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远远不是结局

谈判也好,调查也罢,可以妥协,但绝对要守住底限,任对方予取予是不行的!虽然本着善良之心,但仍然不要去考验人性中的恶。

谁说权贵一定是有罪,穷人一定是无辜?正义和道理,有时候并不站在看起来柔弱的一方。

“我们死了人。七条人命啊。”控诉。

“是自尽,而非白毓秀动手杀害。”顶回去。

“把人逼死的,未必要自己动手。”再控诉。

“是不是白毓秀相逼,你可有确凿证据?”再顶回去。

“那些死去的人,就是证据!”开始不讲理。

于是,她讲道理,“请问,当初如果没有贪婪之心,为什么被逼迫时不来安国公府,向白相求告。长安城谁人不知,白相从来公正,地位超然。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如今年近花甲,可曾欺压过百姓良民?无论如何,你们扪心自问,自家就真的没有一点责任?如果不是考虑到之后会赚大钱,为何当日忍气吞声?这是一笔糊涂账,你们心中都明白。但所谓人一死,万事休。再辩个谁对谁错还有意义吗?我知道你们心疼死者,可如果能得到后半辈子的安稳生活,父母安度晚年,孩子前途无量,不也挺好吗?死者之所以选择了这么可怕的手段来逼宫,为的不也是你们这些活着的人吗?如果你们非要闹上公堂,争一个头破血流,先思有没有赢的把握。再思自己有无道理和底气,三思死者的意愿。三思后,再来决定是否接受我的提议。”

几句争执下来,再看对方的脸色,春荼蘼很有把握,协议会达成的。

人有从众心理,只要大多数人答应,若非不可化解的矛盾,其他人也会跟随。本案中。有十五户原告苦主,其中七户死了人,还不到一半。加之刚才那泼妇那样的,只想以死去的老公换银子,所以大多数人必定点头。另一方面,这些人虽然嘴硬。却也知道,自己也并非全部有理。到底,贪心是始因,后来虽有强权和迫害的举动,但那是拓拔所为,真的没有证据,硬生生就按在白毓秀身上。

法律讲的,就是真凭实据。对某些冤案来说。这是无奈的,不公平的,明明对方是罪魁祸首,却无法将其绳之以法。但对大部分情况来说,确凿而真实的证据是必须,是防止冤案发生的基石。

律法又是不容随意变动更改的,那样会损伤律法的尊严。所以对于前者的情况。只能是努力寻找证据,别无他法。于此案之中。就是没有证据,所以不能定罪。

哪怕,白毓秀真的是罪人。

“怎么赔偿?”有人怯生生的提问。

“按你们各家手中握着的、有关这趟海运生意的出资证明,三倍赔付。相当于那条船并没有沉没,而是安全返航,赚到了当初预料的银子。”就算还了高利贷,也有至少两倍多的利润。

话音一落,就有人面露喜色。那是家里没死人的。

也有人神情一松,随后露出哀色,眼中含泪。那是家里死了人,可是却明白是自家有错在先,现在却好歹有个不那么悲惨地结局,准备接受的。

有人神情挣扎,是在痛心与理智中犹豫的。

而吴非却双眼通红,大哭了起来,“我爹死了!我爹死了!我要银子有什么用!”

“小少年,今天姐姐教教你。”春荼蘼叹息了声,真为吴非心痛来着。但很多话,不管多么残忍无情,却必须要说。

“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也要付出代价。无论做任何事,无论是任何人都一样。你父亲固然可怜,可他拼死拼活,是为了你。他想要给你请个名儒先生,想要你摆脱商籍,成为人上之人。所以,他自己选的铤而走险。那么,你为什么看不起他拿生命留给你的银子?你可以用这笔钱好好读书,将来光宗耀祖,让你爹在地下也含笑九泉。”

“不……”

“不然如何?”春荼蘼打断吴非的话,“你一定要让白毓秀偿命吗?可是,真的是白毓秀要了你爹的命吗?你是读书的孩子,圣人教你道理,就是让你糊涂的吗?别让怨气左右了你公正的心,你自己想想。”

接着她又对其他犹豫的人家说,“我白家如此行事,你们再扪心自问,是否出于善意?如果官司真打起来,你们觉得自己真的十足十有理?你们失去亲人,如今正在义愤之中,等平静下来,将心比心,我白家做得还不够吗?除了安国公府和白相外,任何一个权贵会管你们的死活,二话不说,在并不绝对责任的情况下,先赔银子,让你们渡过难关吗?”

连番的问话,有软有硬,原告们渐渐息声。就连吴非,也明白他的爹是为了让他有个更好的求学之路,这才冒险做生意的。而生意,有赚有赔,父亲等七人以死相抗,虽说是走投无路了,但也确实是逼了白家啊。

双方争论起来时,康正源一直采取观望的态度,见场面没有失控,也就没有出声。他调解主持的工作做得像模像样,不干涉、只引导和维持秩序,任双方充分表达自己的意见和诉求。

“调解成功,双方达成协议,要签正式的律法文书。”春荼蘼最后提出要求,“你们必须承诺,拿了银子,再不可就此事上告,也不可诋毁安国公府的名声。否则就是违约,要负律法上的责任,和做生意讲诚信是一样的。一句话,公堂事,公堂了。”

“依本官之见,不如这样。”康正源开口,“各位原告回家去商量一下,三天后。本堂二度调解,那时如无异议,就可达成协议了。”

“也不必非得全体同意。”春荼蘼补充,“协议,我们安国公府和你们分别签署。”

众人有点六神无主,此时也没有主意,只好先行散去。被掌嘴十下的泼妇,顶着一张红肿的脸和流血的唇角,意思倒有些兴高采烈。

“我怀疑这个女人是后娘。”人走干净后。春荼蘼对康正源说,“请你一定要派人留意。若真是后娘,我们白家赔的钱,必须留一部分给这孩子。还有,那后娘的银子也不能全给,都交给里正。每年孩子全须全尾的。才能把钱发下来,防止她虐待孩子。”

康正源点点头,“你这法子倒新鲜,却也很是可行。还有,那些赚利银的及上门捣乱的强人,和曾经被拓拔使银子支使。去原告们那里找茬的官门中人,你要追究吗?”

“不要了。”春荼蘼果断摇头。“我也好,官府也好,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现在惩罚了那些坏蛋,是痛快了,正义了,可今后怎么办?他们到底没有死的罪过。所做的恶心事也不能杜绝。而那些原告还要在长安城生活,我们放开这事后。那些人事后找原告们报复,大罪不犯,小罪不断,岂不是让原告们难以过活?”

水至清,则无鱼。她没那么单纯,非要正义彻底得到伸张。因为她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对与错,黑与白,还有很多灰色地带。

恶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会有。只要那些人不过分,日子总得过下去,怎么可能完全消灭这些现象?

“你吧,是个奇怪的姑娘。”听春荼蘼这么说,康正源微笑,“初见你时,你笑眯眯的,似乎与人无害。”

“这叫软妹子。”春荼蘼也笑。

“很贴切的形容。”康正源赞许地点头,“可随后在公堂上,你伶牙俐齿,真有点可怕。”

“这叫女汉子。”春荼蘼又道。

“这句,也贴切。”康正源给逗得忍不住笑容加大,“但到最后,会发现你有一颗最善良的心。你只是,追求着你的正义。”

“你不也是吗?所以,你更可贵。因为你的身份,你本不必关心下层百姓。”春荼蘼目光闪闪,由衷地说,“我们不要互相夸奖了,反正我们一条道上的人,做一辈子的朋友吧?”

一辈子的朋友吗?虽然早在感情发芽前,就封冻了土壤。虽然,一直当朋友对待。可这话听起来,仍然令他心中一痛,因为他欺骗不了自己。但看到春荼蘼的笑脸,心悸变为坦然。以前不这样的,是这次单独相处的时间太多,乱了他的心。

“好。”他点头,“做一辈子的朋友。”轻声轻语,承诺却重如泰山。

这样,也好。对着这个在感情方面迟钝的姑娘,就让那份心意,从不被知道,也好。

“我初初估算了下。”为压制情绪,他迅速转移话题,“这次安国公府,赔偿的银子超过了三万两。”

“会再多几千。”春荼蘼肉疼得眉头紧皱,“因为对死了人的人家,我打算再多给些,还要出丧葬费用。既然银子都花了,索性大方一点。”

“你不觉得冤枉?”康正源有些好奇,知道这丫头有多喜欢银子,“你大哥,可能并没有犯错,可整个安国公府,却这样被赖上了。”

“虽然冤枉,可是我祖父经不起和这样的事纠缠。”春荼蘼叹气,“遇到这种事,该认倒霉的时候就认吧。因为时间越久,对我祖父越不利,政敌会攻讦,小人会下黑脚。只当,破财免灾了吧。这次,整个国公府会被掏空,搞不好还得加上我的私房。

但,这远远不是结局。如果她所料不错,这笔钱早晚会加倍拿回来的。

第一百章 我是状师,不是捕快啊

三天后,第二次公堂调解,圆满结束。

双方达成了协议,大理寺出具了公告文书,详细说明了调解的过程和结果。民众见白家没有被认定有罪,却本着善意仍然赔偿了这么多钱,口风立即转了过来。甚至有人开始觉得,当初以死逼迫的那些所谓苦主,实在是很过分的。

也有部分无良的人,认为家里死个人,却得到这么多赔偿,实在是太幸运了,还到那十几户人家前闹腾了一阵。

总之,看起来能掀翻天的事,却以这样和平的方式解决了,且不说幕后人恨得多么捶胸顿足,反正韩谋是很高兴,特意赐了极丰盛的御宴给安国公府。当天中午,浩浩荡荡的由太监们抬着,穿过长安城最繁华的街道,送到白家。

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喜欢下面乱套。所以不管是有心人还是没心没肺的,都看出皇上对安国公府的安抚,也间接表达出皇上的态度。于是不久后,白相的声誉不降反升,也算是春荼蘼把坏事变成了好事。

但,那只是在精神上。物质上,整个白家差不多都快掏空了。接近四万两的赔银,相当于现代的八千多万RMB,白家虽然是一等权贵之家,但白敬远清廉,家中生意又不多,仅凭大量的田产,所以远没到富得流油的地步。

为了免于变卖祖田,白敬远做主把白家仅有的买卖铺子全停掉、转卖,各房人都拿出自己的私房凑起来。其中以白敬远自己的最多,其次就是春荼蘼。到这时候,全家才知道她是个实实在在的小富婆。

把韩谋赐的那小箱金锭子贡献出来的时候,春荼蘼眼含热泪,因为她对那金子爱得深沉。

白敬远对春荼蘼的态度由最开始的利用之心,变为复杂的感情。再到真心的祖孙之间的疼爱,如今变成了心尖子一般。各人拿出私房时,他的两个女儿还因为嫁妆变薄而万般不愿,可外孙女却支援了这么多银子。虽然哭得比较难看,但这行为证明她心中有他,有白家。

自然,白家二房上上下下也对她非常感谢,惟有葛氏略有不满。在她看来,春荼蘼没有打赢官司,而是要自家赔钱。显然是没有尽全力的。

很多人就是这样,永远不懂得心存感激,对任何人都不信任。妄想别人都对不起她。

不过葛氏怎么想,黄氏又怎么觉得二房连累了三房,自家庶女是个败家精,春荼蘼都无所谓,因为她不在意。此事一了。就继续为百春状师事务所努力做准备。

从前,她的状师事务所没有挂牌,而且只有她自己,现在不同,她要做大,前期工作就特别多。又繁杂无比。偏偏这时候大萌和一刀两个得利助手都“休假”去了,她就更忙得团团转。

还好,事务所的投入基金是早分出账目的。不然这回也得被白毓秀败进去。好在白毓秀似乎是接受了教训,自那日后就闭门不出,朋友的出游邀请也全拒绝了,天天在家读书,白敬远和白世林对此都甚感欣慰。

就在春荼蘼的忙碌中。夜叉那边的夺位大计也有了新的进展。

阿苏瑞殿下以游击战的方式扰乱西突厥政权,而巴戈图尔暴怒不已却毫无办法。正当双方陷入僵持之际。大唐皇帝出手了。

这个时机,掌握和拿捏得真是恰到好处,妙至毫巅。韩谋发檄文,正义凛然的称巴戈图尔篡夺王位,不得民心,不顺天意,大唐不予承认,转而支持狼神之子。并允诺,此支持绝不以占领突厥一寸土地为代价,即有的边界也不会改变,是为天下正统而表态。

突厥人正值心念动摇之时,所以这个檄文和正式的表态,所起到的作用是极其巨大的。与之相配合的,是狼神之子从狼山挖掘出了大量的宝藏,充当军费。突厥百姓们认为那是狼神的选择,阿苏瑞殿下就是天定的王者。此刻,阿苏瑞声望之高,已经无人可及,无数贫苦的突厥平民投奔他的狼神军。

大唐虽然表示支持阿苏瑞殿下,但边疆的官兵却并没有深入突厥去帮忙。因为,那样做容易令巴戈图尔利用舆论,制造大唐染指突厥的假象。但白世遗和春大山领兵,不断暗中运送粮草和兵械,还有源源不断的情报,相当于背后下黑脚,做得十分到位。

加上阿苏瑞殿下能征善战,从开始的弱势,渐渐扳回局面,成就不败神话。于是,民心就倒向他,就连巴戈图尔的死忠都犹豫了。

战场上人的都说,阿苏瑞殿下打仗时不要命似的,所有战争都速战速决,战马跑得比风还要快,一点时间也不耽误,好像快打完,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春荼蘼就在为状师事务所的忙碌和对夜叉的担心中度过了几个月,直到七月流火的季节里,高公公亲至安国公府,宣春六小姐进宫面圣。

“海运一案,你做得很好。”临着太掖的亭台上,韩谋纳凉饮茶。

春荼蘼则坐在下首,吃着葡萄。这是西域小国进贡的,味道相当好,很原生态。自韩谋说赏了她吃,她就没客气。

“谢皇上夸奖。”百忙之中,她没忘记回话。

“好吃吗?”韩谋侧过头问。

他长得好,风度好,此时又笑眯眯的,是绝佳的中年美景,可春荼蘼却没忽略他眼神中一丝算计,放下了拿着葡萄的手。

“皇上赏的,能不好吃吗?”她模棱两可。

“小滑头。”韩谋笑着,虚点春荼蘼的额头,“若是个少年,这样作怪倒罢,可惜是个姑娘。”

“皇上您又来了。”春荼蘼不服气,“姑娘怎么了?就算咱们大唐,我不相信有哪个男人在律法一事上,有我的本事。”

“非常不谦虚,也没有风度。但……”韩谋又是一笑,“说得有理。”

坏了!春荼蘼心中咯噔一下,直觉上了韩谋的当。她算机灵。但在韩谋面前总是失策,因为他每句话都有陷阱,难道这就是所谓帝王?

“你亲生父亲白世遗是定远将军,镇守安西,自从你被认回白家,还没见过你吧?”韩谋不紧不慢地道,“朕似乎还记得,你养父春大山后来就调任安西?而且,现在已经做到正七品的中镇将了。”

“是。”春荼蘼点头,心道:这些事你不是很清楚?还假模假式的问什么?再有。白世遗其实是她的三舅舅,春大山是真正生父这事,皇上是仅有的知情者之一。

“父子人伦。天性使然。”韩谋的温和面容很有欺骗性,“朕觉得,你该到安西一趟,看望生父及养父。”

“顺便……”春荼蘼代替韩谋说转折词。

“顺便帮着定远将军破解安西的一桩案子。”韩谋说出真正的目的,“据安西呈上的奏折所言。当地出现大盗,不仅是富户,军中也有涉及。但此贼狡猾多智,武功又高,已经事发半年有余,却一直抓不到。甚至。连行踪都难以捉摸。长此以往,只怕边境不稳。”

“皇上,臣女很愿意去安西。”春荼蘼哭笑不得。“事实上,臣女感激皇上体恤,臣女也确实想见生父一面,又思念养父和祖父。听说,臣女的养父已经娶亲。还生了弟弟。臣女早想去探亲,但祖父说中途遥远。临近西境时怕不安全,一直不肯答应。其实他老人家何尝不思念自己的儿子,彼此之间已经有七八年没见过。若臣女去,还可以捎带东西,圆了慈父之心。”

“只是呢?”这回,是韩谋替春荼蘼说转折词。

“只是啊皇上,臣女是状师,不是捕快啊。破案什么的,真心没那个能力。”

“哦,破案之事,一来顺便,二来并不以你为主。”韩谋摆摆手,“但你这丫头,常常会有奇思妙想,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参与此事,说不定能给负责破案的官员一点提示。”

“若这么说,臣女谢主隆恩。”春荼蘼跪下行大礼。

开头以为是陷阱,现在发现是好事。她早就想念父亲和祖父了,还有娘亲,以及还不到一岁的弟弟。年前,老周叔也去了安西,若她带上过儿,春家一家就彻底团聚了。

“让朕的白相放心,朕正好着兵部派一队人去安西公干,有大唐军队同行护卫,总不至于还有危险吧?”

“皇上打算什么时候让臣女去西域?”春荼蘼突然有点兴奋。

“再过十天。”韩谋早就计划好了,“只是现在正是暑热的时候,路上必然辛苦,你身体可受得?”

“为皇上办事,再苦也不苦。”马屁声阵阵。其实,是对自己长年锻炼的小身板有信心。

“不白吃朕的葡萄,嘴甜得很。罢了,叫高公公待会儿送你回去,再拿上几篓子。”韩谋看起来心情不错,哈哈笑道,“别只顾着自己馋嘴,这东西性凉,吃多了会肚寒的。”

“皇上真是,臣女当然会孝顺给长辈的。”

她撒了个娇,韩谋甚为受用。一高兴,又赐了几匹夏天穿着很凉快的轻罗和辽东进献的上等裘皮说,“朕听说过,西域之地,早穿皮袄午穿纱,气候怪异恶劣。你好歹一个娇滴滴的长安贵女,到那里去,必然受些辛苦。这些东西,拿去做衣裳吧。”

第一百零一章 离别

知道春荼蘼要去安西,外界那些高层人士,把皇上的一个意思掰扯出八种解释,然后不住揣摩其意,分析朝中权利的变更和重新分布,又推测出皇上对西域的政策走向五百条,以及西部地区刑狱制度的九十九要点。

春荼蘼冷眼旁观,都替这些大人物累得慌。有那么复杂吗?就算皇上此举有深意,也不至于整出这么多内容来。果然搞政治的人,脑回路就是与众不同,不是她这种只在律法上精明的小白可以理解的。

而白敬远这边却很高兴,于是他老人家开了口:一路上六孙女不能吃苦,还要给三儿子带去大量的生活用品。命令下达,时间紧、任务重,安国公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忙成一团。

欧阳氏虽然是长辈,却是个姨娘,平时除了照顾白相的起居,其他事不管。四姑白蔓羽和五姑白蔓竹虽然地位高,却是未出嫁的姑娘,也无法插手,于是葛氏和黄氏任务就重了起来。

葛氏原是白府的内当家,除了男人们在朝中的事不管之外,在内宅里权利很大。但她儿子白毓秀不争气,投资失败不说,还闹出人命官司,最后阖府上下被搜刮得毛干爪净才好不容易平了事。要知道当时白毓秀投资的一千两,还是她从公中偷偷给出的。

管家的人,重在行事公平端正,上能得到信任,下能服众。葛氏多年来兢兢业业的,本来做得很好,但千年道行一朝丧,因着白毓秀,她的名声地位一落千丈,管家权自然要分出一半给黄氏。事实上。若不是府里没有其他当家主母的料,她连这一半也保不住。

在春荼蘼看来,这样的权利分割掌控,其实才是比较科学的。葛氏和黄氏面和心不和,彼此有个监督,其实是件大好事。竞争,才是最健康的状态嘛。但对于那两位主母来说,就十分不舒服了,做任何一件事都要争执一番。纵然不像乡间村妇那样大打出手。但唇枪舌剑、明争暗斗,互相使绊子就少不了。

如今全府的生活虽算不上节衣缩食,但捉襟见肘的程度是达到了。于是葛氏就很为难,即想偷偷克扣一下春荼蘼,又想给白世遗少带点东西。可是黄氏在一边虎视眈眈。少一分一毫都不行。葛氏准备得略有不好,她就夹枪带棒,说得很不客气。

“我们老爷在外头辛苦,七八年都没回长安一趟了。”黄氏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并没有的泪水,“谁不知道西域贫困,指不定身体糟蹋成什么样。好不容易能从京里带点补品过去,没有上好的可怎么成?”

“并没有买差的东西。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入手次货?”葛氏解释。

她确实没有买品质差的,不然自己丈夫那关就过不去,更不用说老爷子了。但银子到底有限。三车东西码放得稍微松乏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我们老爷在那种恶劣的地方一呆就这么多年,虽说是为国尽忠,为皇上效命。好歹也为府里、为后代的子侄们挣了前程。不像二伯,在户部那种地方过日子。吃得又轻松又饱。每年逢年过节,我们老爷送回来的年礼也是不曾少的,怎么轮到他自个儿,就只能得些虚头八脑的东西。”黄氏哼了声,“若在平时,我也不来和嫂子争执这些,都是一家人,何必为点子财物伤了和气。可大侄子头前办的那事,把我的私房全淘登了去,这会子我想拿银子补上,可也拿不出来了。”

“府里现在什么情况,弟妹也不是不知道。”葛氏苦着脸,“日常的开销,都是我拿嫁妆铺子的出息来维持呢。我何尝不想给三弟弟多多的捎带东西,若是可能,恨不得几十车的给,可就算有心,也得有银子不是?”

白敬远是很有品的人,虽说为了平息白毓秀的事,各房各人都拿了私房银子,但绝没有变卖祖田和儿媳的嫁妆,取的只是其出息罢了。还有,仆佣们也没有裁减、发卖,只是月例银子都减少了。但仆人们也不怨言,因为主家的小姐和少爷月例银子少了一半还多。要怨,也怨二太太和败家子大孙少爷。

“自个儿的嫁妆,给自个儿的儿子花,有什么好委屈的。”黄氏好不容易占一回理,当然不肯饶人,“我才冤枉,想给相公多送东西,让女儿穷家富路,却也做不到。不过,我也不为难大嫂,您若真的拿不出,少不得我找公公借上一点半点,但凡做女人的,亏谁也不能亏了自己的相公和儿女。”

葛氏听这话,气得差点撅过去。可谁让她理亏呢,若被黄氏告到丈夫或者公爹面前,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这府里待着?都怪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为了这个孽障,让她受这种欺辱。

“行行,是我们二房拖累了你们三房。”葛氏咬着牙说,“我这就问娘家去借,保证给三弟的礼物打理的齐齐整整,也保证荼蘼在路上不会受委屈。这样,你满意了吧?”

“嫂子这话说的。”黄氏见荀氏脸色发白,连忙把话收回来,“我即是为了相公和女儿,也是为了嫂子的面子。前面毓秀捅破了天似的,这时嫂子万事做得好,在二哥和父亲眼里,也是一件大功。”

黄氏也不敢做得太过,真把葛氏气个好歹,她就成了罪过。毕竟,老爷子说得好,现在要全家团结,共渡难关,不能总算计自己得利,却不顾整个白府。而且,万一葛氏病了,她就得掌管这个家。若放在平时,她可是巴不得,是求也求不来的好机会。但现在,整个安国公府就是一个空壳子,还得保持它不倒,那得费多少心力和财力才能支撑?

全家填补毓秀留下的窟窿时,她留了后手,没把私房全交出去。到底她还有亲生儿子女儿没成亲呢,用钱的日子在后头。她相信。葛氏也有偷手。只有老太爷和六丫头才有多少,拿了多少。

想起这个,她也生气。六丫头是三房的人,为二房这么尽心尽力干什么?未必落得人家一声好。而且,那么多金子全贡献了,以后六丫头嫁人,嫁妆难不成还叫她贴补?

这些事,她想想就生气,当然要从葛氏手中把银子刮出来点。再者说了。给丈夫的东西不齐全丰盛,让庶女在外头吃苦,倒显得她不贤良。到最后,她家老爷也饶不了她。

没看到吗?六丫头那可是老太爷的心尖子。

葛氏黄氏斗智斗勇,春荼蘼对这里里外外的事却完全不理会。把百春状师事务所筹备的事安排得妥妥的,拜托给康正源帮忙看着,然后就是陪着白敬远。

她知道,外祖父老来寂寞,孙子孙女们都敬畏他,却不亲近,三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长年在外,一个虽然在身边,却是比他都古板的人。

“其实您还有好多事做。”春荼蘼晚饭后拉着白敬远在花园里散步,“四姑五姑的婚事。您总得亲自关心一下吧?虽然出去相看时用不着您,最后一关可得把好,门风差的,绝对不能答应。还有。我状师事务所的事,您偶尔也搭把手。有几个我招的见习状师,很是仰慕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