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魏夫人也在。

谢琬虽然让哥哥去处理魏家提亲的事,可是魏夫人亲自到访她却不能不接待。魏夫人说是说府里来了几位娘家来的表姑娘,府里没有姑娘可陪,于是想请她过去作聪,可谁知道她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正在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之间,见得靳夫人带着靳亭来了,一颗心便落下来。

靳夫人并不知道魏夫人所来何事,但是因为曾经打过交道,如今又知道他们与谢琅走得挺近,所以也并没有意外,坐下来立即便与魏夫人交谈起来。

只是魏夫人见着她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是有话要说,说了几句便笑着起身道:“我初次来,方才见着院子外一树桂花不错,靳姑娘可有兴趣陪我去瞧瞧?”

靳亭看了眼母亲,见母亲笑着点了头,便起身道:“十分荣幸。”一道走了出去。

谢琬见状连忙让玉雪秀姑跟上侍候。

这里靳夫人见了没外人,知道也没什么好瞒谢琬的,便把李家的事情说了。谢琬听完平静地道:“定下谢葳了?那很好。她也很该说亲了。”虽然在对付谢荣的路上永远不可能避开黄氏和谢葳,可是对于这种迟早会发生的事,她并不想拿来做什么文章。

靳夫人见她不在乎,倒是也松了口气,转头又歉然地道:“你别把事放在心上,回头表婶再给你找门更好的亲事,到时气气她!”

谢琬笑道:“真是辛苦表婶了。”虽然不至于真的要拿这种事置气,不过她的心意她还是要领。

182 风头

她这里说完了话,便让邢珠去请魏夫人她们进来吃燕窝。

魏夫人携着靳亭的手进来,靳夫人忙起身道:“亭儿没闯祸罢?”

魏夫人笑道:“亭姑娘十分可爱。我们暹儿常在你们府上叨扰,不如这样,这几日便请亭姑娘与琬姑娘一道上鄙府来作客。我那几位表姑娘,跟你们年纪都差不多大。”

原先只请谢琬,她倒还好推辞,如今拉上了靳亭,她已只好应下。

季振元当选内阁首辅的消息没过两日便定下来了。

虽然这是早就心里有数的事情,但郭兴谢荣等人还是十分高兴,下了朝便一道前往季府,齐聚在书房里议事。

郭兴笑揖道:“恭贺岳父执掌内阁!这真是实至名归啊!”

众人也纷纷起身附和。

季振元笑着示意大家坐下,捋须道:“首战虽然告捷,但是还有下一步。如今皇上迟迟未曾同意另立太孙,是以往内阁并未同心协力的缘故。如今内阁空出了一个位置,只要在这个位置上添上了咱们的人,皇上下诏便是迟早的事了。”

顾若明起身道:“据学生所知,段仲明和沈皓似乎也有意往内阁里塞人,只是不知道是谁。”

季振元转向谢荣,“微平可曾收到消息?”

谢荣揖下身去,恭谨地道:“学生并未曾收到确凿消息。不过据说近日参知政事魏彬活动频繁,而且魏家几个河间的表姑娘也接到了府里,并且放出风声要在京师里说亲。魏彬论资历论政绩都够入阁,学生猜测,他们应是选的魏彬。”

当然还有些话他不便说,如今季振元当政,大家都知道他上台之后必然会提拔一批自己的门生,谢荣肯定会免不了再被提任。这样对于魏彬来说并没有好处,他又不是个笨人。与其坐等被针对,还不如率先出击。

顾若明被他抢了风头,立即瞥过来一眼。

季振元点头道:“魏彬确实够格。但究竟是不是他我们还需要再进一步确认。眼下我们要做的,是向皇上提请调张西平入阁。明日大家就各自上道折子进宫。争取早日把此事定下来。”

谢荣等人尽都颌首称是。

出门来的时候谢荣正好与顾若明齐步。顾若明笑道:“谢中允近来风头很劲啊。”

谢荣看了他片刻,默然拱了拱手。

顾若明笑意加深,凑到他跟前说道:“我听说,谢中允的大小姐,曾经跟魏家的儿子传过私情?怎么也没有结成亲家呀,真是可惜。倒是听说前些日子跟个小郎中的儿子订了亲,这五品郎中跟二品参政可差了四五级呀,令嫒的眼光还真是越来越差。”

谢荣的脸通地涨红了。

顾若明畅笑着离去,郭兴从后方见状,走上前来:“怎么回事?”

谢荣咬牙将心口的热血忍下去。涩然笑了笑,“无事。”

黄氏正跟庞鑫还有于嬷嬷商量着谢葳的纳征之事,忽然听前院砰地一声重响传来,然后就听马蹄声直冲进门,一阵嘶鸣声过后。又是几声啪啪啪的声响。

黄氏连忙站起来,率着庞鑫等人冲出去,在二门下正好迎上一双眼瞪得通红的谢荣。

“一定是谢琬!一定是谢琬说的!”

他举起马鞭,奋力往廊柱下甩去。廊柱虽然不至于甩裂,但描过的漆层上却也显现出几道印痕。

黄氏吓坏了,呆站在五步外看着他。

面前的他哪里还有什么云淡风清的样子,他的从容不见了。平和也不见了,现在包裹着他的,是一腔连她也从来没见过的怒火。

“庞鑫!”他急转过身来,咬牙盯着庞鑫:“即刻去查!谢琅兄妹近来跟什么人来往!”

谢琬才从魏府回来,钱壮忽然进来。

“姑娘,咱们府外似乎被人盯上了。”

随着谢琅在外露面的次数增多。有人盯上来也是正常的。谢琬放下手上喝了半口的茶,说道:“先去跟踪下看是什么人,然后来回我。”

翌日早饭后,钱壮就再次进来了。

“姑娘,查清楚了。是四叶胡同的人。”

是四叶胡同的人,那就是谢荣的人了。谢琬做梦也不会想到谢荣居然扣了这么大个的帽子给他,默了下,便说道:“赏几个嘴巴,给他点教训。”

谢荣正在写提请张西平入阁的奏折,庞鑫忽然快步走进来,说道:“老爷,庞勇回来了,被谢琬的人打了几个嘴巴。”

谢荣笔尖顿时顿在半空。

他不说话,庞鑫也不敢说话。这两年他的脾气越来越难捉摸了,谁也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什么。

谢荣阴郁地看了前方半晌,说道:“派几个人回清河,把老太太他们接过来。”

庞鑫愕住。

王氏跟谢琬是死仇,把她接到京师,谢荣这是打定主意要跟谢琬一拼死活了么?

谢荣派的人很快就到了清河。王氏正无聊得在指挥庞胜家的挪花,听到谢荣派人来接,立马就从门槛内跳到门槛外来了。

“老爷真的让你们来接我?”

“是,老太太,老爷说请您即刻启程。”

王氏高兴得快要晕过去,当即命素罗收拾行李,招呼着人马都带上。谢棋跟董湖虽然有婚约在身,但听说王氏居然要去京师,立即也动起来了,连一双凹下去多时的眼睛也登时焕发出光彩来。

“老太太,您可一定要带我去京师!您要不带我,我就只能留下来嫁给那个死鬼了。我要是嫁给那个死鬼,以后谁来陪老太太说话?葳姐儿可不会!人家本来就跟您不对付呢!再说人家可是官小姐了,还有三婶儿,老太太被三步抛在这里这么久,肯定是三婶挑的头儿,您要没个帮手,哪里斗得过她?”

王氏在清河呆了两年,也学乖了不少,知道如今她是拗不过谢荣的,如果不指着他,那她晚年在黄氏手下定没好日子过。所以这次连提都没提让谢宏他们一道上京的事儿,但是谢棋这么一说,她又犹豫了。

是啊,黄氏这两年在京师日夜与谢荣相处,他们俩感情本来就好,而自己因为谢葳的事又与黄氏有过节,这么一插过去,黄氏能高兴?

带着谢棋起码还好些,有个商量的人儿,再者,去到京师,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再替谢棋重新物色一个,岂不比嫁给董湖好得多?那样的话长房起码也多了点盼头。而且她可没忘记,谢棋为什么会*给董湖,谢宏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可都是因为谢琬!

“你赶紧收拾东西,随我上京!”

路上耽搁两日,这日晌午便就到了四叶胡同。

虽然谢荣让人把王氏接进京来并没有事先与黄氏商量,但是人都到了,作为儿媳妇也不可能真摆出什么脸色。可是当看见车里头还钻出个谢棋,黄氏的脸色就真的不怎么好看了。

相比较在掩月庵作下的那些事,谢棋以往对谢葳做的那件事真的已经不算什么,在知情人的眼里,谢棋如今简直就同于一个破落户,好不容易摆脱了,如今又跟过来,黄氏一向清高,眼下又怎么做得出欢迎的模样?

谢葳看到谢棋,一张脸也凝住了。

王氏状,忙说道:“棋丫头惦记我初来乍到没人陪伴,所以进京来陪我住一阵子,过阵子就回去。”

黄氏的脸色这才算好了些。强挤出笑来迎了她们到西跨院这边的福安堂住下,然后又安顿庞胜夫妇他们。

庞胜家的自从谢琬他们搬出去后,就被王氏从厨房里调到跟前做了打杂嬷嬷,每日里做些粗活,早已经没有了谢启功在时的风光。整个庞家也没有了当初的辉煌,庞福父子倒是早随谢荣来了京师,可是剩下的侄儿们却只能留在祖宅。

这次庞胜夫妇能跟着一起过来,这可是庞胜在王氏面前跪了好久求来的。而王氏之所以会同意,则是怕庞胜两口子留在祖宅会反过来欺负谢宏。

黄氏好容易把王氏等人安顿好了,便就与谢葳回到房里,忧心忡忡地道:“这谢棋也跟着过来,我心里怎么总觉得这么不踏实?”

谢葳其实心里也没底,这事谢荣事先也没跟他们商量,如今人都来了,总不好又这么把人赶回去。便就只好道:“说好住阵子就走,就先忍忍吧。总得顾着父亲的脸面。父亲接太太过来是为对付谢琬的,她这边自然有父亲去应付,母亲用不着管这么多。”

黄氏点头,心头却也禁不住滑过一丝隐忧。

谢琬收到王氏和谢棋进京的消息时是三日后,因为这日庞鑫正式登门送信,让谢琅谢琬过去拜见。

庞鑫来的时候谢琬正在与谢琅喝茶,听见这话谢琅噗地一声喷出口茶来,水花落在四处,庞鑫淡定地拂了拂沾在衣角的几滴水印子,拱手道:“话已经传到,小的告辞。”

谢琬让吴兴送了庞鑫出去,然后定定看着门外好半晌才收回目光。

谢荣对王氏根本没有多少母子亲情,这从他把她弃在清河快两年就看得出来。如今突然之间接她进京,而且还特地让人来送信让他们过去拜见,若说这不是谢荣刻意的安排,她真是打死也不会相信。

183 婉拒

虽然分了家,可是王氏名义上还是她的祖母,如今到了京师,不但她和谢琅要时常地过去请安,然后不但谢琅与她的婚事面上都得请示王氏——不管私下怎么样,为了谢琅的前途,光为了面子她也得做好这个样子给外人看,如此一来,她跟王氏就少不了直面交手的机会,以王氏对她的恨,她会放过她吗?

内宅之外谢琅有谢荣来压制,内宅之中有王氏来缠住谢琬,谢荣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你说,咱们去还是不去?”

即使庞鑫已走了许久,谢琅言语之中也仍有忿忿之意。

谢琬反问道:“哥哥觉得呢?”

谢琅负手紧踱了两圈,长吐了一口气说道:“若按我的本意,自然是不去!可是我却不能在意气用事,如果我们不去,那就平白给了谢荣话柄,王氏在清河再阴毒京师也没有人知道,这里若是我们规矩不周到就成了我们的不对。

“我倒没什么,如今亲事也说好了。可是你的亲事却还没着落,王氏什么事做不出来?如果不孝不贤的名声传出去,那同样会害了你。依我的意思,倒是去去再说,至于往后还去不去,那就看她的表现了!”

谢琬叹了口气。

她想的倒也差不多。这才过几天清静日子,这王氏又阴魂不散的来了京师,谢启功死后因着谢荣的压制,她在清河尚不敢如何,如今有了谢荣撑腰,她只怕会变本加厉了。

其实并不是怕她做什么,谢荣把王氏接过来,也不过是给他们兄妹添添堵而已,哪里真能拿捏得了她?从前不能,如今自然也不能。只是觉得这样平白多出来件事,让人糁得慌。而且。以谢荣的脑子,应该不止是拿王氏来给他们添堵这么简单吧?

“哥哥若是有空,还得去靳家一趟,我看王氏来者不善。为免婚事有波折,你还是让表婶且把我们家的事情跟洪姑娘交个底,如此洪家也好有个准备才是。”

王氏一来,肯定会多方面下手,如今虽然还没跟洪家人见过面,可是从这三媒六聘下来,倒是也通情达理,洪连珠虽然宽厚豁达,可也难保一时之间产生误会。反正这种事是迟早会知道的,迟说不如早说。就是对方万一介意要退婚,那么也不至于伤了和气。

谢琅想透之后,遂点头去了靳府。

谢琬这里坐了会儿,倒是又去了魏府。

魏家两位未婚的表姑娘如今都在魏府住着,分别是四姑娘戚珮。和五姑娘戚瑶。戚珮日前订了亲,许的是兵部员外郎卢潜的长子卢述。目前正在行媒聘之中,因此戚家大夫人也留在魏府。

谢琬到得魏府的时候,魏夫人正在与戚大夫人说话。近日谢琬来做陪客,又听说是来自清苑谢家,戚大夫人便也与她熟络了。魏夫人把谢琬笑着招到跟前坐下,说道:“不是说今儿有事不过来么?怎么倒是又有空了?”

谢琬笑道:“就是来看看夫人。”

魏夫人听得这话。便知她有话说。但是戚夫人在这里,又不便多问,遂也只好笑着让人上茶。

戚家共有八位老爷,是个名符其实的大族,戚夫人作为戚家宗妇,又哪里看不出来谢琬这点小心思?当下就起了身。笑着道:“方才吃了饭没顾得上歇午觉,这会倒有些犯困了。我先过去,琬姑娘回头来找珮丫头她们玩儿罢。”

谢琬起身送到门口,望着她淡出了视线,才回到屋里。坐到原处。

魏夫人道:“有什么事么?”

谢琬叹道:“王氏来了。住在四叶胡同。”

魏家父子在清河住了那么久,纵使魏彬不说,跟随去的人也早把谢府人物关系给魏夫人说了个透,谢琬提到王氏,魏夫人顿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当即沉了脸道:“这是你们的家务事,原本轮不到我说,可是这些日子我了解你的为人,竟把你当亲侄女似的看待。这谢荣这般不要脸,我却也压不住了。”

压不住的意思当然不是去替谢琬出头,这种事她一个外人可插手不来。不过也就是言语上表达下立场,表明对谢家这伙人不齿罢了。

谢琬道:“谢荣这次把王氏接过来,不但是针对我,还有我哥哥。我哥哥这几年成熟了不少,但到底跟谢荣比起来还差得远。如果借着王氏在京之机,谢荣对我哥哥下手做点什么,那对我们来说就是大损失。到了这个时候,我当然是不想哥哥有什么的。”

魏夫人听出味儿来,遂放了茶道:“我能帮你点什么?”

谢琬含笑道:“夫人对我宽厚疼爱,我也就仗着这点跟夫人讨个脸面了,能不能请魏大人替我哥哥谋个什么小差事,如此一来,既可以让我哥哥提前淘炼淘炼,又可以以差事为由,避免时常与谢荣面对面地接触。”

魏夫人想了想,点头道:“如果是抱着淘炼心性为目的,不讲究差事好坏,这倒不难。回头我跟我们老爷去说说便是。”

谢琬连忙称谢。

其实这么做她也有她的私心,魏彬如果入了内阁,又与殷昱段仲明他们结成了同盟,那么到时还会不会帮她对付谢荣,这真是件不太好说的事情。也许她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她经营了这么多年,如果到最后却为魏府做了嫁衣裳,到那时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让谢琅跟在魏彬身边,是她很早就有的想法,如今借着谢荣把王氏接到了京师之机,让魏夫人帮这个忙,既不着痕迹,又可以避过谢荣的针对。而最重要的是,不管魏彬入不入阁,谢琅跟着他,都一定会收获不少。

而假若魏彬入了阁,谢琅随在魏彬身边,自然就更有利了。

魏夫人自然没想到这层,只是一心放在谢荣这份心思上,这里暗地里不齿了一回,又笑着叹道:“你这个孩子,能有这份未雨绸缪,足见是个沉静智慧的人。将来也不知该有个什么样的男子才能有这个福气娶到你。”

话说到这里,谢琬也就心里有数了。说到底,还是为着她和魏暹的事。

她与魏家其实说白了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魏夫人待她亲切,她知道这其中有几分真心,可是这种真心更多的还是基于在有利可图的基础上,比如说,她觉得以谢琬的能力可能会对魏暹的将来有帮助。

这种想法其实是很正常的,并不存在见不得人,可是魏夫人对她的尊重却让人感到难得。

上次魏彬前去试探谢琅的时候,也可以算是一种变相提亲,谢琅那样模棱两可的回答,魏彬非但没有觉得有失脸面,反而后来还数次试探,虽然还是被谢琅有意无意地给避开,但是人家这番周到的考虑是当初的任家远远及不上的。

至少他们知道尊重女方的意愿,而不是以身份强压人。

在这样的魏家人面前,谢琬感到自己即使上门只能得到一杯白水解渴,也是受尊重的。

能够嫁到这样的人家,不失为一种福气。谢琬如果不是对魏暹完全没有儿女私情方面的感情,也定会毫不犹豫地嫁了。可她不想跟魏暹以这样的方式度过这辈子,即使他是她的恩人,她也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去报恩。

眼下魏夫人当着她面再次试探,便使她觉得心里十分过意不过,对一个真心欣赏爱护自己的人,一味地回避不是她该有的行为。

想到这里,她平静地抬起眼来,说道:“谢琬十分羡慕夫人和大人鹣鲽情深,也然望将来能遇上一个能与心心相印的人。夫人就是我的榜样,能得到夫人这样的栽培爱护,谢琬深感三生有幸。不管将来如何,只要梦秋不嫌弃,我便会把他当成一辈子的兄弟。”

魏夫人看着她,目光忽然变得深邃。

其实早在谢琅不断地回避魏彬的询问时,她心里就已经有了几分底。如果说谢琬早就对魏暹有意,那么谢琅一定不会拒绝。可是她真的觉得谢琬很适合魏暹,所以仍然还想努力一下,没想到,谢琬已经明白地说出来了。

这番话说得十分体面,而且举出的理由让她无法不信服,她跟魏彬几十年恩爱如一,这是她身为女人最骄傲的地方,她走出去,也比那些妾侍成群的贵妇人底气要足上许多,一个女人得到了丈夫全部的爱,她已经很成功了。

曾经她以为,谢琬这样努力地往上爬,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谢荣,她对权利地位的重视一定重过内心真正的需要,可是没想到,在她这颗比同龄人早熟了许多的心里,还有着这么一块纯净的地方。

她再看谢琬,目光里就多了份不同。

作为堂堂二品大员的夫人,她看中了一个平民女子,想聘她为儿媳,她拒绝了,可是她竟然不怪她,也不怨她,反而打心底里升出些真正的尊敬——她果然不是谢葳,如果没有当初那件事,今日站在她面前的是谢葳,她也敢担保谢葳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顺着她的话点头答应。

184 信任

既然这女孩子是个心地纯正的人,她有什么理由去苛责她呢?毕竟,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都不是勉强得来的事情。人家不肯嫁,难道她还要强着人家点头不成?

她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来,笑道:“暹儿看着比你大,可却总像个小孩子,这也是我们教养失误所致。不过好在他心地还算不错,坏事是不会做的,他又没有姐妹,如果以后能有你这样一个异姓姐妹从旁相扶,那才真叫福气了。”

谢琬听完这几句话,心里顿时松下来了。

果然魏夫人不是寻常女子!

“夫人抬爱,谢琬愧受了。”

她站起身深深行了个万福,无论如何,光凭着这份尊重和理解,这个礼也行得值。

魏夫人把她拉起来,微叹着笑道:“你放心,往后我和我们老爷自把你当亲侄女般看待。”

谢琬对此有着释然也就有愧疚。

释然的是这事说开后并没有影响到彼此的交情,而愧疚的是魏家待她这么好,她有时候终究难免把他们当外人。可是这不是她能控制的事情,眼下她真的还做不到完全把自己交给别人——不过她相信这只是时间的问题,也许等到再过些时候,她渐渐地也会像对待吴妈妈一样对他们那么信任。

可是有些人,却又让她能够不计较时间长短而不知不觉地付出信任。

比如说殷昱。

翌日早上,谢琬打算往四叶胡同去,就在这时候,玉雪又将打听到的有关殷昱的消息说给她。

自从那日送过镯子后,护国公夫人为他议婚的事情一直都还在继续,而且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儿。说实话,她曾经也怀疑过这是殷昱的本意,因为目前看起来,他的确很该借助妻族的力量强大他的力量。可是那日他突然之间送了镯子过来。她又不这么想了。

殷昱并不是个不知分寸的人,他从始至终都很尊重她,有时候甚至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时候,他也替她想到了。那么。这种私相授受的事,他为什么找她做呢?

巷子里的风吹到她脸上的时候,她几乎就在那一刹那间明白了些东西。

殷昱无论怎么说都是殷家的人,护国公夫人这什么要这么大张旗鼓的替他张罗婚事?殷昱失踪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不与霍家联络?他预备露面之前在京师那么久,为什么不去找护国公?而是在他宅子人手什么都准备好了之后才去找他们?

她几乎可以肯定,殷昱虽然信任霍家,可是也在防备霍家。这就像她对待魏彬的心情类似。可是又远比她跟魏家严重得多——至少魏家没有想控制她,而霍家或许却意图以婚事为借口,把殷昱控制在手里。

这个时候的殷昱是不能够与霍家对立的。霍家也不会与他对立,于是眼下他们的关系,其实也成了合作关系,殷昱需要霍家,霍家也需要殷昱。

也许殷昱想要牢牢掌控自己的命运。所以他在找她帮忙——这个镯子,他当时说的是家传之物,既然是家传之物,为什么偏偏送给她?而且在这个时候?也许,殷昱是在向她表明着什么——她其实想到了某一个可能。

曾经她给自己找了许多理由,可是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会开口让她别嫁,要她等他。

所以。她隐约地觉得,殷昱也许是想要向她提亲。

这个提亲的目的,自然就是想借她摆脱霍家的控制。

这是很合情合理的,她与他本身就已经算是盟友。站在殷昱的角度,找到一个足够可靠的人来避免被控制,显然是最直接的办法。

但是她没有办法把这些问题问出口。没有哪个女孩子可以直接开口对对方,你是不是想娶我?

她自认不拘小节,也不曾不拘到这种地步。

而且关键是,如果他反问她愿不愿意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答。

如果冷静地思考下来。跟殷昱联姻对她来说其实好处多多,而且这样对她来说各方关系会更有保障。至少谢荣那边再来十个王氏显然都不够看,可是虽然这样算是占了便宜,要为着这样的目的去成亲,她却也不是十分舍得。

况且,万一他不是要提亲的意思呢?

如果说是别人的镯子,她还真不敢收。可是殷昱,似乎认识他以来他的每一步动作都有深意,她却没有什么不敢收的了。她信任他。

她把镯子仔细放进了妆奁匣,命玉雪看好着,做着平常装扮出了门。

门外老桂花树传来隐约的桂花香,再过些日子她就要及笄了。

枫树胡同距离四叶胡同四条街的样子,不算太远。谢荣当初选择在六部衙门附近置宅子,想来也是图的以后方便。

没片刻到了谢府门前,正门当然紧闭着,于是谢琅领头,又绕到寻常迎客的东角门。东角门也闭着,谢琅示意吴兴银琐去拍门。吴兴走到门槛前,连拍了十几下,没人应答。谢琅示意再拍,又拍了几十下,估摸着连巷子里左邻右舍都听到了,也还是没有动静。

谢琅阴沉着脸走到谢琬车旁,说道:“这就是他们的下马威!”

谢琬端坐不动,说道:“昨儿庞鑫不是说奉三老爷的命前来传话么?门叫不开,吴兴就上詹事府去,请三老爷回来开门!”

旁边货摊旁一人听见了,立马一溜烟跑进了巷子底,从后角门进了门。

王氏这会儿正端坐在正厅喝茶,神色里略见狠戾之意。

黄氏母女坐在左首,仍如从前般默不吭声,而谢棋坐在右首,这时却略带期望地望着门外。

算起来她也有许久没见过谢琬了,她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谢启功死前她嚣张跋扈的样子上。老实说仇恨什么的在她心里并没有占据多大的位置,她从知道谢宏其实只是个无地位的继子之后,就知道如何为自己争取到更好的生活才是硬道理。

她对谢琬的恨不如谢葳来的深,因为谢琬跟她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谢葳跟谢琬却差不多在同个层次,她们交手的机会才多。与其说她对谢琬有恨,不如说她对她是嫉妒,她嫉妒她比她有钱,比她活得潇洒,嫉妒她能够得到任隽的喜欢,更嫉妒她对于那般痴心的任隽,竟然能毫不动心。

所以即使掩月庵里她反过来被谢琬拿下,时间一久,受得来自阮氏张氏的埋怨一多,她渐渐也就觉得没什么了,反正她已经嫁不了什么高门户了,她也不指望能斗倒谢琬,她这辈子也就只能图着日子过得宽松些,能够将来在夫家底气足一些而已。

而谢琬比她们任何一个人都有钱,这却是从小到大都一直吸引她的。

现在,她在等待谢琬进来时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戴着什么样的首饰。

自从没有了谢启功,谢家的财权也就掌握在了谢荣手里,别说他们手上没有什么钱花,就是王氏也只有黄氏从京中每个季度拔过来的两百两银子私己。当初在她看来很不平等的日子,竟然也都已经成为了过去,而变成了记忆里的奢侈。

她往门口望来望去,结果只等来了行色匆匆的家仆。

家仆进了门便走到王氏跟前说道:“回老太太的话,大爷和二姑娘他们敲门不开,说要去詹事府找老爷回来开门。”

黄氏一听,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詹事府里全是太子近臣,这种家务事若闹到詹事府去,那谢荣就别想有脸面了!真不知道王氏如今怎么专想出这样的馊主意,竟拿关上门来不让人家进门做排揎!

“去,把门开了。”她沉着地吩咐道。“跟大爷和二姑娘说,就说方才没听见。”

不管怎么样,人家上门来了,面子上总得以礼相待。她可不是王氏那种没见识的仓底鼠。

家仆正要出门,王氏却道:“慢着。”

黄氏看过来,王氏放缓了语气,跟她道:“去把大门打开,我们要以恭迎贵客的方式迎他们进门。”

谢中允的侄子侄女过门请安竟然要开大门迎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这对侄儿侄女是多么不孝么?看上去这么摆出十足的客气,实则却是要把人从高台上摔下来,虽然大家眼下不一定知道谢中允这不孝的侄儿侄女是谁,可是随着谢琅娶入洪连珠,会有人知道他就是户部主事洪桧的女婿的。

虽然不是什么良策,总算也没那么下三滥了。

黄氏目光放缓,遂说道:“开大门。”

谢琬并没有真的让吴兴去詹事府,因为让他进詹事府衙门她还得费大功夫。

她知道王氏会让人来回话的,可是没想到她是让她从大门进。

论心里话,她倒是真想从大门大摇大摆地进去,可是大门轻易不开,如今为的还是他们兄妹,这就很容易落人话柄了。

可是大门开在这里,她若不进,那就是她不占理了。

谢琅也觉得有点不妥,于是皱眉道:“怎么办?”

谢琬想了想,说道:“你去顺天府报个案,就说谢中允家里遭窃。”

185 请安

官户家中遭窃,顺天府必然会即刻派人来查。

官差到了,哪还有走角门进的道理?到时候谢琬他们跟着一道从大门进去,自然就不显形了。旁人就是看见,也不会怀疑到他们不孝上头。而虽然谎报窃情有罪,可是谢琅是谢荣的侄子,若要问罪,谢荣也逃不过罪责,这个时候正是内阁紧张插人时期,他能冒起这个险把谢琅推出去吗?

谢琅会意,顿时畅笑了两声,打马往顺天府去了。

谢琬这里才让邢珠去买了碗凉粉来消暑,就见谢琅果然带了队捕快过来。于是连忙让钱壮把马车赶到正门口。

捕头见着谢家门户大开,心里已信了几分,生怕出了差错担干系,连忙带着捕快急步入内。

王氏这里正等着看谢琬怎么破她的招,外头忽然就闯来好些人说道:“太太!老太太!不好了!府里来了许多顺天府的官差!”

黄氏这里也正舒坦着,谢琬给了他们许多闷亏吃,今儿也且让她吃吃这闷亏并没什么大不了。陡然之间听说有官差上门,却也吓了一跳,匆忙中与谢葳对视了眼,便就急步走到二门下。

捕头见着黄氏出来,打量了几眼便拱手道:“敢问可是谢夫人?听说府上失窃,小的特地前来调查。”

黄氏母女登时懵在那里,她们家失窃?他们家几时失窃了?他们可还有个闺女呢!这失窃的事传出去像话吗!

正气得两手发白,就见捕头后头又走了一行人,为首却是谢琅和谢琬。

谢琅先朝黄氏深揖了一礼,然后道:“听说三叔府里失了窃,也不知丢了些什么东西,三婶快快与捕头大人说说罢,可切莫让罪犯逍遥法外了。”

黄氏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即死攥着绢子,紧抿双唇。

她真没想到为了不留任何话柄进这个门。这两兄妹竟使出了这样的馊主意!她本以为王氏已经够阴损了,没想到他们比王氏还要阴损!这家中失窃的事传到李家去怎么办?李家怀疑起谢葳的闺誉来怎么办?

而眼下官差上了门,还是谢荣的亲侄儿请来的,她能说这是报的假案吗?顺天府若把谢琅报假案的事情捅到吏部。再让身为御史的靳永知道了,到头来参上一本说谢荣言行失检,吃亏的是谁?

黄氏眼下还真不能否认他!

她把心努力放平静,与捕头道:“是我家侄儿没把话说清楚,失窃的是后巷里一家人,他从枫树胡同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去了报官,劳动官爷跑这一趟,真是对不住。”

说着连忙让庞福拿了银子出来请官爷吃酒。

捕头瞧着这两边脸色,也早看出来这里头有些什么,不过人家的家务事他管不着。虽然白跑一趟让人懊恼,但是黄氏没说谢琅谎报案情,又塞来两张二十两银票,也不好说人家什么了。遂叮嘱了几句便就带着人离去。

这里等人走了,黄氏狠瞪了一眼谢琅谢琬。便掉转头进了院内。

谢琬跟哥哥相视笑了笑,坦然地走了进去。

王氏等人在正厅早已经得知了消息,正在又气又恨之间,见得黄氏回转,脸色十分不好,而身后跟着谢琅谢琬,王氏的脸腾地就沉下来了。如今她得看黄氏脸色过活。黄氏心里不舒坦了,能让她舒坦得起来吗?

王氏虽然也有憋屈窝囊之感,但眼下还是得替黄氏出气要紧。

她说道:“你们也太胡闹了!”

谢琅道:“老太太误会了。主要是我们敲了那么久的门没人答应,然后反见大门敞开着,还以为老太太带着家财进京,招来了贼人惦记。于是立马去报了官。想来三叔看在我兄妹一片关切之心的份上,也不会责怪我们。”

黄氏冷笑了声。

王氏道:“都是一家人——”

“算了。”王氏才开了个口,谢琬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叹道:“这屋里没了外人,大家也就不用来这套了。老太太好不容易到了京师。就该一改前非重新做人。这京师可不比清河,你就是有丁点的行差踏错也有可能给三叔带来麻烦。

“比如说方才那事,老太太是想让全京师的人都知道三叔治家不严吗?老太太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如今有了三叔这样的儿子,三婶这样的儿媳妇,可比您的长子长媳给您争气多了,你很该珍惜才是。往后这种给三叔三婶抹黑的事,可千万别再做了。”

王氏原想着好好教训她一番的,没想到反被她指责了这么一大堆,顿时一张老脸红如猪血,偏又拿她无可奈何,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竟是从没有过的失措。

黄氏这里固然恼恨谢琬,可对于王氏的行为也很不满,这会儿便就拉着个脸两边都不搭腔。

王氏见着黄氏这般,更是无地自容了。

谢琬站起来,“看到老太太身子康泰,我就放心了。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告辞。”

她微笑站起来,微微地冲上首一弯腰。

一屋子看着他们离去,竟然也不能做什么,除了谢葳恨恨地走到门口死命瞪着谢琬的背影,王氏无法出声,黄氏板着脸不肯出声,谢棋则是还在对谢琬一身装扮的回味之中出不了声。

谢琬这边自是驾车回府不提。这里黄氏拉着谢葳回了房,心里的怒气便就再也忍不住了。

“一来就尽出夭蛾子,好好的家迟早要被她给弄得鸡飞狗跳!又没那个本事去拿捏人家,偏还要把咱们这些人一个个拖下水,你父亲简直是疯了!才会想到把她接过来!”

谢葳深呼吸一口气,走过去说道:“先别着恼,这老太太是可气。不过,咱们也不是治不了她。先借她去对付对付琬丫头也是好的。母亲别说,也还真只有她这样不要脸的人才有可能对付得了琬丫头呢,您忘了在掩月庵的时候,琬丫头不就差点着了她的道么?”

黄氏气道:“可那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只要有用,管它上不上得了台面?”谢葳直起身来,“事到如今,母亲还顾忌着这些做什么?您难道忘了谢琬是怎么串通魏夫人来羞辱我们的么?借着老太太的手把谢琬给毁了,既不用咱们出手,也不会伤及我们的脸面,您还担心什么?”

黄氏心机是有的,可是幼承庭训,也知道有些事该为,有些事不该为。可是正因为在乎颜面尊严,所以在杜府那一日给她带来的屈辱感更是巨大的,眼下听得谢葳这么一说,倒是犹豫起来。

她何尝不想狠狠甩谢琬几个嘴巴?可是她总想着自己是长辈,她不能真的因为这点事去把她怎么样,那样就太*份了!可是憋在心里又实在憋屈得慌,毕竟那日如果没有谢琬,魏夫人是不会认识她的,就算认识她,也不会跑上来讥讽她。

这么想来,也许谢葳说的是对的,借由王氏的手去毁了谢琬,如此既能平了她心中这口恶气,又能够片叶不沾身……只要能够把那兄妹俩彻底整残了,那么没有人会再把清河那些事抖露出来,也没有人再给他们添堵,她耳朵就彻底清静了。

“如此也好。”

谢荣接王氏上京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谢荣并没有明说,甚至事先招呼都没打,黄氏也不敢轻易对王氏如何。而这一回合王氏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谢荣回来后也没说什么,似乎这本就在他意料之中似的,只是交待让定期让人去请谢琬他们过来请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