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时家老宅子今夜是没有人的。

时宴选择回到博港云湾的家里。

开了灯,一片通亮,却没有什么生活的气息。

他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舒服的衣服,到书房坐了会儿,原本想打开电脑处理一些工作,邮箱里却堆满了来自合作方的祝福短信。

时宴突然便没了兴致,随手倒了杯酒,坐到阳台上。

对面的CBD各大楼已经亮起灯,LED屏幕上全是迎接新年的标语。

霓虹闪闪,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却有些没意思。

其实这次突然回国,是二十四小时前做的决定。

那时公事已经处理完,合作公司接待方办了个晚宴,盛大操办,还有著名演员出席,以表诚意。

可是时宴兴意阑珊,在酒店歇了一阵儿,便叫了陈盛过来,安排他代表铭豫出席晚宴。

而时宴,坐了当天的航班回国。

从酒店到肯尼迪国际机场路程虽遥远,不过也就是在车上睡一会儿的功夫。

但上了飞机后,看着舱内旅人归心似箭的表情,时宴有那么一瞬的恍然。

是为了什么,突然就想回国了。

答案这时才很清晰地冒出来,无非是那个在他手机上面布满小星星的女人。

时宴甚至觉得,与其在这里和演员推杯换盏,还不如回去看郑书意表演。

郑书意这个人,做事的表演痕迹向来很重,只是她自己或许不觉得。

所以时宴也从来没把她当做一个单纯的女人看待。

从她一开始的主动接近,到后来的装疯卖傻,无时无刻不在流露出她的欲望。

虽然现在没有明确表达,但她一定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的。

这一点,时宴也从来没怀疑过。

抱着目的接近的人,无论男女,时宴见得多了,有的目标是他,有的目标是他的父亲、姐夫,甚至是朋友。

这些人都有同样的特质,各个长袖善舞,做事滴水不漏。

而像郑书意这样的,最多算个吊车尾的差生。

偏偏还浑然不觉,认为自己水平了得。

但奇怪的是,被天性里的可爱包装后,这样的目的性竟然变成了糖衣炮弹,让人心甘情愿地尝了一次又一次。

——

与博港云湾的清冷不同,财经大学校外的火锅店人满为患,八点多了,门口还排着长队。

幸好郑书意早早排了号,才能一到就有位置。

两人坐了个小桌,但菜却摆得堆都堆不下。

锅里热气腾腾,毕若珊吃到想念已久的味道,不顾形象,弄得满脸通红。

等味蕾差不多得到满足了,两人才开始慢悠悠地一边烫菜,一边闲聊。

自今日一见郑书意嘴里那位传说中的小舅舅,毕若珊惊为天人,话题自然离不开他。

她想到什么,拿出手机,又去翻岳星洲的朋友圈。

“你知道吗,我至今没拉黑他就是为了视奸他和那个小三能作出什么幺蛾子来,你是不知道,自从他开始秀那个小三,咱们以前大学里的朋友都默契地不给他点赞了,想想以前,他一发你的照片,多少人点赞啊。”

正说着,她一刷新,便发现岳星洲又更新了朋友圈。

和之前一样,只发了一张他和秦乐之的合照,也没配什么文字。

看着这照片,毕若珊拖着下巴,皱眉摇头。

“所以说老天真的是不公平的,同一个家族,差不多的基因,怎么这个小三就长成这样呢?”她“啧啧”两声,“但凡她能随她小舅舅两成,咱们这些老同学也不会这么震惊,连点赞都不敢,生怕得知昔日同窗是一朝眼瞎了。”

她叨叨叨地吐槽完一堆,却发现郑书意完全没有搭理她。

抬起头一看,郑书意咬着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喂?”毕若珊伸手在她眼前晃,“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郑书意恍然回神,抬眼看着毕若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毕若珊一脸懵逼:“你怎么了这是?”

“我跟你说,其实今天下车前,时宴跟我说了一句话。”她放下筷子,捧着脸,笑眯眯地说,“他问我,怎么不早告诉他有朋友过来过元旦节。”

在这方面,毕若珊可比郑书意有经验多了,几乎是秒懂。

她一拍巴掌,盖棺定论,“有戏,很有戏,这是原本打算跟你一起过节的,结果我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郑书意猛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是啊,肯定是啊。”

只是毕若珊光是为朋友高兴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那你他妈不会丢下我去跟他过节日吧?”

郑书意嚼了嚼嘴里的鱼丸,没有说话。

“我告诉你郑书意,你可不能这么对我,我们多少年的感情了,你要是敢在这个假期丢下我,未来的路我就自己走。”

毕若珊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但是又不甘心,她敲了敲桌子,很认真地说,“而且越是这个时候,你越是要矜持,把握好进度,懂吗?”

说完,毕若珊觉得自己是在废话。

能当着面强撩得她这个局外人都拳头硬的人,能指望她把握什么进度?

郑书意随意地挥了挥手,“你放心,我肯定不会丢下你的。”

有了郑书意这句承诺,毕若珊稍微安心了点。

饭后,两人本来准备去江城最热闹的步行街跨年,可是九点多到那里的时候,由于人太多,为了避免发生踩踏事件,交警已经开始进行交通管制,限制进入。

没能去成,两人也不是特意遗憾,索性买了点零食和酒回家去。

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聊天,也不失为一阵放松的方式。

正说笑着,郑书意下意识摸了一下手机,看到有新消息,立刻打开微信。

是来自一个高中同学提前的新年祝福。

郑书意看了眼,回了个“谢谢”便丢下了手机。

和毕若珊待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即便两个人只是坐在一起纯聊天。

直到窗外绚丽的焰火光影闪烁进屋子,晃了晃两人的脸,她们才朝外面看去。

这座城市瞬间沸腾了,灯光璀璨,夜空也被照亮。

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两人的手机都开始连续震动,熟悉的不熟悉的好友们纷纷都发来了新年祝福。

不过大多也都是群发的。

郑书意在一百多条新消息列表里,敏锐地捕捉到了时宴的对话框。

她差点就顺手划过去了。

而他发来的内容,也十分简单。

“新年快乐。”

郑书意琢磨了一下,认认真真地打字回复:是……群发吗?

就四个字,也太敷衍了吧。

不过没等对方回复,她又说:是群发也没关系啦。

郑书意盘起腿,坐在床边,嘴角抿着奇奇怪怪的笑,专注地看着手机打字。

郑书意:能在时总的群发分组里,也是我的荣幸,想必我已有了不一般的地位。

郑书意:虽然只有简单的四个字,但却比任何人的新年祝福都有含金量。

郑书意:我现在好忐忑,好紧张,都不知道要回一个怎样的祝福才能配得上时总的四个字。

时宴:你很闲?

郑书意:“……”

毕若珊见她认认真真地看着手机,一会儿笑一会儿僵,凑过去看了一眼,无语地翻白眼。

“你不要理他了!”

她话音刚落,又进来了新消息。

时宴:不是在陪朋友跨年?还能想这么多?

耳边毕若珊还在念叨:“别回了,真的别回了,这个时候你不要表现得很好拿捏懂吗?而且咱们难得见面,好好聊天不行吗?”

郑书意想想也是。

毕若珊又道:“你就说你要睡了。”

郑书意:“刚十二点?谁相信啊?”

毕若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教导她:“你管他信不信啊!”

郑书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打了几个字过去。

郑书意:如果我说我想睡了你信吗?

这条发出去后,对面果然迟迟没有回应了。

郑书意继续和毕若珊聊天喝酒。

忽然某个刹那,郑书意脑子里突然闪了一下,立刻又抓起手机,仔细看了看自己刚刚发的那条消息。

嘴角一僵,表情瞬间凝固。

她扯了扯嘴角,飞速打字。

郑书意: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你别断错句啊!

第二十八章

等待的间隙,郑书意一直握着手机,时不时看一眼屏幕。

许久过去,对面终于不紧不慢地回了句话。

时宴:我断错什么句?

郑书意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先镇定起来。

郑书意:没什么。

时宴:嗯?你在想什么?

时宴:你说清楚。

这边,毕若珊剥开一包零食,塞了满嘴,说话口齿不清:“然后你猜我那领导怎么着?他居然想把锅甩到我头上!”

郑书意完全没注意毕若珊的话,捏紧了手机,牙齿要得酸痛。

为什么要手贱?

为什么要补充那一句?

大家都当无事发生不好吗?

郑书意:当我没说,新年快乐。

“真是搞笑,我凭什么给他背锅?”

毕若珊没发现自己此刻已经是自言自语了,语气还挺激动,

“这年头谁还指望着那份工作吃饭了不成?我就是随便找个行业当销售还养活不了自己吗?所以我立刻就把证据发到大老板邮箱里,同时甩了离职信,谁还非得看他脸色了是吧?”

手机里又来了两条消息,郑书意看了一眼,就低头盯着手机一动不动。

毕若珊半天没等到回应,一看郑书意这状态,不用去看她手机都知道在干什么。

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简直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她丢下手里的零食,倏地起身,“我去洗澡!”

时宴:快点说。

时宴:我要睡了你再不说。

郑书意看着这两行字,手在轻微地颤抖,脸颊在慢慢变红。

时宴他,绝!对!是!故!意!的!

还一副自己没懂的样子。

人家举一反三,他举一反三百三。

郑书意:都说了没什么你好烦啊!

郑书意:我什么都没想多就是预防一下你想多。

郑书意:睡了拜拜!

她丢开手机,随手抓起一个抱枕倒到沙发上。

窗外烟火秀已经落幕,浓稠的夜空却依然被绚丽的灯光照得透亮。

郑书意睁大了眼睛,盯着悬在天边的月亮,耳根在发烫。

朦胧的云层一会儿遮蔽住月光,透出隐约的亮光;一会儿被风吹散开来,一弯弧形在夜幕里被清晰勾勒出。

喧嚣过后,这座城市终于缓缓归于寂静。

从博港云湾的视角看出去,江水还闪着粼粼波光。

时宴双腿搭在凳子上,双眼闭着,手边的酒喝了一小半。

等到手机终于没了动静,才起身朝卧室走去。

——

新年第一天清晨,不知哪家有毛病在楼下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响,把睡梦中的郑书意和毕若珊惊醒。

“谁放鞭炮啊?!这是元旦又不是大年初一!”

毕若珊打开窗户就打算开骂,可是往下一看,除了一堆残留的碎炮片,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真没素质,下次被抓着就得报警,市区燃放鞭炮是违规的不懂吗?”

等她把起床气消了,回过头发现,郑书意还坐在床头,两眼呆滞,头发乱糟糟地活像被蹂躏了一整夜。

毕若珊打了个哈切,说道:“继续睡吧。”

“算了。”郑书意揉了揉头发,爬下床去卫生间简单洗漱后,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和手机,挨个给接触过的采访对象发新年祝福,或邮箱,或微信,也不管现在是否还有交集。

这是她逢年过节的习惯,为了维护好每一个信息资源。

毕若珊坐在床上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在干嘛呢?”

“别打扰我。”

郑书意仔仔细细地看着电脑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核对,生怕自己再错漏一个标点符号。

昨晚的事情给了她极大的心理阴影。

时宴那边就算了,要是在其他人那里再弄错,她能自闭三年。

毕若珊看着她发了很多封邮件,又拿着手机戳戳点点,忍不住问:“你不会是在给时宴发消息吧?”

郑书意愣了下,特意把手机屏幕给毕若珊看。

“没有,我在给朋友们发消息。”

“那就好。”毕若珊在床上蹬了蹬腿才下来,经过郑书意身边时,拍了拍她的肩膀,“稳住才能赢,这几天就别理他了,咱们好好玩。”

说完,毕若珊去卫生间洗漱。

而郑书意划了划屏幕,看见她和时宴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晚那个尴尬瞬间。

就算毕若珊不说,她这几天也不会再搭理时宴了。

郑书意第一个发祝福微信的人是关向成。

十来分钟过去,关向成回了个消息,是语音。

“你也新年快乐,这会儿该放假了吧?”

郑书意:嗯,我们今年正常放假。

看她这个说辞,关向成觉得这年头的小姑娘们一个个还挺辛苦的,什么行业都常年加班,不比他想象中轻松,于是说道:“那就好好休息,有时间的话欢迎来马场玩儿,还是要多运动运动,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呐。”

郑书意:好呀,有机会的话一定来!

郑书意:先提前谢谢关叔叔了!

关向成:“你随意去就行了,马场那边一直有人看管着。”

正好毕若珊刷着牙探了个头出来,听见模模糊糊的语音消息,问道:“什么马场啊?”

“就关向成你知道吗?”郑书意说,“就是以前投资学老师总是提的那一位。”

“还有点印象。”毕若珊含着牙刷含含糊糊地说,“刚刚是他吗?”

“嗯。”

对于郑书意的朋友圈有这种人,毕若珊也不觉得奇怪,点了点头就继续去洗漱。

等郑书意给所有人发完消息,已经不早了。

两人挤在一起化妆打扮,拖到中午在家里吃了外卖才出门。

元旦大假,但凡是个能吃饭的地方都挤满了人,更别说商业中心。

一想到人山人海鞋都能挤掉的场景,郑书意和毕若珊就发怵,两人也不是特别爱凑热闹的地方,于是便默契地决定不去自找罪了。

“去财大吧要不。”毕若珊说,“昨天吃了饭已经很晚了,也进不去,今天正好趁着学校人少,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变化。”

两人说动就动,立刻打车前往财大。

这两天,她们一直都没往人堆里挤。

去财大的时候正好遇到学生在操场办音乐节,两人美滋滋地看了一下午,拍了不少照片。

第二天又花了一个下午看电影做指甲,晚上去江边看烟火吃宵夜,过得闲散又舒服,这才是她们想象中假期的日子。

不过期间,毕若珊一直在给郑书意灌输一个想法。

“你就矜持矜持吧,让他好好等一下,等得患得患失最好。”

毕若珊坐在大排档,老神在在地说,“不发消息,多发朋友圈,懂吗?”

郑书意正在整理这两天拍的照片,听到毕若珊的话,心里并不是很有底。

“说得你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我经验怎么也比你多好吧,我跟你可不一样,我看上一个男人,大多数情况都要靠我去勾引。”

她想了想,问,“他这两天有联系你吗?”

郑书意摇头:“没有。”

说完又补充,“他就这样子。”

“哼。”

毕若珊轻嗤一声,“就让他等着吧,我就不信了,一会儿看见你朋友圈就心痒痒了。”

说话期间,郑书意正好往朋友圈发了九张图,全是她们这几天拍的照片。

吃了几口菜的功夫,便有了几十条点赞和评论。

郑书意放下筷子,一条条地看下去,并没有看到毕若珊口中会心痒痒的时宴。

反而在一分钟前,看见他还发了一条财经新闻。

郑书意觉得毕若珊说的这一招,对时宴这种人可能根本没什么作用。

“你看,他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

整个元旦假期,对时宴来说没什么特别意义。

越是上位者,越是没有放假的概念。

而陈盛就比较惨了。

原以为时宴突然回国了,他在美国就代表出席一个晚宴,没什么重要的事,打算在纽约过个元旦节。谁知时宴回去之后好像也没什么事,一堆工作突然就给他安排了过来。

好在最后一天,时宴终于有人约了,便搁置了视频会议,陈盛也能好好睡个觉。

不过时宴这边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关向成的儿子回来了。

关济随关向成的性子,做事低调,也没有要人接风洗尘的习惯,一声不吭地回家倒了个时差,直到这第三天,才想着出来放放风,便给时宴打了个电话。

假期喧闹,他又爱静,便约了三两朋友,一起到他家的马场一聚。

来这里主要是图个安逸,恰逢今天天气好,冬日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人也变得松散了下来。

时宴刚到,便看见几个人坐在躺椅上,形骸放浪,完全没了平时的矜贵。

他跟几个朋友打了招呼,也没插入他们的话题,自顾自地坐下,将眼镜摘下放在一旁,揉了揉鼻梁骨。

模糊的视野里,空旷的草场入目只是一片枯绿色。时宴没看手机,也没和朋友们聊天,就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

坐了好一会儿,朋友们聊得喜笑颜开,时宴却始终没插入对话,关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问道:“怎么了你?”

“没怎么。”

时宴神色淡淡,一副对什么都没什么兴致的样子。

伸了腿看着前方的绿茵草地,几匹马悠闲地吃着草。

——

这边又聊了一会儿,关济突然想到了什么,跑去更衣间里,拿了个木质盒子出来。

“这什么?”

几个朋友纷纷凑上去问。

“股市动荡,我这心脏有点承受不了哇。”

关济也不卖关子,直接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尊玉佛。

“世面见多了,反而越发信这些,前儿去了一趟山上,专门求了几尊。”

有人笑着打趣,有人也跟着关济掺和。

不管到了什么年代,迷信这一说,总还是有人心存敬畏。

关济乐呵呵地转过去问时宴,“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时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怎么了?”

关济把盒子里的东西往他面前一放,说道:“有你的份,你也选一个吧,咱们做这行的,那心态成天就跟做过山车似的。”

时宴兴致缺缺地撩眼一看,随手捞起来,“你真信这个东西?”

关济很是认真地说:“不管怎么样,求个心理作用呗。”

“是吗?”时宴随意地翻转玉佛,背后还刻了个“心想事成。”

他戴上眼镜,轻笑道:“想什么来什么吗?”

关济应声儿:“嗯,可以这么理解,你在想什么就来什么。”

话音落下,时宴抬了抬眼,忽见前方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脚步轻快,正朝这边走来。

时宴手指一紧,握住了掌心的东西。

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