为才华而一生压抑,最后居然异想天开,最后只落得不名誉死去的长子是多么可怜、可悲。所以,他一定会尽全力让荼蘼施展所长。从这一点上看,也幸亏她是女子,不会引起皇上的猜忌。

白家所倚仗者,除了他的从龙之功,就只剩下那份珍贵的信任了。他绝不能,让它消失!

四月十三这天,是红绣鞋案的第一堂公审。因为奉国公突然晕倒,拖到七天后,也就是四月二十才审第二堂。哪想到安国公又晕了,于是包县令不偏不倚,定在四月二十七这日,进行本案的第三审。仍然是间隔七天,而不是通常的隔天审理。

按大唐律的程序,逢案,三审必结。如果不能审结,再升堂就属于另一案,还要再走一遍诉讼的程序,前面的还算是悬案,会影响政绩考评。包县令可能是预感这个案子超级麻烦,怕对推和审判的时间不足,所以前两堂的开审时间都是下午,第三堂则早早定在衙门点卯后半个时辰就开始。

而在这七天的空白时间里,各方各面都忙活得不亦乐乎。春荼蘼忙着寻找新证据,找出打赢官司的突破口,杜家忙着暗中跟踪和监视,看她都做了什么准备。县衙则忙着把无名寺的两位大师安顿好,虽然还在牢里,但很快就会释放,当然待遇上提高不少。还要把毛屠户逮捕归案,关进大牢,还得防止他自杀。并警告涉案证人,这些日子老实待在家里,不得外出和串供。

包县令及全衙上下有理由相信,如果出了半点纰漏,白相家的春六小姐,不,大唐第一女状师。会根本《大唐律》中的《捕亡律篇》,追究他们的责任。所以个个小心谨慎,尽忠职守。

另一方面,春荼蘼当然不会让杜家掌握她的行动步骤。于是布疑阵,放烟雾,行事半真半假,把春大山、小凤、大萌、一刀和韩无畏借的十来个人支使得团团转。

这也是古代诉讼行为的不发达和不先进之处:双方的证据都不公开,只交到判官那里。却不让对方知晓。一切,都在公堂上抖落出来,对状师的临场反应更加考验。其实,最考验的是事先的预判,看能掌握对方多少动向和手段。

说起来,这样的争斗更加激烈和残酷,容不得半点疏忽和临场的失误。于是春荼蘼兴奋得打了鸡血似。特别是对方是杜东辰,她甚至觉得自己微笑时都散发出噬血的气息了。

七天时间,转眼就到了。

春荼蘼头天晚上很早就睡下,第二天一早。以迎接高考的心情跳上自家的特制马车。白敬远坐着另一辆,在前面给她开道。要说明的是。白敬远的马车也按她的西式马车改造了。听说这种马车在长安正在风靡,马车行借机发了一大笔财,人人说起安国公府的春六小姐,全是笑逐颜开。如果在公堂上看审有倾向性,喜欢西式马车的人和车马行,都是春荼蘼的忠实粉丝。

前面繁琐的程序过去,直接进入对推。这是最重要的阶段。看谁推倒谁!

毛屠户被带了上来。三十来岁的年纪,个头不高,五官尚可。体型却胖,可能是被关在大牢里多日的缘故,也没有什么凶相。至少脸上的肉不是横向生长的,但眼神飘忽不正,显然也不是个好人。

包县令问明毛屠户的身份,等看审的百姓们略议论了下,就问春荼蘼,“不知春状师可有要问的。”

“回大人,有,还很多呢。”春荼蘼仍然是男装,特意选了比较深的颜色,更衬得皮肤磁白,像个精致的玉人般,很博得人好感。

别看一边的杜东辰想以风度翩翩和贵族气派取胜,但占上风的仍然是她。因为,她是个姑娘,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有优势不利用,可不是她春荼蘼的作风。

“请问,尽管问。”包县令很客气,背后则有些发寒。

全大堂上的人,只有他和他的书吏知道,公座后的墙壁打开了一个隐蔽的洞口,当今的圣上,九五之尊就坐在那里听审。他虽然在长安任官,却因为官职太小,只远远见到过皇上一两次,这回皇上亲临,他激动之中有惊吓,还得表现平静,实在很辛苦哇。

春荼蘼团团施了个男人礼,姿势即帅又优雅,而且周到,之后转向毛屠户,张口就问,“你觉得自己皮相如何?就是说,你觉得自己长得漂亮吗?”

众皆哗然,没料到她上来就问这么“不正经”的一句。

坐在公座墙壁后的韩谋也是抿了唇,把笑意压下去。

毛屠户有点发懵,茫然地抬头看向那个漂亮得不像话、又年轻得不像话的姑娘。而他还没有回答,春荼蘼的第二问、第三问又来了。

“你很有钱?你很有才华?你对女人能做小伏低?你平时很有时间哄女人?”一连串的问。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她这一问,来自《水浒传》里西门庆勾搭潘金莲的章节,那王婆说的话:潘驴邓小闲。要勾搭女人,一要有潘安貌,二要有邓通钱,三要小意逢迎,四要有大把闲功夫。五嘛,咳,是要有某些动物在某方面的能力。

显然,毛屠户不具备前四项。第五项,虽然和毛驴都姓毛,却……未知。

第一百零一章 是男人就能上

“你没有。”春荼蘼仍是不等毛屠户出声,就代他回答,“所以,你凭什么说方宝儿与你勾搭成奸呢?奉国公府,那是什么人家?谈笑皆王公,住来无平民。她身为老奉国公的妾室,眼界不敢说高,至少身边男子皆是人中龙凤,怎么就会看上你?吹牛也要有个限度好不好?”

她说得刻薄,但却毫无内疚。既然为钱为利,替人顶罪,罔顾真正的正义,那么什么样的难堪也得受着。而此言一出,堂上堂下都弥漫着怀疑的气息。

站在一边的杜东辰微微一笑,“此等**女子,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如何能以常理论之?”

“杜世子,方宝儿是否是个淫妇,目前尚无定论,请注意你的措辞,以免影响判官和看审百姓的判断力。”春荼蘼冷冷的,“本案中,方宝儿、张氏、望尘大师均为被害人,而这个毛屠户是犯罪嫌疑人。你我争论的焦点,就在于你要确认毛屠户所供述犯罪事实是真的。而我,却要证明他是替人顶杠,凶手另有其人。不知我说的,对否?”

杜东辰抓住了一个重点,就是在普通人的意识中,认为淫妇天生犯贱,是男人就能上。所以她提出的观点……方娘子看不上毛屠户,就不成立了。

事实上,纵观公堂上各色人等的表情,至少有一半信了杜东辰的话。这个点子,很扎手啊。

“春状师说得对,是我不惯上公堂,言语上疏忽了。”杜东辰不反驳,态度良好,反倒博得了所有人的好感。

“不过……”他话题一转,“我这样说也并非无的放矢,因为我有人证。足可以证明方宝儿与毛屠户之间确有奸情。”说着又转向包县令,“大人,请传召证人王婆子。”

春荼蘼一挑眉。

不错哇,还预备了证人。看来杜东辰做状师也像模像样,誓要跟她周旋到底。

公堂侧面的小门一开,走过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衣着和发饰尽量朴素了。但仍然看出平时的养尊处优。果然,高门贵阀家的奴仆比小户千金还要体面些。她上前见了礼,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看似恭顺。但所谓相由心生,那幅尖酸刻薄相是掩饰不住的。

“王婆子,你不要怕。”杜东辰和颜悦色地说。“把你的所见所闻。都如实禀报给堂上大人即可。”

那王婆子立即跪倒在地,噼里啪啦地说起来。大致的意思就是:她是专门贴身侍候方宝儿的妈妈,因为方宝儿每天亲手打理老奉国公的饮食,她就随着方宝儿外出买菜买肉。毛屠户在专门卖菜肉的坊间有一个肉食摊子,方宝儿是那里的常客。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对了眼。可惜她除了陪伴方宝儿之外,每回出来。还要帮府里采买些其他东西,经常独自留方宝儿在猪肉摊子那儿等着新剔好的猪肉。有几次她买东西回来,发现方宝儿慌慌张张从猪肉摊子后面的小房子出来,面色潮红,头发和衣服都有点乱,很像是偷情过的模样。

随后,杜东辰又让包县令传召上来几个证人,全是那边坊间附近的商家。有卖菜的、卖鱼的、卖粮食的,都证明方宝儿确实是毛记猪肉的常客。

这几个人上堂之后,堂上的舆论立即呈一边倒的情形,对杜东辰的话信了九成。这时杜东辰又加上了最重、也是最关键的一重。

“毛屠户,你杀人犯事,念在你还算磊落,被抓到就什么都认了,堂上大人必不会对你动用大刑。”杜东辰带着点诱供的意思,“不如你别再隐瞒,说说你有什么直接的证据,说明你确实与方宝儿有私。也好……说服春状师。”

听他这么说,春荼蘼忽有怪异之感。她到底在为谁辩护?明面儿上,是为了无名寺的两个和尚。可现在,他们已经摆脱了嫌疑,她好像是为三名死者辩护,为他们讨个公道!

“宝儿……方……方娘子的背上有好几处伤,似乎是鞭伤留下的疤痕。还有……”毛屠户用力地想,突然一拍脑袋,似乎终于想起来了,“她后腰下面也有一处伤,像是烧伤……”

杜东辰摆摆手,示意毛屠户说得够了。

也确实是够了,女人这样**部位的伤痕被一个男人说了出来,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有肌肤之亲,而且非常之亲。

所以,本来九成相信方娘子和毛屠户有奸情者,现在已经十成十。随之而来的,是风向的转移,毕竟对偷人的女人,无论男女,都是没有好感的。甚至,有的人对方娘子之死,生出活该之感。

旁边席上,也是冰火两重天。杜衡难免得意,白敬远却紧张起来。这才第一招,杜家的小子就逼得自己孙女哑口无言吗?形势不好,大大的不好啊。

“春状师,你有何话说?”包县令只觉得喉咙发干,咽了咽口水道。

春荼蘼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话说,对方证据确凿,我只再略问问就可以了。”

杜东辰眯了眼。她这就认输了?不对!她不是这么容易打败的。

却见她走向王婆子,温和地问,“方宝儿是什么时候与毛屠户有了首尾的?”

“大约半年前。”王婆子对答如流,“之前方宝儿病了好几年,一直养在僻静处,不见外人的面,也是由我……由老奴陪伴、侍候,足不出户。一年前身子才大好了,府里人全知道。之后她又将养了半年之久,这才重新出门。”

“在她大病之前,也经常到外面采买食材吗?”

听春荼蘼这么问,王婆子略有警惕,沉吟了一下才摇头道,“无。但这半年来确实常常往外跑,不知是不是病得转了性子。”

“可不是。”春荼蘼表示赞同,“她的性子确实变化很大。没有因病修养前,方娘子是个不爱出头露面的老实人。在奉国公府几年,居然没人见过她的容貌。可这一病……出门就开始寻汉子,这般急切,倒也难得。”她语带讽刺。却不是针对方娘子,只听得王婆子脸色发白。

“还有啊,你身为陪伴妈妈,却丢下主人。自己跑去给府里人捎带东西。不知道奉国公府怎样,在我安国公府,这是大过错,轻则一顿板子打个半残。重则卖到苦役之地,给役者当大家共用的老婆。”

“这……”王婆子的脸更白。

春荼蘼已经尽力说得文雅了,什么给役者当共用的老婆。明明是卖到苦役地为妓。做的全是管苦役犯头目的生意,而且是免费。那种情况,简直生不如死。

“老奴……老奴只是猜测。而且……而且不敢说啊。”吭哧半天,她带着哭音说。

“哦,原来是猜测,原来是胆小。”春荼蘼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是。你现在胆子倒大得很哪,居然敢当堂说出这等丑事,难道杜府的家风这么松,回去后还有你的平安日子过?再者,你就没想过后果?竟然明知道老国公的妾室在外头有了男人而选择沉默,即没有告发,也没有警告。这么说,你是存心让老国公戴绿帽子了?这个罪过,要如何处置?”

王婆子哗的一下瘫在地上,求助的目光投向杜东辰。

在高门大户时间长了,早知道府里有多少阴暗可怕的事。她本来是得了好处的,可今天让这个春状师当堂挑明,奉国公府为了名声脸面,也不能饶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