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宴侧了侧身,给她留出单独接电话的空间。

电话那头,是郑书意的爸爸。

“意意啊,今晚回家吗?不回家的话我和你妈妈就不留门了。”

郑书意声音有些慌:“回啊,我肯定要回的。”

“没关系,你跟你朋友在外面多玩一会儿呗。”

“嗯嗯,我马上就回家,您别担心。”

“啥?”

说完,郑书意立刻挂了电话,看着时宴。

“我爸来接我了,我要回家了。”

时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笑:“这么乖?天黑了必须回家?”

郑书意僵硬地点头。

片刻后,时宴才收了收腿。

郑书意站起来,刚经过他面前,却被他抓住手腕。

“那你明天尽一下地主之谊?”

“什么?”

郑书意愣住。

时宴仰头看着她,目光直接,“你该不会不知道,我是为了你才来青安的吧?”

——

郑书意走后,时宴在清吧坐了会儿,点了杯莫吉托。

客人逐渐多了起来,酒吧关了音乐播放器。

吧台旁的聚光灯亮起,一个梳着马尾的中年男人提着吉他安静地坐到支架话筒旁。

原本酒吧里有些喧闹,但当他声音响起那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纷纷转过头来。

“LookatmelikeIamcrazy,

WhenIshoutmyfeelingsout.”

“lookatmelikeIamdifferent,

Stillyoutakeitforsomethingreal.”

男声低沉醇厚,带有阅历的声音将简单的歌词沉入缱绻爱意中。

酒吧里坐着的情侣专注地听着他吟唱,缓缓依偎在一起。

在这轻缓的音乐声中,时宴脑海里浮现出郑书意的脸。

她撒娇时,耍无赖时,紧张时,生气时……

她总是有很多情绪,可时宴好像还从来没见过她恬静温柔的样子。

所以想带她来这里,想听她在耳边低声密语。

一首歌一晃便结束,室内响起掌声。

时宴突然放下杯子,起身朝吧台走去。

——

离开酒吧时,天才刚刚全黑了下来,但时宴毫无准备地来了青安,也没其他要紧事,便准备回房间休息。

刚出了电梯,他却看见司机范磊站在他房间门口,满脸踌躇,两次想抬手按门铃,却终是没按下去。

“有事?”

时宴的突然出声把范磊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他略紧张地说:“时总,我特意过来是想为我外甥女的事情道个歉。”

今天下午,在郑书意经历生死劫的时候,他也没闲着。

经过中午那一出,秦乐之和岳星洲分崩离析,大吵了一场,肯定是没法在他家里待下去了。

而她一个人在青安无依无靠的,只能哭着给自己舅舅打电话。

正好时宴今天也没有再出行的计划,范磊便去陪着秦乐之找了酒店住下。

一路上,秦乐之哭着把事情的原委全都告诉他了。

他们几个人之间乱七八糟的东西范磊不想管,可是他很明确地知道,秦乐之这一下是把郑书意得罪彻底了。

而他天天给时宴开车,平时在驾驶座眼观鼻鼻观心,但却很清楚郑书意在时宴那里是个怎样的地位。

时宴若是记恨秦乐之倒还好,她家里也还算殷实,就算没了工作,回老家也能过得好好的。

可范磊不一样,他不能靠着秦家,自己又没什么本事,若是被时宴迁怒,丢了这份工资可观又干净轻松的工作,他还真不知道能去做什么。

所以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还是得表个态。

时宴看了眼腕表,见时间还早,便说:“你说。”

范磊酝酿了一下措辞,简单地说:“我外甥女不懂事,确实之前影响了郑小姐和她前男友的感情,这一点我也说过她了,她也知道错了,已经跟那个男人分手了,回头我也会让她就这件事跟郑小姐道歉,然后――”

时宴突然打断他:“道歉?然后让书意和前男友旧情复燃?”

“啊?”

范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肯定不能旧情复燃,那个前男友太不是个东西了,郑小姐是悬崖勒马。”

时宴的重点向来不跟范磊契合,他点了点头,问道:“她前男友怎么不是个东西了?”

其实范磊听得出来,同女人一样,作为男人,“前男友”也是一根如鲠在喉的刺。

这个时候,对他最有利的走向,是使劲贬低岳星洲,这样时宴舒服了,他也就好过了。

“真是爱慕虚荣到了极致。”范磊皱了皱眉,“他作为一个男人,不想着自己努力,只想走捷径一步登天,以为您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卡住。

好像说太多了……

时宴却对这个突然的停顿很不爽。

“以为什么?”

范磊心一横,想着说出来或许可以转移一下战火。

“就是个误会,他以为您是乐乐的舅舅,所以才甩了郑小姐跟乐乐在一起的。”

说完后,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动静。

范磊如芒在背。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人,经常说错话,所以工作的时候尽量不开口。

这会儿时宴一直没说话,他的心立刻就凉了一半。

看来自己这招又想岔了。

他紧张地去看时宴,果然见他脸色很难看。

平日里那副眼镜看起来就有拒人千里的冰冷感,此刻他眼神阴沉,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原来是这样。”

许久,时宴才自言自语般说了这么一句。

范磊战战兢兢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话。

“他……”

“知道了。”时宴眯了眯眼,没说什么别的,“你去休息吧。”

——

范磊走了,时宴却在走廊上站了好一会儿。

树叶被灯光投射到墙壁上,风一吹,黑色的影子毫无章法地摆动。

时宴知道自己此刻的猜想很荒谬,可就像此时墙上的影子一样,再杂乱,那也是实物投影,并不是凭空出现的。

况且这样荒谬的猜想,反而和一切事实全都对上了号。

在郑书意这里,又有什么荒谬的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呢?

所以她为了那个“外甥女”来接近他,也完全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思及此,时宴突然笑了。

他以为她想要钱想要权,结果并不是。

从头到尾,她只是想利用他来达到自己报复的目的。

这时,身后有酒店服务员推着餐车经过时宴身旁。

“先生,麻烦这边让一让。”

时宴侧身,目光落在服务员脸上。

服务员被他的眼神给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送个餐怎么就惹到这位爷了。

下一秒,时宴回过神,拿出房卡。

“滴”得一声,门开了。

时宴却没进去,他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地面。

好一会儿,他才转身朝另一间房走去。

——

此时秦时月刚刚做了个面膜,正准备美滋滋地点个宵夜,一听见门铃声,以为是酒店主动送来了东西,光着脚就跑来开门了。

“谁啊?”

她一开门,却看见时宴站在门口。

“小舅舅?”

时宴上前一步,逼得秦时月连连后退。

作为他的外甥女,秦时月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他的情绪变化很敏感。

比如此刻,时宴虽然没有说话,秦时月却能感知到四周凉飕飕的气息。

怎么了这是?

“你怎么过来了……书意姐……走了吗?”

时宴一手撑着门,盯着秦时月看了很久。

直到看得她发怵,时宴才“嗯”了一声。

秦时月又退了一步:“哦……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时宴语气轻飘飘的,那可姿势却透着一股压迫感。

他低头,以绝对的身高优势压制秦时月,以逼迫她说实话,“我没办法趁虚而入,怎么办?”

“啊?”

秦时月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她小舅舅居然承认了这个“趁虚而入”。

甚至还会对她说出这种……难堪的话?

“怎、怎么可能呢?”

秦时月决定给他增加一些自信心,“小舅舅你这么优秀,全世界找不到第二个比你好的,你再稍微努力一丢丢,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是吗?”时宴睥睨着秦时月,细细看她的神色,“她心里有人,我能怎么努力?”

“什么?!”

秦时月懵了一下,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啊,你说这个啊。”

她皱眉想了想,觉得她可真是为了自己小舅舅操碎了心,希望他能记住这份情。

“她之前确实有追过其他男人,不过小舅舅放心,那不是真爱的,她是有其他原因的。她这不是放弃了嘛,是你的好机会。”

“嗯。”时宴淡淡道,“还真是这样。”

秦时月连连点头:“对啊对啊,你只要――”

话没说话,门突然被猛地关上,吓得秦时月面膜都差点掉了。

“什么鬼啊……”秦时月摸着脸颊小声逼逼,“来大姨夫了吗……”

——

门外,时宴的手机铃声随着关门声一同响起。

是楼下酒吧的大堂经理打来的电话。

“喂,请问是时先生吗?我是酒吧的经理,我这边再跟你确认一下,明晚八点到凌晨两点包场是吗?”

“先生?您在听吗?”

“先生?”

几秒后,电话里响起时宴平静的声音。

“不用了。”

第四十二章

秦时月是个到哪儿都不会亏待自己的人,即便被时宴摔了门,也不会影响她吃酒店特供套房宵夜的心情。

她喝着白葡萄酒,吃着生蚝,又做过全是spa,所以即便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影,也觉得是一种享受。

可是没有节制的报应总是来得出其不意。

夜里两三点,秦时月看完电影打算睡了,却感觉胃部一阵隐隐作痛。

时不时的胃痛也是老毛病了,她没管,喝了点热水就钻进了被窝。

然而在床上翻来覆去近两个小时后,床单上已经浸了一层湿汗。

秦时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四点四十五。

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窗外一点亮光都没有。

秦时月又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肠胃却越发难受,疼痛被黑夜放得无限大。

几分钟后,秦时月强撑着坐了起来,思来想去,还是给时宴打了个电话。

没想到对方却很快接起。

“舅舅,你还没睡?”

时宴没回答她这个问题。

“你有事?”

秦时月被折磨得筋疲力尽,也没心思想其他的,虚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断气一般,“我胃疼……”

电话那头的男人有些不耐烦地说:“把衣服穿好。”

秦时月没听清楚:“嗯?什么?”

“起来穿好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挂了电话,秦时月刚换好衣服,门铃就响了。

她捂着肚子走过去开门,见时宴衣衫整齐,但好像穿的还是白天那套,没换过衣服。

“舅舅,你没睡啊?”

时宴还是没回答她这个问题,打量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说道:“能自己走吗?”

秦时月耷拉着眼皮点了点头,“还行吧。”

时宴看着她,叹了口气,转身蹲下。

“上来。”

——

深夜的酒店安静得能听见外面的风声。

秦时月趴在时宴背上,这个近距离,才闻到时宴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舅舅,你喝酒了啊?跟谁啊?”

时宴没有理她,只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她紧紧揪着,还一阵阵地抽气。

都疼得冒冷汗了,秦时月却还在想,她舅舅平时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其实并不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不仅如此,和他亲近的人会知道,他护短起来简直不讲原则。

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看,这绝对不是可圈可点的优良品质。

但对于女人来说,这完全是无法拒绝的特质。

所以,没有女人能拒绝她的小舅舅,没有!

“舅舅,你今天问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这时候,秦时月还不忘关心她舅舅的终身大事。

“没什么。”

“唉,我跟你说,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秦时月声音越来越弱,几乎是咬着牙忍住疼痛在说话,“像你这种男人,只要你稍微主动一点,没有女人能抵挡你的魅力的,我别的地方脑子不行,但这方面是很懂的,你再加加油,天下你都有。”

“闭嘴。”

“哦……”

到了医院,值班医生给秦时月检查了一下,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段时间春节,大大小小的聚会没断过,光是酒都比平时多喝不少,加上今晚吃了些生蚝,所以这急性胃炎来得也不算意外。

不过见了医生,知道只是小毛病后,秦时月瞬间就觉得舒服多了,坐上车后还刷了会儿微博。

在医院折腾了一会儿,出来时,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新春的树枝在清晨的雾气中冒了嫩芽儿,环卫工人已经拿着扫把开始清扫公路。

今天应该是个艳阳天。

秦时月打了哈切,盘算着回去补个觉后,去青安的地标性建筑中心公园逛逛。

思及此,她便想问问时宴有什么安排。

一转头,却见他靠在背椅上,闭着双眼,平静得像是睡着了。

但秦时月知道他没睡,并且心情似乎不太好。

半夜被折腾进医院,换谁心情都不会好,因此秦时月很有自知之明的闭上了嘴。

许久,在秦时月也昏昏欲睡时,身旁的人突然开口了。

“回去收拾一下,我们回家。”

“啊?”秦时月倏地清醒,“昨天才来呀,怎么就回家了?”

时宴慢慢睁开眼,摘下眼镜,揉了揉眉骨。

“你病了。”

“其实我……”秦时月摸了摸肚子,“还好吧。”

她这胃炎是老毛病,来得快也去得快,只要吃了药休息一阵儿便能恢复元气。

可时宴的语气不容置喙。

一想到回家做不了什么就又要上班了,秦时月脸皱成一团,丧气地看着窗外。

“唉,感觉几天假期过得好快,回去又要上班了。”

时宴:“那你不去了。”

一听时宴那冷冰冰的声音,秦时月立刻否认,“没有没有,我没有不想去,我爱工作,工作使我学到很多东西,使我成长。”

时宴戴上眼镜,轻笑了声,又刺得秦时月一阵激灵。

“不想去就别去了,在家养病。”

他这么一说,秦时月顿时就觉得自己得个胃癌也值得。

“嗯,舅舅你说得对,我最近身体确实不太好,得好好养养。”

——

清晨,王美茹赶早去超市抢了最新鲜的菜,回到家里还不到九点。

她习惯性去敲郑书意的房间门,里面没动静,便直接推开。

“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不起床!”

话音落下,却见郑书意抱着腿坐在飘窗上。

王美茹阴阳怪气一番,“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郑书意披散着头发,回头看了她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王美茹上下打量她几眼,“心情不好?”

“没有啊。”郑书意朝她挥挥手,“妈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王美茹努努嘴,轻轻带上了门,转头却跟郑肃碎碎念了起来。

“大过年的,你不去关心关心你女儿?起这么早是要干嘛?中邪了似的。”

郑肃洗着菜,抱怨道:“人家起晚了你要骂,起早了你也不满意,我看你就是找事,后天等她回江城工作了,你又想的不行。”

夫妻俩拌嘴的功夫,郑书意从房间出来了。

今天虽然出了太阳,但却没升温,特别是天刚亮那会儿,路边的绿植还凝了霜。

郑书意今天难得把头发扎成了马尾,裹着围巾,没怎么化妆,只描了描眉毛。

她拿上包,直接往大门走去。

“爸,妈,我今天有事,晚上不用等我吃饭。”

说完的同时,响起关门声。

王美茹和郑肃在厨房里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看来还真是心情不好。”“我生的我能感觉不到?”

——

郑书意打车到了水族馆门口。

昨晚,当时宴要她尽一下地主之谊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地方是中心公园。

可是转念一想,大冬天的逛什么公园,便提了水族馆。

没想到这么个地方,时宴居然一口答应了。

水族馆十点开门,郑书意昨晚和时宴约的也是十点,不过她九点半就到了。

因为昨天一整夜,她几乎没有过深度睡眠。

即便经过了一晚上的辗转难眠,她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时宴。

她不知道秦时月有没有跟时宴说过她的事情。

如果说了,为什么两人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如果没说。

不,迟早有一天还是会说的,毕竟他们才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秦时月和郑书意短暂的交情根本包不住那团火。

云层散去,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水族馆门口的广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