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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瞻基淡淡一笑:“孔子儒学中的精要是‘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然而为君者,领导一个拥有千辆兵车的大国,不仅仅要认真律事,恪守信用,勤俭治国,爱护万民,更重要的是要知权衡。万事万物,看似复杂,其实要义都十分简单,所谓王道,不过是权衡二字,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不管是君子还是小人,亲民还是役民,仁还是暴,只有权衡,方能久安!”

  此语一出,瞻墉立即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又调谑般地瞥了一眼汉王。

  汉王着实有些意外,这样的话会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口中说出,难怪父皇会如此看重他。

  若微看着入神儿,突然一旁的咸宁公主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又朝她使着眼色,于是她便跟在公主身后,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出文华殿,若微一路之上还在想着皇长孙朱瞻基的对答,只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比那些皇孙都要出众。

  “瞻基果然出众,怪不得那么多的皇孙之中,父皇独独最爱他!”咸宁公主脸上是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目光紧紧瞄着若微,“怎样?你看如何?”

  若微的脸刷地一下便红了。

  咸宁公主笑意更浓:“这下不怪父皇乱点鸳鸯谱了吧?”

  若微眨了眨眼睛,对上公主的眸子:“公主在说什么?若微都听不懂,若微只知道来宫中,是给公主做伴的,伴读也好,为奴也罢,若微只知道以后处处跟着公主,受公主驱使,靠公主庇护,别的一概不知!”

  “小妮子!”咸宁公主忍着笑,瞪了她一眼,“看你嘴硬到几时?既然如此,就跟本宫走吧!”

  “走?去哪里?”若微一脸莫名其妙,怔怔地问道。

  咸宁公主拉起她的手,一直往城曲堂走去:“不是为奴为伴吗?去替本宫把《女则》抄上个百十来遍。”

第37节:辩学(3)

  “啊?”若微苦笑连连,大呼悲惨。

  一晃儿,若微在宫中已然住了月余,每日除了晨起至东宫太子妃处请安问好,就是到城曲堂中陪着咸宁公主说说笑笑,再有就是偶尔和皇长孙朱瞻基赋诗闲聊,不觉间时间过得很快。

  这一日,阳光正好,若微与瞻基相约在太液池边玩耍,若微早早地到了,远远地看到湖边空无一人,心想瞻基别是被什么事情绊住,来不了了,于是一个人在草地上懒懒地走着,看着低垂的杨柳,不由心中一动,一时兴起折下几枝嫩柳,坐在湖边大石上编起花篮来。

  若微听到有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以为是瞻基来了,于是悄悄藏身于花丛之后。

  “你们下去吧!”一个微弱的声音缓缓说道。

  “是!”内侍特有的声音,随即是细碎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那个微弱的声音又起,只念了这一句,就暗自叹息连连。

  若微听了,不由心中难过,探头一望,吃了一惊,“咦”地一声喊了出来,那人一身玄色的袍子裹在身上,正倚在一顶硕大的躺椅上,那虚弱的神态与其肥胖的身材形成巨大的落差,那落没失意的眼神儿更深深触动了若微,此时她的一声轻哼,引来那人的转头侧目,四目相对,皆微微诧异。

  若微只得从花丛中闪身走出来,端端正正地行礼,并问了一声:“胖公公好!”

  “胖公公?”那人不由失笑,面上更是凄苦。

  “你不喜欢我如此称呼吗?”若微闪烁着那双美目,她只想逗他一笑,“胖是可爱、仁慈的意思,你看寺院里的佛像都是胖胖的,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心宽才体胖呢!所以你不要介意!”

  看着若微一派天真之态,那人终于点点头,笑了:“天下除了当今圣上,就只有你敢在我面前提这个胖字!”

  “啊?”若微不由惊呼,“难不成你是这宫里的大总管吗?”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

  若微不由拍手称道:“太好了,今日有缘,能与大人物相见,我是若微,是给咸宁公主伴读来的,暂居静雅轩,以后可要得你多多照拂了!”

第38节:辩学(4)

  那人收了笑容,仔细凝视着她道:“好说。”上下打量,随即看到她手中编好的竹篮,还有不远处地上的折柳,不由面上一黯,“玩什么不好,这柳条刚刚抽头,就折下编筐,岂不可惜?”

  那若微偏偏不以为然,嘴上应道:“诗经中云‘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反正它长在园里也是郁郁所终,自发芽伊始就要经历生死、枯败,还不如物尽其用,我拿它来编花篮,摆在室内,既美了居室,又陶冶了性情,还能时时提醒自己,人生一世不过如白驹过隙,一定要努力上进、有所作为,这样,不是更有意义吗?”

  那人面上更加阴沉,只是深思不语。

  若微也不理他,自己跑到附近,又捡了些落花铺在篮底,折了几枝杏花插在中间,仿佛蓝采合的花篮,美而有趣。

  若微拿着花篮走了回来递给他:“好了,大总管,别生气了,这个送给你,放在室内可以保存好些日子呢!”

  那人接过花监,又盯着她的眼眸问道:“你原本想送给谁?”

  若微眨着眼睛,嘿嘿一笑:“我不告诉你!”

  那人不怒反笑:“那为何又送给我?”

  若微不假思索答道:“刚刚你念的那首诗下句应该是‘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就为这句,所以我要送给你!”

  那人脸上笑意更浓,眼中微微有些湿润,他把脸扭了过去,看着满园的景致,一派生机勃发之态,联想到自己,一时心绪难平,险些昏厥,而若微见状不好,立即上前,以小手抓住他的大手,翻手搭在他的脉上,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惊讶。

第39节:太子(1)

  第二卷 芙蓉新落钟山春

  太子

  “胖公公!”若微松开了手,面上有些怜惜之色,“这是脾肺气虚引起的全身无力之症,又因过力受风而瘫卧病榻?”

  若微说完之后,心中实在有些不忍,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对这位初次谋面的胖公公这样亲近,只是觉得他在无人时,心中所念不是自己的病体,而是忧心天下百姓,觉得十分感佩罢了。

  可是那人居然一扫之前的哀怨病态,微微一笑:“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居然会岐黄之术?”

  若微点了点头:“我娘是十全才女,日日逼我学琴棋书画,可是我志不在此,因为外公是杏林高手,而我娘是他唯一的孩子,所以也多少继承了一些衣钵,家中所藏医书甚丰,我常常偷偷去看,因为喜欢,所以在所有技艺当中,以医理药学最精。”说着若微撅起了小嘴,有些难过的表情自然流露出来。

  那人不由一愣:“怎么?”

  若微又道:“只是本朝不允许女子行医,否则我定要做一个游历四方的医者,以医术扶危济困,或者干脆开个医馆,该有多好!”

  那人微微一笑:“你有此志向虽好,只不过男女有别、各有所主,不必过于苛求。能多学一门技艺在身,不能救人亦可自救,也好得很!”

  若微看他温和仁慈,心中十分喜欢,不由信口说道:“胖公公,你如今服什么药呢?可有见效?”

  那人眼帘低垂:“陈年旧疾,药石已然无效。”

  若微听此言不由喜出望外,拍手称好:“你可愿意放心让我医治?”

  那人哑然失笑,不置可否。

  若微把嘴一撇:“小气!”

  那人更是笑不可遏。

  若微眼睛一转,有了主意:“你刚刚还说什么‘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呢,你不想想,你身为皇宫大总管,有多少人巴结你,给你治病,都治不好,那民间受此病困扰的人呢?他们该如何呢?你有人侍候,可是他们呢?要是靠体力种地、吃饭的人呢,还不活活饿死?如今,我有法子一试,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众生,也该试上一试呀!”

  那人听到若微如此一番说辞,仿佛动了心,微微点了点头。

  “放心,我的方子,你可以拿到太医院给他们看,药也由他们抓,你要是怕得紧,还可以从民间找些相似的病人,以身试药,确实有效,你再服,这样可好?”若微说得头头是道。

  那人终于下了决心:“且依你一试!”

第40节:太子(2)

  “好,那我回去写方子,对了,你住在哪儿?我怎么给你呢?”若微嘟囔了一句,“这宫里太大,像个迷宫,很多地方我都不认识,也不能去!”

  “我派人去找你!”那人抚须而笑。

  若微这才发现,他与一般的公公不同,于是大惊失色:“你有胡子!”

  “啊?”若微呆立当场,“你不是公公?”

  那人不由大笑:“你不是呼我为胖公公吗?也对也不对,此公公非彼公公!”

  若微重复着他的话:“此公公非彼公公,不是太监,还能在宫里,那一定就是王亲大臣,能住这里,那就只有,啊!”

  若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恕,恕罪!”

  “哈哈!”他畅快一笑。

  此人正是永乐帝朱棣册封的大明太子朱高炽,也是太子妃张妍的夫君,皇长孙朱瞻基的父王。

  “丫头!”朱高炽觉得今日实在舒心得很,“所以你唤孤为胖公公,孤也应下了,如此,你还会为孤诊治吗?”

  若微低头沉吟片刻,随即一仰脸,展颜一笑:“如此,就更要倾力以赴,为了天下,为了皇长孙和太子妃,若微愿意冒死相往!”

  朱高炽点了点头:“好丫头,果然有些胆识,去吧,放手去做!”

  静雅轩内,若微把自己关在书房。

  在门外,紫烟挡了皇长孙朱瞻基的驾。

  朱瞻基又气又笑,指着她问道:“你是何人,看着眼生得很,湘汀到哪里去了?”

  紫烟俯身行礼:“回殿下,奴婢紫烟,是若微姑娘自家里带来的,前些日子在柔仪殿学习宫规和礼仪,昨儿刚刚被派回来,所以殿下不认识,湘汀姐姐去浣衣局取衣服了。”

  朱瞻基点了点头:“若微妹妹可是生气了,刚待赴约就被召入文渊阁,被皇爷爷考问学业,一直过了午时,才刚刚散了!”

  紫烟浅浅一笑:“殿下多虑了,我们姑娘哪里是那样小气之人,不过是一回来就扎在书房,翻书查典,特意嘱咐,不得打扰,连午饭都没吃呢,可能是咸宁公主又给出了什么难题,想着法子破解呢!”

第41节:太子(3)

  朱瞻基点了点头:“这小姑姑定是又无聊得紧了,总是想法子捉弄若微,也罢,那我就先回了,你可一定要代为解释,别让妹妹误会了!”

  如烟笑应着,朱瞻基这才离去。

  而室内一心专注的若微充耳不闻窗外事,细细为太子朱高炽写着医治四肢无力、虚胖体弱的方子。

  傍晚时分,果然有位小公公前来取方子,若微将方子交出后,心中忐忑难安,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太子妃身边的管事宫女慧珠,就急着来催。

  急匆匆被拉着来到太子妃的寝宫。

  这是第一次看到太子妃与太子双双坐于殿上。旁边还立着一中年文士打扮的男子,看那服侍,若微就知道,是太医院的太医。

  分别见礼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