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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天夜里,若微悄悄来到父亲的书房,看着父亲对着一幅画正独自愣神儿,她放眼望去,画中正是一个绝色美人,修短合度,瑰姿艳逸、仪静体闲,若微看得真切,那人不是娘亲,她稍一惊讶,不由口中已然轻轻“咦”了出来。

  孙敬之听到动静,立即将画卷了起来。冲若微招了招手:“微儿,来,到爹爹这儿来。”

  若微展颜一笑:“爹,那女子可是你的红颜知己?”

  孙敬之抚须不语,凝视着若微,心中微微挣扎,要不要将这个秘密告诉她呢?看着她那张充满稚气的天真笑颜,孙敬之断然决定,什么都不说,也许仿如稚子般浑然天成,方可在那样的宫中独善其身,他打定主意,随说道:“东西可都备好了?”

  若微点了点头:“只是可惜了紫烟这丫头,也要随我进宫,不如把她留下,我一人去就好!”

  “胡说!”孙敬之笑骂一声,“紫烟自小就服侍在你身旁,性子沉稳而伶俐,有她在你身旁,我和你娘才可稍稍安心,否则以你的性子在宫中,我们才真是寝食不得安宁!”

第19节:离别(3)

  “爹爹!”若微靠在孙敬之怀中,有些撒娇地说,“明儿一早咱们就悄悄动身如何?不要娘和爷爷还有继宗他们相送,女儿受不了离别的心酸与凄凉之感!”

  孙敬之轻轻拂着女儿的青丝,略微点了点头。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

  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栏倚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娘,回去吧!”若微手执绣帕,高高挥手,努力给她们留下一张可爱的笑脸,而身旁的紫烟早已泪眼朦胧。不想有离别的感伤,但是此时此景,谁又能真正免俗。

  渐行渐远,家已然从视线中淡去,成了心中一个永远不曾磨灭的影子。

  “爹,咱们还要走多远?”整日窝在车里颠簸,若微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快了,再有两日,到达登州,届时与朝鲜的秀女一道,改由水路进京,就不用这样辛苦了!”孙敬之看着女儿,眼中尽是怜惜之色。

  “朝鲜的秀女?”若微闪烁着一双灵动的眼眸,“爹爹,朝鲜的秀女是选给谁的?”

  孙敬之面上有些踌躇之色,犹豫半晌之后才说道:“是为当今圣上,由礼部派使臣去朝鲜选取的名门淑媛,以备后宫!”

  “啊?”若微不由惊诧,“当今圣上,不是已经快五十岁了吗?怎么还在为自己选妃?”

  “微儿!”孙敬之面上一紧,环视四周,不由低声呵斥,“你这性子,以后进了宫,可不能想到哪儿就说出来,遇事莫急,缓而再决,方才妥帖,可记下了?”

  若微点了点头:“爹爹,我此去真的是给公主伴读吗?不会也像那些朝鲜秀女一样,给老皇帝……”若微吐了吐舌头,“不会吧?”

  孙敬之又气又急,也不知怎样对她说才好,说她自小聪慧,可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时紫烟插话道:“听说那日来咱们府传旨的是彭城伯夫人的家臣,老爷,这彭城伯夫人又是何人?她与咱们小姐有何干系?为什么临行前老太爷交代抵京之日要带小姐去拜会彭城伯夫人?”

第20节:离别(4)

  “对呀?”若微也是一头雾水,殷切地注视着孙敬之,希望他能为自己解开谜团。

  孙敬之无奈之下,只好说道:“也罢,不与你说清,恐怕你不知深浅,徒惹事端。那彭城伯夫人原是邹平人,与我们孙家原为交好世家,其夫彭城伯为永城人,为父在永城担任主簿之职时也常往来,当今太子妃即出自她家,太子妃……”提到太子妃,孙敬之表情一顿,有些许的不自然。

  若微心中起疑,仔细看着父亲面上表情,只是觉得有些怪异。而紫烟则仿如大彻大悟:“我知道了,那太子妃定是想为自己的皇子从家乡选一位……”

  “紫烟!”孙敬之将她喝住,紫烟立即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可是若微早已明白,她仰着脸望着父亲:“爹爹,可是要将我配给皇孙?”

  孙敬之看着若微,不置可否,只说道:“一切都未成定局。”

  若微顿感失望,她浅浅一笑:“爹爹不必如此,那皇宫是天下最繁华富足的地方,那皇孙也是人中之龙,女儿不觉得委屈,反而高兴得很!”

  看她如此,也不知是真是假,孙敬之更为惴惴不安。

第21节:朝圣(1)

  朝圣

  隔两日到达登州,在这儿若微看到了“舟船飞梭,商使交属”的升平繁荣景象,在大海之边的这个港口让她小小的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曾经以为唐朝的开元年间才是最最繁华的,而秦汉时期又是中国疆域最为辽阔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身处的大明永乐年间,也会是如此繁华与富足。

  “孙大人。”登州公馆前早有候在此处的内使上前迎接,孙敬之上前见礼并悄悄递过一锭元宝,一切尽在不言中。

  内使王充态度更见亲和:“上边早有吩咐,这一路之上甚为妥帖,孙大人自可放心,抵达京城,小姐入宫,以后定会显赫门楣,到时还要请孙大人多多提携!”

  “如此,一路之上就有劳王公公了!”孙敬之陪着笑脸,小心应对,从来就是不喜官场奉迎,虽然才高八斗,但是从不应试,居于小小的邹平,就是为了享一生平静,没想到平地起风波,竟然还是要被卷入其中,况且那宫中远比官场更加险恶,他心中暗叹,面上只能装作欢喜,指派着仆人将箱笼物品搬进馆内。

  而内使王充也指派宫监,在箱上贴好封条,他笑着解释:“孙大人勿怪,如今同行的还有五位朝鲜美人,十余位侍女与厨娘,箱裹众多,这一路之上怕混了,况且吃穿用度宫中自有调度,小姐只要携带贴身物品即可。”

  孙敬之点头相允。

  第二天一早,一艘大船和两艘护航小船驶离了港口。

  若微站在船头,冲着岸上父亲越来越小的身影,高高挥手,这一次她依然没有落泪。

  当父亲的身影完全模糊的时候,那蓬莱阁还依然清晰可见。

  “蓬莱阁虎踞丹崖山巅,云拥浪托,果然美不胜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若微回转过头:“朝鲜美人?”

  一个朝鲜美人,年约十七八,身穿上黄下红七彩锦缎织就的民族服装,华美、艳丽又不失淡雅、轻盈,头发也不似汉人那般,只是简单地梳成一条乌黑的辫,以红色彩条布系在脑后,更显青春与朝气,她静静地站在若微身后,正望着蓬莱阁出神儿地说着。她看到小小的若微,不由怜惜道:“你这样小,也被明朝皇帝选了来?”

  若微面上一黯:“说是入宫给公主伴读,可是谁又能说得准呢?一入宫门,就身不由己了。”

  那朝鲜美人眼露悲泣,不由伸手将若微揽在怀中:“我妹子也如你一般大,以前总和我睡在一起,如今也不知她怎样了?”

  “姐姐。”若微见她生得美丽,人又亲切和气,不像其他几位朝鲜女子那般孤傲,也不由自主地亲近起来,她仰起脸问道,“你知道这蓬莱的传说吗?”

  那女子点了点头:“蓬莱素有人间仙境之称,传说蓬莱、瀛洲、方丈是海中的三座神山,为神仙居住的地方,相传吕洞宾、铁拐李、张果老、汉钟离、曹国舅、何仙姑、蓝采和、韩湘子八位神仙,在蓬莱阁醉酒后,凭借各自的宝器,凌波踏浪、漂洋渡海而去,留下‘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的美丽传说。”

  “姐姐身处异乡,对中原的事物如此熟悉,想来定是一位才女了!”若微听得有趣,不由拍手称道。

第22节:朝圣(2)

  “才女?”那女子面露悲色,“若非被这才女之名所累,也许还可以逃过此劫。”

  “劫?”若微眼波流转,一派天真之色,“姐姐怎知一定是劫而不是福?刚刚姐姐说的好,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今日我们也是从此地驶航,即如此,就奋起一搏,争个局面出来也不一定呢?”

  那女子更加悲凄,搂着若微,不由叹息:“你还想?你当咱们去的是什么仙境?”

  若微不由一顿,随即说道:“海上沙门岛,停帆数日留。唳月鸣孤鹤,扬波见戏鸥。”

  那女子面上终于缓和,露出喜色:“这是我朝高丽恭愍王副使李宗仁所作的《沙门岛偶题》?”

  若微点了点头:“听说他是在路上突因大风被困阻登州,虽然遭遇凶险有家难归,但还是被海上岛民老妪织网、孩童驾舟与大海扬波戏鸥的美景所打动,所以才会有此诗句流传下来,姐姐你看,你的国人都已做出表率,既来之则安之,不要辜负命运的安排,暗自悲古怀秋的,好没意思。”

  那女子初听之下,不觉怎样,细细品味,不由哑然:“本来看你与父亲相别,担心你哭泣伤心,才出言相慰,不想反而让你来劝我,真真让人羞愧。”

  “姐姐,我叫若微,你呢?”若微很喜欢她的清丽与温和,不由心生亲近。

  “我,姓权,名福姬。”拥着若微,她的脸上是一抹淡极的笑容。

  “福姬。”若微默念,有些痴痴地说,“极好的名字。”

  此后顺风顺水,一路无恙。

  到达都城应天的时候,恰恰是若微的生日。但是这样一个生日除了远隔千里的父母家人,还有谁会记得呢?若微抚着手上的玛瑙手串,这是爹爹在临行前替自己带上的,说是送给自己八岁生辰的礼物,若微笑了,爹爹真好,心细如发,娘也真幸运,在盲婚哑嫁的朝代,还能遇到这样的夫君,体贴入微,关爱备至,真是一件幸事。

  下了船,自有人来迎,身着内监服饰的人端详着众位朝鲜美人,一一审视如同典选,当他的目光落到若微身上的时候,若微笑嘻嘻地福了一个礼,口中说道:“给公公见礼!”

第23节:朝圣(3)

  那人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彭城伯夫人力荐的邹平小才女了。”

  若微面上一红:“大人说笑了。”然而一双灵动的眸子丝毫不见退却与窘迫,那人终于点了点头,“各位美人请随咱家进宫吧。”

  由皇城南端的洪武门进,经过承天门与端门,又过了午门,恍然看到五座石桥。“姐姐,这就是‘内五龙桥’,桥下就是内御河。”若微轻声说道,权氏福姬点了点头。

  过了桥就是奉天门,由南向北依次建有奉天、华盖和谨身三大殿。三大殿的东侧有文华殿和文楼,西边有武英殿和武楼,统称为“前朝”五殿。

  三大殿之后,是皇帝与后妃生活起居的地方,名叫“后廷”。处在中轴线位置上的是乾清、交泰、坤宁三宫,左有柔仪殿(东宫),右有春和殿(西宫),两殿相对。东北角为东六宫,西北角为西六宫。在春和殿西侧还有御花园。

  一众朝鲜美人都低着头,露出洁白如玉的颈子,只是那偶尔不经意间交换的眼神暴露了她们的心事,本以为远离亲人,来到千里之外的外邦,自己的命运犹如落花般可怜,然而一行之上的繁华,都城的雄伟与禁宫的巍峨,让她们彻底明白,比起永远居于那个贫瘠岛屿的国人,她们的命运不知要好上多少。

  众人被安排在西宫的一排偏殿之内,稍示休息后即分别沐浴更衣,以待夜晚来临时,殿前见驾。

  由太监和宫女引领,徐徐进入柔仪殿。

  低着头,只看到自己脚上的绣鞋,大殿里寂静极了,有着说不出的压抑与恐惧。

  好半晌,也没有人说话,若微大着胆子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柔和的美目,她是那样华贵雍容,微微有些富态,却丝毫不减她的美艳,此刻看着若微闪烁的眸子,竟然笑了,她微一侧身,转而看着龙椅上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而天子的目光扫过众人,终于在一个人的脸上停顿下来。

  那是福姬,若微明白,虽然福姬不是此行中最为美丽的,但是她的神态与气质俱合在一起,让她看来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果然,天子开口了:“权氏福姬,工曹典书权永钧的长女?”

  “权福姬参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福姬字字如珠,缓缓跪下。

  而其余众人也各报名号,依次跪拜。

第24节:东宫(1)

  东宫

  听着司礼太监黄俨在大殿之上的奏报,若微的心波澜迭起,原来这几个朝鲜美人是各有来历的,而其身世均不简单。除权氏以外,还有仁宇府左司尹任添年之女任氏;恭安府判官李文命之女李氏;护军吕贵真之女吕氏;中军副司正崔得霏之女崔氏。

  最长的十八岁,年纪最小的崔氏才十四岁。

  她们连同十二名侍女、十二名厨师一起被送往数千里之外的异国都城。离开家乡时,被选淑女的父母、亲戚哭声载道。五名朝鲜淑女频频回首,珠泪滚滚,从此家乡将只有在梦中出现,万里一别永分离!

  想到此,若微心中不免难过。

  这时又听到殿上仿佛唤起自己的名字。

  她抬头一看,坐在天子下首的中年美妇正向她频频招手:“可是若微?走近些,让本宫看看清楚。”

  若微起身,轻移莲步,稍近了些,又不敢太逾越了,这才又拜在殿中:“孙氏若微拜见娘娘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