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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善祥又看了看众人:“都下去吧,各归各处,今儿晚上都给本妃打起精神来,尽心值守,不容有失!”

  “是!”

  回到自己的寝殿,慧珠与苏嬷嬷、梅影、落雪等人立即迎上前来,梅影、落雪侍候她更衣、净手、洁面。

  慧珠奉上香茶,苏嬷嬷在贵妃榻上放好靠枕,扶着她坐了上去。

  靠在榻上,喝了一口热茶,稍稍定了定神。

  苏嬷嬷满脸堆笑:“娘娘,听说了吗?那位微主子,出事了!”语气中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胡善祥把脸一沉:“嬷嬷,本妃累了,你们都下去吧,慧珠留下!”

  “是!”苏嬷嬷虽然稍稍有些意外,还是招呼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当室内只剩下慧珠与胡善祥两人的时候。胡善祥盯着慧珠问道:“姐姐,西山的险情,是天灾,还是人祸?”

  慧珠面上原本带着三分笑,如今听她如此一问,立时沉了脸:“妹妹说呢?”

  胡善祥看着她的神色,心中已全然明白。她轻轻摇了摇头,身子向后一仰躺在榻上半眯着眼睛说道:“姐姐在家时的名字为善图,为何后来入宫却偏偏改了名字?”

  慧珠不知道此时此刻,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只好据实回道:“太子妃认为‘善图’二字太过直白,在她宫中叫着不太合适,况且当时我们一同分到太子妃宫中的小宫女,都是珠字辈的。太子妃为我们几个重新起名,叫做金珠、银珠、慧珠、丽珠、贤珠、锦珠,就像后来的碧落、碧月、湘汀、梦汀一般。”

第175节:夜寻佳人影(3)

  胡善祥点了点头:“昔日的六珠,如今出头的成为有品级的女官,只有姐姐一人,是也不是?”

  慧珠听她如此说,更是有些莫名其妙,挨着胡善祥坐在她的榻边:“娘娘,今儿这是怎么了?”

  胡善祥叹了口气:“姐姐,心急吃不到热豆腐,妹妹是怕姐姐这招棋走得太急、太险,反而会输了局势!”

  “啊?”慧珠心里咯噔一下不由眼皮乱跳,“娘娘!”

  胡善祥唇边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本妃现在倒是祈祷上苍能让孙若微平安归来。”

  “娘娘?”慧珠顿时愕住了。

  胡善祥看着她,眼中神色有些幽怨:“姐姐不会下棋,自然不知道下棋的乐趣。要棋逢对手,于棋盘上杀个你死我活,旁人看着惨烈,而下棋的人乐趣自知。若是为了赢棋,让对手永远消失,那自然也就没了乐趣。现在不同往昔,即使她在府中,本妃也有信心从她身边将殿下的心赢回来。可是如果她死了,姐姐想想,妹妹如何去跟一个死人争呢?”

  慧珠仿佛被问倒了,一时竟无言以对。

  胡善祥又说:“况且,此时出手实在不是时候。她与殿下久别重逢,正是如胶似漆之时,此时离去,殿下心中记得的自然永远是她的美好,旁人就再也入不得他的眼。我并不要她死,就是想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殿下心中慢慢消失,这样才能对得起我这些年所受的苦。”

  “娘娘……”慧珠望着一脸笃定的胡善祥,分明有些恍惚,面前此人还是自己那个天真直爽的小妹吗?

  西山断崖内的石穴中。

  若微靠在石椅上全身脱力,只觉得头重脚轻眩晕得厉害。

  而对面盘腿端然稳坐的大汉,借着石窟内的灯火,仔细打量着若微,眼中还有几分戏谑之意:“小丫头,这就怕了?受伤的还没怎样,你这个医者反而先倒下了?”

  若微一脸苦笑,想起刚刚自己那么大的胆子,用那柄在火上反复烧烤之后去了毒的匕首生生地剜入他的肩头,因为找不准位置有好几刀都白白割了好地方。原本他肩头就有伤,经过自己的处理,更加血肉模糊。中间自己有好几次都扭头呕吐不止,强忍着惊惧与恐慌,才勉强取出钢钉。

第176节:夜寻佳人影(4)

  而他则从一口黑玉酒瓮中舀出一勺酒,让她拿着倒在伤口之上反复冲洗,紧接着从怀里摸出一瓶金创药让她帮其敷在伤处。若微又从自己的里衣上面扯下一条布帛,为他将伤口包好。完全料理好伤口之后,仿佛她也在生死间游走过一回,全身乏力,只觉得身子昏沉沉的不是自己的一样,再无半点气力。

  可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哼一声。

  若微心中佩服万分,由衷地说道:“大哥!不,大侠!小女子真是万分佩服,这样的剧痛,常人根本无法忍受,你却一声未哼,果真是英雄豪杰!”

  “哈哈!”那人浓眉一挑,眼神黑亮如墨,那里面的神情如铁石般坚硬:“些许的小伤算不得什么,只是可恨他们竟然会以这样的手段对付你这样一个弱质女流,若是被我抓住定要活活把他们撕碎!”

  若微听了,心中暗暗发冷,是谁呢?居然要置自己于死地?真的是冲自己来的吗?

  说不通呀,明明是约了瞻基一道来的。而出门时才知道瞻基要入宫,原本是要放弃此行的,正是自己临时起意这才独自来西山赏雪的。若是谁想要刻意加害自己,这临时布置起来显然是来不及的。

  实在是想不明白,不由得幽幽叹起气来。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那大汉忽地问道。

  若微浅浅一笑:“小女本家姓孙,名若微,是山东邹平人士。”她稍稍有些犹豫,虽然两人也算共过患难,可是今天的事情蹊跷极了,所以她不敢轻易告诉他自己就是皇太孙朱瞻基府中的嫔妾。

  又怕他起疑,忙问道:“侠士如何称呼?”

  那人听到若微的名字,分明愣了愣,喃喃重复着:“孙若微?邹平?”

  若微点点头:“正是!”

  他突然笑了,原本满腮虬髯根根如铁,一头浓发显得有些冷酷凶悍,然而这一切都因为他的笑瞬间变了颜色。他的笑让若微想起“拈花一笑万山横”,那感觉就像是传说中成吉思汗问鼎中原时的得意与畅快。

  只是好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第177节:夜寻佳人影(5)

  “丫头,咱们见过面!”他笑着,眼睛久久地凝视着若微。

  若微仔细看着他,是觉得有些面熟,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什么时候?”

  “罢了,你想不起来不打紧,我记得就好!”他面上涌起些许的柔情,声音也极是和缓,“记住,我叫脱脱不花。”

  “脱脱不花?”若微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好奇怪的名字。”只是心思微转,立即腾地一下站起身:“你是元人?”

  “元人?”脱脱不花又是一阵大笑,只是这笑中带着悲怆与失意,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我是元人,可大元何在?”

  “大元何在?”刚刚没有为自己的伤口哼出半声的他,此时竟然眼中含泪,悲恨交加。

  大元何在?是的,狂扫欧亚大陆的成吉思汗一手建立的大元皇朝,早已被一代草莽朱元璋推翻,而成吉思汗的子孙七零八落,死的死、逃的逃,听说在遥远的漠北又重新过起了游牧生活。

  若微皱着眉头,心思百转。

  不知是刻意安慰还是出于什么心思,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吟着:“西山御屏江山固,积雪润泽社稷兴。”

  脱脱不花抬起头,对上若微的眼眸:“你刚刚念的是什么?”

  若微淡然一笑,笑中也含着些许的苦涩:“这是金章宗的诗作。这西山的雪景之所以盛名远播,最初就是因为金章宗的金口玉言。他冬狩至西山看到山峦玉列、峰岭琼联,又见旭日照辉、红霞映雪,眼中一派银装素裹,这山色也倍极壮丽,不由龙心大悦当即便吟出此诗,自此之后‘西山积雪’才渐渐传开。”

  “西山积雪?”脱脱不花瞪大着眼睛,“不是西山晴雪吗?”

  若微又重新坐下,缓缓说道:“那是元代著名书法家鲜于枢之子鲜于必仁所写的燕京八景词。是他将‘西山积雪’改为‘西山晴雪’。而大明永乐初年翰林院侍讲邹缉又将‘西山晴雪’改为‘西山霁雪’。其实就诗作的美感来讲,‘西山晴雪’无疑最为出色,是点睛之作。可是这一切都始于金章宗的‘西山御屏江山固,积雪润泽社稷兴’,不花大哥,你可明白这诗句的意思?”

第178节:夜寻佳人影(6)

  脱脱不花眯着眼睛细细品味,面色渐渐缓开:“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不管哪朝哪代,即使是汉人眼中的外夷蛮寇金章宗,在夺了江山之后心中念及的也是百姓的生计。瑞雪丰年,是啊,只要百姓丰收,社稷才能永固。”

  若微笑颜如花:“此其一,还有其二。这里经历三朝数易其名,可不管叫什么,这西山还是西山,雪景依旧如当年。”

  脱脱不花闻听此语,突然重重一拳砸在石炕之上,仿佛恍然顿悟:“得到的并未真正得到,而失去的也不曾真正失去。”

  若微看着他神情如此魁梧,语话轩昂又心雄胆大,言谈间更有凌云之势,不由得揣测起他的身份。

  脱脱不花见若微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上下打量,微微有些不自在,瞪着她说道:“看什么?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害羞?”

  若微低着头,抿着嘴偷偷乐了。

  正在此时,远远地听到一阵呼喊声。

  “若微!”

  “微主子!”

  “主子!”

  也不知是多少人的呼喊声,在寂静的山中响起阵阵回音。若微腾地站起身走到洞口边,借着水雾的缝隙,似乎看到不远处燃起的火把。

  她立即挥着手刚想要开口相应,突然被脱脱不花伸手拽了回来,他一手捂在她的嘴上,一手将她牢牢按在怀里。

  若微又惊又窘,瞪着一双大眼睛不停地忽闪着。她想要挣扎,无奈他的臂膀太过有力紧紧地钳着她,使她不能动弹。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对面的火光不见了,四下里又重新恢复了一片黑暗。

  他这才松手。

  “瞻基!”若微喊了出来,与此同时,委屈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丫头,你莫哭,莫哭呀!”脱脱不花天不怕地不怕,可是面对若微的眼泪,看着原本绝色的容颜变得眼泪纵横如梨花带雨一般娇俏可怜,他立时手足无措起来。

  若微抽泣着,指着他哭道:“你救了我,我帮你疗伤,你亲口说的咱们两清了。可是刚刚我家里人来寻我,你又为何要阻拦,不让我们相见?”

第179节:夜寻佳人影(7)

  “你若不哭,我就如实相告!”脱脱不花面色沉静,站在若微面前如同一尊雕像。

  若微立即止了哭,眨着眼睛:“你说!”

  “这眼泪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脱脱不花哭笑不得,用手指着那些黑玉酒瓮,“你可曾想过,这是哪里?而我又为何知道有此处可以藏身?”

  若微摇了摇头。

  “你不奇怪吗?”脱脱不花盯着她,眼中神色有些闪烁。

  若微嘟着嘴:“这世上的事千奇百怪,每个人做每件事都会有自己的理由。事不关己,未必要一一问清。知道多了,不是好事。”

  “也对!”脱脱不花看着她,“你这样的性子,也难怪连自己的仇家是谁,又为何要追杀于你都不知晓。”

  若微深深叹息着,更是凄楚可怜。

  在脱脱不花眼中,这小女子比十年前更加可爱。只是当初的情势,即使自己再喜欢也无可奈何。而今朝似乎大有不同,随即狠了狠心直接说道:“实话告诉你,我是大元皇室后裔,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传人,这洞中原是当年行宫镇酒的酒窖,如今,那里面是大元末代皇族子弟们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