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市医院依然灯火通明,消毒水味道夹着冰冷的风雨弥漫在空气里。

郑书意打开车门,雨水扑面而来,糊了她一脸。

她撑着伞,随意地擦了擦脸,四周张望着,一眼便看见了岳星洲的车。

可是岳星洲不在车里,郑书意也不知道没有手机的自己要怎么在这么大一个医院找到岳星洲。

雨势已经大到伞遮不住了,郑书意小腹的不适感越来越重,背上冒着虚汗,脚步虚浮,一步一步地往门诊大楼走去,裤腿渐渐湿透,行动变得越来越艰难。

突然,她踩到一个水坑,整个人趔趄了一下,然后朝一旁倒去。

幸好旁边停着一辆车,她整个人摔上去虽然有点疼,但是不至于倒在全是水的地上。

郑书意慢慢站了起来,低头一看车标志,立刻敏捷地弹开了。

这是一辆车牌连号的劳斯莱斯,惹不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碰瓷呢。

揉了揉手腕,郑书意撑着摇摇欲坠的伞继续往前走。

然而当她距离门诊大楼只有不到十米时,脚步突然定住。

虽然雨很大,但她还是能清楚地辨别出那个慢慢走出来的男人,是她的男朋友。

而她的男朋友此时却搂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身上还穿着岳星洲的外套。

那件外套还是郑书意买的。

脑子里的想法疯狂发芽野蛮生长成型,事实面前只隔着一层膜了,但郑书意还在试图安慰自己。

应该只是朋友,岳星洲本来性格就好,晚上来医院看朋友很正常,况且他们也没有什么亲密的接触。

可是下一秒,那个女人便抱住了岳星洲。

岳星洲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嘴角还有无奈的笑容。

一瞬间,郑书意感觉冰锥似的雨滴都扎进了她的血肉里,冷得彻骨。

抱了一会儿后,那个女人抬起头,梨花带雨地看着岳星洲,两人靠得很近,鼻息都能交缠在一起。

在郑书意这个距离,她只能看见那个女人断断续续地张嘴说了什么,而岳星洲的表情似乎变得越来越不自然。

随即,那个女人垫了垫脚尖,吻了上去。

郑书意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闭上了眼睛,久久没有睁开。

——岳星洲,我睁开眼睛时,你推开她!

——你推开她,我就听你解释!

不知过去了几秒,郑书意紧紧皱着眉头,一丝一丝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画面一点点清晰。

岳星洲不仅没有推开这个女人,他还在回应她的吻。

他那修长的手慢慢地抬起来,抱住了她的腰。

雨越下越大,似乎要湮灭这个城市。

夜空好像关了灯的电影幕,郑书意眼前出现了很多过去的画面。

一开始,她并不喜欢岳星洲。

那时她已经要大四了,室友都说发现一个低一级的学弟特别帅,于是几个人像狗仔一样跑到操场去看。

也就还行吧,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夸张。

郑书意如是想,很快将这个人忘在脑后。

可是岳星洲却对郑书意一见钟情了。

二十岁的男生,追求总是来得热烈而直白,送花,表白,在晚会上明目张胆地对她唱情歌,十足的轰轰烈烈。

但郑书意不吃这一套,花不要,礼物不收,唱歌的时候她掉头就走。

那时候,很多人都觉得岳星洲应该坚持不了多久,包括郑书意也这样认为,他跟那些三分钟热度的男生没什么区别。

可是郑书意没想到直到她毕业进入报社成为一名实习记者,岳星洲也没放弃她。

离开了校园,郑书意每天要早起报选题,抢线索,奔走在金融街做采访,夜里还要熬夜写新闻稿,拿着可怜的实习工资,却时时在操心几百亿几千亿的项目。

对社会生活的不适应导致郑书意很长一段时间都郁郁寡欢,这个时候,岳星洲成了她生活里唯一的色彩。

郑书意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答应做岳星洲女朋友那天是在电话里说的,而岳星洲这个傻小子却兴奋地立刻从学校打车来见她,只为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拥抱。

朋友们其实也大多不理解郑书意,说他岳星洲除了长了一张小白脸,还有什么出挑的地方吗?家庭条件普普通通,工作也没有什么前景,你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

郑书意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我觉得他这个人特别真诚呀!多难得的品质啊!

可是为什么这么快,人就变了呢?

她视线的焦点再次聚集在门诊大楼的台阶上,几个匆匆走出来的护士小姐看见拥吻的动情两人,露出艳羡的笑容。

真是好一对璧人。

过分通情达理是真的。

漠不关心是真的。

揉头发的习惯是真的。

只有“许峰”是假的,或许连那淡淡的香水都是这个女人的。

郑书意觉得深夜冒雨赶来医院的自己就是个笑话。

理智告诉她,此时自己不应该是一个局外人,她应该走上去捍卫自己的所有权。

可是她迈不动腿,也不愿意在这人来人往的医院上演一出狗血大剧。

她对身份的自持也不允许她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郑书意摸了一下脸,满手的雨水,不知道有没有夹杂着泪水。

她走向岳星洲的车,摘下她岳星洲送给她的手链,牢固地挂在车门把手上后,转身走进雨幕。

夜雨瓢泼,银质细链被雨水冲刷地摇摇欲坠,却依然泛着冰冷的光点。

看起来就像郑书意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冷冷地说: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见了。

第三章

冷风一阵阵吹过来,提醒着站在门口的人该离开了。

岳星洲看着这门帘一般的雨,正在犹豫要不要冲进雨里时,秦乐之从包里拿出伞,撑开后举到他头顶。

一个眼神对视后,秦乐之笑了一下,挽住他的胳膊,两人一起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十来米的距离两人走了好几分钟,站到车前时,岳星洲低声道:“那……我回家了。”

秦乐之挽着他的胳膊不放手,低头靠在他胸前,撒娇道:“你再陪我一会儿嘛,我怕天亮了就发现这一切都是梦。”

岳星洲舔了舔唇角,眼神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片刻后,他还是抬手抱住了秦乐之的背。

两个人在一把女士伞下显得拥挤不堪,夜雨淅淅沥沥地飘到秦乐之脖子上,冷得她打了一个寒颤,但她还是没有松开手。

“冷吗?”

岳星洲问。

秦乐之越发抱紧了岳星洲,“有你在就不冷。”

“嗯。”岳星洲说,“我真的要回去了,明早还上班。”

听到这话,秦乐之放开了岳星洲,抬头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有雾蒙蒙的水汽,整个人虚弱得好像这雨再大一点就能淋化她。

她用小指勾住岳星洲的小指,轻轻地晃,“星洲,希望你好好考虑我今天说的话。她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她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说完,她松开手,低声道:“我小舅舅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岳星洲定定地看着秦乐之坐进了一辆劳斯莱斯,目光在头顶的路灯下闪烁,喉结微动。

他转身,慢吞吞地朝自己的车走去。

夜幕里,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他拿出车钥匙,按了解锁键,伸手去拉车门,却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等他看清那是什么时,心跳突然加速,血气倒涌,意识瞬间空白一片,神经紧张地快要炸裂。

——

凌晨三点四十五。

雨应该是停了,路上的鸣笛声清晰得刺耳。

郑书意平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嗡嗡作响,混沌一片,心里倒是空荡荡的,像被抽空了氧气。

她回来后没闲着,去杂物间里掏出一个纸箱子,把这些日子岳星洲送她的东西全都装了进去。

有些用过的没法还的,她列了清单放在箱子里,打算全部折现给他。

包括宋乐岚的演唱会门票,原本是打算两个人一起去看的,现在也只能把另一张票钱一起还给他。

而这会儿,她只需要安静地等着岳星洲来找她。

不多时,门铃声果然响起。

以郑书意对他的了解,他现在肯定满身是雨水,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外,等着跟她解释,求她原谅。

连台词她都预料了,开口就是“你听我解释”,之后他会红着眼眶,拉着她的衣角,像当初跟她告白那样。

想到这些,郑书意自己都笑了。

感觉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起身的时候没有什么力气,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出现在岳星洲面前。

走廊上的灯只亮了一盏,昏昏暗暗的,但足以照清岳星洲的面容。

他手里拿着一把蓝色蕾丝边的伞,头发软趴趴的,但却干干净净,浑身上下一点水渍都没有。

跟郑书意的想象不一样。

他弓着肩膀,低着头,掀眼看了郑书意一眼后又立马垂下眼睛。

“书意……”

郑书意抬了抬下巴,正要把排练好的绝不原谅的话说出来时,却听对面道:“我们分手吧。”

郑书意:“……?”

“我很爱你,也很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可是这样的生活太累了,永远看不到节点在哪里,我想要在这个城市买一套小房子都是奢望,我……”

“等等。”郑书意回过神来,连忙打断他,“你什么意思?”

“书意。”他皱着眉,一咬牙,把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出来,“我们都要现实一点!她的家庭不一般,小舅舅开劳斯莱斯,连车牌号都是连号,整个江城仅此一辆!有钱有权,我也想平布青云到达二十年后的状态,我……我觉得我们还是适合做朋友。”

郑书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距离当场去世就只剩一个指甲盖的距离。

所以到头来,她还没开口,就被先发制人甩了?

“岳星洲。”郑书意憋着气,紧紧抓着门框,一字一句道,“我的手机带上来了吗?”

“带、带上来了。”

岳星洲还是不敢跟她对视,匆匆瞥了她一眼后就低下头把手机拿了出来。

郑书意夺过自己的手机,深吸一口气后,一鼓作气一脚把纸箱子和岳星洲踢出去。

“谁他妈要跟你做朋友!做你祖宗!”

——

摔门声响彻整个楼道,郑书意靠在门板上都还能感觉到门板的震动,而她一下又一下地顺自己胸口以保证自己不会一口气背过去。

安静了一会儿,门外终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郑书意没忍住最后那一丝期待,期待岳星洲还能做个人。

于是她转身,从猫眼里看出去,却见岳星洲抱着纸箱子走了两步,突然又蹲了下来,把纸箱子放在地上,然后埋头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箱子里装的全是岳星洲送的东西,有陶瓷品,有装饰品,有书,还有很多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

不一会儿,他掏了个什么小东西出来放进外套包里,却丢下那箱子东西进了电梯。

不会吧?

郑书意脑子里一下懵了,用力眨了眨眼睛。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岳星洲拿走的是那箱子里唯一值钱的一个金子胸针?!

这一刻,愤怒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一切矫情的情绪,撕碎这几年时光的滤镜,把岳星洲品质里最恶劣的一面血淋淋地撕开放大摊在郑书意面前,容不得她再有任何的留恋,甚至连印象最深刻的美好回忆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变成引燃怒火的飞屑。

郑书意扑到床上,翻来覆去捶打枕头,依然无法抹去脑子里那些画面。

每每一闭眼,就想起岳星洲那副跟她在一起仿佛是受了委屈的样子,弄得郑书意活生生地睁眼到天明。

但她只请了半天的假,下午还是梳妆打扮去公司。

渣男可以丢,绩效不可以丢。

——

“铭豫银行那边来电话了,人物采访推到下周四下午三点。”主编唐亦把她叫进办公室,看着电脑头也不抬,“但是呢选题最好换一下,你尽快交一份新的提纲给我。”

“哦。”

唐亦听见郑书意死气沉沉的声音,挑了挑眉,“这都是常见的事,你算是一路顺风顺水的了,就因为你长得漂亮。你知道吗,有多少记者打出去十个电话,五个永远在开会,三个永远在敷衍,还有两个永远不方便接受采访。你现在就置气,以后怎么办?”

“我没置气,说起来我还得谢谢时宴呢。”郑书意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说,“不然我怎么会发现我男朋友,哦不,前男友出轨呢?”

“什么?变前男友了?”

唐亦似乎是很震惊,可是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尾音上扬,眉飞色舞,就差把“好好笑哦”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郑书意:“……”

“哎哟。”唐亦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分,捂住嘴说,“我是不是不该表现得这么开心?”

郑书意没有力气摆出什么表情来,只淡淡说:“还好,只是鱼尾纹笑出来了。”

唐亦瞬间变脸,冷冷地转头看电脑,翘着中指按压眼尾,“早就跟你说了,你那男朋友不行,你这条件配个什么样的不好?”

“那我要配个什么条件的男朋友?”郑书意脑子里又出现昨晚的画面,自言自语般说,“配个有劳斯莱斯的。”

“不行吗?”唐亦站起来,往她怀里塞了一份文件,“你有学识,有长相,工作体面,以后前途无限,怎么配不上?”

这个“前途无限”其实是唐亦很久之前给郑书意的规划。

当初是她把郑书意从报社挖过来的,就是想打造出专属《财经周刊》的人形招牌。

郑书意毕业于国内数一数二的财经大学新闻专业,科班出身业务能力过硬,小姑娘还能吃下时报新闻记者的苦。

最重要的是,唐亦觉得她拥有过人的美貌。

即便是严肃的行业,美貌也是特别吸引人眼球的媒介。

若再是跟“学历”、“能力”这几张牌一起打出来,那就是王炸。

所以她觉得等郑书意出几篇关注度高的作品,《财经周刊》再助力一把,两者相辅相成,让她成为圈子里的名记者,日后行走在金融圈便如同如入无人之境,就为杂志社带来更大的效益。

“哦。”郑书意懒得跟唐亦讨论这个问题,低头看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下午有个金融峰会,你要是死不了就去跟一下线索。”

唐亦朝她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还有下周铭豫银行的采访,好好准备哦。”

这就是有一个不近人情的上司的好处,郑书意连矫情都没时间矫情,去卫生间补了妆便匆匆离开公司。

这场峰会在江城新金融中心举办,地处偏僻的四环路,去年才落成,四周还处于开发阶段,路上除了汽车基本没有行人。

但是这个地方郑书意并不陌生,一是因为她经常出入这里做采访,二是因为岳星洲的工作地点就在这里。

以前她要是有时间就会来这里等岳星洲下班,然后两人一起去吃饭看电影,再去一家她最喜欢的甜品店买小蛋糕。

以至于现在郑书意听完了整场峰会,竟下意识拐进了那家甜品店。

等她回过神时,店员已经在热情招呼她了。

郑书意从柜子里拿出她平时总会买的蛋挞,黄色芝士上缀着的两颗红色葡萄看起来像极了岳星洲那可恨的面目。

店员在一旁站着,眼睁睁地看着郑书意对一只蛋挞露出了杀父仇人一般的表情。

“小姐,那个……”店员小心翼翼地说,“下午了,蛋挞买一送一。”

话音刚落,门口欢迎声响起,店员连忙去招呼新进来的客人。

而郑书意还在盯着那蛋挞,直到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猝不及防和岳星洲对上目光。

岳星洲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再进一步。

片刻后,他然后别开脸,拉着身旁的女人说:“明天再来买吧。”

这时候郑书意才注意到他牵着的女人,就是昨天晚上在医院看到的那位。

连样子都不做一下了吗?

昨晚来跟她提分手,今天两人就手牵手出来招摇过市了?

“不嘛。”秦乐之虽然看到郑书意了,但她不打算走,“我都吃习惯这家了,一天不吃都不舒服。”

她走到郑书意身旁,侧身拿出一整盒蛋挞,收手的同时睨了郑书意一眼。

那眼神明显就是表示她知道郑书意是岳星洲的什么人,但丝毫没有作为第三者的自觉,甚至还透露出一股洋洋得意,仿佛一个打着赤脚冲进宴席往菜里吐了口水的人在向所有人炫耀她得到了整桌子菜。

郑书意被她这眼神晃得太阳穴突突突地疼。

好,我忍。

她丢开蛋挞,头也不回地离开甜品店。

但是踏出大门时,她突然想到什么,于是立刻停下脚步回头,正好碰上秦乐之也正带着胜利者的目光在看她。

郑书意目光下移,看见她围巾上戴的那块金光闪闪的东西,果然就是昨晚岳星洲带走的胸针?!

“……”

虽然表情平静,但仿佛有千万只烧得滚烫的火炭在来回碾压郑书意的胸腔,怒火随时随地要喷薄而出。

走了几后,郑书意终于忍不住,一脚踢在了路边的大树上。

大树当时害怕极了,从来没见过这么生气的女人。

郑书意垂着头,胸口剧烈起伏着,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因为生气而变得灼热。

路上车鸣声不断,她稍微侧了侧头,看见岳星洲和秦乐之走了出来。

岳星洲手里拿着甜品盒子,秦乐之抱着他的手臂一蹦一跳地坐上了他的副驾驶。

刚从动物园放出来还没学会直立行走吗这是?

郑书意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直到牙齿都咬酸了,才迈开腿往前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不去打车,不去地铁站,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宽阔得有些寂寥的大路上一步步地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渐渐黑了,郑书意停在一个路口准备拦一辆出租车。

就在她往大路中间看去时,对面街道停着的一辆车猝不及防抓住了她的注意力。

当她视线渐渐聚焦,那明晃晃劳斯莱斯标志仿佛在闪着金光。

车牌号就是她昨晚在医院看见的那一串,也正是岳星洲口中的“连号车牌”,全江城仅此一辆。

一个念头飞速在郑书意脑海里闪过,以及今天唐亦对她说的话。

——“你有学识,有长相,工作体面,以后前途无限,怎么配不上?”

寒风肆意在脸上吹刮,思绪却如热浪在脑海中翻涌。

不太理智,不太冷静,但只三秒钟,郑书意做出了一个颠覆她日后生活的决定。

有的人,你不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不会觉得你洒脱大气,只会觉得你傻。

不是想少奋斗二十年吗?

我也想呢。

不是想背靠大山吗?

我也想呢。

就算不能让你付出代价,也要你日后谄媚的时候不得不毕恭毕敬地叫上我一声小舅妈。

想到这里的时候,郑书意已经站在了车旁。

她看着车窗里倒映的自己,拂了拂头发。

镜子里的面容虽然有些憔悴,但未免不是一种别样的韵味,有别于郑书意平时灵动的娇艳,这会儿有一股楚楚可怜的脆弱感。

她抬手敲了敲车窗。

里面很久没有动静。

久到郑书意几乎要以为车里没人时,车窗终于缓缓摇了下来。

起初,郑书意只是看见一副带着防滑链的金丝框眼镜。

随后,那一整张脸缓慢地显露完整,随之而来的是郑书意心里暗暗骂的一句脏话。

但凡见过这张脸的人,都不会短时间内忘记,郑书意自然也记得,这是昨晚在华纳庄园提出要送她回家的那个人。

只是她没想到,那个秦乐之看着清汤寡水的一张脸,小舅舅居然是这样的色相?

男人被敲开车窗似乎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淡淡地看了过来。

虽然尴尬,但郑书意觉得并不完全是坏事。

至少,昨晚他不是有那么点意思吗?

于是郑书意弯腰,轻声道:“先生,我手机没电了,打不到车,能不能借您的手机打个电话呢?”

时宴甚至都没转过头来,只是微微偏了一下脸,斜着打量了郑书意一眼。

在目光对视中,郑书意看不出他到底什么意思,于是心一横,说道:“或者,您愿意载我一程也可以。”

时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他眉眼狭长,而眼镜的冰冷质感正好压制住上扬眼尾的那一抹轻佻。

几秒后,时宴慢条斯理地收回目光。

“我的车不载有男朋友的女人。”

郑书意:“……?”

车辆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倒了出去,疾驰向公路。

第四章

泛着橘光的云彩在天边翻涌,时间的流逝变得肉眼可见。

杂志社采编部亮起了一盏盏直射台灯,所有人都沉浸在此起彼伏的键盘声中,连空气里都萦绕着截稿日的紧迫感。

郑书意今天的稿子写到收尾,那股懵懵的感觉才消散,并且接受了“昨晚试图搭讪她的男人就是小三的小舅舅而他今天记仇地拒绝了自己的搭讪”这个事实。

还挺记仇的啊。

郑书意浑然不知自己唇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紧紧盯着屏幕,双手飞快地打字,嘴里念念有词,看起来文思泉涌,灵感四溢。

然而——

“各银行理财公司预计明年将步入新的融资计划,银保监会敦促渣男赶紧去死挫骨扬灰拿去施肥,小三月经失调满脸痘痘得了灰指甲一个传染俩。”

“啥?”坐在旁边工位的孔楠眯着眼睛探了上半身过来,看了一眼后,问道,“你在写什么东西?”

郑书意灵魂归位,眨了眨眼睛,扫视了一眼屏幕,淡定地删除那一行字。

“没什么。”

她合上电脑,抬头看着窗外的霞光,陷入沉思。

写完今天下午的峰会稿后,郑书意没有下班回家,继续留在办公室写针对时宴的采访提纲。

情场失意,职场总要得意,郑书意势必要拿出一份惊才艳艳的稿子震撼住唐亦,免得唐亦总觉得她失恋了就像个可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