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狼狈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倒是把方才那一丝不快给掀了过去。

任府里也有两位少奶奶,与张氏年纪不相上下,很快就过来陪客了。而因为来的是女客,虽然是世交,任老爷也只过来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前院。任家两位少爷也都过来请了安,只有任隽,从始至终不见。

于是不但王氏心里起了疑惑,就连谢棋也疑惑起来。按理说任夫人这样隆重地邀请他们,不可能不让任隽过来相见。一直等到开饭时还不见他踪影,便就按捺不住问任如画道:“任大姐姐,怎么不见隽哥哥?”

任如画对她那点心思心知肚明,闻言便就笑道:“他呀,前日里他说心里烦闷,正好我们爷要回京当值,便就跟着他上京师去了,估摸着这一去,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才会回转来。”

谢棋一颗心倏地就踩了空。

王氏道:“隽哥儿也是有趣,年纪轻轻,怎么就学大人烦闷起来?”

任夫人笑道:“他就是闲的。——来,尝尝这福建来的柿饼。”

王氏见她岔开了话题,自不好再问。

在花厅里吃了午饭,任夫人母女围绕着婚庆与张氏说了会话,这边厢两位少奶奶已经开好了牌桌,邀请阮氏黄氏上桌子来。谢棋因为见不着任隽,推说犯困,随丫鬟去了歇息。这里任夫人起身与王氏笑道:“我房里藏了两盒好沉水香,不如咱们躺屋里薰着香,好生歇会儿去。”

谢府素来有午睡的传统,王氏正已有些心不在焉,闻言正中下怀,遂笑道:“正是这么说。”

二人到了房里,任夫人吩咐丫鬟薰了香,便就与王氏面对面躺在炕上。

等丫鬟们掩了门,任夫人便道:“我们隽哥儿自打在贵府住了些时日。便好上了薰香,尤其是这沉水香。这两包香,就是他拿给我的。我闻着还不错,便就留着了。”

王氏听她忽然说起任隽。也不知是不是有话要说,便就顺着她的话说道:“我们府里爱点香的就数荣儿。也不知隽哥儿是不是跟芸哥儿学的?”

任夫人笑道:“夫人只知三老爷爱点香,却不知你们三姑娘也甚好此道。尤其是这沉水香。夫人莫非没发现,这香的味道有些似曾相识?”

王氏依言仔细品了品,记起的确是平日萦绕在谢琬身上的味道。遂道:“这么说,隽哥儿是跟着三丫头好上的这口了。”

说完她又有点不安,任隽属意谢琬的事她并不是不知道,此时任夫人独独地跟她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虽然她知道谢棋跟任隽是没可能了,可她也并不愿意谢琬得了这个便宜。

她望着任夫人。任夫人看出她嗅出点味儿来了。索性支起身子来,歪靠在炕上大迎枕上,正面看向她,说道:“我有桩极头疼的事情,想来想去。除了夫人,再没有别的人能帮我,因此,还请夫人务必帮我这个忙。”

王氏顿了半刻,歪身坐起来,说道:“夫人不妨说来听听。”

任夫人道:“不瞒夫人说,我那逆子。竟然看上了你们家琬丫头!自打从你们家回来,这几个月里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了几圈。前些日子我打算跟他说门亲事,让他收收心,他却跟我闹起来,并以剃发为僧相逼。非娶那琬丫头为妻不可。

“我跟他父亲百般劝说无果,只得从了他。可我探过琅哥儿的口风,他显然并不同意这门婚事,我回来告诉隽哥儿,隽哥儿索性也饭也不吃了。学也不去上了。你说我把他拉扯到这么大,容易吗我?他这样不体谅我,我竟然连死的心都有了!”

王氏瞠目结舌。

她猜测过任夫人留她进屋是有话要说,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谢棋苦苦追求任隽未果,如今反而要被谢琬得了便宜?这怎么能行!而任夫人明知道她想把谢棋嫁给任隽,如今还叫她来帮她促成这门婚事,这不是*裸地打她的脸是什么?

她心里憋着气,回答得也斩钉截钉:“二房兄妹的婚事,原是齐家和谢家请了中间人做了公证的,别说是我,就是我们老太爷也插不了手。夫人要是为这个事,还须另请高明。”

任夫人似乎早料到她会拒绝,因而也不动气,反是平静的道:“夫人也别急着拒绝我,这齐家谢家双方商议好的这个我也知道。可是事在人为,谁说有了协议在,你们当祖父祖母的就没办法作她的主?我只问夫人一句,你想不想替你家大老爷分得谢家家产?”

王氏身子一震,腰背也挺直起来。

任家与谢家来往得多,任夫人能洞察到她的私心不是什么怪事,但眼下把这件事跟谢琬的婚事扯上来……看来这任夫人是要跟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她看了她两眼,拿起一旁炕桌上的茶润了润喉,说道:“想又如何?”

“夫人若是想替大老爷分得家产,自然是要帮我办成这事。”任夫人撑着身子,说道:“你也知道琅哥儿不擅经营,只要谢琬跟我们隽哥儿成了亲,我自然不许她插手娘家之事。二房少了主事之人,琅哥儿必定乱了阵脚。

“这个时候夫人只要想办法抓住他什么大把柄,劝得老太爷把他从族谱里除了名,这二房的家产于他就没份了。将来你们老太爷百年过世,谢府里剩下的可都是夫人您的子嗣,难道当上了京官的三老爷还会不肯将家产分个一杯羹给自己的大哥么?”

任夫人的话像种子一样立刻在王氏心里生了根,按照她的说法,的确,只要作为谢琬婆家的任家不允许她插手娘家的事,她是一点也没有的。那个时候她想拿谢琅的把柄,实在是太容易了。她随便捏造个什么罪名,就有劝得谢启功踢他出门的可能。

谢荣就是再在乎名声——正是因为在乎名声,他怎么会容许犯事的谢琅留在府里影响他的前途?那个时候自然连他也是不会插手阻止。

谢琬出嫁为人妇,谢琅则已被逐出了家门,原配杨氏留下的血脉就处理得一干二净了。谢宏只要小心等到谢启功死前一直住在府里,那么只要谢启功一死,他就算分不到谢家一半的家产。三分之一是跑不掉的!

这颗种子被她的欲念一吹,顿时在她心底发了芽,抽了须。

二房的重点首在谢琬,只要把谢琬弄出府去。她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她忽然明白她兜这么大个圈子把她们请过来是为什么了。任隽想得到谢琬,而她则须通过踢出谢琬来达到替谢宏争夺家产的目的,只要这门婚事成了,则两厢都能如愿。也之所以这样,任夫人才会胸有成竹地把她那层掩藏着心思揭开来,因为她知道她会动心。

想到这里,她看着面前的任夫人,忽然也觉得心下凛然,这妇人为着自己的儿子,竟能想出这样的奸计。谢琬嫁给任隽之后,谢琅好歹也算是他们的亲家,她这么做,委实也算得上不择手段了。

想想谢棋为了任隽低声下气那么多年,若不是这任夫人如此自私势利。怎么会落到一败涂地的地步?如今这事虽然于谢宏有好处,可她若这般帮着她聘到了谢琬,那谢棋怎么办?她可以为了谢宏放弃任隽,可怎么着,她也替得谢棋讨回点什么吧?

要不然,谢棋额上那道伤,岂不白落了?

“夫人这话。确实令我十分动心,不过,还不够。”

任夫人料到她会讨价还价,因而也就问道:“不知夫人还要些什么?”

王氏道:“话说到这里,咱们也就不必拐弯抹角了。我们棋姐儿为了你们隽哥儿,也是付出了一腔情意。她额上那道伤疤。便是最好的证明。如果我答应了夫人,那势必令她寒心。而她顶着那道疤,将来也少不了被人挑挑拣拣。”

任夫人双眉一蹙,“那夫人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王氏笑了笑。说道:“琬姐儿的嫁妆,你必须全部转给我。棋姐儿有了份得体的嫁妆,将来说亲,自然也体面些。”

任夫人闻言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都知道二房只有两兄妹,以谢琅的性子,谢琬出嫁他怎么也会分出一半财产给她作嫁妆,而这些年来都是谢琬在打理着二房产业,只怕分她更多些都有可能!王氏一开口便要尽谢琬全部嫁妆,这不等于是要掏空任府三房将来的家底么?

谢棋一厢情愿纠缠着隽哥儿,本就是她不要脸,那道疤也是她咎由自取,眼下她竟然把责任全推到任隽头上,连谢棋的嫁妆都要到她这里讨,她竟然也开得出这个口!

“那怎么能行?她要是一点嫁妆都没有,将来不得靠隽哥儿白养着?我顶多给你一半!”

王氏沉脸道:“我全部都要!不然,就请夫人另找他人。”

任夫人咬着牙,几乎就要拂袖起身。到底忍住了。她知道王氏贪婪,平日里也只是猜测,如今亲眼见着她图谋起谢琬的嫁妆来,是这般地面不改色心不跳,跟强盗土匪有什么分别?

她努力平息着怒气,回想着丈夫那夜与她的交代,只得应下来:“全部就全部!那我这里就听夫人的好消息!”

王氏笑道:“既如此,咱们还得立个字据,免得到时也说不清楚。”

任夫人也皱眉应承。

虽然因此痛失掉一笔财产,可是比起谢琅考中功名之后,将来不得不利用手上各种关系,因着唯一的妹妹不得不对曾密悉心帮护,而曾密手握重权重振广恩伯府声威之后,更有可能夺取世子之位,给任府及任隽带来无上荣光,舍去这点嫁妆,也就值了。

再说了,没了嫁妆的谢琬,吃穿用度都要靠任家,连买头油脂粉的钱都没有,她还有什么底气对任隽呼来喝去的?任隽那会儿不嫌弃她另娶就不错了!而这样一来,她也只能更加用心地鞭策着谢琅去替曾密卖命,以此维持她在公婆跟前的地位,倒也是个好处。

想到这里,任夫人心里的怒气便不由平了几分。

 

113 不平

任夫人和王氏这里合谋算计着谢琬,谢琬当然不知道。

她和齐如绣在余氏房里帮着裁衣。

余氏一面在绸缎上画着印子,一面说道:“每年穿你们的绸缎都不知穿了多少,这几年家里少了穿用这一项,倒是能余下不少钱来。回头我拿五百两银子给你,把你这笔帐填上。”说着放下粉墨,冲谢琬嗔怪的道:“也就你惯着你表哥这毛病,竟还敢瞒着我!”

谢琬闻言笑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舅母,不过表哥这可不是什么坏毛病。”

余氏回身从屋里拿出五张银票来,不由分说递到她面前,“这个你拿着。你们手头虽有几间铺子,可是赚钱也不容易,你们将来要嫁娶,要打点下人,这都是要花钱的。以后要让我知道你再这样胡乱惯着他们,舅母可要生气了!”

谢琬探头冲那银票看了眼,说道:“哪需要这么多?我就入了一百两而已。”

余氏睨她道:“谁跟你入一百两银子的股?别糊弄我。”

“真的。”谢琬道:“那金田轩不过卖些木头根雕,又不是古董,成本十分有限。您想啊,一堆田堪地头里的烂木头,能值多少钱?所以,一百两就够了。”说着从中抽了张出来,折好放进袖笼。然后把剩下四张银票塞回到余氏手上。

余氏半信半疑,看向齐如绣:“当真不值钱?”

齐如绣含糊地道:“只要不是鸡翅木金丝楠什么的,应该不值钱吧?”

余氏想了想,便就作罢了。

“总之得把钱拿回来。”

谢琬笑着称是。回头自去让邢珠交代金田轩,往后把她每个月的盈利分一半改送到齐府来不提。

这里娘仨儿把衣裳裁了,谢琬又说道:“我在我们铺子附近新买了所私宅,平常舅舅在州衙当差,舅母在家难免闷得慌,便常带着表哥表姐过来住住吧。我让罗升把你们住的地儿都收拾好了,随时过去就成。”

余氏讶道:“你们又买了宅子?”

齐如绣因为先前已听她说过了。所以并不惊讶。

谢琬笑道:“这几年铺子里买卖还行。我想着迟早要搬出来,黄石镇又远在郊外,所以就买了。”

这么几年看下来,余氏也知道她不是个做事张狂的人。要不然二房也不会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把手上铺子全揽下来不说,确实还经营得有声有色。听丈夫说,光是州里玉那两间铺子如今每日里顾客都络绎不绝,连他们知州大人的内眷都是铺子里的常客,因而她的能力是可见的。

听她这么说,便知她是深思熟虑好了,便就半喜半恼地嗔道:“你这孩子,买宅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舅母说声?我也好让你舅舅从河间府里添置点什么回来。给你送过去。”

齐如绣从旁翻了白眼,望天道:“她那宅子里的东西好多都是罗矩从京师采办回去的,河间府的算什么?母亲有这个闲心,不如想着怎么帮着琬姐儿训导训导下人,她两边这样的跑。只怕有些事情顾不上来。”

余氏瞪了她一眼,轻敲了她个爆栗。一想她的话也是,又笑起来。

谢琬笑道:“的确什么都弄好了,舅舅只消过去住就成!要是有哪里不妥当的,您就帮我纠正纠正。”

“你办事,舅母自然放心得很!”说到这里,余氏也禁不住满心欢喜起来。当初那样担心着他们兄妹没法在谢府立足,没想到几年过去,不但王氏拿他们全没奈何,二房里比起原先谢腾夫妇在时,余钱剩米更是愈发充足,一颗心也就由此落到了实处。

再想想。如今他们有了自己的私宅,没有王氏那些人在侧碍眼,她也自然是可以常去走动的了。想到这里,就去翻皇历,说道:“这样罢。等端午节你舅舅休沐之时,我们再一道过来。到时过完节让你舅舅和表哥先回来,我和绣姐儿则多呆几日。”

“好哇!”

谢琬高兴地挽住她胳膊。

王氏等人皆留在任家住了一晚,翌日早上,任夫人便与任如画恭送了她们出门。

才掉头进了二门,任隽便从角门那头转过来,双目炯炯望着任夫人:“母亲跟谢老夫人谈得怎么样?”

任夫人沉脸哼了一声。任如画忙道:“隽儿也忒无礼了,怎地连给母亲请安也忘了?”

任隽连忙拱手请了安。完了又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母亲。

任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且把心放回肚里,等着谢府传好消息来吧!”

任隽闻言,脸上顿如寒冬过去春暖花开,整个人都活起来了。

“多谢母亲!”

他深揖到底行了个大礼,然后转过身,飞也似的往廊子那头跑了。

任如画看向母亲,任夫人叹气摇了摇头,唇角却也禁不住扬起来。

王氏回到府后,则立即叫来谢宏,先把任夫人的托付跟他说了。

谢宏当即傻了眼:“这么大个便宜怎么能让琬丫头捡了去?那我们棋姐儿怎么办?”

王氏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包括谢琬嫁进任家后,任夫人会帮着把谢琬的嫁妆弄回来给谢棋的约定。“琅哥儿给琬丫头的嫁妆绝不会少,如今他们手头的四五个铺子,怎么着都会分两个给她,只要得了她的嫁妆,不也就等于得了二房一半家产吗?有了这笔钱,谁还敢轻怠棋姐儿?”

谢宏这才点头,“这样还差不多。不过,母亲要打算怎么做?”

栖风院里谢棋兴致勃勃地翻看着任如画送给她的,自京师带回来的各色胭脂花粉。

阮氏提醒道:“这里头还有大姑娘和琬丫头的份,你挑出来给她们送过去。”

谢棋恍如未闻,打开其中一盒胭脂,拿指头挑了点往唇上抹开来。

阮氏走过去道:“你也别诈听不见,琬丫头倒罢了,你算计她未成,她也不会搭理你。这葳姐儿那份你却不能不送,你三叔终归跟你父亲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将来咱们也还得靠你三叔他们帮衬,你如今害得葳姐儿颜面大失,正该在她面前学乖巧些。”

谢棋啪的放下盒子站起来,“你别成天里唠唠叨叨地,什么叫我算计琬丫头?当时是我硬拉着上后园子去的吗?她要是跟魏暹之间清清白白,魏暹会听了下人传话赶到后园子里去吗?身正不怕影子斜,她要是真问心无愧,怎么事后也不来找我算帐?”

一想到任夫人看见是她代表着姑娘们去的任府,那脸色便变得比吞了苍蝇来难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谢葳有谢荣和黄氏撑着,又是长姐,她不敢对她怎么样,可她还比不上个谢琬吗?难不成她们宁愿赴约的是谢琬,而不是她?

她又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是想让任隽看清楚谢琬的人品而已,结果却被她识破逃掉了。要是谢琬没有逃掉,谢葳没有误闯进来,任隽看到的是谢琬和魏暹抱在一起,他们还会这样把所以的责任推到她身上吗?

王氏居然还把她送到掩月庵一住就是四五个月!

她有什么错?!

“你还敢这么大放厥词!”阮氏气得手指都发抖了,“你是傻了还是疯了?连老太太在琬丫头面前都没讨过什么好,琬丫头来找你算帐你有什么好处?你倒还得意上了!你现在就给我把东西送过去!长房再被你连累着,将来只怕连被老太爷踢出门去都有可能了!”

“你怎么什么事都怪我?!”

谢棋不满阮氏推搡着,嚷嚷道。“你们这么能耐,怎么在谢府里尽了三十年孝,连半个铺子都没弄到手?你看看大嫂,进来才几天,老太爷就赏了她几回东西了!你连大嫂的手段都不如!”

阮氏闻言气不可遏,一把将桌上散布的胭脂花粉尽数放回匣子里,一股脑儿塞到她手里道:“你今儿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把东西送了,你就别回来!”

说着将她推出了门,气得在床沿坐下,又想起在正院里的确已是风光得很的张氏,进门不过两个月,已把谢桦调教得俯首帖耳,谢宏又甚赞她懂事,会讨老太爷的欢心,如今连谢棋都偏帮向了她,她这个亲生母亲倒成了废物似的人,又不禁气得心窝子直揪疼。

谢棋被推出门,心下气怒不已,对着紧闭上的门却又无可奈何,直得捧着花粉匣子出了院来。

到了廊下她又顿住了。谢琬那里她自是不会去的,这丫头平日里穿的戴的都是手下人从外头给她采办回来的,好些花样连她见都没见过,她就是不给她,又怎样?还不如从她那份里头拿出些来送给谢葳,如此起码还能向她示个好。

可是她又实在没有勇气去三房,黄氏恨得她牙痒痒,从庵里回来后她每次跟她请安,她哪次不是皮笑肉不笑哼两声算数?谢葳虽然见了她也是笑微微的,可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亲近,她可怕去了三房,谢葳刁难起她来怎么办?

可又必须得送。

算了,还是放到老太太那儿,让她代为转交吧。

想到这里,她捧着盒子拐向正院去。

114 怨恨

谢宏问王氏打算怎么做,王氏道:“听任夫人的意思,琬丫头似乎并不想嫁给任隽,要不然,她也用不着来求我了。要想使琬丫头乖乖订下这门亲事,少不得要采取些手段。这次若是能成功,那往后的事情自可迎刃而解。我们不能再失手了,先好好布署布署。”

说着,招手让谢宏近前,悄声说了几句。

谢宏听毕,遂说道:“但凭母亲吩咐便是!”说完直起身来,又琢磨道:“这任家也不是什么善茬,以任夫人那样势利又好面子的人,独独挑中了身为丧妇之女的琬丫头,多半也没安什么好心。她虽然答应琬丫头过门后嫁妆分给咱们,咱们也得防着她私下做手脚才是。”

王氏道:“这点不必你提醒,我早就想好了。我已经跟她立了字据,不怕她耍花样,再说琬丫头过门时的嫁妆单子,我也会拿上一份,到时就不怕她背地里捣鬼了。只等琬丫头嫁给了任隽,咱们就着手来谋划把琅哥儿踢出宗籍的事。所以此事必须保密,连你媳妇儿还有棋姐儿她们都暂且别说,免得走漏了风声惊动了二房。”

说着把那字据拿出来。

谢宏看过,笑着竖起大拇指来:“还是母亲高明,儿子遵命!”

窗底下的谢棋听完王氏的话,手上的匣子也险些跌落在地上。

她知道因为这次出的事,她是不大可能被任夫人瞧得上了。但是,当初王氏不也说过吗?只要一日没订亲,一日就还有可能。何况就是订了亲也还可以退亲。所以,她从来没因此而灰心过。她一直告诉自己,任隽最后会是她的。

可是,眼下任夫人却要求王氏把谢琬嫁给任隽,而荒谬的是,王氏和谢宏居然也都答应了!

她守了任隽十来年,为他额头上落了个疤。又被送到掩月庵住了几个月,如今更是被谢葳记恨,她什么都没落着,她们却还要把谢琬嫁给任隽?

她一颗心咚地沉了底。

她虽然也羡慕谢琬那么有钱。也稀罕她将来的嫁妆,可是她更在乎谁才是任隽的妻子。任家也有钱,她只要嫁给任隽,做了任府的少奶奶,凭着任老爷和任夫人对任隽原疼爱,难道还能少得了她的钱花吗?她还会不惦记娘家吗?

可是显然,在他们心里,她嫁的好并靠不住,靠得住的还是亲手抢过来的那些!

谢棋心里不禁涌出股苍凉。

原来在利益面前,什么亲情和关爱都是假的。当初谢宏之所以同意她去缠着任隽,是为着她嫁给任家后有可能给长房带来好处,如今任家可以帮助他们得到更大的好处,于是连亲生女儿的愿望也可以不顾了。

她低头抚着手上的花粉匣子,奋力地将之抛出老远。

里头各种款式的胭脂盒子滚落出来。停在青草地上,像一地五颜六色的残花。

她盯着它们看了半晌,忽然又大步走过去,将它们一一拾起,放回到匣子中。

谢琬在王氏等人回府后的第三日回到清河。

进门才坐下,春蕙就拿来几个京师玉胭堂的胭脂,说是谢棋送过来的。来自任家大姑奶奶的赠礼。

她看也没看便让玉雪拿下去,还给谢棋。

玉胭堂的胭脂她并不稀罕,罗矩每次往京师回来都会给她带些花啊粉的,她用不完就送人,如今妆台上还摆着几个。而这东西来自任家,她就更不想要了。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这次任夫人为什么这么隆重的邀请王氏她们去作客,她都还没弄清楚呢。

玉雪依言去送了胭脂。谢棋居然什么话也没有,只点点头就收下了。

谢琬便就问了句:“你去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玉雪道:“歪在榻上看书,没什么异常。”

谢琬也就撂下了。

过两日玉雪又回来道:“这次老太太她们去到任府,听说也就是寻常的吃饭打牌话家常。说的话题也都围着大奶奶和大爷的婚事打转,以及任家大姑奶奶在京中的生活,并没有扯到别的。任公子听说也去了京师,并没有在府里。”

谢琬听完沉吟了片刻,也没说别的什么。

接下来她又观察了一个月,这个月里长房在张氏的带领下,依旧热衷于每日里的晨昏定省,三房则依然隔三差五地以各种借口缺席。谢启功重亲交给谢宏一桩任务,月中去了江南收账。而谢棋在府里依然摆她的大小姐架子,成日里穿得花团锦簇,像只游走在春光里的花蝴蝶。

着实没发现什么异样。

谢琬渐渐移开心思,打理着米铺的事。

前门胡同的米铺生意愈来愈稳定,谢琬不满足于做散客生意。于是年后让罗矩在京师呆了两个月,把目标主攻向顺天府学附近的官户人家,直接与他们的采办或大管事签下往府里专供米粮的协议。罗矩不负期望,两个月里拿下了三家,如此每个月多出固定五六百两银子的盈利。

罗矩经此点拨,大受鼓舞,上个月路遇桑田坊有两间地段不错的铺子要出售,便打听清楚了情况,回来跟谢琬转述。

“按咱们眼下的情况,年内增开三四间铺子不成问题。桑田坊靠近王府大街,附近都是宗室皇族,如果把铺子开在这里,再拿下两宗宗室府上的米粮生意,基本上一间就可以顶上咱们所有绸缎铺子加起来两倍的盈利了。”

谢琬看着他手上的舆图,回想着前世桑田坊内都有哪些皇室宗亲。勋贵府上如今是靠不住的,除非是护国公霍家。可是一个霍家抵得上大半个亲王府,以如今她的实力,想独揽下霍家的米粮是不可能的。倒是这些公主皇子之家可以考虑。

“可以买下来。”她点头道:“不过这样的话,你不如再把所有铺子做个统筹。

“比如印些粮票,即只要是咱们的食主,手执印着咱们商号和面额的粮票,便可随意在我们名下哪家铺子里兑换等额的米粮,这样既给人们提供了方便,也省却了有时这里忙得慌那头却闲得慌的窘况,更重要的是,可以借此把我们铺子的名号扩散出去。”

罗矩略想,顿时身子一震:“这倒是个好主意!粮票流通得多了,咱们铺子的名头也会渐渐扩散开,名声也会越来越响亮!”他一骨碌爬起来,“我这就去京师,筹备这个事去!”

谢琬忙把他喊住:“才回来,急什么,过了端午再走不迟。”

离端午只有三天了,按照说好的日子,舅舅一家明日就会举家到梭子胡同来。谢琬早让罗升传话下去二房这日全部都到宅子里来过节,罗矩好容易回来了,自然不能落下他。

罗矩听得她这么一说,便也就放下了手头事,去到梭子胡同帮着罗升忙碌起来。

谢琬这里到了翌日,禀过了谢启功之后,也与谢琅到了梭子胡同。

齐嵩一家于辰时到达。

余氏满以为谢琬就算宅子,也顶多是跟黄石镇上的宅子差不多大,到达谢宅大门外一见到长长的围墙,已经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等进得门后在垂花门下窥得了二门内曲曲折折的廊道,花木掩映之间星罗棋布的亭台楼阁,已是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宅子该不少钱罢?”

到了谢琬安排给他们一家人住的丹霞院里坐下后,余氏遂忧郁地看着谢琬说道。她真害怕谢琬是掏空了家底置的这宅子,虽然有处自己的地方住着是好,可是这么样倾尽家务去置办它,未免就有些过于大胆了。

谢琬笑道:“买宅子加修缮以及置办花木和家俱,合约七八千两上下罢。”

“七八千两!”

这下不止余氏惊诧,就连齐嵩和一双儿女也吃了惊。

谢琬笑了笑,说道:“舅母勿怪,这宅子虽然花的钱多,眼下我们倒也不差这点。”说着,便就把在京城里开了米铺,以及经营状况告诉了他们。“也不是有意瞒着舅舅舅母,实在是怕被王氏他们听得了风声坏了事情。如今好歹罗矩申田他们都能独挡一面了,我才能敢如此。”

罗矩上前笑道:“舅太太勿要担忧,如今二房一年的盈利,置座这样的宅子也还有余,我们姑娘做事甚有分寸的。”

“这就好!”余氏听后放宽了心,与丈夫互换了个眼神,笑看向谢琬道:“我就说嘛,光凭你们手上那几个铺子,怎么也置办不起这么大的宅子。原来你这丫头倒还有这么一手本事,竟能在京师开起米铺来!”

说完又与罗矩道:“姑娘虽然能干,但到底年幼,你们还得以保护姑娘为上,凡是有危险的事情可不能由着她胡来。更不能被赚钱两个字蒙堵了眼耳。”

罗矩颌首道:“谨遵舅太太示下。”

谢琅笑道:“琬琬做事极为稳当,如今身边能与她不相上下的,只有程先生。”

余氏听闻笑着点头,然后让齐如铮带几个家仆下去抬粽子。

齐嵩因听说谢琬给谢琅请了个颇有来历的程渊为西席,早想要会会,这会儿听他提及,便就道:“不知这位程先生现在何处?”

115 鬼祟(单调的宝儿*仙葩+2)

谢琅道:“程先生住在前院的小抱厦,我这就让人去他到前院书房来。”说着邀齐嵩前去书房。齐嵩站起身,回头笑着与谢琬道:“我先撤了。你舅母这次因为要来这里过节,特地包了有两百个粽子过来,你们呆会儿可得可劲儿地吃。”

余氏拿手绢子去打丈夫,一面拉着谢琬的手道:“有好多种口味,都是你们兄妹素日爱吃的。”

齐如绣从旁挤进来,夸张地长叹道:“我打三岁之前还是家里的心肝宝贝,可自从三岁时姑母生下了琬儿,我就爹不疼娘不爱了。两大筐粽子,都没一个是按我的口味做的!”

谢琬大笑道:“你怎知没有你的口味?舅母不疼你,我疼你便是!昨儿我也让吴妈妈和厨娘们包了好多粽子!都是按舅舅舅母和表哥表姐爱吃的口味做的!我知道你喜欢桂花,还特地亲手做了十个桂花味的!”

齐如绣亦抚掌大笑:“我就知道你给我做了桂花粽子!刚才进来的时候路过厨房,我就已经闻到了!”

余氏闻言敲她的爆栗,看着她们俩这般友爱,也笑起来。

没片刻齐如铮已经引着四名家丁抬着两筐粽子过来了,随在后头的还有个怯生生的丫鬟。

丫鬟进了门后便垂头站在余氏身侧。谢琬不记得齐家有这么怕生的丫鬟,禁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一看过去,她手里茶杯一颤,就禁不住脱口唤出来:“秀姑!”

眼前这女子分明不就是前世吴兴的妻子,后来一直与吴妈妈母子一道跟随着她们兄妹到最后的秀姑么?!她寻找了多年未果的秀姑,原来要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秀姑倏地抬头望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充满了惊愕之色。

余氏惊讶地道:“你怎么认识她?”

谢琬双唇翕了翕,说道:“我曾经认识个叫秀姑的女孩子,她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是吗?”余氏往秀姑看过去,“还有这么巧的事?”

原来秀姑是前两日余氏出街时在半路上遇到的,当时就饿昏在她身前。余氏让身边人带了她回家。喂她吃了几口粥,等她醒来,才知道她是被婶母赶出来的。余氏于心不忍,便就收留了她在府里。

“秀姑。你站过来让琬姐儿瞧瞧。”

余氏温和地朝秀姑招了招手。

秀姑走过来,到了谢琬面前,怯怯看了她一眼,又把头垂了下去。

谢琬鼻子都酸了。秀姑永远都是这副怯怯的模样,可是没有人知道在她怯弱的表象底下,隐藏着一颗多么坚韧和善良的心。前世如果不是秀姑那么没日没夜地与吴兴在床榻前照料,谢琅绝不会在被折了四肢之后还能拖上四五个月之久。

午饭后谢琬陪着余氏在榻上午睡,她说道:“舅母,我想跟你讨了秀姑。”

余氏闭目养神,平静地嗯了一声。说道:“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你喜欢就留着吧。这也是个可怜孩子,跟着你只怕还强些。”

午歇起来余氏便把秀姑叫到跟前,和声道:“表姑娘很喜欢你,想把你留下来。你可愿意?”

秀姑看向谢琬,半日后抿着唇道:“奴婢随太太作主。”

谢琬提着的一颗心放下来,欢喜地道:“很好。你以后就跟着玉雪,像邢珠和顾杏一样拿每个月一两银子的月例,衣服鞋袜还有床帐被褥什么都按例由帐上出,你安心地呆下来,在我身边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秀姑见她这般欢喜。脸上的畏怯不觉也退下去几分。

余氏笑道:“这可真是缘份。秀姑你就好生侍候着姑娘,姑娘为人宽厚,将来自不会亏待你。”

秀姑闻言跪下来磕头,自此就留在了谢琬身边。

两家人同在梭子胡同过了节,又去看龙舟,翌日早上齐嵩便就直接往清苑州衙去了。余氏原是要安排齐如铮回南源的。齐如铮想着一个人孤伶伶地在家,很是无趣,于是也留了下来。

罗矩过了节便启程往京师去了,他如今直如武士上了沙场,有着满腔的干劲。

谢琅仍住在宅子里。而谢琬晚上住回谢府,只白日里在这里。

齐如铮给她雕了个头像,虽然学艺不久,但是也雕得栩栩如生,谢琬将之摆在枫露堂的书案上。

他这两日可劲儿地在城里转悠,而后趁着谢琬在时,跑回来跟她道:“我看许多人都把自己的宅子取了个别名,你这里也叫谢宅,你们祖屋也叫谢宅,未免容易混淆,不如你另挂个牌匾,也让人能够分辩。”

谢琬深觉有理,遂请他拟个名字。

他思索了两日,又跟程渊凑一处讨论了两回,替谢琬给宅子取名叫“颂园”。

“你喜欢松,连宅子里四处盆景也大多是松树,然后我们也觉得你的确也没有别的小姑娘那样婆婆妈妈或扭扭捏捏的毛病,于是这颂园二字很是适合你的住处。”他如此解释。

谢琬并不是真的喜欢松,不过是因为她重生时恰好座落于松岗,于是种下许多松树来提醒自己莫忘了前耻而已。不过她对这名字没有什么意见,甚至因着齐如铮的解释,也有几分喜欢,于是干脆让齐如铮写了字拿去拓刻,做了牌匾挂在了门楣上。

谢琬在颂园陪余氏他们的这段时间,王氏并没闲着,每日里谢琬回府出府的时间她了如指掌,谢宏也时不时地打颂园外头经过,以窥视宅子里的动静。

不过宁大乙介绍来的那十二个护院显然并不是吃干饭的,在钱壮的指示以及虞三虎的带领下,不但把宅子守了个严严实实,就是进出了些什么人,外人都无从知晓。

谢宏一无所获。

这日在门口正好遇见准备出门的谢葳,谢葳向他行礼问安,他想起谢棋得罪了三房的事,遂停住问道:“大姑娘这是上哪儿去?怎么芸哥儿没跟着,可要注意安全。”

谢葳道:“不过是去梭子胡同三妹妹他们的宅子里坐坐,齐家大姑娘来了。我这两日与她在一起琢磨词曲。路很近,芸哥儿不跟着也不打紧。”

谢宏听说她居然是去颂园,立时来了精神。“那怎么能行,大伯反正无事。我与陈禄驾车送你过去。”

谢葳只觉得他这举动十分突兀,虽然是自家伯父,可哪有伯父亲自给侄女儿驾车的道理?正要拒绝,谢宏已经让陈禄把马车套好拉了过来。

谢葳无法,只得上车。

很快到了颂园,门房听说里头坐的是谢葳,随即开门让入。

车子一直驶到二门下才停下来,谢宏跳下车,冲着门外东张西望。门下一名护院走过来,正要询问。见得谢葳从里头下来,便又打住了。

“多谢大伯父,您要是不进去的话,就不必等我了。”

谢葳看着他那副鬼祟的模样甚觉失礼。还好这是来的谢琬的宅子里,要是去到别处。真是脸都让他给丢尽了。

谢棋那么样不顾情面算计谢琬,虽然谢琬没去找他们算帐,谢宏又哪里拉得下这个脸去跟谢琬打招呼?当下嗯嗯啊啊地答应着,还冲着里头探头看了几眼才又回到车上。

谢葳目送他出了门,回身进门槛,便就正好遇见前来迎她的玉雪。

谢琬和齐如绣都在丹霞院偏厅里,听说谢葳来了。两人便笑着冲她招起手。

玉雪给谢琬使了个眼色,谢琬道:“我去看看厨下有什么好吃的。”与玉雪一道出了门来。

玉雪一面伴着她往厨下走,一面说道:“方才送大姑娘来的,是大老爷。”

“谢宏?”

谢琬停住脚步。

玉雪点头:“他不止亲自送大姑娘过来,还在二门下冲里头探头探脑的,还是大姑娘催他他才上车。”

谢琬顿了下。抬步继续往厨房走。

府里那么多人,怎么说都轮不到谢宏来送谢葳,他这么样径直跑来,又招呼都不打就走,显见是心里有鬼。她回身交代玉雪:“去跟虞三虎他们说声。下回仔细些,他要是再这么样鬼鬼祟祟的,礼数也不顾,就别再让他进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