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就会招的。”春荼蘼的脸仍然埋在夜叉的肩窝,却说了一句。

“这话我喜欢,我来尽力一试。”锦衣立即眉头扬起,“是人就会招的。”他重复着,之后就兴奋的掰掰手指,转身大步离开。

期间,夜叉一直抱着春荼蘼,两人都没想过要避嫌。

没错,这是请君入瓮之计。是在大唐律合法规定的范围内,进行的诱供和诱捕。夜叉的牢门早在第一次有人劫狱之前就被弄开了,锦衣的也是,只是看起来像是还锁着而已。春荼蘼料到杜家会狗急跳墙,会对她下手,会寻找那三名要命的证人。因为除了杀掉证人和她之外,杜家再无机会。所以,证人的所在地被瞒得密不透风,她身边的保护也从来没有疏忽过,让对方无从下手,从而更加着着急、焦虑、判断失误。早上她没进来,非等到晚上,也是计划中的。

之所以选天牢,是因为她最信任的人是夜叉,据她所知,他的武功也是最高。原本,她计划一直接让刺客无法接近她,直到在天牢附近才露出“破绽”,对方自然就会动手。其实天牢里早就埋伏了人,准备一网打尽。

但,没想到的是,杜家抛开了弯路,直接选择了走直线。找不到证人所在,接近不了她没关系,一出手就是劫狱,可目的却不是夜叉,而是在趁乱在大牢里埋伏杀手,最终对付她,想逼迫她说出证人的所在之处。

侮辱她什么的,只不过是杜含玉私下加的码罢了。

第六十六章 板上钉钉

天牢的最下一层,关的是重犯中的重犯,如今只有夜叉和走廊最那侧的锦衣,中间空了十余间牢房,而且因为角度问题,彼此看不到。没有犯人的牢房,就没有上锁,给了那刺客潜伏的可能。但他能在大牢里藏了两天,也是运用了西域神秘的隐身术,其实就是古老的秘法,利用人的视觉盲点,让狱卒连眼皮子底下的人也看不到。

本来,杜家这个想法真的很巧妙,也是请君入瓮之计,只可惜杜衡不知道,天牢早就成为了最大的瓮。但他们的提前出手,还是令春荼蘼有点措手不及,造成了惨重的伤亡。那些因为第一次劫狱而死的守卫们,本来不会有事的。

春荼蘼内疚痛苦,就是因为如此。那些人尽管是因公殉职,尽管这就好比上战场,主帅派出的人,是一定会有伤亡的,但如果她能料到杜家的诡计,至少会减少很多少。

而杜家漏算的是,夜叉练的那个邪功,令他有些动物的本能。那个刺客藏得再巧妙,他也感觉到刺客的存在,并通过牢头送饭时,以纸条传递了消息给春荼蘼。刚才险在,春荼蘼要听那刺客说出某些话,才让夜叉出手治人。

此时,两人静静相拥,夜叉轻手轻脚解开春荼蘼脖子上缠绕的轻纱,露出里面被厚厚的布料包裹的护颈甲来。若不是这个,荼蘼一定会受伤的。

“荼蘼……”他才要说话,就被不远处传来狂笑声打断。

发笑的不是锦衣,而是那名刺客。

春荼蘼是现代姑娘,见多识广,可她从没听过这种可怕的笑法。笑,应该是让人感到愉悦的。可那笑却似乎包含着一种绝望,一种想快点死掉,好得到解脱的极度痛苦。听了会儿,她干脆捂住耳朵,可笑声却还钻入她耳里、心里,令她难受到不行。她一个旁听者都这样,作为当事人的那名刺客,实在是有够坚强。

好在又过了半盏茶时间,笑声终于戛然而止。锦衣则施施然走了过来。怪不得人家说胖子都是潜力股,锦衣才略瘦了瘦,眉目间就很有些英俊之意,还是那种笑里藏刀的、坏坏的帅。

“招了?”春荼蘼跳起来问。

“是人就会招的。”锦衣似乎很喜欢这句话,再度重复。“从前我们狼眼组织,就是我负责审讯的,没人能捱过去。不过今天时间紧、任务重,我干脆用了点其他方法。”

“他笑成这样,是……心里痒?”夜叉问。

心里痒是一种药,人服下去后,连骨头缝里都会痒出来。恨不得把自己剐了才快意。在这种情况下却不能动,实在比任何酷型还要熬人。

“春六小姐,为了你,我可亏大本啊。”锦衣愁眉苦脸。“这死士非常强硬,就算我用了珍贵的‘心里痒’,他也不招。你又没时间跟他慢慢磨,我只好又用了能瓦解人意志的秘香。要用体力真气催动的,他这才坚持不住。如今。我损耗得厉害。”还搭配着咳嗽两声。

“是你害得夜叉被抓,我还没跟你算小帐呢。”春荼蘼毫不留情的揭疮疤。

锦衣果然垮下脸,“算了我不说了,我回牢房去待着好吧。”说完,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不久后,传来牢门上锁的声音。

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春荼蘼也想发笑。哪有这样的,牢门开着,犯人自由出入,帮着做了正事后,又自己回去,还把门给反锁上了。这算什么?模范罪犯?

可夜叉也得这么做,只不过是在上面的激斗完毕,康正源带着小凤等人下来的时候。春荼蘼跟康正源耳语片刻,互相交换了情报,又交待了下面要做的事的细节,就带着人回去。

呼,真好,今天的守卫和狱卒有轻伤重伤,却没有人死。

临走的时候,她回头望望。正好夜叉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她,就给了一个“你放心”的笑容。

之后的事嘛,她不用多管了,只要她安全回皇宫,而那个刺客没有现身,杜家就会明白彻底失败了。下面,就看她推测得对不对,事情会不会按她预计的走。

杜衡,你可千万别让大家失望啊。

十月十八,刑部衙门的公堂上,突厥王子案、朱礼谋反案,许文冲遇刺案,三案合一的审结堂,开始了。

春荼蘼早早等在堂上,却发现杜家的人,除了杜东辰,都没有来。而等韩谋现身、坐定之后,例行的程序还没过去,杜东辰突然跪倒在公座前,“启禀皇上,微臣杜东辰有要事举报。”

一滴泪,顺着他的鼻梁,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溅起尘埃。就算在嘈杂的公堂上,春荼蘼也似乎听到那真实叩击黄土大地的响声,以及那碎裂了一地的阴谋与罪恶。

“举报何人何罪?”韩谋冷中带着畅快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好像来自天际。

公堂上,寂静得落针可闻。

于是杜东辰的哽咽和挣扎,借着那几乎提不出的呼吸,听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举报……举报臣的祖父杜……衡,多年前策划了诬陷朱礼的谋反案,买凶制造了许文冲遇刺案。”他说到后来,语气不再犹豫,反而感觉一阵轻松。

终于,说出来了!终于,可以偿还。虽然会遭遇灭门之祸,但这种轻松却从未有过。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终于,可以不再受折磨了。

他从怀中取出厚厚一叠纸,高高举过头顶,“这是所有的证据,臣已经整理好,还有犯案人等的亲手供认和画押,请皇上过目定夺!”说完,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立即见血。

这样才好,春六要找替祖父善后的杀手组织也不必了,因为本就是杜家私卫所做。再被揪出来,徒增又一条重罪而已。

而他的话音才落,“嗡”的一声。堂下那种炸了锅似的乱,比春荼蘼制造的任何一次都激烈。承认了!杜家主动承认了,还是嫡长孙亲自举报!

这官司,板上钉钉!

春荼蘼一言不发,头一次在公堂上成为绝对的配角,被人忽略的存在。她看着杜东辰,闭了闭眼睛,随后抬头望天。

朱礼,许文冲。方娘子,还有无数被牵连到失去生命的人,你们看到了吗?青天,是存在的!正义,也是存在的!虽然它来得晚了。可终究会来的!

轰动一时的案子,最后以更轰动的方式结束了。

不过当堂并没有审结,而是折腾了好多天。杜东辰亲自当堂举报的时候,杜家人自己把府门封死,等着官府来查。当杜衡及杜乔被提到刑部的时候,由宇文尚书亲审,他们对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很快。皇上有了旨意。

依《大唐律》,诬陷的罪名,以反座论。就是说,你诬陷别人是什么罪。到后来自己则要承担那种罪。于本案而言,是十恶之首的谋反,当诛九族。可杜衡的女儿毕竟是皇后,严格说起来。皇上及两位公主都是九族之列,因而最后的判罚是。只抄斩杜家满门,家产充公,九族幸免于祸。但皇后被废,幽闭掖庭。杜氏家族中人贬为庶民,永世不得科举入仕。

杜东辰大义灭亲,举报有功,免其死罪。他又自领流刑三千里,以此保下了两个嫡亲的妹妹,杜含玉和杜含烟,三人一道发配岭南。皇上念其有情有义,特赦他无罪流放。就是说,他可以在岭南那种艰苦的地方,做一个老实的小民,了此残生。当然,他这种生下来就成为贵公子的人,能不能带着两个娇滴滴的妹妹活下去,就看他自己的了。

韩谋因为朱礼冤案错判而下罪己诏,并自罚食素一年,所食之物亲自耕种,算是体罚。封朱礼为亲王,重修陵墓,可惜朱家已经没有后人了,享受的只是死后的尊荣。但,朱礼应该瞑目了吧?之后,追封许文冲为国公,厚待其后人。还封了方娘子为忠义夫人,于其家乡建了忠义夫人祠。

当时因为劫狱受到牵连的众人,都被免责。而且因为参与到诱计之中,现在看是没什么特别,将来的前程一片大好。因此殉职的人,也在春荼蘼的强烈要求下,获得丰厚得多的抚恤。

突厥王子阿苏瑞,因八议减等之五议功、八议宾,由接手案子的宇文尚书向皇上上书“请章”,获准减刑后,当堂受杖刑四十,之后释放。夜叉挨打受刑的那天,长安城无数的姑娘前来看审,就为了目睹这位英俊绝伦的王子之身材。

春荼蘼对此很不爽,可让她更不爽的是,之后夜叉就被韩谋接到宫里,以外宾对待。她则被送出宫,和夜叉居然连一面也见不到。

十月三十,尘埃落定,在狱中等待问斩的杜衡提出要见春荼蘼。

她答应了,但带着自己的外祖父一起去的。

“老夫要看看,到底杜家败在谁的手上。”隔着铁栏,杜衡缓缓地道,并没有理会自己的老对手白敬远。

“杜老爷子,我们之前见过,不仅是在公堂上。”春荼蘼远远站着,冷声道,实在不愿意接近这个满手鲜血,如今人之将死,却还没有流露出善意的老头子。他白发苍苍,眼神却仍如鹰隼,傲慢非常。这算什么?死不悔改?在他看来,他只是败了,却没有错。

“以前老夫小瞧了你。”杜衡盘腿坐在干草上,“最后一堂,你看似没有出面,但其实成败全是掌握在你手上,是你一手缔造。今天你告诉老夫,是不是从来没有证人?你设下陷阱,让老夫一步步踏入,最后不得壮士断腕,由东辰举报亲长,毁了他的名声,刺了他的心窝,才能保留我杜家惟一的血脉。”

第六十七章 狡兔有三窟,我有三招

“你行事看似天衣无缝,手脚利落,其实处处漏洞。因为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太完美了,本身就是问题。而你每当做了一件恶事,就要做更多恶事弥补。越做越错,越错越做,你怎么能不露出破绽?”春荼蘼抬起下巴,神情冰冷,“不怕告诉你,证人确实是有的,只是他们提供的证词,不足以让你伏法。杜仲确实有外室,但你低估了他对你盲目的忠诚,你做的那些恶事,他从没向他的女人透露半个字。至于说那个偷听到你和杜仲谈话的贼,你还记得当日说过些什么吗?”

杜衡怔住,神情茫然。

“时间太久了,你根本记不得。只是你心虚,你不能理直气壮,你平时的算计太多,所以你不能确定真假,却只能选择相信。”春荼蘼代杜衡回答,“其实,这个贼是我杜撰出来的,难道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老天爷对我可真好,想吃冰,天上就下雹子。想要证人,就凭空出现一个想做污点证人的贼!”

“你诈我!”杜衡眼中喷火。他在政治风云都能屹立不倒,却在小河沟里翻了船。

“兵不厌诈。”春荼蘼稳稳当当站在那儿,满是强者与胜者的姿态,“上公堂就像上战场一样,比的是实力,也是计谋。原来,你不懂得这个道理。”

“罗立呢?”杜衡神色阴沉的问。

“你能为了保留杜家的血脉,让自己的嫡孙举报自己,他为什么不可以为了罗家,自首以承担下全部罪责?”白敬远插嘴道,看着这个老对手如困兽一般,心中快意无比,“诬陷朱礼一案。你是主犯,他是从犯,刺杀许文冲一案,他没有参与。况他为了立功,第二堂结束的当晚,就做了污点证人指认你。只是真正的证人就他一个,分量不够,但你的嫡孙亲自举报,情况就不一样了。说起来,他所受刑罚比你轻多了。只他一人处以斩刑,整个罗氏家族除了贬为庶民之外,没受到特别的惩罚。”

“成王败寇。”杜衡缓缓站起来。走向牢门,“白老头,我知道你心里爽快,可焉知我的今日不是你的明天?”

“皇上圣明,我又不想让白家成为大唐第一家族。也不想自己成为第一权臣,更没想过扶自己的女儿当皇后,将来再扶亲外孙登上皇位,做台面儿底下的太上皇。皇上心里明白我是忠臣,也知道我没有那么强大的野心,为什么要办我呢?”白敬远的神态仍然儒雅高贵。“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要除掉你的是皇上,陷自家于不义的是你本人!”

“那又如何?我只不过时运不济。失误在小人的手里。”杜衡指着春荼蘼,“败于这臭丫头的阴谋诡计之下!”

春荼蘼笑了,“对付你这种狠毒没人性,平时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没有真本事,却总想着大权独揽的人呢。自然要用非常手段。狡兔有三窟,我有三招,今天不妨讲出来,让你死个明白吧!这个案子最困难的地方就在于没有人证和合法的口供,就算全天下都知道是你做的,却也莫可奈何。你所倚仗的,也不过是这个而已。于是,我先是在公堂上猛烈攻击,尽可能多的堆积疑问,占据“情理”二字的高点。然后谎称掌握重大证据,令你真假难辩,继而心慌。第三,诈使你铤而走险,失败之后为保大局而自动承认。你都主动承认罪行了,还需要什么证人和口供呢?这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是被我做到了吗?你以为,打官司只要技巧吗?我说了,这就好比上战场,心理战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你的为人是怎么样的,你在面对威胁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我正经研究过,不然推测不出你的下一步行动,公堂上还有任我玩转的时候吗?”

“第二堂结束后,你在刑部衙门后门和东辰说的那番话,就是为了刺激我?”杜衡似乎突然明白了整个被牵入局中的过程。

“是啊,你不孤注一掷,怎么能逼得自己没有退路?若非到如此地步,你又怎么可能,让你的嫡孙背负举报祖父和父亲的骂名,以全族人的性命,铺就自己的活命之路?”春荼蘼面露嘲讽之意,“没有劫狱行动,杜家最后的保命底子不会暴露。而刺客杀我未成,你以为刺客又做了新证人,所以知道再难翻身,这才壮士断腕吧?到底,你还真没让我失望。”

“好心机!好手段!”杜衡仰天大笑,咬牙切齿,“白敬远,恭喜你得了这么个阴险狡诈的好孙女!”

“杜老爷子,别总说我,那是你对权利太过痴迷造成的后果。谁挡了你的路,你不惜血腥屠杀,哪怕利用皇上,也要把对手踢开。”春荼蘼想起方娘子,心下冰寒一片,“你这么大的官爵,这么高的地位,却被执念左右,原来你看不明白啊。”

“你没有尝过权利的滋味,你懂什么?”

“我不想懂,但你是根本不懂。可惜你的好孙子虽然心里明白,但你却刚愎自用,不肯听他的劝。所以今天这个后果,全是你一手造成,怨不得别人!”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祖孙!”

杜衡满盘皆输,既然心无顿悟,其实意难平,镇静平和都是装出来的。此时被刺激了,突然暴发,疯狗一样扑在铁栏杆上,撞得铁门哗啦哗啦地响。

明知道他出不来,白敬远还是下意识的挡在春荼蘼的面前,恐怕他的宝贝外孙女受伤。而春荼蘼却轻轻拉开外祖父,直面杜衡,“别威胁我,也不用吓唬我,我不怕你!从来就没有怕过!更别说你要化为厉鬼,找我算帐什么的,那只会让我想笑。你以为,你会好好进入地府轮回吗?我猜,朱礼一家,正在地狱门口等着您呢!还有那么多为你一已私愿而妄死的人。他们会拖着你,把你丢到地狱最深入的火焰之中。焚烧不止,好让你赎去满身罪孽!”

她的身子站得笔直,小脸紧崩着,勇敢而无畏,目光中更似有凛冽寒意,竟然令杜衡心中发毛,有一种瑟缩之感,在这样一个年轻姑娘面前,无所遁形。

“你!”他目眦欲裂,可偏偏。那些话像是一柄锋利的刀,直接剖开了他的色厉内荏,把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暴露了出来。

活着。以权势压人,为所欲为。可人终有一死,在地狱里,欠的,都会还出来!

离开大牢后。春荼蘼只感觉无比畅快。正义得到伸张,让人一吐胸中秽气。而这股子情绪在长安及大唐普通百姓胸中也一样激荡着,久久未散。

百姓们觉得皇上是千古名君,唐律可以保护自己,用现代的话说,大唐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士家贵族。则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行事收敛了很多。这些变化都被贤王的密探们报上去,韩谋得知后特别高兴。只是。还没让春荼蘼见夜叉。

十一月二十,诬陷朱礼谋反案、制造许文冲遇刺案的罪犯,满门伏诛。长安城的上空,整整一天都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但,天空是难得的晴朗。

杜东辰披麻戴孝。顶着众人的指点和隐约的咒骂,为全家收尸安葬。头七过后。他已经不能再停留,只好带着两个妹妹杜含玉和杜含烟,由四名差役押解,步出了长安城。他们将流放到岭南,终生不得回。

这天,突然起了西北风,伴随着风的呼啸和渐渐凝聚起来的阴云,天地一片萧瑟。杜东辰没想到的是,春荼蘼带着两个丫鬟和两名侍卫,亲自到城外相送。

当他还是奉国公的世子时,身边围着多少所谓好友,又有多少长安贵女,想要嫁给他。如今他是白身、贱民,永世不得翻身,怀里只有五两银子,来送行的,居然是他的“敌人”。

“春六小姐有什么可说吗?还是,来欣赏我的落魄?”杜东辰自嘲一笑。

自从看到春荼蘼的身影,杜氏姐妹早就远远躲开了。杜含烟是不知为什么,对春荼蘼产生了惧怕感,而杜含玉则是强烈的恨,连咬死她的心都有了。

杜东辰不由得叹息,怒其不争。都这个时候了,三妹还是不明白,杜家的倾覆是杜家人一手造成,所谓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春六,只是推了一把而已。

如今,他也有怨,却无恨。

“你自污了名声,保全了杜家血脉,生育、养育之恩都够还的了。我只希望你在乡间做个状师,为民伸冤,偿还祖上的罪孽。”春荼蘼不回答杜东辰的问话,因为她问心无愧,并非来落井下石或者幸灾乐祸,所以没有必要解释。她只是,想给杜东辰指一条明路。

杜东辰显然没提防她这样说,不禁挑起了眉。

如今他再无绸缎与皮裘可穿,也无长衫,只能短打,身无特饰物,可这反而衬托出他清爽干净的气质。在春荼蘼看来,倒比锦衣华服,头上顶着光环时顺眼得多了。

“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他问,心中纷乱,情绪十分复杂。

面前的姑娘,近在咫尺,可他们从来没有接近过。今后更远在天涯,可能这辈子不得见。

第六十八章 愁死了

“自从白家与杜家对上,自从你上了公堂,你从来没赢过我。”春荼蘼知道,那不是因为杜东辰不聪明。相反,他很有天赋。他们所差的,是千年的时光和文化的差距。

“这是嘲笑我?”杜东辰傲然中带着苦笑。

“虽然你一直输,可是我尊重你。”春荼蘼说着心里的真话,认真得无法令人怀疑。

“谢谢,这句话是我对长安最后的怀念。”杜东辰吐了一口气,“但不管杜家之前做了什么,如今已经以命抵命,哪里还有罪孽可偿?”

“你以为,你杜家一门,抵得了朱礼九族吗?抵得了这么多年,你祖父和父亲手上沾染的鲜血吗?”春荼蘼说得毫不留情,“相信我,你有当状师的才能,往后没了身份的限制,你尽可以放手一做。真正的心灵安宁是慢慢建立的,我希望你成功。”

杜东辰望着春荼蘼,眼眶又酸又热。这个姑娘,从来没有深入交往,直接面对面时,却已经是敌对的情况。可是为什么,到头来是她向他伸出援手。这样的好的姑娘,他就这么错过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欠我,白家也不欠杜家。”

“我帮你,是因为你从没有过选择。可今后,你有了。”说完,春荼蘼向过儿伸出手。

过儿立即拿了个信封给她。

“这是飞钱,存在朝廷柜房里的五十两银子。”她递给杜东辰道,“当状师也是有启动经费的,算我借你,将来你成了收费很高的大状师,通过柜房把钱汇给我好了。别忘记,加上利息。”

杜东辰失笑。冷冷寒风中,心中却在杜家倒台后,第一次泛起暖意。他没有拒绝,婆婆妈妈的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也不是她的。

这份心,他记下,足够了。但……

望着春荼蘼转身要走,杜东辰发觉并不够。他的心意,至少要说出来。不要阴暗的隐藏。

“春六妹妹。”他用最初时的称呼,“你知道我喜欢你吧?”

春荼蘼怔住。

她为人敏锐多疑,可唯独在感情上,迟钝得很可以。所以杜东辰说这话时,她脑子里甚至没有转过弯来。

而她的茫然无措。却令杜东辰误会了,以为她体会到了他的情意。虽然,那份情就像天上的云,西北风劲吹,很快就消散如烟。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再和你站在公堂对面,我要赢你。也要……赢得你!”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春荼蘼一眼,猝然转身,似乎怕自己会不舍似的,头也不回的离开。

“小姐。杜东辰再向你表白,说喜欢你诶。”见那一行人身影渐渐模糊,过儿扑过来,很八卦地说。

“是……吧?”春荼蘼抓抓头。这时候才有点明白。反射弧长得……堪比灭亡的恐龙。

“小姐不喜欢他吗?我觉得他还不错。”过儿又道。

春荼蘼白了这小丫头一眼,“我喜欢谁。你难道心里没数?若这么没成算,我不如直接打发了你跟杜东辰走得了。反正,你这丫头一点不贴心。”说着,瞄了眼一刀。

不过大萌和一刀站得远,又是上风口,没听到春荼蘼的话。只是见她望过来,一刀就傻乎乎地笑了一下,倒逗得这边三个女孩不禁莞尔。

“可是,小姐救了杜东辰啊。”小凤插嘴,“若不是小姐,他可能一蹶不振,就算不死在流放的路上,到岭南也了无生趣。奴婢以前听师傅说过,一个人的心力,往往是决定行为的。奴婢刚看到他还面如死灰,全无斗志,可小姐几句话,他就精神抖擞了。想必,以后能好好生活。”

“我救他,是因为他是杜家惟一一个值得相救的人。”身为现代人,她最讨厌的就是株连了。可是重生在这个时代,她无力改变大环境,只能在小范围内帮助别人。说起杜家,除了掌权的几个,还有仗着势利为所欲为的几个,好多人死得非常冤枉。但,有什么办法?

回到家里,春荼蘼立即陷入发呆状态。

打官司很累,心累,身体也累,为了准备各种文书资料,白毓灵甚至累病了。可是本案十月中旬结案,后面零零碎碎的判罚和平反就与她无关了。如今杜东辰也离开长安,已经是十一月底的光景,再累,她也歇过来了,可就是心焦。

她不明白,皇上到底要拿夜叉怎么样,这样扣着是什么意思?因为不让他见外人,倒像是软禁似的。难道,是要弥补他那缺失了二十几年的父爱?那也不该强迫吧?她相信,夜叉一定是想见她的,现在她进不了宫,他既然没来找她,就是出不来。就连锦衣,也没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