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卿继续喋喋不休,缩肩搓手怪声怪气地唱:“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周是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敢情他把自己当成杨白劳,而自己却是那个万恶的黄世仁呢!她冷着脸打开门,提起箱子,沉着脸回卧室去了。卫卿试着敲了两下门,见她没动静,只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识相地睡客厅去了。

第二天,卫卿见她还是黑着张脸,对他不理不睬,殷勤地说:“老婆,饿了没?我到福鲜楼为你买了刚出炉的小汤包,还有现榨的豆浆,原汁原味,可好喝了,还是热的,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周是根本不拿正眼看他,从冰箱里拿了盒鲜奶,面无表情地倒在杯子里。闻得一股膻腥味,一阵恶心,捂住嘴干呕了数下,眸中逼出了泪光,身体一软,歪在椅子上。

卫卿摸着她额头,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啪一声打掉他的手,冷哼:“哪里不舒服?还不是被你气的!”他立即不说话,跟在后面要送她去学校,她也不理,一个人甩门走了。

其实她没有去学校,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她哪还有脸去学校!学校那地儿,是八卦集中营,一伙年轻学生整日无所事事,专门挑别人的短处揭,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干脆眼不见为净,耳不听心安。

沿着小区出来,周是在街上随便逛了逛,胸口闷得难受,想起早餐没吃,于是要了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平时极喜欢的味道,一吃下去,一股腥气往上涌,反胃反得厉害,一口都吃不下。好不容易停止,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有点烫,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

反正无事,她磨磨蹭蹭来到附近一家医院。戴着眼镜的年轻医生听了她讲述的症状,问:“周小姐,你结婚了吗?”她点头,“去年刚结的婚的。”想起卫卿,气还没有消。那医生笑了笑,领着她到妇产科做了检查。她愣愣地问人家,“医生,我得什么病了吗?”一个感冒而已,给点药不就成了吗?为什么还要检查啊?她脑中自然而然联想到电视剧里的白血病、心脏病或是什么遗传病…

那医生摇头轻笑,“周小姐,你已经怀孕了,孩子将近两个月了,以后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看你的情况,有些贫血,要多吃些补血的东西。我给你开点安胎养神的药,你记得按时吃…”

周是听他说自己怀孕了,犹如晴天一个霹雳,炸得她魂飞魄散。睁大眼结结巴巴地说:“医生,您会不会弄错了?我怎么可能怀孕?我和我先生一直都做避孕措施,从来没有遗漏过。”

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睛,微笑说:“周小姐,任何事都不是绝对的。请问你们是服用短期避孕药还是其他?”周是说一开始是服药,后来怕服药副作用太大,就改用避孕套了——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一个多月前,那不正好是卫卿劝她停止服药的时候吗?

顿时火上浇油,绯闻照片一事还没跟他算账呢,现在又整出怀孕一事!她忽然委屈之至,怔怔地走出医院,看着茫茫人海,眼前的路人行色匆匆,谁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她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这个孩子的到来,实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她觉得惶恐而不安,心揪成一团,极想放声大哭。

可是站在家里,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却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十九岁大哭大笑的时候似乎早已远去,现在她是他的妻子,肚子里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她忽然感觉到肩头的重担是那么的沉甸甸,任何举动都要想起家庭所赋予的责任。在她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已经泰山压顶般压了下来。

她茫然不知所措,一个人是如此的凄凉无助。对卫卿除了生气之外,还有一股难言的怨恨。现在该怎么办?这个孩子要还是不要?她头埋在被褥中,鬓发凉丝丝的,眼角的泪痕一直未干。她只有二十一岁,从没想过这么快将为人母。还有卫卿,他们是不是真的能携手走下去?泪眼婆娑中,她什么都不能确定。

婚姻和家庭完全是两回事。

她又气又恨,转头看见静静躺在一隅的行李箱,锁上门出来。天气阴阴的,云层厚厚地堆积在头顶,却并不像要下雨的样子,情况是这样的不明朗,如同此刻的她。热闹繁华的街道,车如流水马如龙,道旁的槐树已吐出嫩黄的新叶,花月正春风。而她孑然一身立在滚滚红尘中,似乎无处可去。

正在跟属下交代工作的陈丽云看见手机上显示的号码,虽有些意外,还是接起来,“周是,有事吗?”她说话做事一向干脆利落,言简意赅。周是呜咽道:“大嫂,我没地儿可去了,你收留我几天行不?”

她不想看见卫卿,至少这几天不想。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整理乱成一团的思绪。本来最好的去处是卫家大宅,顺便告卫卿一状。可是她不想因为他们之间的事让老人家操心。

她也在慢慢成长,尝试着一人独撑大局,虽然还是不够成熟。

陈丽云一愣,忙问:“出什么事了?你跟卫卿吵架了?”她不说话,一个劲地抽泣。陈丽云有点着急,“你在哪儿?我让人去接你。”周是报出地址,不到半小时,便有人接她到陈丽云的高级军官宿舍。那人帮她提着行李,客气地说:“陈政委说了,让你先好好休息,她等会儿就会回来。”

周是点头谢过他,打量房间,窗明几净,椅子一字排开,整整齐齐;茶杯规规矩矩放在托盘里;鞋架上仅有的几双鞋子鞋尖全朝一个方向,任何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客厅没有多余的摆设,显得空旷而有些清冷。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会不会很寂寞?所以当陈丽云以最快的速度忙完公事赶回来时,她头一句话就是:“大嫂,你回来一般都做什么?”

她淡淡地说:“不做什么,当然是睡觉。”周是又问:“除了睡觉呢?”陈丽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工作啊,我经常出差,偶尔回来,只是睡觉。”周是欲言又止,很想问她为什么不回卫安那儿,终究不敢造次。

陈丽云坐在自家沙发上,身体依然挺直,问:“你们小两口不是挺好的吗?出什么事了?”看她这样儿,事情闹得还不小。周是闷闷地说:“反正我不想回去了,见了他就生气。”陈丽云也不问了,直接说:“我觉得你们吵架了,就该好好沟通。你来我这算怎么一回事?”

周是说:“大嫂,他这次太过分了!你都不知道他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我都没脸见人!”说着说着十分委屈。陈丽云隐隐猜到一点,当下说:“那你想怎么样?”

周是怯怯地说:“大嫂,我就想在你这儿住几天,心里静一静。你最疼我了,不会见死不救吧?”陈丽云见她哭得眼睛红红的,脸色苍白,整个人说话都是强打着精神,有气无力的样子,显然正难受着呢,于是,她顿了顿,说:“随便,反正我一个人住。不过我可没空陪你。”

周是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跑来投奔她,她也不好立马就赶她走。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让她待几天自然就好了。

周是忙拉着她手说:“大嫂,你最好了。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我自己会照顾自己,只要你不嫌我烦就行。”陈丽云说:“到了吃饭的时间,你自己去食堂。既然没事,我先走了。晚上再回来。”她还有许多事没处理完。

陈丽云出来,想了半天,给卫安打了个电话,“卫卿他们小俩口,闹什么矛盾了?你知道吗?”思来想去,也只有打电话给他了。卫安听到她的声音,十分惊讶,忙问怎么了。她说周是气得不行,正在她这儿窝着呢。

卫安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事情始末,今天他还特意打电话探了卫卿的口风,听起来虽然不大好,一脸沮丧的样子,不过好像还没到焦头烂额、不可收拾的地步,怎么这会儿周是都离家出走了?于是他说:“卫卿这次闹大了,周是恐怕连门都不敢出,怪不得她离家出走呢。”

陈丽云皱眉,骂了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怨不得周是生气。不过当下头痛的却是,“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她一直待我这儿吧?”

卫安想了想说:“你先劝劝她,别让她整出什么事儿。她年纪小,恐怕沉不住气,可别越闹越糟糕。卫卿这边我做做思想工作,总要撮合他们俩才是。”她默默点头,也唯有这样了。世上只有劝架的,没有劝打架的。

过了会儿,卫安又打电话过来,“爸妈他们现在估计还不知道这事儿,我刚打电话回去问了,没什么动静。万一要是问起来,就帮他们敷衍敷衍,毕竟纸包不住火,迟早的事。周是这小丫头片子,闹归闹,还挺懂事的,没有惊动老人家,出了事知道往你这儿跑。

陈丽云听得微微一笑,摇头叹息,她这儿又不是避难所,想不通周是为什么找上她,她可从来都没处理过这种事。他们俩还真是闹心,整得天下都不太平。也只有年轻人才有这精力。她和卫安,别说吵架,连话都说不起来。

小两口出事了,他们当大哥大嫂的也只有多担待点儿。

第六十二章 纠结

卫卿上午开完会,中间打了她几次电话,开始不接,后来就关机了,隐隐地总不安心,索性回来。一打开门,满室清冷。一眼就发现桌子上的钥匙,知道不妙,冲到卧室一看,行李箱不在,打开衣柜,架子上常穿的几件衣服也没看见。

卫卿懊恼地坐在床上,没想到她这么生气。不至于啊,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气归气,一点走的迹象都没有,今天一回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第一个想到的念头是,她大概是回家了,于是打电话回去,照常闲聊几句,然后探听,“妈,诗诗回去了没?”卫妈妈说:“没有啊,怎么了?”卫卿连忙说没事没事。

卫妈妈觉得有点不对劲,说:“今天是怎么了?刚刚卫安打电话回来,也问到了她。这孩子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他赶紧说:“是这样的,诗诗本来说要回家吃饭的,所以我问她有没有先去。”

卫妈妈哦一声,问“那你们今天晚上回来吗?”卫卿说:“不了,我晚上有应酬,不去了,改天吧。”卫妈妈又让周是一个人回去。他忙说:“她一个人怎么回去呀,我不放心。”知道他妈是多心了,于是说,“等过了这两天,我们再一场回去看您和爸爸。我还有事,先挂了。”

既然没回卫家,该不会是回娘家了吧?算了算时间,早上走的话,现在应该到了。于是又打电话给周爸爸,先热情寒暄,问他身体好吗,最近怎么样,腿没有再犯疼吧。周爸爸乐呵呵地说一切都好,让他自己多注意身体,别累着。卫卿小心翼翼地说:“等过些时候,我和周是有空了,一起去看您。”周爸爸连忙说好,让他们常回来看看。又问起周是最近的情况,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听周爸爸这语气,她不像是回家了。那么会去哪?她在北京也没有什么亲密朋友,根本没地方可去。照她那个脾气,应该也不会去住宾馆。连拨了好几通电话,通是通了,只是没人接。

正急得不行,担心她出意外时,接到卫安的电话,“老弟,你这次可是捅出大娄子了!都是结了婚的人,还这样不知检点,整天跟其他女人搂搂抱抱,也不注意点影响。这也罢了,我就不知道你怎么就能弄上头条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说这事到底怎么解决?”

卫卿说:“哥,我有几根花花肠子你还不知道吗?你觉得我还有那样的兴致吗?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要想干什么,还会落下这样拙劣的把柄?那天有点喝高了,我承认,行为确实有些不检点,可是我也很无辜啊!”人家偷鸡不成蚀把米,可怜他连偷鸡那想法都没有首先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卫安教训他,“现在说这话有什么用呀?谁叫你以前随随便便惯了,谁不拿有色眼镜看你?浪子回头有这么容易回的吗?再说了,这种事闹得街知巷闻,你叫周是的面子往哪搁?外面话说得有多难听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还一孩子呢,经得住别人这么议论吗?你啊,就跟你嫂子说的一样,死性不改!”

卫卿长长叹了口气,“好好好,都是我不对,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咱们先不说这个,周是她收拾行李,扔下钥匙走了,也不知道上哪去了,打电话也不接,真是急死我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大哥,要不你派些人手到处留意留意?北京就这么大,她又不会躲起来,找个人应该没什么难的…

卫安没好气地说:“说得倒轻巧!派什么人去找?侦探吗?真是胡闹!若不是看在兄弟情上,活该让你急!”他告诉卫卿周是在陈丽云那儿。

卫卿长舒一口气,“知道她人在哪儿就行,省得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我赶紧把她领回来,嫂子她一个人清净惯了,周是去只会瞎闹。”

卫卿也没上过陈丽云的军官宿舍,门口警卫森严,他一时进不来,还是碰到熟悉的人,人家才放他进来了。

周是嫌屋子里太静,放了点音乐,窝在沙发里,一个人无聊地按遥控器,一个一个频道不停地切换,不是看腻了的电视连续剧就是铺天盖地的广告,实在乏味。忽然看到一个《宝贝计划》节目,几个七八个月大的孩子,最大的不超过一周岁,看谁率先爬到终点。笑料百出,有些孩子爬虽然爬得快,却是朝相反方向爬,或者朝爸爸妈妈那儿跌跌撞撞走去;还有些孩子不知所措地看着镜头,小嘴一撇,哇哇大哭。真是可爱极了,底下的观众笑成一片。

她以前是绝不看这类节目的,可是此刻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不时拍掌大笑。她肚子里的孩子将来是不是也会这么可爱?期待之余,心情突然又烦躁起来,她本不想这么早要孩子的!晚个一两年有什么不好?一旦有了孩子,她就要担起母亲的重责大任了!她这么年轻,她不认为自己能做好。

正郁闷时,听见门铃响,想也不用想,肯定是陈丽云,口里说:“大嫂,你回来了,我闲着没事儿,熬了排骨汤,你要不要喝点——”话未完,待看清楚来人,脸色马上一变,随手甩门。

卫卿连忙用身体挡住,“西西,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好好说。”周是见他已经进来,脸一沉,坐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根本不理他。

卫卿瞄了眼,搭讪说:“怎么看起小孩子的节目来?你不是挺喜欢看电影频道吗?”周是顶撞,“关你什么事?”真是吃饱了闲着没事干,没话找话!

卫卿在她身边坐下,深吸一口气,蹭着她说,“好香——有排骨汤是吗?西西,我还没吃晚饭呢——”周是头也不抬,反正饿的又不是她。卫卿见她没动静,自发地跑去厨房,盛了碗汤出来,边吃边称赞,“这汤真鲜,里面放的是冬瓜,是吗?”

周是冷哼一声,没说话。难道他连冬瓜都不认识了?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看着他一连喝了两大碗,不知道为什么浑身的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发作,起身回房,将他一个从扔在客厅。

卫卿识相地没有去打扰,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心想她总是要出来的。大不了演一回苦肉计,就在这守一夜。过了会儿,见周是惨白着脸出来,抿紧唇跑到洗手间,依稀听到呕吐声,忙敲门,“西西,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早上就见她人不舒服,大概是着凉了。

周是漱了口出来,气色还是不好,绷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地说:“滚!”卫卿不知道她突然为什么这么生气,还以为是心情不好的缘故,说:“不想去医院,那么先吃点感冒药吧。”周是一手推开他,恨道:“都是你!滚!滚!滚!出去——”

卫卿莫名其妙,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一会儿工夫就勃然大怒呢?忙哄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落,人家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西西,圣人还有错呢,何况是我——”

周是冷笑,“所以你应能跟别的女人接吻,所以就能明里暗里骗我?”卫卿一个头,两个大,“西西,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周是还要反驳,胸口一闷,捂住唇皱了皱眉,缓了口气,坐在椅子上。

卫卿问她哪不舒服,她也不说话,手搭在扶手上,僵坐在一边,心里又悲又苦,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孩子为什么来得这么不是时候!陈丽云刚好推开门进来,见了他,虽没好声气,不过还是打了声招呼。

周是站起来,“大嫂,你回来了,我困得很,回房睡觉去了。” 这话不假,她是真想睡了。卫卿想叫住离开的她,只听见砰一声,就将他关在外面了。陈丽云一向就不喜欢他,冷嘲热讽说:“你还知道你有老婆呢!有本事再去外面拈花惹草,来这儿干吗呀!”

卫卿忙赔笑说:“嫂子,我以前那是年轻不懂事,现在不是都改了吗!这次的事真是一场误会,我知道我有错,不过也得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是不?您不看我面子,也得看爸爸妈妈的面子是不是?”

陈丽云皱眉,严声斥责,“还是这么油腔滑调!怪不得周是不饶你。夜深了,我要睡了,你先回吧。”卫卿知道她一向不好说话,唯有哀求道:“嫂子,你得帮帮我,帮我劝劝周是,她脾气不好,我怕她气坏了身体…”

陈丽云怒道:“卫卿,你不反省自己的个人作风,还想让我帮你?你在外面左拥右抱,回到家还想老婆服服帖帖伺候你,你说天底下有这么美的事吗?如果我是周是,别说不理你,一拳给你打趴下了!”陈丽云作风严谨,平生最看不惯这种事情,所以一直不喜欢卫卿。

卫卿知道撞到枪口上了,一个周是已不好对付,再加上个陈丽云,他唯有弃盔丢甲、逃之夭夭的份儿,在陈丽云的痛哭声中,抱头鼠窜走了。

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卫卿翻来覆去睡不着。习惯了搂着周是睡觉,还真是不能忍受一个从抱着被子失眠,他想,无论如何,得想个办法把她接回来。而首先要闯的便是陈丽云这关,他自认不是对手,只有请高人出马。

卫安接到他的电话,失声说:“什么?你让我去跟丽云说?”陈丽云那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他轻易也不敢去招惹她。当然是不同意,“这是你们夫妻俩的事,自己解决。”

卫卿道:“哥,人家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就这么帮兄弟啊?就让你跟我一起上嫂子那儿看看,一人对付一个女人,事情不就好办多了!你不知道昨天嫂子骂我骂得有多惨,她连一拳给你打趴下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你说我还敢一个人去见她吗?”

卫安口里虽骂他活该,心里当然知道陈丽云的厉害。卫卿一向忌惮她,以前在她面前,气都不敢哼一声。不过陈丽云从来不管他那些风流韵事的。就这么一个弟弟,被他缠不过,只得答应说晚上陪他走一遭。

周是一大早爬起来,陈丽云早走了。刷牙的时候又反胃,她不知道别人怀孕怎么一回事,反正她是既嗜睡又难受。心里还在纠结该不该要这个孩子,于是闷闷地上街溜达。

天气倒是放晴了,只是还是冷冷的,道旁的杨树叶子已有铜钱大了,柔嫩的树叶泛出新绿,在微风中款款招摇。看见熟悉的医院,周是脚步一顿,硬着头皮进去了。

坐在外面排队时,见旁边有一位孕妇,三十来岁年纪,肚子明显凸起来,不由得攀谈起来。周是问她几个月了,她说六个月了,现在每隔一段时间来医院检查一次,又问周是来医院干吗。她吞吞吐吐半天,说自己怀孕了,不知道该不该要这个孩子。

那孕妇立刻摆出专家的姿态教训周是,“姑娘,造成别做人工流产,别说那些广告胡吹瞎掰什么无痛人流,安全健康,害处大着呢,尤其是第一次流产!人工流产造成宫颈损伤,以后怀孕容易造成习惯性流产和早产;还有子宫内膜及子宫肌层受损,导致每次怀孕后胎盘功能障碍,严重影响胎儿发育并易发生死胎、早产。以后再要怀孕,可就危险多了!”

吓得周是脸色一白,忙问:“真的吗?”其实她也就是来医院看看,没想到人工流产这么恐怖。

那孕妇郑重地点头,“当然是真的!看你这么年轻,一时糊涂也是有的。若是有条件生,最好还是生下来,辛苦点不要紧,孩子总是身上的血肉,怎么舍得打掉呢!”又随口问了一句,“你结婚了没?”周是说结了。

她叫起来,“那你打掉干吗呀?都结婚了,当然是生下来,家里有小孩,才能真正感觉到家庭的温馨甜蜜。”一个劲地说服她,“流产后如发生感染,会引起生殖系统炎症,严重者会导致不孕,真的这样,那可就得不偿失!所以说,还是要生下来。其实怀孕也是身为女人必要的成长过程。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比如说听见胎儿动了,你会觉得很幸福,那种喜悦就是受再多的苦也值得…”她跟周是一一列举怀孕应该注意的事项,还有其中的欢欣苦恼。

周是很注意地听,时不时提几个问题,比如为什么问题吃不下东西,还有老是觉得冷。陈丽云穿一件单衣,外加一件薄制服已经够了,而她不但套了厚毛衣,外面穿着长外套还是觉得手脚冰凉。

那孕妇笑说是正常的,说孕妇本来就怕冷容易犯困,害喜的程度也不一样。让她不要担心,好好休息,注意营养。

周是谢过她出来,心想,现在就是卫卿拉着她去流产,她也不去了,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从医院一路晃回来,看见旁边一家书店正在做促销活动。心里想着买几本艺术理论方面的书,不期然看见架子上关于怀孕注意事项,以及育儿策略等图书,停下来细细翻看,全是她不知道的,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于是抱了一大摞回去,摊在沙发上如饥似渴看起来。其中的学问不比她学画画少,看来要学的事还多着呢。

陈丽云怕她一个人无聊,特意早点回家,饶是这样,天也已经黑了。周是说:“大嫂,吃过饭没?我做了几个菜,不知道你喜欢吃不,可能有点凉了,放微波炉里热一热就行。”

陈丽云微笑说:“我在这住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回来吃到别人做的热饭热菜。”

周是笑,“你不嫌我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就很好了,你若愿意,我天天做给你吃。”

陈丽云笑,“那也行,咱们住一块儿,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这样的人,卫卿他都不珍惜,活该他受罪!”卫安打电话说晚上要来,她一天都没好脸色。这兄弟俩,一个比一个奸诈难缠。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敲门声。见到带头进来的卫安,周是有些吃惊,“大哥,你怎么来了?”待看见跟在后面的卫卿,脸一沉,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卫安打圆场,“吃什么好吃的?我跟卫卿也没吃饭呢。”

周是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大哥,这么晚了,你还没吃呢。”说着拿了副碗筷进来,视卫卿为无物。

卫安便说:“我跟卫卿一下班就过来了,都没吃饭。”她不好不给卫安面子,只得又拿了一副上来,说:“饭不够,我去下点面条。将就着吃吧。”对卫卿还是冷冷的,没一点好脸色。

其实两个人早吃过饭了,只不过装装样子,随便吃了点。卫安说:“丽云,我来的时候碰见吴老了,他说如果方便,让我们上他家坐会儿。”吴老是他们念军校时的政治部主任,跟两家关系都不错,十分受学生尊敬,现在退休了。卫安和陈丽云的关系他也知道,总是想撮合他们夫妻俩。陈丽云听他这么一说,只得和他一起出来。

卫卿见房间里只剩他们俩,哪还不懂得把握机会。蹭到她身边,一口一个老婆地喊,周是理都不理,根本不拿正眼看他,抱起一堆书,就转身往卧室走去。卫卿当然是紧随其后,殷勤地说:“怎么拿这么多书,我来,我来——”不由分说抢过来,低头一看,有些愣住了。

周是干脆扔给他,气冲冲进去了。卫卿坐在沙发上翻看,全部是关于孩子的书,他若还不明白,可以一头撞死了。仔细回想,上个月她的例假好像没有来,不过她的例假一向不大准,所以他也没往心里去。可是综合近几日的反应以及手上成堆的幼儿书,不用怀疑,他是要当爸爸了。

喜从天降,他差点没跳起来,一迭声敲门,结结巴巴说:“老婆,老婆——,我不知道你怀孕了,什么时候知道的——”周是砰一声踢开门,“你还敢说?你不是做了避孕措施吗?怎么会怀孕?”一脸火大地看着他。

卫卿傻傻地笑,“那个,有了就是有了,一不小心就中奖了,这样的事也很多嘛——老婆,你都怀孕了,可要好好注意身体,不如我们回家去吧…”周是怒,“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丢下怀孕的老婆,现在还想招之即来,呼之即去,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哗啦啦下雨一般往下掉,连日来积压的惊讶、紧张、不安、愤怒的情绪,还有令她辗转难眠的痛苦,统统都在此刻发泄出来了,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卫卿急得手忙脚乱,“老婆,你别哭。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了!从现在开始:我只对你一个人好;一定宠你,不骗你;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情,我都会做到;对你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一定不欺侮你,骂你,还要相信你;别人欺负你时,我肯定在第一时间出来帮你;你开心的时候,我陪你开心;你不开心时,我会哄你开心;永远都要觉得你是最漂亮的;梦里也会见到你;在我的心里只有你…”啰啰唆唆说了一大堆。

这段话以前被她逼着重复念,现在倒是派上用场。周是冷哼,“花言巧语,华而不实,你有哪一次是真心?”

卫卿举手发誓,“老婆,我这次真心诚意,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好了,我无怨言。”周是忽然笑起来,“天打雷劈?你当演戏!到底有避雷针,怎么打也打不到你头上!”关上门不再理他。

卫卿隔着门低声下气说:“老婆,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你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肚子里孩子的面子——”

说起这个就气,周是火大地出来,双手叉腰,指着他鼻尖说:“要我原谅你,行!除非你约我跪下!”

是谁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

第六十三章 交心

卫卿当然以为她是气话,涎着脸说:“老婆,你跟我赌气,也不能麻烦大嫂是不是?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先跟我回家行不行?”见她冷着脸不说话,凑上去强行抱住她,手搭在她肚子上,美滋滋地说:“明天我们再去医院做下检查,孩子情况还好吗?你手挺凉的,应该多穿件衣服…”

周是使劲捅了他一下,气道:“你再动手动脚,小心我跟你不客气!”这样就想没事了,门儿都没有!卫卿忙说:“轻点,轻点,动作轻点,别伤到孩子——”周是冷笑,“孩子?你也配当孩子爸爸?”

这话说得很伤人,卫卿立即正色说:“周是,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你不能说这样的话。我一直都希望有个我跟你的孩子,使我们的感情更加稳固。我是真的想对你好,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你们已经成为我身体里的一部分,血肉相连。周是,我也是第一次当丈夫,第一次做爸爸,所以或许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伤了你的心,可是总要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这样才有机会实现当初照顾你一辈子的承诺。我也知道,婚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可是既然选择在一起,就要彼此谅解,互相宽容。我希望我们能一直走到底,不要轻易放弃。”他认真地看着她,眸光坦然无惧。

看得出来他满心的诚挚,周是虽然还是没说话,可是神情已经有所松动。卫卿拉着她的手继续说:“从你答应嫁给我那一刻起,我便对自己说,这是我妻子,即将陪伴我一生的人,唯一的妻子,独一无二,我要永远对她好,我一起都没忘记这个承诺——”

周是打断他,“可是你却再一次使我伤心,让我在夜里哭泣。”她神情哀伤地看着他。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枕巾一片濡湿,也曾凄凉地想过,他们才刚刚开始,是不是已经走到婚姻的尽头?

因为角度的关系,卫卿看见她眼角闪着光,那是将坠未坠的泪滴,润湿了长长的睫毛,忽然愧疚不已,无言以对,是啊,他纵然爱她,还是让她这么伤心难过,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不应该的。他低头不语,良久才说:“对不起,我没有做到——”语气萧索,脸容有些惨淡,并没有继续花言巧语。

周是听了他的道歉,倒是平静下来,也没有抽回手,半晌说:“那么,你来又是为什么?”

卫卿长叹一口气,“我来祈求你的原谅。”周是站起来,看着窗外,夜色苍茫,星月无光,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静谧无声。她撑在窗台上,淡淡地问:“卫卿,你觉得我们真的能一直走下去吗?”

卫卿惊愕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她转身,缓缓摇头,“看见你和别的女人亲密的照片,忽然没有信心,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我一直以愤怒来表现我的不满,不知何时,发泄似乎成了我的保护色,掩盖的是内心的不安以及惶恐。一开始之所以能对你嗤之以鼻,满不在乎,那是因为我不爱。可是现在,我是那么的卑微,卑微到早已失去当初的潇洒张扬,整个人黯然失色。不得不承认,看见你志得意满,带着与生俱来的自信站在另一个女人身边,自卑感油然而生。我从没有想过还有什么人是我周是配不上的,可是此刻,因为你,我却动摇了。”

因为太爱,所以卑微。

卫卿从没有想过她的心是这样的不安以及不确定,亏他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好,幸福,快乐,美满…他手搭在扶手上,吐了口气,徐徐说:“周是,在遇见你之前,我也从未想过还有什么女人我得不到。从一开始的不甘,到后来的忍让,再到后来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你是不是也曾想过我的害怕不安呢?我再怎么出色,所拥有的一切在你眼中似乎都一文不值。还有,你的年轻曾是我嫉妒又痛苦的根源,无论我如何追赶,都不能弥补其中十年的差距。你可知道,不论是李明成、张帅、宁非,或者是其他人,我所嫉妒的不过是他们正与你相匹配的青春年少。”

因为他的青春早已一去不复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真实她那颗青春萌动的心,所以他布下了一张网,结果一头栽进去的是自己。而且他还老担心,她是不是也愿意?爱情来得这样毫无道理,却又这样让人神伤。

周是苦笑了一下,原来他们之间谁都不曾真正安心。卫卿扳过她的脸,喃喃地说:“我之所以迫切渴望孩子的到来,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套牢你。每次看见你跟其他男同学笑吟吟地打招呼,彼此身上流淌的朝气,总是让我有片刻的失神。我怔怔地想,要是我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你,我会向你献上最宝贵的青春。男人一样有青春短暂美好就只有那么一刹那,可是我给不起…“声音中有无限的惋惜和伤感。

周是终于动容,回抱住他,头靠在他胸前,噙着泪说:“我很庆幸自己在最好的时间遇见你。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在我这里——”她将他的手按在心口上,“刻骨铭心,永世难忘。”她抬头仰视,“所以,完全不需要那么担心。你一定要对我好,宠我,绝对不骗我。不能跟其他的女人勾勾搭搭,也不能随便搭讪。我会嫉妒,会吃醋,会生气,会发飙…我占有欲很强,很强,你要是敢乱来,我一定跟你拼命…”

卫卿一开始欣喜若狂,待听到后面,起来越无奈,为避免她说更多无理的话来,只好强吻她,半晌说:“你大可放心,我还想多活两年,所以不会那么早自寻死路。”周是气恼地擦了擦嘴巴,轻声骂,“算你识相。”

卫卿见她终于不生气,抱着她上下其手,蹭道:“老婆,我们回家吧,你昨天晚上没回来,家里冷得不像样子,我想抱你,亲你,还想这样…”他的手撩开她的毛衣下摆,来回摩挲。

周是毫不客气打了他两下,轻斥道:“你以为天下有这么美的事?说几句好话就没事了?别碰我,坐一边去!”卫卿死皮赖脸缠着她,低声央求她回去。周是哪有这么快消气,任由他在一边叽叽歪歪,不予理会。

卫卿磨了半天,见她毫不动摇,讪讪地起来喝了杯水,顿了顿,正要再接再厉说服她,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见陈丽云扶着喝得醉醺醺的卫安进来,忙抢上前帮忙,问:“怎么喝成这样?”饶是陈丽云身手干练,扶着这么一个大男人上来,也累得气喘吁吁。

周是赶紧倒了杯水给她,她一气喝下,说:“你哥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跟吴老拼起酒来,也没见喝多少,就醉成这样,晚上怎么回去?”

卫卿接道:“他心里可能有事,所以一喝就醉了。”卫安的心思他多少知道一点,还不是因为家庭矛盾。他曾经感慨欷歔,有心化解,陈丽云对他却始终不冷不淡,刀枪不入。估计这次又碰钉子了,心灰意冷之下,喝成这样。

他这话说得陈丽云和周是都愣了下。卫卿眼睛一转,笑说:“嫂子,大哥喝成这样,哪里还能开车,不如在你这儿歇一晚。我和周是这就回去,不打扰你们了。嫂子,大哥日夜忙碌,身心疲惫,委实不容易,就连这么一醉的机会也不常有,请你好好照顾他。无论如何,你们终究是夫妻。”说完拉着周是就走。天赐良机,一举两得,他正愁怎么骗她回去呢。

周是看了眼他,又看了看醉倒在沙发上的卫安和陈丽云,知道他有心撮合他们,瞪了眼卫卿,只好跟着出来,还说:“大嫂,你们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唉——,君子成人之美,卫卿的这笔烂账回头再算!

陈丽云看着醉得一塌糊涂的卫安皱眉,听见他呻吟出声,想了想,出去倒了杯水,推着他起来。卫安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哪爬得起来,挣扎了几下,重又倒下。她只好垫高枕头喂他。其实她不是一个会伺候人的人,水洒了出来,轻叫一声,手一滑,杯子倒下来,弄得卫安上身都湿了。冷水一浇,他胸前一片冰凉,酒意不由得醒了几分,看见她手忙脚乱抽纸巾,默默接过来,自己胡乱擦了擦。

陈丽云见他醒来,不知为何有些手足无措,或许是因为他们太久没有如此亲密接触过对方的缘故,好半天才说:“你醒了,有没有好点?”

卫安先是点头后来又摇头,撑起上身脱衬衫,扣子解了好几次都没有开,力不从心。她连忙帮忙,弄湿了他毕竟是她不对。她的手指在他的肌肤上擦过,竟有些不习惯。她自然不像青春少女那样新奇羞涩,可是对于卫安,始终没法坦然自若。

卫安赤裸着上身躺下,神情疲倦,仿佛不堪重负,不断揉着太阳穴。陈丽云在一旁静坐了会儿,说:“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卫安叫住她,“等等——再帮我倒杯水,要热的。”她才知道他并不像她一样习惯喝凉水。

氤氲的热气仿佛使他舒服了点,他终于问出一直想问的话:“丽云,我们是不是要一直这样下去?”声音里有一种绝望的凄凉。陈丽云的脚步一顿,身体瞬间僵硬,却没有再回头看他。

卫安叹气,“最近一段时间我常常想,我们如果不那么固执己见,大家是不是会好点。以前我忙得没有时间想这个问题,可是现在却有些后悔,大概是因为我老了的缘故。我的眼睛已经不如以前那么清晰明亮,甚至头发也不如年轻时候浓密茂盛,身体也大不如前,唉——这不是明摆着吗?头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老了。连卫卿都在感叹自己不年轻了,何况是我。”

陈丽云慢慢转身,看见灯下他苍白无力的样子,不由得感慨万千。他一向强势果断,总是一副院长天塌下来也扛得住的样子,泰山崩于前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镇定自若,永远忙碌。可是他终究是一个人,也会累,也有脆弱的时候。现在他将他的这一面呈现在她面前,让她的心也不如以往那样刚强决绝。

他闭着眼睛喃喃地说:“虽然做不到普通夫妻一样,但是至少应该比现在更好一点,我愿意尝试改变。我一直都记得我的妻子是谁。所以冒昧地问一句,你呢,是不是还是希望和以前一样,分居两地,长年累月不通音讯?”

陈丽云坐在灯下,淡淡地说:“以前不也是这么过来了吗?十年可以,二十年三十年自然也可以。”

卫安叹气,“我以前也是这样认为,反正无所谓,早就没有希望。可是人一旦过了某个年纪,心不如年轻时候那么坚强,想法就多少有些改变。我只是问你一声,你愿不愿意也朝着这个方向走一走呢?只要下定决心,我想总能走出几步。”

陈丽云茫然地看着台灯,老式台灯发出淡淡的柔和的光芒,仿佛能抚慰沧桑疲惫的心灵,可是她眼前似乎什么都看不清。卫安承认他累了,其实她何尝不是呢!这样的婚姻生活,形同虚设,再怎么样无视淡漠,也不能让人高兴起来。

她吁了口气,没有像往常一样一口反驳或者咄咄逼人,只是问:“那要怎么走?是不是为了走这么几步,又闹得天下皆知,两败俱伤?”年轻时候不是没试过,只是情况一次比一次恶劣,叫她如何下手?

卫安见她口气略有松动,心里一宽,说:“不会了,以前在意的那些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尘封。或许必得经历这么一段,才有可能重新开始。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能习惯彼此的存在,就已经是最大的改善。”

当夜卫安留在陈丽云那里过夜,虽然她另睡客房。可是接下来几日,尽管她对卫安继续到来表示过抗议,可是并没有无情地拒绝。

心如果累了,有个人做伴总是好的。

周是随卫卿回去,一路闷闷不乐,总觉得便宜了他。哄几句就没事了,以后岂不更加猖狂?越想越窝囊,甩开门进来,脸色更差了。卫卿抓起钥匙,递在她手心里,说:“以后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这样啊。家总不能丢——”

周是将钥匙往沙发上一扔,气冲冲地说:“你以为我跟你回来,就天下太平了?咱们新仇旧账一块算。你不是说知错能,善莫大焉吗?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知错,又是怎么痛改前非的!”

卫卿见她色厉内荏的样子,心口不由得一缩,怯怯地说:“老婆,我以后一定好好表现,对三尺以内的女人全部保持距离,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周是不理他的保证,大模大样地经过书房,鞋子一滑,差点摔倒,卫卿忙叫小心。她啊一声叫出来,狼狈地站好,抚着胸口,虚惊一声,下意识转头看了他一眼。卫卿忙说:“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里?”

她摸了摸鼻子,十分尴尬,心里好气又好笑,清了清嗓子,故意板着脸说:“别想嬉皮笑脸、油腔滑调混过去!以前就是对你太好了,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给我在外面惹是生非,你说说你到底要整出多少风流韵事才肯罢休?这次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还是不长记忆!人家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同样,对你这样的人就不能太好!安分不了几天,尾巴就翘起来,我看你是欠修理…”哇哇啦啦说了一大堆,见他似笑非笑不说话,根本不当回事,瞪大眼一本正经说,“严肃点,严肃点,跟你说正事呢!”

卫卿连忙点头,“遵命,老婆大人,为臣洗耳恭听!”说着还打躬做揖,似乎很顺从的样子。周是又气又无可奈何,拿他那痞子样没办法,想了半天,眼球一转,跑到洗衣间翻了块搓衣板出来,得意扬扬看着他,手指一搓,打了个漂亮的响指。

卫卿头上有乌云罩顶之感,赔笑说:“老婆,你这是干什么?”周是手上拿了根教学鞭,在客厅来回踱步,拍手道:“薛姿和那个殷总的事,虽然怀恨在心,郁闷不解,不过本人宽大为怀,说过既往不咎,那就算了!我周是呢,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是你一再不将我放在眼里,是可忍熟不可忍!咱们仔仔细细算一算绯闻照片和孩子的事!”

绕着他转了一圈,抿着嘴笑说:“你不是叫我老婆大人吗?何方刁民,见到本钦差大人,还不快跪下!”说着将搓衣板往他身前一扔。

卫卿听了差点没一头摔倒,结结巴巴说:“老婆——,你说什么?”跪下?什么意思?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周是挑眉,咳了声说:“做错了事就得接受惩罚,本大人罚你跪搓衣板,服还是不服?”说着用脚尖踢了踢搓衣板,哪是钦差大臣啊,整个一女土匪。

他叫苦不迭,还在确认,“老婆,你的意思是让我跪搓衣板?”这——这——,这——成何体统!心想就是打死也不能跪,古人云,士可杀不可辱!就算是老婆大人,头上还有青天呢,怎么能这么胡闹?万一要是传出去了,别说笑掉别人大牙,就是以后都无翻身之日!动不动就开堂审讯,那他这个平民老百姓怎么在钦差大臣手底下活呀,绝不能开这个先例!

很久以前臣子见到皇帝是不用下跪的,只要站着回话便可。可是自从开了先例,不跪就成欺君犯上的死罪了。可是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跟周是叫嚣,只好“非暴力,不合作”,只当她是气糊涂了,装聋作哑,不予理会。

周是气呼呼地点着他鼻子说:“卫卿,你好样的!不服气是不是?我要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为什么让你跪!省得你说我无理取闹,私设刑堂。”她捋起袖子,在沙发上坐下,还特意倒了杯饮料润嗓子,杯子当惊木堂一拍,倒真有几分审案的感觉。

卫卿见她这架势,真正一母老虎,不过只敢腹诽,赔笑说:“老婆,你罚我什么都行,要不洗菜洗碗?哪有罚跪的呀,又不是三岁小孩,这像什么话嘛。嘿嘿,你累了吧,腰疼不疼?我给你揉揉——”说着贴上来。

周是眉一挑,哼道:“慢着——话还没说完呢,跪完再来献殷勤也不迟。你说你跟那女人没什么,亲吻纯属意外,综合你近两日的表现,我相信你了。”卫卿立即乐滋滋地说:“这不就行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差点没感激涕零。

周是脸一变,拿出钦差大卧的威严,“严重的是你竟然想遮掩过去!以为我不知道,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是不是?我问你,要不是上了头条,你会老实交代吗?”

卫卿立即语塞,支支吾吾说:“老婆——我这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吗,我也是不想让你操心的意思,说了也只是惹你生气…”

周是一鞭子打在他肩上,虚晃一招,不过吓得他头一偏,以为她真的要严刑拷打了,立即噤声!她怒道:“你还在狡辩,不知悔改。明明就是做贼心虚,暗中享受,你倒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还不给我跪下!”

卫卿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忙说:“老婆,事后我后悔得差点没去撞墙,一直挣扎着要不要告诉你,可是怕你生气,所以——”

周是甩头道:“放心我没要你去撞墙,只是要你下跪而已,给本大人下跪,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草民见到钦差大臣,当街还得下跪呢,快点,快点啊!不然治你以下犯上之罪!”你看,你看,天下的男人都一个模样!不“通”怎么改前非?一定要他记忆深刻,一旦想起,不敢再犯!她指了指地上的搓衣板,神态好好像是赐坐。

卫卿当然不肯跪,当什么都没看到,公然拉了把椅子坐下,嬉皮笑脸说:“坐下说也一样的。嘿嘿——”纵然是私房事,下跪,这也有点离谱了。

他这么不合作,她有点下不了台,于是红着眼睛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整日在外面花天酒地不算,还骗得我怀孕!你说你说,我为什么会怀孕?每次都见你戴套了,你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她不由得泪盈于睫,稀里哗啦哭起来,边哭边数落卫卿的坏处,说到动情处,还真伤心起来。

哭得卫卿心虚不已,干笑说:“我哪有那么无聊,怀孕当然是因为避孕失败,这说明我们命中注定早生贵子——”

周是啪一声站起来,眼泪汪汪的,呜咽道:“我只问你,你跪不跪?”卫卿为难地看着她,虽不说话,看神情是不愿意的,不过心里已经有所动摇。

周是胡乱擦了把眼泪,说:“拿出手来,拿出手来,再不跪打手心,谁让你不听话!”啪啪啪,她在空中挥舞着鞭子,做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状。

她打定主意一哭二闹三上吊,非逼他下跪认错不可。要让他以后一想起,心有余悸,不敢再犯,有贼心没贼胆!

卫卿哭笑不得,这干什么呀,拿他当小孩管教!见她哭得眼睛通红,心中一软,迟疑地想,反正也不是没跪过,夫妻间荒唐就荒唐点,谁还笑话不成?于是把心一横,点头答应,说:“行——不过这笔账能不能先记着?”先哄住她,到时候再赖过去。

周是揪着他的脸皮说:“这事也能行记账?天下只有你这种奸商想得出来,我想知道你每天有没有洗脸,脸皮怎么这么厚?”两人呼吸相闻,鬓发相连,也不知道是在吵架还是在调情。

可是卫卿此刻哪有心情调笑,哭丧着脸说:“老婆,不是我脸皮厚,是你欺人太甚…”周是叫起来,“你说我欺人太甚?我脸都让你丢尽了,见了熟人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又拉又扯,一个劲要他下跪认错,就跟大人教训孩子一样。

卫卿苦笑,但是还是想着讨价还价,说用做家务代替如何。周是硬是不答应,就连跪地上都不行,非得跪搓衣板。两个人正闹得不行,家里电话响,周是一挥手,“乖,接电话去。这么大人了,这点事都不做,像什么话!”

卫卿当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听得对方高声骂,“卫卿,你做的好事!我跟你爸差点没气死!你这兔崽子,结了婚还敢这么闹,也太不知轻重了,简直是胡来!怪不得畏畏缩缩打电话来问诗诗在不在!诗诗呢,她人在哪?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甭回来了,看你爸怎么收拾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卫卿此刻是焦头烂额。卫妈妈噼里啪啦一通大骂,他一边捂住话筒一边说:“妈,误会,误会,纯粹是误会!诗诗没去哪,她人就在我旁边,我们俩没事,都是外面人瞎说的。八卦娱乐报纸你也当真,真是的!我们自己都不当回事!”

卫妈妈火气降下来,“你们真没事?你有几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让诗诗听电话。”卫卿无奈地把电话递给她,周是不接,却指着搓衣板。卫卿恨声说:“周是,你趁火打劫,强人所难,官逼民反——”周是甩了甩头,得意扬扬地说不跪就不接,说着还扭了扭身子,晃三晃。

电话里又传来卫妈妈的声音,“事情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敢骗我!你以前也就花心点,现在怎么连人品也变坏了呢!你还不赶紧把诗诗找回来,万一出什么事,承受得起吗?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没分寸…”

卫卿抚着额头,无力地说:“妈,诗诗刚才上洗手间了,你想哪去了!她这就来——”把电话递给周是,咬牙切齿说:“我跪!”就当是再一次求婚好了!他这个老婆,专会想一些稀奇古怪的整人的玩意儿,若不依她,这事恐怕没完没了。就当陪她家家酒——可怜他一平民老百姓,屈服在她的官威下!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嘛,还是识相为好。

第六十四章 幸福

周是跟卫妈妈通完电话,乖乖答应明天回卫家大宅,她转头看着地上的卫卿,不满地说:“哎,你这叫跪呢还是叫坐啊?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卫卿不理会,见她打完电话,干脆一屁股坐下。她没办法,推推搡搡要他跪好,愤愤地说:“有你这么耍赖的吗?以前见到钦差大臣要是这么跪,早被拉出去砍头了!跪好,跪好!好好反省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硬是不肯放过他。

卫卿如斗败的公鸡,苦着脸说:“周是,你自己跪跪看,膝盖都要破了!”周是得意地说:“我又没做错事,干吗要跪啊!我是一品夫人,等我千年归西后,你就只配给我驮墓碑去!”卫卿龇牙咧嘴做凶狠样,“周是,你以后最好乖点!”周是吐舌做了个鬼脸,用教鞭指着他说:“跪好了跪好了,上身挺直,成九十度,腰别弯着,腿绷紧,腿绷紧,没跪好不准吃饭…”

卫卿出其不意,拉她一起滚在地上,将她压在身下。周是气得打他,吼道:“卫卿,你过完河就拆桥!”卫卿不理,只是亲她。周是眼睛一转,吼道:“你想要我流产是不是?”卫卿这才想起她怀孕了,吓得赶紧扶她起来。她趾高气扬说:“还不快跪下,还不快跪下,你儿子差点没了,还不跪下思过!”

老婆跟儿子两座大山压在头上,他没法,只得放下身段,哀求道:“老婆大人,还要跪多久啊?惩罚的目的达到就行了,我已经记住教训了,以后死都不敢再犯!”周是哼道:“才这么一时半会儿就受不了了?那你说我回学校面对成千上万的同学怎么应付啊?”卫卿还在瞎歪缠,周是挥手说:“少废话,再啰唆让你跪外边去!”

卫卿摇头叹息,为了老婆孩子,跪就跪吧,有什么办法!大家不是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吗,何况再加上一个儿子,也没什么可丢脸的。就他这模样还英雄呢,连狗熊都不是。

正生闷气呢,见周是抱着画板出来,坐在地毯上就画起来,惊异地说:“你干什么?”不会是想将他这个样子画下来流传后世吧?绝望地看着她,“周是,你要真画下来,我以后也不用见人了!”她头也不抬地说:“这有什么啊,说不定流传出去是一段佳话呢。人家负荆请罪还跪在大街上呢!”

卫卿这下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反正破罐子破摔,索性豁出去了,任她折腾去吧!他唯有认命的份儿,有气无力地说:“老婆,你再让我跪下去,等下就送我去医院吧,说不定待会儿就残废了。”只好哀声讨饶。

周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放心,死不了。”加紧手上的动作,过了一会儿说,“行了,看你认错态度好,起来吧。以后还敢再犯,别想跪一跪就了事啊!”卫卿赶紧站起来,掀开裤腿一看,膝盖一片青紫。都是搓衣板压出来的印记,疼倒是不疼。

周是嘴上不说,全部看在眼里,不是不心疼,拉着他说:“坐下吧,坐下吧!”边揉边说,“就是让你吸取教训,谁叫你跟别的女人接吻,害得我都没脸见人…”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掉下来,滴在他膝盖上,冰凉冰凉的,比跪搓衣板疼多了。

卫卿刚才还恨不得敲晕她,省得整天想出这么多整人的点子,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下慌了,急道:“哭什么啊,跪的又不是你。”周是眼泪流得更凶了,却倔着小脸说:“谁哭了,我才没哭!”卫卿忙说:“好好好,你没哭!哎,西西,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光哭不说话呀!”

周是好不容易制住抽泣声,哽咽问:“疼不疼啊?”卫卿这才知道她是心疼得哭了!整个人差点没飘起来,刚才那股怨气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忙摸着她小脸说:“疼,当然疼!不信你跪跪!”周是当真跪着试了下,坐在地上,指责说:“不疼啊,你骗我!”卫卿笑得肚子疼,搂住她说:“跪久了就疼了!”她怎么就这么可爱呢,还当真去跪!

闹了一会儿问:“刚才画什么?”拿过来一看,本以为是刚才挨跪的一幕,看了才有些吃惊,上面穿着白衬衫的人不是他是谁,不过却是侧身靠着窗坐着,右手夹了支烟,淡淡轻烟袅袅上升,身后是秋日的阳光,明丽无敌。他看了会儿,一时没想起来,问:“这是什么地方?”

周是抢过来,在上面胡乱题写:“老公,坏蛋!”卫卿连忙抢救,“哎——好不容易给我画幅画,怎么这么糟蹋呢!”周是闷声说:“反正你不记得了!”卫卿又仔细观察,拍手说:“想起来了,你们学校领导请我吃饭那次是不是?我打电话三催四请才把你请过来!”

周是不语,说:“画得不好,不要了!”卫卿却如获珍宝拿在手里,笑眯眯地问:“怎么还记得那么清楚?”抱她在怀里,温柔地亲了亲。她一开始还闹别扭,后来柔顺地抱住他,说:“我晚上老做梦,总梦见你坐在窗边转头看我的样子,微红的眼睛,带着微笑的唇角,手上点燃的香烟,还有地板上的阳光…可是不等我走近,你就不见了——”

原来那个时候她已经爱上了他,可是心却一直不曾安稳。

卫卿摩挲着她的脸颊,柔声说:“周是,相信我,我不会不见的。虽然偶然会犯一些小错误,可是我答应你,不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去找你好不好?”周是点头,“嗯,我也是,不论多么生气,我也不离开你。”

只要心中紧守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安然走到最后,不离不弃。

第二天,雨过天晴,两个人一起回卫宅。两位老人一开始就将卫卿骂得狗血淋头,周是闲闲坐着,光是看热闹。卫卿赶紧说:“爸,妈,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周是怀孕了,孩子都两个月了。”

这句话成功地转移了卫爸爸卫妈妈的注意力。尤其是卫妈妈,立即拉着周是嘘寒问暖,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让卫卿弄去。两位老人喜笑颜开,差点就放鞭炮庆祝了。周是看着整个卫家上上下下喜气冲天的样子,一切的委屈不满烟消云散。

她之所以不想订婚,结婚,生孩子,其实就是不想长大,还想继续在少女的世界里自由自在,不受约束,一直在逃避承担责任。可是人总要学着慢慢长大,肩上有了责任,才能稳稳当当,脚踏实地,不至于风一吹就倒。对心爱的人负责,便是对自己最高的奖赏。成长总有一个过程,庆幸的是那个人有比海洋还宽阔的包容心。

卫卿有着天下男人都有的缺点,可是他对周是真正包容。不论她怎么发火生气,甚至任性吵闹,他从来都没有认真跟她计较过。

只要是对的那个人,一切都是美好的。就算是负担,也是甜蜜的负担。

晚上吃完饭,周是想起来,昨天走时,随身行李还在陈丽云那呢,于是返回去拿。她身上有钥匙,打了个电话通知陈丽云一声,说:“大哥的车怎么在这儿?”

刚走到门口,就见卫安提着个箱子正在开门。两个人皆吃惊不小,卫卿看看他脚旁的箱子,又见他手上的钥匙,恍然大悟,拍手说:“大哥,你跟大嫂和好了?”周是反应过来,忙拉着他问:“大哥,真的吗?太好了,恭喜,恭喜!”卫卿打趣说:“大哥,恭喜你万里长征终于胜利,总算结束了单身汉的生活!”

饶是卫安久经沙场,刀枪不入,也被他们说得脸上讪讪的,有点不好意思,皱眉说:“你们小两口现在不要死要活了?有事快说,说完快走!”周是做了个鬼脸,自己去收拾东西。

卫卿挤眼弄眼说:“大哥,你没再被大嫂扣手腕了吧?”卫安冷下脸来,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欠扁,讥讽道:“昨天晚上回去,没发生什么事吧?周是有没有好好教育教育你啊?”说得卫卿脸上一红,拱手说:“大哥,小弟甘拜下风,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后来卫卿寻了个机会恼怒地对周是说,要她对跪搓衣板一事守口如瓶,绝不可以对第三人提起。惹得她咕咕直笑,反而拿来威胁他,“你要是乖乖地听话,我自然不会说出去。家丑有什么好外扬的!”

卫卿的一辈子都栽在她手底下了。

过了大概一星期,周是昂首阔步重回学校。她虽然怀孕,不过还不大显,当然还是去上课。多日不见,大家纷纷打探她最近上哪去了,大多数人不怀好意,等着看她哭哭啼啼的笑话呢。却见她将手往桌子一拍,吼道:“收拾不听话的男人去了!看他以后还敢在外面拈花惹草!”众人绝倒,纷纷伸出大拇指,说她大长女性威风。

亲近的便问她如何收拾,她倒没有把卫卿下跪那一段说出来,只说如何如何逼得他低头道歉,又笑说:“罚他写检讨,写得不好不过关,一遍遍重写,把他秘书都写烦了!逼他大声说‘老婆,我错了’才算了事。”大家哈哈大笑,笑说周是真有办法,以后就这么治不听话的男人。

陆丹笑道说:“这个星期我都担心死你了,现在见到你没事,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们这次有得吵,没想到这么快就雨过天晴了!”周是笑,“吵啊,怎么不吵,差点没把屋顶掀了。不过吵归吵,日子总要过下去,所以有些事,如果不是原则性问题,总要睁只眼闭只眼。有句话很俗,可是说得很在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拿来形容夫妻间的吵架,再好不过了。”

陆丹摇头,“你看你,像个小媳妇似的,够恶心的。”周是也不害臊,还振振有词地说:“我本来就嫁人了嘛!现在不只是小媳妇儿,还快要成小妈妈了。”陆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疑地说:“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已经怀孕了?”周是含笑点头,并不避讳这个话题。她今年六月份就要结束研究生课程了,恐怕要带着宝宝毕业了。

只有做妈妈的人,才知道其中的幸福喜悦。

卫卿每天小心翼翼护送她上下楼,车子招摇地开到学校来,每天下午六点准时出现在教学楼下,成了“二十四孝”好老公。众人人感叹,看看新一代花花大少如何被周是高考成完美男人、绝世好老公的,一时间广为传诵。有一天,有个不认识的女同学特意跑来问她,“学姐,你是如何成功收服花心大少的?有没有什么秘诀?”

周是吓了一大跳,万万想不到有人会问她这个问题,一开始敷衍说没有,没有,大家完全误会了。那女生不依不饶跟在她屁股后面,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她无法,想了想,说:“其实两个人相处,哪有什么收服不收服,更没有什么所谓的秘诀。硬要说有的话,不过是他爱你,或者你爱他。不管是谁的爱多一点,如果能碰到一个你喜欢而他也喜欢你的人,请好好把握。有些东西如果不必计较,就请不要计较。”

听得那女生有些失望地走了。可是事实确实是这样。俘虏一个人的心,自然要拿自己的心去交换,而不是所谓的秘诀。

所有女孩子都应该记住,婚姻幸福的秘诀是婚前睁大双眼,婚后睁只眼闭只眼。

其实他们并不如外人传说的那么美满幸福,小摩擦也一样天天上演。比如,周是盯着电视上的男人流口水,连声称赞人家英俊帅气,说:“单眼皮男生,我最喜欢了,哎呀——,好想摸摸他胸前的腹肌…”发出诸如此类的感叹声。自从她嫁了某色狼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在朝着色女的方向发展。

卫卿听了自然不爽,不耐烦地说:“别看那么多电视,辐射太大,对孩子不好。”周是不理他,对着一米八四的小帅哥继续花痴。卫卿郁闷了,遮住她眼睛,“我就不知道这种小白脸有什么好看的,怎么就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连老公的话都不听了。”跟他有得比吗?从没见过她这么夸他!从某个方面来讲,卫卿是一个极其自恋的人,尤其是在某个人面前,绝不容许忽视。

周是叫:“哎,干吗呢,你别挡住我啊,人家跳舞跳得可好了。”卫卿教训她,“都看了一下午了,眼睛受得了吗?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医生说了,注意休息,知道不知道?还一天到晚坐在电视前!”周是被他说得有些扫兴,撇嘴说:“哪有一天到晚,好不容易看了会儿电视,你就挑三拣四,存心找茬嘛!”

卫卿见她还探头探脑地张望,索性关了,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听话,快过来喝汤。妈妈特意让人送过来的,不喝完不许吃零食。”她因为怀孕,迷上了酸酸甜甜的东西,卫卿以此威胁她,说到做到。

周是心不甘情不愿坐在桌子旁,看着每天不同的补品,一点胃口都没有,眼睛还巴巴看着电视,她忽然说:“我端阳台上喝去,那里风景好。”准备溜回客房继续看电视。正看到精彩处停下来,不是生生要她命吗!

卫卿哪还不明白她的小心思啊,说:“吃东西别走来走去,东张西望,吃完下去散步,呼吸新鲜空气,有利于胎儿的成长。”不管她怎么抗议,硬是拉着她下去晃了一大圈,直到天黑才回来。

周是气得早早就上床了,什么人啊,完全大男子主义,一点自由都没有!半夜害喜,爬起来又是呕又是吐的。卫卿心疼得直擦汗,动情地说:“老婆,咱们生完这个就不生了啊,忍一忍就过去了!”

周是虚弱地倒回床上,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半,忽然抱着他喊老公,卫卿受宠若惊,忙问怎么了。只要她一喊他老公,卫卿就开始飘飘然了。她说:“老公,我想吃梅子,就那种比拇指大点的新鲜梅子,酸酸的,甜甜的,很好吃。”说着说着,倒真有口水了。卫卿点头,“没问题,我明天去买。”

周是撒娇说:“我刚刚吐了,胃里面很不舒服,现在就想吃。”卫卿看了看外面,有点为难,“现在啊?人家都关门了。明天一大早我就去买啊,吃杨梅吗?”爬起来找了包干杨梅给她。周是还记恨下午电视那一事呢,硬是不肯,缠着他说:“不——我现在就要吃新鲜梅子,老公,老公。”叫得卫卿没办法,只好大半夜爬起来去给她买吃的。

等他千辛万苦买回来,夕的女人抛下她兀自睡得正香。他小心翼翼替她掖了掖被角,将梅子洗了放冰箱里,让她一早醒来就可以吃。这个幸福得冒了泡的女人,怪不得别人嫉妒。

还有一件大事,便是为宝宝起名。本来周是一心希望是女孩,这样就可以给她扎辫子,穿裙子了,打扮得漂漂亮亮,像她小时候一样,多惹人疼啊。没想到,医生说看样子是个臭小子。卫家更是拿她当凤凰看,凡是行动必得有人看着,就怕她出个什么意外。她一毕业,便在众人强烈要求下,不得不住进了卫家大宅。

卫卿搬了部康熙字典,列了一大堆的名字,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说:“你看这个字,上面是文武,下面是个贝,文武双全,又有钱,多好的名字啊!”周是不屑道:“哪里找来的生僻字?念什么?”卫卿看了眼,说:“我也忘了,回头再去查查!”

周是一口否决,在那个名字上面打了个大大的叉,说:“取个人人都不认识的名字,空间是让人家记住你呢还是考人家文化啊。照我说,叫卫一就挺好,你看一飞冲天,一鸣惊人,多好的光头啊!”

卫卿直说她草率,当然不同意。这名字从年头取到年尾,卫老将军,卫妈妈,甚至卫安,都各有各的主张,一直没定下来。有一天,卫卿烦躁地抱着她又啃又咬,周是没好气地说:“要发情蹲墙角去!”卫卿唉声叹气,这好几个月可是憋坏他了,不要每天提心吊胆照顾周是的日常起居,不可谓不辛苦。花花大少硬是熬瘦了一大圈,看得卫妈妈怪心疼的。

周是挺着个大肚子敲浴室门,兴奋地说:“卫卿,卫卿,我想到一个绝佳的名字,大家一定喜欢。”卫卿冲完冷水澡出来,懒洋洋地问什么名字。周是傻笑,“爸爸的姓加妈妈的姓,可不是绝佳的名字!卫周,卫周,单调铿锵顿挫,名字既好写又好念,还不落俗套,雅俗共赏,而且如此有意义,岂不是完美的名字?”说完兴冲冲打电话告诉卫妈妈。

打完后她更是手舞足蹈,“妈妈也说这个主意不错,不过爸爸说,小名一定要让他来取。”一锤定音,于是孩子便叫卫周。可能是因为太兴奋了,过了会儿,她捂住肚子倒在沙发上,连声喊:“卫卿,卫卿——”卫卿吓得忙问怎么了,连声说:“我让你平心静气养胎,还是这么不听话!”周是惨白着脸说:“卫卿,我可能要生了…”吓得他立即抱她去医院。

后来证明是虚惊一场,周是没有经验,每次肚子一痛便说要生子,要生了。搞得卫卿都快神经衰弱了,医院都跑了好几回,惹得医生连连宽慰他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后来临产几天,干脆让她搬进医院里住。

临到分娩又有问题,本来说好是顺产的,可是临产前照B超检查,发现脐带绕颈两周半,小孩正拿脐带当玩具呢,皮得肚子里都不老实!于是医生建议尽快剖腹产,又是一阵天下大乱。

卫卿拿着手术协议书,刚瞄了两眼,脸色便惨白,硬着头皮签了字。上面的协议写得极其恐怖,不敢多看一眼。紧张的等待中,小周周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大伯伯母的关爱下,幸福降生。

孩子刚出生,眼睛骨碌骨碌乱转,长得和周是很像。可是一过一百天便越来越像卫卿了,连性格脾气也一模一样。

周是毕业后,获得留学任教的机会,很受学生欢迎。因为她年轻美丽,新来的男同学送的鲜花情书简直络绎不绝,尤其是教师节那天,堆得房间里到处都是,每每惹得卫卿不快。所以每天下班接老婆回家,风雨无阻。外人看在眼里,羡慕不已,哪知道是醋意大发的结果啊。

又是一年教师节,一此仰慕的男学生不顾她是有夫之妇,公然送大捧大捧的玫瑰,周是当然是来者不拒。卫卿早料到这种情况,半下午就催着她走,说要去幼儿园接儿子回家。

周是一听去接儿子,当然无异议,抱着满怀的鲜花,提着一大袋的卡片下来。卫卿脸色照例不好,催着她说:“行了,行了,那些花随便扔哪就是了。”按他的意思,最好是扔垃圾桶。卫卿真不明白,现在的学生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

两人来到私人幼儿园门外,看见小周周站在花圃边正跟小朋友说话,连连招手,他也不理。小周周不到三岁,眉清目秀,机灵乖巧,继承了父母的优点,是整个幼儿园难得一见的小帅哥,很受老师同学的欢迎。周是走过去,刚要叫他,却见他装作大人的样子抱了抱身边的小女孩,亲了亲她脸蛋说:“我最喜欢你了!”那小女孩立即破涕为笑,亲热地叫他卫哥哥。

看得周是骇笑,接儿子回到家后,回到卧室,周是连声骂卫卿,说都是他教坏了儿子!卫卿将她双手反剪,逼问:“说,你最喜欢谁?”周是笑说当然是最喜欢儿子!卫卿得不到答案,开始百无禁忌地惩罚,周是忙说:“儿子在外面呢!”卫卿又问:“说,最喜欢谁,敢乱说的话,绝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