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完美。”

现场躁动,拉回现实。

枯井里垫着厚海绵,黎枝坐在里面,入戏太深,哭得泣不成声。姜棋坤在井边探出头,笑着对她竖起大拇指。

黎枝哭得更伤心了。

毛飞瑜把她拉上来,“收收情绪,待会儿眼睛得肿了。”

黎枝鼻尖通红。

“还有,”毛飞瑜低声,“恭喜杀青了啊姑娘。”

所有人都围着姜棋坤,赞美与掌声都往他那儿递。没有人在意这个配角今天杀青。黎枝眼热,点点头,眼泪跟着落下来,“小毛哥,加油啊。”

毛飞瑜嘿的一声,“小枝枝也加油。”

从片场回酒店,黎枝开始收拾行李,戏拍完了,也该打道回府了。问毛飞瑜:“你订的哪一趟航班?五点的还是晚上的?”

毛飞瑜光顾着打电话,大手一挥,让她一边儿去。

黎枝边收拾边盘算,等片酬到手,就可以留意国外的医院,再努把力多攒点钱,奶奶做手术也能随时拿得出手。

六点的时候,毛飞瑜敲门叫她。

“要走了啊?等等啊,我拿个行李。”黎枝什么都准备好了,行李箱立在门边。

“没走,先跟我去吃饭。”毛飞瑜拽着人就去摁电梯。

黎枝觉得稀奇,“这么大方?”

“废他妈话。”毛飞瑜挺粗悍地把人往车里塞,“闭嘴。”

确实是到了一餐厅,看着还有点小高级。毛飞瑜领着人往里走,打开包厢门。“嘭”的一声响,彩纸洒下来,几个人一块儿喊:“恭喜杀青啦!”

黎枝吓得往后一退,被毛飞瑜一巴掌撑住了后背,“进去啊,愣着干嘛?”

明小棋把人往里拖,“黎枝姐,进来进来。”

黎枝这才反应过来,毛飞瑜这是给她办了场庆功宴。

“能演这么赞的本子不容易,甭管戏份轻重,你能有这机遇就是好样儿的。”毛飞瑜冲前边抬了抬下巴,“镶金裹钻的我办不起,但仪式感还是要给你。去吧,影后。”

最后四个字,毛飞瑜说得很小音。

黎枝眼睛都热了。

买不起香槟,毛飞瑜给弄了三件青岛啤酒,还摆了个爱心造型。没有五星级大厨做的甜点蛋糕,毛飞瑜去超市弄了几斤蛋黄派和瓜子。最舍得的就是这些装饰用的气球彩带,搞了满屋子,乍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

黎枝一边吐槽“你真土”,一边别过头去偷偷擦眼泪。

毛飞瑜是典型的北方男士身材,高大结实,看着挺硬汉。把她一吼:“哭个屁啊,对得起我买的蛋黄派嘛!”

黎枝噗嗤一声又乐了。

到场的人不多,明小棋还算老朋友,另外三个是毛飞瑜结交的熟人。一共五个人的庆功宴,既寒酸也温馨。毛飞瑜拿啤酒,一人一罐。到明小棋了,他却收回手。

“干吗不给我?”

“小孩子一边玩儿去。”

“我二十二了。”

“哟,看不出来啊。”

黎枝把明小棋拦在身后,“毛飞瑜你还是不是人了,光欺负好人。”

毛飞瑜嘁的一声,啤酒罐一碰,“喝你的酒。”

一年轻人说:“黎枝姐,你演戏挺好的,我看好你。”

黎枝双手作揖,“谢谢谢谢啊。”

另一人道:“黎枝不红,天理难容了。”

毛飞瑜嗤声,“得了吧,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没天理的事。”

黎枝踹他一脚,“德性!”

人少,但闹闹腾腾的,特有气氛。以至于敲门声响了六七遍,毛飞瑜才咋咋呼呼地去开门,“我没叫服务员啊……啊,姜、姜老师?”

毛飞瑜瞬间醒酒,舌头都给捋直了。

姜棋坤一身黑色羽绒服,笑呵呵地出现在门口,“看来没找错地方。”

“进,您、您请进。”

黎枝见着人后,彻底懵了。

姜棋坤说:“小黎,恭喜你杀青。”

黎枝捂着嘴,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姜老师。”

“你每一场戏我都看过视频,夸奖的词就不赘言了,你是一位很优秀的青年演员,与你合作很愉快。”姜棋坤极绅士地伸出手,“祝贺。”

黎枝欠身,双手握了握即松开,哽咽道:“您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

“如果我是第一个,那也请你拭目以待,还会有无数个。”姜棋坤微笑说。

很快又有敲门声,门没关实,外头的人探了探脑袋,“就是这儿了!”

片场几个交道多的助理和工作人员纷纷前来,站满了一屋子。一圈招呼打下来,黎枝跟做梦似的,脚步在飘。毛飞瑜嫌她呆傻,便出面照顾。他是个灵活的,擅长社交,没一会儿就把气氛炒起来了。

姜棋坤人到就走,身份摆在这儿,也不会跟年轻人打成一片。他走之前,瞥了门口的明小棋一眼,明小棋立刻悠悠挪开,假装没瞧见。

长辈离场,这边就更疯了。

毛飞瑜什么人啊,以前笑傲北四环,人称派对老麻雀。疯归疯,但他还是护着黎枝的,别人要灌她酒,毛飞瑜一概拦住,拿着就往自己嘴里倒,“行了行了,别闹她,明儿还要拍广告,不上镜。”

黎枝低着头,抿嘴笑起来。

哪有什么广告拍,毛飞瑜从来都这样,不灭自己人威风。人活一口气,他拼死了也不让黎枝断这口气。

黎枝拿着一罐啤酒走到窗户边。天色已黑,路灯一盏盏亮起,远处氤氲里,能看出山脉的边缘形状。风顺着缝隙吹进来,偷闻一缕冰凉。

黎枝拿出手机,在列表里有意无意划拉,最后停在宋彦城的头像上。犹豫好几次,她当是手抖,还是发了语音请求过去。

像是从万米高空丢下一颗心,飞速下坠快要失控的关头,又被一根绳子猛地拽住——宋彦城没有接电话。

侥幸不过如此,但也不见得多安心。

天秤倾斜,最后黎枝还是选择了后者。

电话又打给季左,此时的季左正在宋彦城家,看见来电人蓦地惊讶。

他将手机瞬间按下静音,看了眼沙发上阖眼的宋彦城,悄声走到窗户边,这才按下接听,“黎小姐好。”

“抱歉啊季先生,这么晚打搅。”

“不打扰。”季左客气问:“你有事?”

黎枝犹豫片刻,说:“宋彦城在加班吧,我不找他,我只是有点事儿想问……”

借口略显慌乱,骗不过明白人。

季左说:“宋总今天应酬喝得有点多,已经睡下了,你等等,我叫他。”

“不用不用。”

说晚了,黎枝已经听见季左的声音,“宋总,黎小姐的电话。”

宋彦城躺卧在沙发里,整个人陷进去,醉意微熏,还不至于不省人事。红白酒喝混了,太上头。他其实一早就听见了季左接电话,那句“黎小姐”一出口,剩下的五分醉意全醒了神。

季左走过来,轻声:“是黎小姐。”

宋彦城绷着脸,眉心一点愁,显然不太想理人。

季左以为他没听清,遂又重复,“黎小姐找您。”

宋彦城这才闷声开口,语调冷淡且疏远,“我不在。”

季左为难,早不说,刚才他已穿了帮。而且看老板这态度,不像真反感,倒像赌口气。他自作主张,手机伸过来,没挪开。

停顿两秒,宋彦城:“就说我快死了。”

季左忍着笑,手机放在他手里。宋彦城真不太情愿,搁在耳朵边,连呼吸都带着抗拒。

刚才的话黎枝也听见了,她在窗户边,对着夜空轻轻呵气,笑着说:“真快死了啊?”

宋彦城不说话。

黎枝声音俏皮,“那我来给你收尸?”

宋彦城从沙发坐起,靠着沙发背,单手解开衬衫领扣,喉结敞了空,微滚出一道弧。他沉声,“飞机票不够给你作的。”

黎枝轻声笑了出来,“你什么人啊,我自费呢。”

宋彦城眉心的那点忧愁随着她的笑声烟消云散。握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语气也软了调,“嗯”了一声,“那还不赶紧回来,收尸都赶不上热乎的。”

黎枝笑得眉眼微弯,像极了天边那轮姣姣明月。

没人说话,只呼吸跨越异地山川浅浅交织。

黎枝忽说:“你接一下视频。”

挂断电话,宋彦城的手机就响了。黎枝发来的微信,这一次他接得快。画面卡顿一秒,黎枝的脸清晰露了出来。

她调整了一下角度,手机往右挪了些。

一堆闹哄哄的人,玩疯的毛飞瑜,气球和啤酒,还有音乐声。

黎枝小声:“我今天杀青啦!”

宋彦城看得出来,她是真的高兴。他嘴角扬了扬,神色五官都变得温柔,“杀青一部而已。”

黎枝点点头,“还会有第二部、第三部、第一百部。”

宋彦城抿着唇,从始至终没有多余的表情变化,但视频里的黎枝始终笑脸示人,像一剂又一剂的催化膏,最终让宋彦城也淡淡笑了起来。

视频结束后,宋彦城维持着坐姿,哪还有半分醉意。

他转过头,“你总看我做什么?”

季左很头铁,最喜欢说实话,“宋总,你刚才的样子,好像闹情绪的孩子。”

宋彦城:“……”

季左说:“然后又被妈妈哄好。”

这位助理大概是加班太少。

季左走后,宋彦城拿着手机看了又看。

微信列表里,黎枝的头像排在最前。备注名还是上一次他改的“三无产品”。

宋彦城的指腹在屏幕上方轻轻移动,又给黎枝改了个新备注。

这三个字像一盏烁烁明灯,蹭亮所有的未解之谜。宋彦城手指一僵,欲盖弥彰地在后打了个括弧:假的。

他想了想,还是把“假的”二字,按了删除,只剩下“女朋友”三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枝枝:某宋姓男子一天到晚活在脑补里,也是无奈了。

还是100只小红包~

☆、偷偷点赞

第31章

宋彦城这一晚睡得还不错, 次日是周六,他一向早起。难得的, 没有如往常一样工作,而是给常去的那家私厨打电话定了个餐。

昨天黎枝在电话说过, 她今天上午的航班回海市。

宋彦城记着这事,就当自己大发善心,别让她饿肚子。

想法很简单, 交代起来却事无巨细:要四菜两汤,甜点要店里最拿手的糖不甩, 黎枝吃得少, 那就多点一些,馋不死她看她怎么忍。老板说这种天气寻不到好的鲫鱼, 宋彦城没让步, 说你开车去农场钓, 这道苦瓜鲫鱼汤怎么着也要煲出来。

十点多的时候,他猜黎枝应该下飞机。

结果临近十二点,宋彦城也没等到某个臭梨子。

黎枝下飞机后直接去公司报道,枫姐亲临, 把她夸得跟什么似的,一会儿要说她前途无量, 一会儿说有好几个资源帮她争取。并且破天荒的,请她吃了顿饭。

回去的路上,黎枝揉了揉笑僵的脸,问毛飞瑜, “你得罪枫姐了?”

“毛线。”

“装。”黎枝嗤声,“她全程都没给你好脸色。”

毛飞瑜开着车,心说这丫头还挺来事儿,看着傻白甜,心里门儿清。

上回枫姐要给她加塞各种乱七八糟的资源,被毛飞瑜电话里给怼了回去。枫姐什么人啊,哪能不计较。这不,戏都不演了,阴晴雨雪全写脸上。毛飞瑜这种打入过冷宫的过气经纪人,有个屁的资格。

“别多想,没有的事儿。”毛飞瑜淡定,把黎枝的疑虑就这么堵了回去。他说,“这几天应该没工作,你好好休息,养养精气神。这边我帮你把把关,能力范围内给你接点好活儿。”

黎枝心一软,嗯了声,“小毛哥,我会努力的。”

毛飞瑜不屑一笑,“这圈子里缺努力的人?”顿了顿,他说:“我对你没多的要求,你要是能让我挣点钱,换个车,我就心满意足了。”

送到温臣公馆后门,黎枝下车。

毛飞瑜滑下车窗,“喂。”

“啊?”黎枝回过头。

毛飞瑜说:“也是公众人物了,有些事你自个儿也好好想想。”

想什么?黎枝又不傻。

万一有了曝光率,她和宋彦城的“情侣”关系,就是一颗计时炸|弹。

黎枝开了门,想事太投入,被站在玄关处的宋彦城吓了一大跳,“你站这儿干吗?要出门啊?”

“……”本来息事宁人的火气噌的又烧了起来,宋彦城脸色极难看,问:“你不是上午的飞机?”

“对啊,怎么啦?”黎枝莫名。

宋彦城被她的坦荡怼得不好发作,那句“那你为什么不回来”生生憋在喉咙口。

黎枝不作他想,“公司有事让我回去,顺便和领导吃了饭。”

宋彦城下意识,“男的?”

“女的。”黎枝无意识。

宋彦城被这套说辞弄得没有发作的理由,只是脸色愈发阴恻。黎枝无暇顾及他的反应,边换鞋边说:“对了,晚上我……”

宋彦城以为她晚上又要出门,立刻打断,“晚上是我的。”

黎枝抬起头。

“时间是我的。”宋彦城说:“陪我回老宅。”

最高兴的就是宋兴东,见着黎枝,晚饭都吃了两碗。

他的状态还是那样,如稚嫩孩童,情绪阴晴不定,吃青菜要哄,喝汤要哄,谁劝都不管用,只认黎枝。黎枝倒是好耐心,什么都依着,没丁点不耐烦。晚饭后,宋兴东只许黎枝推他去花园看看。隔着落地窗,外边是一老一少温馨画面,里面,是七巧玲珑各怀心意。

宋彦城为避嫌,找个上洗手间的借口便离开了客厅。

在长廊口待了五分钟,转过身,就看见明熙站在不远处,也不知看了他多久。

宋彦城不动,眼神迎接丝毫不动摇。

明熙败下阵来,主动走近,动容地叫了一声,“彦城。”

宋彦城还是那副淡淡神情,“明熙妹妹记性不好,总是叫错。”

明熙语气苦楚,“就我们两人,你也要这么生疏吗?”

“你说了不算。”宋彦城说:“你说了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

明熙难掩不甘,被他这顶顶绝情戳心伤肺,“你非要这么绝情?”

宋彦城四两拨千斤,平静说:“那要看对谁。”

明熙愤怒地指着外厅,“就因为她能讨爷爷欢心。”

宋彦城眼里有了些许温度,“还能让我开心。”

明熙冷呵,“一个查无此人的女艺人,二哥的眼光越来越不挑了。”

宋彦城这一刻是真真儿的不高兴,说到与黎枝有关的事,他都不高兴。沉默以对,且没有解释的预备。明熙俨然占据上风,把他此刻的卡顿当做是找准了致命点,于是越发咄咄逼人,“你想气我,大可找个条件更好的,而不是这种人,只会让别人看笑话。”

宋彦城眼神蓦地阴鸷,盯着她,像风雨前的海洋暗涌。

“我这种人是不是笑话不知道,但你现在这个样子倒是个名副其实的笑话。”黎枝慢散着语调,不疾不徐道。

宋彦城怔了怔,转过身。

黎枝就站在十步远,双手搭着胸前,站得笔直。她的眼神很恣意,当仁不让地和明熙对视。从言语到行动都明明白白——我不怕你。

明熙被这话气得够呛,“你!”

“你可能还搞不清状况,”黎枝走向前,与宋彦城并肩,宣示主权似的挽住他的手,“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但现在,他的女朋友,是我。”

明熙抿紧唇,轻嗤,“真把自己当根葱。”

“没当葱,当女朋友呢。”黎枝歪着头,越发轻松俏皮,还冲她无辜友好一笑。

明熙撕了脸,再没有心情跟她唱戏,冷声说:“你以为他带你来这儿,就一定跟你结婚?”

“不敢不敢。”黎枝连番点头,表示赞同。

明熙当她怯了,扬了扬下巴刚要继续。黎枝笑着说:“他真不敢有这想法。因为他知道,想了也是白想,我不会答应的。”

明熙快步向前,愤懑地扬起手臂,巴掌落下的那一秒,宋彦城把黎枝迅速拨到身后,另只手钳制住明熙的手腕。明熙被他的力气带着往右边踉跄两步,满目不甘与不可置信。

宋彦城耐心告罄,重话不说,只一句提醒,“人都在外边,你要想把这出戏唱上台,我无所谓。”

这话戳中软肋,明熙再多不甘心,也还是收了心气,甩了脸子转身走人。

宋彦城看着她背影消失转角,这才看向黎枝,“你……”

黎枝瞪他一眼,侧过身不理人。

宋彦城说:“受委屈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委屈的,但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低低沉沉的,黎枝还真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了。但这种关系实在尴尬,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但不说叨两句又不甘心。

她清了清嗓子,郑重警告:“合同内容可没有‘替甲方撑腰、保护甲方’这一项,你这是违反约定,我可以单方面提出赔偿要求的。”

宋彦城听着微微低下头,以掩饰嘴角的淡淡笑意。

黎枝也就为了出口气,“别以为只有你会律师函警告。”

宋彦城笑容乍现,是没打算藏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