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厢权衡之下,他觉得眼下不得不答应谢琬的要求。

谁让这本来就是他当初应下她的呢?

可是他还是觉得憋屈。他是她的祖父,而她是他的孙女!放眼天下,哪个当孙女的敢跟自己的祖父这么说话?这谢腾教出来的女儿,真是太没有教养了!过了这坎,等到谢荣回来,他总要跟他好好商量着怎么治她才成!

想到这里他方才觉得气平了些。想想,唤来庞福道:“你去栖风院传话,让他们收拾收拾,赶紧找地方搬出去。”

庞福称了声是。转身就下去了。

王氏正好走到门外,听得这句话,立时便跨步进来,将庞福堵在了门内!

“老太爷!你刚才交代庞福去做什么?”

她一个箭步冲进门内,精心妆扮过的面容因愤怒和惊诧而扭曲着,两眼大睁瞪着谢启功,似乎要一直瞪进他的心里去!

谢启功见着她这模样也有些心虚,强撑着面上镇定,走到书案后说道:“你既然来了,也好。宏儿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当初我们也是有言在先的,约定他可以下床便让他出府。如今这个时候也到了,你去安排安排吧。”

“老太爷!”

王氏一步蹿上前揪住谢启功衣袖,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几日她的心情一直在上下起伏之中。方才来之前她是抱着多么大的希望,做了多么强的准备,前来说服他改变主意站在她这边,没想到她连门都还没进,他就已经作出了这样让人气闷的决定!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再这样下去,她会被谢琬和谢启功活活逼疯!

她紧抓住谢启功的袖子逼近他,咬牙道:“你当真要宏儿这么搬出去?”

谢启功想甩开她。可是甩了几下都不曾甩下来。他看向庞福,庞福上来道:“老太爷身子骨尚未痊愈,老太太有话,还是过后再说吧。”

“你给我闭嘴!”

王氏倏地转过身,如怒狮般瞪着庞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当初林四娘的事。心里恨着我!你恨不得我倒霉,恨不得老太爷从此把中馈也交到你手上!我告诉你庞福,只要我一天在这里,我就一天是这里的主子,你就一天是趴在我脚下的一只狗!”

庞福脸色十分难看。眼神也渐渐冷凝下来。但是他低着头,并没有什么人可以看见。

谢启功暴怒道:“够了!”

王氏看过来,而庞福身子愈发往下弯了弯。谢启功道:“你们都出去!你留下!”他指着王氏。

庞福与众人退出门槛,并将门掩上。

谢启功沉脸望着王氏,“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你看看你自己还有没有点当家夫人的样子!”

王氏冷笑道:“我连儿子都保不住,还要这夫人派头做什么?

“这谢府里我呆了三十年,几时又轮到我这个夫人真正当家作主?只因为我是个填房,因为我带着个孩子,你便处处提防我,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只可怜我那宏儿,把你当亲爹侍候了三十年,到头来,却落得个被你驱逐出府的下场!谢启功,如果苍天有眼,会报应你的!”

她扯开嗓子冲着他大吼,身子也因为过于用力而向前屈,而因为她瞪着前方的谢启功,于是两眼上翻,这样便使得她面目看起来更加狰狞。

谢启功气极,却也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

他不明白当年那般温柔甜美的王氏,为什么会变成这么样不堪的样子,这样的她不止让他害怕,也让他生出些悔恨之意。想当初杨氏虽然相貌略逊于她,可却是真正的闺秀,言不高声笑不露齿,他敢担保,哪怕是活到姿容褪色的如今,她也肯定不会有王氏这样丑陋的一面!

“我让你习了三十年的德言容工,你竟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你如今就是泼妇,十足的泼妇!简直比那些乡野村妇还不如!”

他屈起指节敲击着桌面,表达着内心的嫌恶与愤怒。

“我本来就是个乡野村妇!”王氏咬牙逼上去,声音高亢以及带着变态的激昂,“你是今天才知道我是乡野村妇吗?不是你把我从王家沟敲锣打鼓娶回来的吗!我在你面前装了三十年贤淑,今天我再也不想装了,我索性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泼妇!”

说罢,她伸出双手抵住他胸脯,将他狠命往后推去!

谢启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而且近年来身子骨当真孱弱了不少,哪里禁得住王氏盛怒之下的这一推?当即只觉身子飘空,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伸手去扶书桌,偏生脚后脚勾到了后头的座椅,于是整个人便就靠着椅子往前栽,额头正落到书桌角上!

于是只听得闷哼了一声,谢启功便趴倒在地上,一汪血瞬时从额角突突地涌出来,片刻就流到了王氏脚下。

王氏瞪大眼瞧着,猛地尖叫起来!

门口庞福等人闻声一涌而入,见状俱都吓出了魂,庞福立即瞪了眼王氏,然后手忙脚乱地搀扶起谢启功,一面交代旁人:“快去拿药止血!快去请大夫!”

府里顿时手忙脚乱。

留守在颐风院的春惠秋霜即刻到颂园禀告了谢琬,彼时谢琬才沐浴完,穿着身家常袍子与谢琅在前院聊仕途官场的话题,听闻后立时连衣裳也没换,加了件罩衣就拉起谢琅赶去谢府。

虽然她与谢启功之间并没有什么亲情,可是在这个时候闹出这样的事来,拿脚趾头想想都是因为谢宏搬府而起。她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死,虽然王氏才是凶手,可是在外人眼里,如果不是谢琬逼迫谢宏,王氏也不会如此气愤失控,就算世人不把她当成罪魁祸首,身为王氏亲子的谢荣也一定会!

虽然与谢荣之间摊牌是迟早的事,可是这样被动的摊牌,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到达府里,谢启功的血已经止住了,大夫正在开方子。谢启功虚弱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气若游丝。

庞福等人都在屋里,王氏由邓姨娘伴着,忐忑地坐在旁侧抹眼泪,在恐惧的映衬下,见着谢琅谢琬,她目光里的恨意也变得不那么明显了。谢琅上前向大夫打听起病情,谢琬冷冷地盯着王氏看了半刻,转而走到床前,去握了握谢启功的手。

这只手干燥而冰冷,对于她的触碰,像是要抗拒,却又无力抗拒,最后只能任由她握了握。

大夫说因为止血及时,因而并无性命之碍,但是这些日子必须得好生护理。谢琬侧耳听完,便松了手站起来。

她走到王氏面前站定,王氏也站起身来,惶恐中带着些强撑着的威严看着她。

“如果老太爷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王氏面色一凛,就连身后的邓姨娘也不由抬起眼来。

谢琬说完,便平静地离开了。

到了门口她吩咐玉雪:“老太爷病了,我和哥哥得搬回来住,你回颂园去收拾些东西。让钱壮程渊他们也回来。”

二房搬回了颐风院,府里立刻显得不如从前那般冷清了。

谢琬翌日早上在抱厦里,让人叫来了庞福,说道:“你们老庞家是府里的老忠仆了,昨儿夜里究竟怎么回事,老太太和老太爷是怎么起冲突的,老太爷怎么受的伤,你一五一十告诉我,不能有半个字的遗漏。”说着,她往他面前推过一张银票。

132 丧命

庞福看了眼银票两眼,却是垂手立着不动,说道:“庞家世代都在谢府尽忠,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姑娘问起来,小的自无隐瞒的道理。这银票还请姑娘收回去。”

说完,也不等谢琬有所表示,便将昨夜之事悉数道来。“此事不止小的一个人听见,门外还有好些人俱都听见,老太太近日来神思惚恍,如今竟有这惊人之举,如今三太太不在,府里有三姑娘作主也好,为了老太爷的康健,小的寻思只怕也该替老太太延医诊治一番了。”

谢琬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因着些私利,庞福对王氏素有着成见,她心知肚明,一个为着私利便不惜与主母为敌的人,当然是个容易被钱打动的人,她给出的银票是五十两,这钱拿得名正言顺,他却不为所动,对此也只有一个解释,他在向她投诚。

他向她设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借她打击王氏。

在她以那么强势的方式镇压下谢启功和王氏,又把长房治得无法动弹之后,像庞福这样的人其实很多,虽然不见得都是为了报复王氏,但世人趋炎附势的本性是难以控制的,二房有钱,有身份,有声势,他们说与谢府对抗就与他对抗,这种实力并不是人人都具备。

将来谢启功死后,谢荣长呆在京师,府里这些下人除了留几个看守门户,绝大多数都逃不掉被遣走的命运。可是在谢府呆久了,过惯了这样顿顿有鱼肉,常年有新衣的日子,谁愿意去别的府里?再说了,就是去到别的府里,你半途加入的,又哪里比得上在原主这里自在?

按照眼下的发展,二房的景况是呈上升之势的,虽然大伙并不知道他们拥有多少产业。可是从谢琬不声不响就能置下那么大座宅子,跟随在她身边的人日日衣着光鲜来看,他们不缺钱,这是很明显的。而且跟着她。说不定比在谢府还好。

如果能够被谢琬看中带去颂园,那就什么后顾之忧都可以免了,庞福不收这银子,其实已很能代表大多数人此时的心理。

谢琬把弄着手上银票,默了片刻,遂说道:“老太爷那里,庞叔还得多费心。三叔过年就会回来,那个时候之前,老太爷起码要康复回来。不然的话,大家可都不好交差。”

有了证人在旁。她就不怕谢荣质问,这王氏不守妇德竟敢跟丈夫动手,无论如何都是不可饶恕的,谢荣就是想怪罪到谢琬头上,也得要他拉得下这副脸面胡搅蛮缠。大家心知肚明。只要他不说出来,谢琬又理会他做什么?

但是谢荣会迁怒庞福这是一定的。

所以庞福的脸色顿时沉凝下来:“小的谨遵姑娘示下,定当服侍好老太爷。”

谢琬又道:“另外,老太爷那边既然已经下了命令让谢宏他们搬出去,那就立即着手让他们搬。”又指着吴兴:“你这几日便跟着庞管事,若有什么差遣,你不可懈怠。”

吴兴连忙称是。

王氏这两日气势明显低了。在谢启功面前衣不解带地侍奉汤药,半点也不敢怠慢。

殴打丈夫险些致死,虽然不归于七出之列,可是若真要惩治她,从此之后她被送去佛庵过完此生是极有可能的。谢启功就算再也下不了地,只要他能说话。也能从此颠覆她的命运。就连谢荣也不能帮她什么!

她风光了一辈子,怎么能够落得那样的下场?她若去了庵里,还谈什么保护谢宏?因而比起对送出府去的恐惧,眼下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抛在脑后了。什么荣辱,什么地位。什么争强好胜,什么讨还公道,在自身都难保的现状面前,都成了浮云。

她若没有这份耐性,又怎么会使得谢启功前三十年都对她信任有加?

“庞福?”

床上忽然传来谢启功微弱的呼吸声。

她立即回了神,从窗下榻上站起来,快步到了床边。

“老太爷,是我。您醒了?”

她替他掖了掖被子。大夫说他天亮之前应该会醒来,眼下才不过亥时他就醒了,看来情况比预期的还要好。她高兴地转过身,将小炭炉上温着的药罐执起来,倒进扣着的药碗里,端过来。

“我扶您起来,吃药吧。”

她无比温柔地对着床上的他说。

“你滚出去!给你滚!”

谢启功看到她,浑身上下却找不到半丝温柔:“把庞福给我叫进来!庞福!庞福!”

王氏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连忙又伏低做小回过来,跪在床下道:“庞福上街去买老参了,这里只有为妻在此。你不要动怒,仔细头上伤口!”

谢启功拍着床沿:“那你也给我滚!带着谢宏那伙人全部给我滚!你这心比蛇蝎的老虔婆,为了他人子嗣,竟然不惜谋害你的丈夫!你这样的毒妇,我留你作甚?!快滚!”

王氏含着泪道:“明日一早,我就让宏儿他们搬出去,但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还请老太爷看在这三十多年的份上,把我留下来。此后我定然对你百依百顺,再不敢有半个不字!”

她已经想好了,如今眼目下,只有谢宏搬出府去才能消掉谢启功的怒气,只要她还在这里,那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再说了,她不是还有个当京官的儿子吗?谢荣虽然与谢宏关系并不热络,却不是那种六亲不认的人,顶多到时候她让他多帮扶些便是了。

等到将来谢启功百年过后,她再去图谋怎么让谢宏东山再起。

所以,眼下只要能留在府里继续做她面上风光的老太太,让她做什么愿意!

谢启功一把将床头的药碗拨到地下,喘着粗气骂道:“你给我滚!你们都给我滚!”

药碗在王氏脚畔变得粉碎,那些碎瓷如水花般迅速地往四面飞散,王氏吓得跳起来,大气也不敢出地立在远处。

“我,我去唤人来收拾收拾。”

她咬着唇,含着一泪出了房门。

到了门下无人处,对着天上下弦月,到底禁不住扶着廊柱哭出来。

她已经不年轻了,暗自哭泣这样的事情,看上去是多么丢人,多么凄凉,又显得多么矫情。眼泪是属于像谢棋这样的年轻人的,为情而落泪,无怨无悔。

对于她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应该是每日里被满堂儿孙及珠宝锦绣簇拥着,感受着余生里的安祥与荣华。可是这几个月里她流的眼泪,却比她这一生里流的眼泪还要多。

她回想起来,就是前夫死时,她似乎也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因为那时候她还年轻,她还美艳,她还有无数的时间和机会可以改变命运。

可是现在她发现,她居然是什么也没有了,容华已逝,财富也没有,最疼爱的长子已成了残废,而且在她风烛残年之时,居然还要为他操心着吃住花销——当然,她还有个谢荣,可是在谢荣的心里,一切人和事都得给他的前途和**让路。

她以为她足够好命,可以风风光光的过完此生,没想到命运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狠狠地捉弄了她。她如果当真被谢启功赶出了府去,那么就连谢荣都没法把她弄回来的了。

想到这里,不由抬头对着月光长叹了一气。月光比起先前又偏离了些许,想来她在此发呆已有小半个时辰了,想起谢启功还没吃药,又得再给他斟一遍,便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借着走到丫鬟所在之处去唤人之机,努力平息着心绪。

屋里还和之前她出来的时候一样,地上满地碎瓷,而谢启功半躺着靠在床头,脑袋耷拉着,看起来又已经睡着了。

素罗也随着丫鬟一道跟了过来,她轻声地指挥着丫头蹲地捡碎瓷。

王氏走到床边,轻轻推了推谢启功:“老太爷,醒醒喝了药再睡吧。”

谢启功没动。她再唤了声,还是没动。她又不敢再推,索性走到窗下,且把药先倒上再说。一罐药能喝两次,因而她方才只倒了一半,里头还有一半,正好可以这时候补上。她伸手将罐子拿起来,因为预着里头有药而用大了点力气,可是罐子却随着她的力气猛地扬到了空中,连罐盖都险些掉在地上。

她心下一动,快速地把盖子揭开,里头哪里还有药?只剩下一把药渣和几滴残存的药汁。

“你们刚才谁进来把药喂过了?”

丫鬟们俱都抬起头来,表示没有来过。

素罗看见王氏脸上的疑惑,也随着她的目光往床上的谢启功望去。她们进来这么小半会儿里,谢启功不要说说话,就是连动也纹丝没有动过。一个人以这样的姿势,怎么能睡得着呢?

王氏走过去,加大了两分力气轻拍他的肩膀:“老太爷,您喝过——”一句话没说完,谢启功忽然就随着她的手势软软地倒在床上,而他双目圆睁着,瞳孔张得老大,哪里是睡着的样子?而嘴角耳孔也全都是血,就连鼻孔内也在流血出来!

王氏浑身变冷,一时竟不会说话了,她像是怕惊醒他似的,轻轻抓住他胳膊,凑上前去,颤抖地发出轻轻的声音:“老太爷,您,您怎么了?您说说话呀!”

133 凶手

素罗与丫鬟们都已围过来,看到这场面也都不由尖叫起来。

很快,离得近的下人就立即冲进来了,而后,各个院子里的人全都得知了消息,庞福与吴兴在二门下正好遇见四散奔走的正院里的仆人,连忙拉住一问,然后立即已拔腿往正院里来!

到达正房的时候,谢琬已经在指派人手:“……邢珠你带人把老太太及素罗几个严密保护好!不要让任何人接近,也不让她们给任何人传信。罗升你速去县衙报官,庞胜你则即刻启程前去京师给三老爷报丧!让他即刻回来。

“在县衙来人之前,李大夫你先不要走,这屋里的所有东西都也都不要动!钱壮你带着府里的护院在这里守着,不要放任何一个人独自进去!——庞福你们回来得正好,栖风院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且不要让他们搬出去!”

庞福听到这里才知道谢启功已经被确诊死亡了,当下眼泪一滚就出来,两腿软在地下,要爬进去看谢启功。庞胜与了罗升连忙把他拉住了,“眼下乱成一团,正该你出来调派安顿,如果误了正事,岂非同样对不住老太爷?”

王氏瘫坐在窗户下,一张脸变成死灰,口里喃喃地不知道说些什么,而素罗虽然冷静,但对此突然而来的变故也有些手足无措。邢珠带了两名颂园过来的婆子将她们带往隔壁耳房,将门窗团团围住,旁人别说是靠近,就是想隔空递句话都十分困难。

罗升安顿好了庞福,走到站在廊下的谢琬面前,说道:“眼下就报官,是不是不太好?”

谢启功之死已经由主治他创伤的李大夫确诊为中毒而亡,当时在跟前服侍的是王氏及身边人,这怎么看王氏都脱不了嫌疑,如果报官的话,就是最后查明是王氏伸的手,谢荣难道会眼睁睁看着她上刑场吗?最后不也是不了了之。

倒是不报官,等谢荣回来后私下处置显得好些,一来拿谢府名声作筏子,可以挟迫谢荣同意严惩王氏,如此一来,便不但谢宏保不住,就连王氏也得就此倒霉。

可是谢琬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谢荣那么好拿捏?若是咱们明知道老太爷是中毒而死,却不报官,到时他反过来咬我们一口又怎么办?”

谢荣虽然不是那种没原则的人,可是王氏到底是他的亲娘,为了保住王氏,他是不可能会承认是王氏杀害谢启功的,而王氏这个时候也极有可能会趁机把她逼迫谢宏出府另住的事情说出来,转而怂恿谢荣,嫁祸到她的身上。

眼下除了报官,还真没有什么比较稳当的法子。

当然,也不排除谢荣会私下买通县令,曲改事实,不过,他有权,谢琬手头却有的是钱。再说了,她上头也还有个靳永不是吗?手握实权的靳永,终归比个只会教书的侍讲有份量得多吧?真到这个时候,不管靳永愿不愿意,她也只能扯虎皮做大旗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又后话,只能当作万不得已之时的退路。在这之前,她是不会让自己走到那步的。

她对罗升道:“你暗示下县令大人,告诉他我与靳大人是什么关系。必要的时候,再告诉他一声,他的前任,赵贞是怎么进入吏部去的。”

罗升会意,快步而去。

新来的县令叫做许儆,她并没有与之打过交道,此番虽然不一定用得到靳永,可到底先给许儆透个底是必要的。

谢琬正要寻个坐地儿,谢琅却又红着眼眶从外头回来,急步走到她面前道:“香烛纸钱什么的府里都有,我让庞福家的去库房拿了。希望赶得及送老太爷上路。——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大夫不是说没大碍吗?我看这肯定是王氏做的手脚!”

方才李大夫诊断的时候他不在,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谢琬平静地说道:“事情怎么会这样,得等仵作来了才好说,咱们不能妄下断言。哥哥先且去打点着丧仪吧,在仵作查明死因之前,先不要透露出去。我估摸着三叔最多后日早上便要到府,到时再让他拿主意便是。”

谢琅点头,遂与吴兴银琐一道去了。

谢琬这里顿了顿,却是叫来程渊。

“我正好想起一件事,十分重要,我们府里的产业,全都在老太爷手上拿着,如今老太爷突然遭此噩运,只怕事后会有一番风雨,你这就去找庞福,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让他把府里所有的帐簿拿到手,不许遗漏一件!”

程渊捻须想了想,点头道:“在下这就去!”

整个府里都动作起来,除了下毒的那个人,没有人能够预知谢启功的死亡,就连谢琬也不能。

前世里谢启功是在谢琬十六岁时死的,如果没有这件意外,他至少还有四五年好活,有这几年时间,谢琬足够能把谢府闹得天翻地覆了。偏偏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把她的计划打乱,使得她也不得不临时调整布署,这府里的产业,是她首先必须拿在手上的。

许儆带着捕快和仵作在天亮时分赶到了府上。

谢琬谢琅都到了正院,王氏被请过来,栖风院里来了谢桦谢桐,后院的邓姨娘也来了。

仵作联同李大夫在屋里忙活了一阵,眼见着天色大亮,太阳升上来,一伙人才走出来回禀许儆,“谢老太爷乃是中了巨量砒霜而死,尸体腹内有含砒霜的药汁,房间地板上的碎瓷上也验到有毒,另外这上头的瓷片上,有一片胭脂痕迹。”

众人的目光全都投落在仵作递到许儆面前的碎瓷上,只见雪白细瓷碗片上,赫然有指甲大一小片胭脂痕迹。众人面面相觑。许儆接过碗片在手,问道:“昨天夜里,是谁在谢翁面前侍奉的汤药?”

王氏面色一白,两眼睁大,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投毒!我没有投毒!”

谢琅目中闪过丝嫌恶。庞福红肿着一双眼睛,上前跪在许儆面前道:“回大人的问话,昨儿夜里,是我们老太太在房里侍奉的汤药。除了老太太和她身边的人,并没有别的人在场。求大人一定替我们老太爷找出真凶,替他申冤!”

许儆来清河的日子虽然不久,但是每到一地了解当地的人物关系却是每个县官必做的功课,他知道谢府里分成两派,更知道前些日子关于二房与长房之间闹矛盾的传闻,听见说是王氏侍奉的汤药,面色就露出几分迟疑来。

这王氏毕竟是谢荣的生母,且不说谢荣对他的仕途能不能带来影响,就说大家都是同朝为官的同僚,在他尚未回府之前,他也不便去得罪王氏。眼下谢启功已经死了,往后就是谢荣当家,王氏身为府里的老太君,这罪名可不是轻易好扣上的。

想了想,他说道:“这胭脂乃是常见之物,也不作为确凿的证物,一时之间也难断分明,不如这样,林捕头且带人将有关人员找间空院子关押起来,等贵府三老爷回了府,再行带出来审问。”

如此一来既不得罪人,又显得他有作为,反正谢荣顶多明后日就要回府,有他在场,他想怎么办,岂不是随机应变就是?他到时也能撇清些嫌疑。

许儆最讨厌办的就是这种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案子了,不过以他的经验,这种事情最好和稀泥。

谢启功若有兄弟,或者谢腾还在的话,当然就没法糊弄,可谁叫除了二房这两对兄妹,就再也没有能站出来替死人说话的人了呢?纵使他是一家之主,死了也只能上阎王那儿去诉冤了。

虽然来报官的罗升暗示过他六科主事靳永是谢琬他们的表叔,且关系还不错,可人家远在京师,而且多年不上谢府,谁知道人家会不会出面替他们撑腰要讨说法?再说了,谢启功死了对二房来说有什么坏处?不过就是提早些分家产而已。

他并不觉得谢琬有什么需要把事情闹个水落石出的动机,就算真的把王氏收押了,以谢荣如今在御前侍讲的身份,难道要篡改个证据,保她无罪释放出来,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谢琬这样得罪谢荣,有什么好处?

谢琬的确也是他这么想的,得罪谢荣对她来说并没好处,尤其这样死死相逼。

在眼下的证据面前,除了逼死王氏能给她带来的快乐,从长远来说,她却要直面来自谢荣的踩压和报复!她如今还没有力量抵抗他,她不能跟他硬碰硬,所以,即使王氏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她也并不如四周家丁们想像的那样,对此不依不饶。

她只要她想要的东西拿回来了,以及谢宏最终搬出了府去就成。凭他这个样子,王氏就是再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她那么在乎谢宏,余下这半生,够她哭的了。

如今谢启功死了,而谢宏仍在府里,她正需要谢荣回来把这事做个了断,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吧!

134 服丧

她站起来,跟许儆点了点头:“那就等三叔回来,再请大人过府来了。府上发生这样的事,让人悲痛万分,这里就不强留大人了,等三叔回来,到时自会邀请大人进府。”

谢琬摸准了许儆的态度,才开始真正思考起整件事来。

如今王氏的嫌疑虽然最大,但她隐约却觉得不该是她,在她那么样把谢启功撞伤之后,很显然谢启功无论有点什么她都会成为最大的嫌疑,她如今自保都困难,又怎么会这样自毁长城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她做的,她也不可能会蠢到这种地步,像眼下的情况,简直没有一点对她有利的证词,她就是喊一万遍冤枉,都是枉然。

可是不是她,又会是谁呢?她从始至终都守在谢启功床前,不是她,总不会是谢启功自己吃的吧?

谢启功的死状也是经过痛苦挣扎后而变了形的,从表情来判断凶手根本没有意义。

而且还有一点,假设杀谢启功的另有凶手,那么他做下案后其实什么证据也不用留,可他偏偏还不死心地在碗片上留下一块胭脂渍。她看过了,王氏昨夜虽然有上妆,却十分淡,可那碗上的胭脂却很明显。

王氏没有理由在侍疾的时候带胭脂在身边,那胭脂更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的证据,目的就是栽凡赃王氏。是什么人这么地恨她呢?

此人不但恨王氏,还恨谢启功,难道会是谢宏?或者谢棋?

谢棋是有可能的!据正院里的人说,谢启功死前,曾经醒过来与王氏争吵了一番,他让她跟谢宏一道滚出府去,只是因为当时见着王氏出来,下人们为怕王氏知道他们偷听而记恨,因而全都避到了远处。

且不说王氏出不出府。只说长房这边,他们搬出府去,谢棋自然会受不了,她为着任隽之事已经恨上王氏了。又有什么理由不因这个而恨上谢启功?

总而言之,长房那堆人是最有嫌疑的,不过他们与王氏一丘之貉,谁来认这个罪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谢荣回府之后会怎么着?

谢启功停灵在正院厅堂,虽然没有正式公布,但是因为死因已然确定,人证物证也都已经确凿,基本上不需要尸体办什么手续了,只等谢荣回来便可定案。于是府里挂起了白灯笼,大门也都拿纸糊白。谢琬等人虽然未穿上正式丧服,却也都换上了一色的素衣。

谢荣带着黄氏母子于这日深夜回到府里。

一进门,一身青袍的他便因踢到了门槛而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上。黄氏连忙与庞胜拉住他。哭着道:“我知道你伤心,可你好歹也顾着自个儿!”

谢荣流着泪冲到正院,一眼望见尚未大殓的谢启功静静躺在屋中央的门板上,身子一软,便就跪行着上前去了。

“父亲,儿子来迟了!”

他一步一叩头,眼泪大滴大滴落在地上。似乎连廊下都听得见声音。

谢琬谢琅迎出门槛,与一众家仆同跪在地上迎接。

黄氏哭着问谢琬:“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我这才离府几日?你快些跟你三叔说清楚!”

谢琬望着谢荣,谢荣摆摆手,目光呆滞地盯着谢启功,爬过了门槛,到了他身前。便再也抑制不住,伏在他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谢琬站起来,与黄氏道:“三婶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随便问问府里人都有数,等明日许大人来了。便就有结果了。”

在未确定王氏就是真凶之前,她还说不出指证王氏的话来,谢荣回来了,一切便皆由谢荣作主罢。

一直等到三房回了房,谢琬才回到颐风院去。

挨着枕头眯了个把时辰,天就已经微亮了,二门下便有动静传来。

玉雪进来道:“是许大人来了,三老爷一夜没合眼,姑娘回房后,他叫了好些人去问话,也见了王氏和谢宏,这会儿想来府里近来发生的事情,他都已经清清楚楚了。许大人也是他让人去请来的。”

谢琬坐起来,看来谢荣比她想像中心情还要急切,顿了顿,她便也让人打来热水洗漱。

随便吃了点早饭,便就带着邢珠顾杏往前院来。

谢荣与许儆还在屋里头叙话,谁也不知道他们真体说些什么,但总归不至于脱离眼下的事。

谢琬在灵堂安静呆了有半个时辰,添了几柱香,隔壁房门吱呀一响,二人走出来。许儆道:“大人放心,下官定当全力以赴,查出真凶!”

听见这句话,谢琬点香的手就顿了顿。许儆的话明显就是刨除了王氏是凶手的可能,这是谢荣为了保护王氏而有意让许儆另找人当替罪羊,还是他也已经怀疑到了此事另有真凶?

“庞福。”

在她怔愣之时,谢荣已经送走了许儆,并且在廊下叫住了送纸钱过来的庞福,低沉的交代道:“预备帖子,发去各府里报丧。然后准备大殓,还有丧事。”

他看也没看与他仅只相隔了一道门槛的谢琬,交代完,便缓缓地往拂风院地方向踱去。

傍晚时分丧服就发到每个人手上了,谢荣让人来传话,召集所有人到正院里议事。与此同时,县衙里也派了捕头在府里调查凶手,他们另有地方办公,并不耽误府里的丧事。

谢琬换好衣服,与谢琅到了正院,只见除了王氏和谢荣,三房的人到齐了,就连长房的人也都来了。

谢荣坐在从前谢启功坐的那个位置,手指摩挲着扶手,憔悴了很多。黄氏站在他身后,担忧的望着他,谢葳则坐在他下方,侧身面对他,也在不时地仰头看一看他。

谢荣与谢启功之间应该是有着真感情的,毕竟谢启功在他身上倾注了所有的心血,为着他,谢启功甚至连嫡长子谢腾都可以不加理会。

可是在他这样的哀伤衬托下,旁人的脸色看起来就浅淡得多了。

王氏也坐在属于她的那个位置,面上毫无对谢启功之死的悲切,有的只是对未知世事的惶恐。

长房里那堆人就不必说了,兴许在他们看来,谢启功的死,反是老天爷对他们的眷顾。黄氏母子三人倒都是情真意切的,只不过大半是因着对谢荣,剩下那几分哀意也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谢琅谢琬则更不必说了,谢琅对谢启功不过出于人道有着几分关怀,谢琬这里则一门心思想着的是谢荣怎么出招,她又该如何应付——谢启功总会死的,不过是比她预料中早了几年而已,她努力过阻止这件事情发生,可是还是被人钻了空子,这也间接证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古训。

真凶没有找到,谢荣又行事莫测,这种情况下,怎能使她不把心思集中到这方面。

人到齐了好一会儿,谢荣才抬起头来,往下方缓缓扫视了一圈,目光在谢琬身上停顿了半秒,而后才又顺着往下看去。

每个人被他这一扫,都不觉把腰挺得更直,生怕有丝毫失仪。

直到全都看过了一遍,他才以嘶哑的声音说道:“老太爷故去了,事情来得突然,手头有许多事情待办。把你们叫来,是商量下怎么办完这场丧事,把他老人家风风光光地送上山。

“灵堂里以大爷谢桦领头,带着谢琅谢桐谢芸负责迎送及回拜,女客这边由大太太和三太太领头,带着葳姐儿琬姐儿招待。棋姐儿让她暂时负责照料老太太。”

这么说来,是要继续让谢宏以继子的身份给谢启功服丧了?

谢琬迅速抬眼看向谢荣。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岂不等于说依然承认谢宏是谢启功的继子?丧事灵前是最讲规矩的,谢宏如今已然被踢出了府去,也已经不在谢家族谱,莫说长房的人不能牵头办事,就是在灵前也不能以子嗣身份出现,迎送回拜的事,不让谢琅领头反让谢桦领头,这算怎么回事?

谢宏的儿子如果在灵前披麻戴孝,那他踢出宗族的事不就等于是句废话了吗?

谢荣这么做,是在给她下马威。

她看向谢荣,谢荣并没有看她,只是在继续交代着接下来的事务。

她倒也不急,他既然把人都全叫了出来,又当场这样宣布,可见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若此时与他辩驳,多半讨不到什么好处。

事实上,谢宏再也不能以阴谋诡计设害到她,当初她执意踢走他出府,一来是为父母双亲及祖母出这口恶气,二来则是防备王氏撺掇谢启功从公中产业里瓜分出一部分家产给他。谢府里所有的家产都是谢琬的目标,莫说谢宏,就是分到谢荣手上的产业,她将来都要一丝不少的收回来。

所以当时逼迫谢启功解除谢宏身为谢府继长子的身份是绝对必要的,就算没有掩月庵这回事,她也会制造出谢宏道德败坏的理由让谢启功就范,可是眼下谢启功突然这么一死,很多事情就必须要换个方向考虑了。

如今谢宏出不出府已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份家产如何瓜分。

135 名正(单调的宝儿*和氏壁+1)

谢荣作为谢启功膝下的唯一亲生子,早已被认定宗子身份,等这场丧事过后,谢琅谢琬搬出府去已成定局,这谢府就成了谢荣的地盘。那么,只要谢荣有钱,供养得起,他爱在谢府里养多少人都只凭他高兴。

所以说,他要保王氏也好,要保谢宏也好,说到底都与谢琬已经没有直接关系,她也犯不着去替谢启功申冤,论起罪过,如果没有他,王氏哪里来的胆子这样对待她死去的祖母和父亲?

她不会起心弄死他,但是,冷落了嫡房几十年,这个时候又想她以原配后嗣的身份向王氏讨公道,最终逼得谢荣不得不反扑,她是吃饱了撑的?

说到底,她眼下的目的已经跳过驱逐谢宏这一项,改为直接瞄向谢府产。

因而,谢荣此时这席话,压根就激怒不到她。

谢荣宣布完方才的决策之后,王氏就一直在打量着谢琬。她在等她如何反驳,然后如何在谢荣的压力下屈服,变得重头丧气无可奈何。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居然一点也没有打算反驳的样子,反而沉凝不语,以往的霸气和嚣张竟是全都不见了!王氏诧异着,再看看交代事务中神情自如的谢荣,一直惶恐不安的脸上又开始有些松动。

看来,这谢琬是怵着谢荣了!

她知道她这个儿子是厉害的,可是没想到这么厉害,他几句话就把那样可恶恶毒的谢琬,那样言辞犀利咄咄逼人的谢琬震在了那里!她就应该在她逼迫她们之时,立刻写信让他回来帮忙!

不过,现在也不晚,谢启功死了,但是谢荣回来了,等待她的也未必是坏事!

谢荣说完话,便让大家散了。

谢琬留在原地没动。只是站起身,等大家都出去了,只余下三房的人在屋里,她才望着谢荣说道:“三叔要谢宏的儿子以长子长孙的身份在灵前尽孝?”

她的语气很是轻柔。但是话里的谢宏二字,却让人感觉到这句话的锐气。

黄氏望着她,翕了翕双唇,又望着谢荣。她知道谢琬肯定会对谢荣的决定持反对意见的,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下,她身为妻子,很应该帮着丈夫喝斥谢琬才是,可是她是亲眼见过潜藏在谢琬内子里的另一个她的,这样名正言顺的责备,她竟然说不出口。

谢荣仿似浑然未觉她话里的异常。他盯着地下,长而密的睫毛使他的眼窝看起来更加深郁。“谢桦本来就是长房长孙,由他率领天经地义。你们还小,应该听话才是。”

他的话意,竟是把她当成了孩子。黄氏微微惊讶。她不相信在经过她与谢葳的转述,以及昨夜府里那么多人的亲口证实之后,他还会把谢琬当成个孩子!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孩子!

而让她更加讶异的显然还在后头。

“这样啊!”谢琬听完,居然也露出一脸孩子气笑了笑,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点头道:“三叔是有大学问的,说的话肯定不会做。那么,侄女儿这就告退了。”

说着。她就转身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