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如今听到谢琬两个字都觉头顶发麻,私下里更是再也不想让她过来了,可是这是谢荣的吩咐,她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往后自是规定了谢琬他们每逢初一十五便过来请安不提。

而谢荣这边,接下来朝廷的事却太重要了。

季振元这边举荐了个张西平,段仲明那边则举荐了个魏彬,两边各有优势,这几日朝议上两厢吵得热火朝天,谢荣作为太子近臣,自然少不了日日随同太子在乾清宫主持朝议。

皇上大部分事情交给太子裁夺,而太子却又一向心意难测,因此谢荣都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而越是这样,季振元那边施予的压力就越大,他是根本无暇分心理会这些家务事了。

内阁的事谢琬当然也听说了,她也让钱壮去问过庞白,庞白没说别的,只说这事殷昱都已经安排好。谢琬本来还有些担心,可是到翌日朝中忽然传来段仲明和沈皓,还有右丞于仕林,詹事府正卿付波等人也都上书请允魏彬入阁,就连护国公也附议的事,她这才算放下几分心来。

除了段沈两位阁老,这于右丞和付正卿都是朝中一等一的人物,如今也站了出来,再加上个附议的记国公,自然就等于往段仲明这边加了一大码,现在就看季振元那边又使什么招术出来了。

只等魏彬入了阁,殷昱那边多半也会开始动手瓦解季振元一党的力量,而她这边同时再加把火下去,不怕他们露不出破绽。

186 软肋(赫连梦秋*和氏壁+1)

安心之余对于殷昱的背后的作为,她倒是也暗暗点头,这些日子传说他在码头忙得连婚事也顾不上,没想到对这些正事却并没有落下,只是不知道漕运那案子他查的怎么样了,她始终有种预感,这个案子跟季振元他们有很大关系,她是真心希望他能够查出眉目来。

至于那镯子的事,彼此不提,自然就撂下了。

谢琬在等候朝堂消息的同时,洪连珠却来信了。

原来自打靳夫人得了谢琅的授意去见过洪连珠后,洪家有三天没有动静。洪桧因为是庶子出身,当初死拼到挣下了功名另立门户,一心想要树立起端正的家风,因而对子女教养甚为看重。原先靳夫人替洪连珠说这门亲事时,洪桧也曾经让人去打听过,对谢家的事略知一二。

如今靳夫人又特地奉谢琅的嘱托来说明情况,洪家也开始正视此事了。

洪夫人的意思既然家庭这么复杂,那还不如就此断了的好,虽然这样对女儿名声不利,可也好过嫁过去日夜防着谢荣对付。洪桧却是沉默不语,几天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洪夫人便只好去寻女儿问意见。

哪知道洪连珠考虑了几日却说道:“别的我且不说,我只说谢琅能够这样坦诚对我,就冲着这份坦荡和尊重,也值得我嫁了。谁家里没点扯不清的家务事?就是咱们与洪家祖宅,不也曾经水火不容?说到底,我嫁人嫁的是丈夫,只要他能够尊重我,我有什么好顾虑的?”

洪夫人虽觉女儿说的有道理,可还是担心:“这谢荣可不是好惹的,他如今傍上季阁老,身份又不同了。你嫁过去难免要受欺负。”

洪连珠笑道:“那倒也未必。他谢荣能够步步高升,我未必就不能辅佐出一个同样步步同升的相公?”

洪夫人无语了。只好等丈夫回来再作打算。哪知道洪桧回来之后,却神情坚定地告诉夫人和女儿:“这几天我让人去清河打探一番,那谢荣的母亲果然不是什么好人,靳夫人所说竟然半字无差。这谢家

兄妹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到得如今地步。足见是个有志气的,既如此,我们女儿嫁过去也不怕!”

这段经历谢琬当然不知道,这都是日后洪连珠跟她缩在一个被窝里说话时说起的,眼下洪连珠的来信,是明确地告诉她不在乎这些,而她之所以写信给她,是因为谢家如今只有他们两兄妹,她不便写给谢琅,又听说从前一直是谢琬当家。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谢琬拿到信后看了几遍,然后给谢琅看。

谢琅看过之后感慨之余,又不由对这女孩子然起敬,一般的姑娘是不会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决心的,心里对未婚妻开始有了从未有过的期待。这却已是后话。

谢琬琢磨了一番之后,亲笔给洪连珠回了信,并记起前世洪连珠的喜好,送去了几色绸缎点心。

如今离谢洪两家婚期也不过个多月了,余氏正在紧锣密鼓地预备婚礼要用的一应物事。上个月武淮宁来了趟京师,谢琬应诺替齐如绣在余氏面前求了情。

其实拖了这么久,余氏内心里也准备妥协了。毕竟在想到谢琅齐如铮都已经快成亲。而谢琬这边又在接受靳夫人的说媒——她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可始终这都是一个人一生中的必经历程,于是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虽然做父母的帮儿女们筹谋婚事时首先不免会考虑对方的家境,但是谁心底里又不希望儿女们获得真正的幸福呢?

所以当齐如绣百般拒绝别的说亲的人时,她就渐渐地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来。

如今谢琬这么一劝,她便也就借着台阶下来了。允了齐如绣与武淮宁的婚事,但是有一点,让武淮宁务必得考中进士,不能不求上进荒废了学业。

虽然仍显强硬,但谢琬觉得这也未必是件坏事。前辈子武淮宁因着各种原因落第。也许这一世被这句话激励后,能够奋发图强一举高中也未定。

武淮宁得了准音,翌日便回乡准备婚事去了。

枫树胡同这边尽是家长里短的琐事,四叶胡同这边可就不同了。

谢荣朝堂上因为段仲明那突然发力,拉来护国公与右丞等人同来助阵,季振元这边顿时感觉到了压力。早朝后郑侧妃寻季振元进东宫以请他查问殷曜学业为由,问起他如何应对,季振元回来后便一脸黑线的把谢荣等一干人叫进了府里。

“如果魏彬入阁,请封太孙的事就又得拖上几年,段仲明他们如今既拉出护国公为助力,是绝对不会同意我们的请奏!如今殷昱又安然无恙的在驻军营做着他的把总,这是个随时会带来危险的祸患,你们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他指节叩着桌面,节奏紧凑急促,显得这事情十分之紧迫。

一干人面面相觑,在这样强大的对手力量面前,真的很难以找到突破点。

“段仲明上次极力地举荐沈皓为首辅,其实就是在为这件事情做铺垫。

“上次皇上没顾他的请奏而提任了老夫,但是沈皓曾任太师,皇上没让他任首辅心里已觉亏欠了几分,所以方才你们没看到吗?护国公他们一站出来,皇上的态度立刻就改变了。皇上这是要安抚沈皓和段仲明,是打算要给他们面子,同意魏彬入阁!”

书房里的气氛从未曾这么严肃过,郭兴与谢荣互觑了一眼,俱都垂下头来。

“怎么不说话了?平时不是一个两个都挺能耐的吗?”季振元负手扫视着下方,眉目里的怒意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一到关键时候个个都不吭声,老夫如今就是任了首辅你们也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

屋里声音更静了。

谢荣余光看了眼两侧,站出半步道:“学生觉得,要击败对方也不是全无办法。从段仲明联合了护国公及中书省一干人倾巢出动看来,他们应该只是预备了魏彬这一个备选。如此,我们只要想办法从魏彬身上做点手脚,使得他失去入阁的资格,便就成功了七八分了。”

谢荣的声音虽轻,但在这静谧的屋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两旁顿时有倒吸气的声音传出来,似乎在这一番话提醒之下,大家的脑袋都忽然开窍了。

郭兴率先响亮地击了一掌,说道:“微平所言甚是!我们只要在魏彬身上下功夫便成!”

季振元脸上也终于冰雪开颜,目露赞赏地冲谢荣点了点头,然后扫视着大家道:“你们并不是想不出来!你们是不敢说,怕说错!可是畏畏缩缩又岂能成得了大事?今日当着老夫连话都不敢说出口,来日当着他人,自然也是要缴械投降了!就冲这点,微平就比你们强!”

众人都汗颜地垂了头下去,并且连声称着是。顾若明从左首侧头看了眼谢荣,才又把头垂下。

“好了,既然议定了,大家就都回去!务必在下次朝议之前拿出章程!”

季振元摆了摆手,回到书案后坐下。

众人鱼贯而出,各自回府不提。

这里顾若明回到家,举起茶壶来对嘴喝了几口,心里的火气却还是消不下去。

慕僚胡赠见状忙进来道:“不知大人此去季府谈到了什么?”

顾若明沉着脸道:“恩师让我们去搜集魏彬的资料,准备从他下手。”说完他又想起先前那一幕来,瞬时将茶壶往前一推,说道:“他谢荣算什么东西?资历不如我,政绩不如我,也不曾替季阁老立过什么功劳,却反过来被季阁老这样的爱护栽培!”

胡赠闻言一怔,打量了几眼他神色,略一琢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遂道:“大人恕在下直言,这谢荣什么都不比大人强,唯一强的一点就是会阿谀拢络,大人耿正清明,自不屑学他那样作为。殊不知正是如此,才往往让这样的奸佞之辈占尽了便宜。”

顾若明哼一声,站起来,“我竟想不到恩师一世英明,到头来竟被这谢荣迷住了眼,连好坏都不分了,为了他,把我们十几个人指着鼻子骂上一通!合着我们和季阁老不知道该从魏彬身上下手,偏他去出这个风头!”

胡赠想了想,上前道:“谢荣能出风头,其实大人不妨就让他出一出。”

顾若明听出味儿来,转回头道:“什么意思?”

胡赠凑上来,往他耳边说了几句,顾若明的双眼顿时就亮了!

季振元遣退郭兴等人时,仍在书房里忙碌。

这时候小厮走进来:“阁老,顾大人来了。”

季振元凝眉,正要抬头询问,顾若明已经走到了门口,说道:“恩师,学生有话要说。”

季振元唔了声,看着他。

顾若明上前几步,说道:“恩师,学生已经查到魏彬的软肋了。”

“仔细说来。”季振元放下手上的笔。

“据学生所知,魏彬此人行事十分严谨,其本身根本找不到什么破绽。

“可是他的四子两年前曾在清河谢府引诱过谢荣的女儿谢葳,被人当场捉住,当时魏彬为了此事还曾与谢荣一道去了清河。也就是那次之后,魏彬把谢荣保升了翰林苑侍讲。恩师,这魏彬纵子*,毁人家清白女子的闺誉,就这一条,足够他落选了!”

顾若明目光炯炯看向季振元。

187 选择

季振元当即变色:“魏家小子引诱微平的女儿,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此事学生早就打听到了。”

他可是大理寺的少卿,想要打探点什么自有许多人效劳。自从他把谢荣当成眼中钉,他就已经让人去彻查过他升迁背后的内幕,当查到他从编修升任到侍讲居然是走的魏彬的门路,他自然就顺理成章地打听到魏暹和谢葳的这层旧事。

只不过原先只当做讥讽谢荣的话头,顾着季振元的面子,并没有拿它来做什么文章,如今眼目下到了这步,竟然是个现成的把柄!

“不成。”季振元略想之后便断然摇头,“如此一来也会伤及微平的声誉,这对咱们也没有好处。”

“恩师!”顾若明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般,走到他面前,殷殷道:“恩师护徒之心,让人感动。可是如今离下次朝议只有一日的时间,这一日之间就能我们能找到别的把柄,那也来不及收集证据。而眼下我这里的证据证人都是现成的,又不会打草惊蛇,岂不更能击得段仲明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季振元捋须沉默了半日,撩眼看向他道:“你是不是素来对我爱护谢荣不服?”

顾若明忙道:“学生不敢!学生只是觉得,到了眼下时候,恩师很该以顾全大局为上!”

季振元起身踱步。

顾若明目光追随他背影,又道:“恩师,这事是魏暹做的,眼下会不会伤及微平一家还未定呢。退一步说,就算会伤及,那微平作为恩师的学生,作为一个胸怀壮志的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连这点取舍都不懂得选择吗?正如恩师所说,畏畏缩缩又如何成大器?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时候正是用到他的时候,他若不站出来,岂非也辜负了恩师对他一贯的期望?”

季振元负手站在窗边,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凝眉看向窗外。

谢荣在书房里闭目养神。季阁老给他们下的任务是在下次朝议之前把参魏彬的方略弄出来,这件事如果办好了,他在季振元心目中,乃至在殷曜的面前地位将会更加稳固,而在季振元其余门生之中,他也会更加具有份量。

他知道眼下他不该把时间花费在休息上,而是应该把从吏部或都察院寻找有关魏彬的所有卷宗里,从中搜集到的一些真真假假的证据送到季府去,可是眼下卷宗在此,他却不愿这么做。

他的努力使他得到了季振元的重视。可同时也引起了许多人的嫉妒,比如说顾若明——他能够明确的感受到来自他的敌意,其实他并不怕他,只是跟他起冲突对他没有好处,因为他们上头还有个季振元。季振元是不会让他们起内讧的,一旦发现,他在季振元心目中的份量也会减轻。

所以,眼下他只能韬光养晦,他提出了把目标放在魏彬身上的建议,接下来,如果他再那样冲锋在前。必然把别人的风头抢光了。出头的橼子先烂,他懂得这个道理。

再者,魏彬此人作风严谨,从官二十余年从未有过什么劣迹,吏部和都察院这些卷宗,一看就知道是站不住脚的。即使把奏折做出来递到御前,皇上也不见得会相信。所以这些事,还是让给别人去做比较好。

“父亲。”

门口忽然传来谢芸的声音。

谢荣睁开眼,看着面前俊朗的儿子,微笑坐起来。“功课怎么样?”

谢芸道:“刚刚得到先生的赞扬。说我这回的制艺比上回有大进步。”

他如今在国子监读书,依照谢荣的嘱咐,等到下届再下场。他打量了眼谢荣,再道:“近来内阁不是在忙补任的事么?父亲今儿怎么有闲暇在家里。”说着替他整理起书案上散乱的纸张和书籍。

谢荣起身道:“该出头的时候父亲已经出过了,现在到了别人出头的时候,我当然就有了闲暇。”

谢芸略凝神,顿时笑道:“孩儿明白了。”

父子俩正说着,庞鑫进来道:“老爷,季阁老派人过来请老爷过去叙话。”

谢荣顿了下,忙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季振元才提笔写了两行字,就等来了谢荣。

谢荣一身齐整,季振元颌首赞叹道:“无论何时见微平,都是这般一丝不苟,真可谓谦谦君子。”

谢荣谦恭地垂首:“恩师谬赞。”

季振元招手让他坐下来,然后温和地道:“明日就要朝议了,举证魏彬的折子,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谢荣道:“学生惭愧,翻遍了吏部都察院的卷宗,竟是没有什么大的收获。”

季振元唔了声,捋着须回去坐下,半日都没有言语。

谢荣见状,遂就道:“不知道别的同门可有收获?如有,大家坐在一处议议却是也好。”

季振元长叹了口气,扶着扶手站起来,说道:“我听说,两年前魏彬的儿子魏暹,曾经两度到过你府上,并且曾与令嫒传出一段红粉佳话,不知是否有这么回事?”

茶几上杯盘一响,正挪杯的谢荣蓦地顿住在那里。

季振元回过头来,双目直视他,“微平是老夫最得意的门生之一,我也对你抱有着莫大期望。魏彬纵子祸乱闺闱,诱引良家少女之事如若传到御前,魏彬必受衙史们群起攻之。微平身为苦主,若再挺身出面作证,段仲明与沈皓必败,张西平必定中选。”

谢荣面色发白,只觉得喉咙干涸,竟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没想到,季振元寻他来竟然是要牺牲他女儿的闺誉给这次内阁补任当垫脚石,是要牺牲他的女儿!这事看上去虽然是冲着魏彬去,可是这是把双刃剑,在击败魏彬的同时也会伤害到谢葳!事情捅出来,谢葳的闺誉怎么办?她这一辈子怎么办?!

“不……我不同意!”

他断然地摇头,上前两步,“恳求恩师另寻他路!”

“微平。”季振元放缓语调,移目向窗外,说道:“你看窗外这鸣蝉,它每蜕一次皮,就代表着一次成长。有时候,我们为着胸中的抱怀,该放的要放下,该舍弃的要舍弃。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劳而获的事情,我们要想得到任何东西,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说完,他侧过身来,看着呆立在面前大汗淋漓的谢荣,叹道:“你是个可造之材,你想保护家人的心老夫能够理解,可是眼下你并没有能力保护,你还只是一只刚刚学会鸣叫的幼蝉,你只有功成名就了,你才能够给她们无上的荣光。那时,才有尊严可言。所以有些事,你应该懂得选择。”

谢荣身子一晃,后退了两步,背靠在书案上。

夏日的风吹进来,却冰凉得像寒风。

有时候人会以为自己很强大,可实际小却微小得如同一颗尘沙。风让他往哪里滚,他就得往哪里滚。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季府的,这辈子他不是没遇到挫折和失败,可是没有一次像这样让他心肺都有着胀裂的疼痛,如果说上次魏彬以升官做为拒婚的条件,使他有着卖女求荣的屈辱感,那么这次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他谢荣,如今真正成为了一个卖女求荣的混蛋!

“一定是顾若明,一定是他!”

他站在季府门外,喃喃地道。

一定是他。只有他知道这件事,不会是谢琬。谢琬不会去做伤害到魏彬他们的事情。

他咬牙望着天,翻身上马,往街那头直冲而去!

黄氏正在给谢葳写嫁妆单子,戚嬷嬷走进来,“太太!不好了!老爷方才冲到顾大人府上,把顾大人打了!”

“什么?!”

黄氏站起来,谢荣打人?这怎么可能!从成亲到如今,他连个奴才都没打过,怎么会去打他的同门顾若明?

“老爷!老爷!”

黄氏正怔忡着,外头家仆们已经跑了出去。把东倒西歪的谢荣扶了进来。

眼前的他衣衫凌乱,脸上额角还下几道红肿,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你这是怎么了?”黄氏见状,连忙上前接过家仆的手扶住谢荣。谢荣看了她一眼,忽然一把把她推开,回身又冲进书房,砰地把门关上,从里吼道:“把我的铺盖搬过来!”

黄氏顿住。

翌日谢琬才刚刚起床,谢琅和程渊就在正厅等着她了。

“出大事了!”谢琅急切地朝他走过来:“季振元和谢荣他们早上上了道折子,告魏彬两年前纵子在谢府勾引谢葳*后宅,又有顾若明带去的谢府仆人为证!方才皇上勃然大怒,把折子往护国公和段仲明他们劈头甩了过去!”

“谢荣为这种事告魏彬?”

谢琬听到这消息也懵了。谢荣那么样疼爱谢葳,眼下居然为了朝堂之争,连女儿都不顾了?

“千真万确!”程渊点头:“这是靳大人方才在宫中趁人不注意,让人捎了消息出来的!如今魏府只怕已经收到了消息,该怎么做,眼下咱们该想个法子才是!”

188 计策

谢琬紧拧着双眉坐下来。

她倒是想过季振元他们会捏造些什么罪证来攻击魏彬,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却是借的这件事!因为此事连清河本地知道的都不算太多,魏谢两边也都会守口如瓶,那么京师又有谁会知道呢?谢荣虽然权欲薰心,但让他自己主动把这事抖落出来是不可能的,因为此事嚷开,对他来说并没有好处。

她这里正琢磨着,钱壮忽然大步进来:“姑娘!殷公子和庞先生他们来了!”

谢琬站起来,就见一身戎装的殷昱已率着庞白公孙柳等人大步进了来。

自从上回在后巷里见过,两人就没有再见过面,此时谢琬陡然见到他,就不免有些怔忡。

殷昱走进来,先看了眼她,然后才冲谢琅端谨的拱了拱手,说道:“朝中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谢琅这也是头一回与恢复了身份的他见面,眼下突然到访,不免有些愕然。半日才回了一礼,说道:“刚刚收到消息。”

到了这会儿,谢琬也顾不上去理会两人私下里那点事了,知道他这是从码头赶回来的,遂引了他们坐下,大大方方说道:“如今朝上怎样了?季振元他们成功的机率有多大?”此事决定权在皇上手里,殷昱毕竟在宫里长大,皇上对此的态度他是最有资格估摸的。

殷昱道:“皇上甚重官员私德,如果证据确凿,那季振元他们推张西平入阁的成功率可以有九成九。虽然谢荣同时被连累,可他同时也是苦主,这事反而有可能会在皇上面前赢得同情分。

“不过据我所知,这件事并不是谢荣自己捅出来的,而是他的同门大理寺少卿顾若明。顾若明此人心胸狭隘,见不得谢荣受季振元重视,于是借着身在大理寺之便。遣人去清河查得了此事,意料之外引出魏彬。他所带出的证人,则是你们分家之后从谢府遣退出来的家仆。”

谢琬听到这里,竟是什么都明白了。原来这事竟是出于他们闹内讧。

但不得不说,顾若明这一招真是一石双鸟,既斗倒了魏彬,赢得了季振元的赞赏,同时又重重给了谢荣一击,此次事情闹出之后,谢葳的闺誉也就全完了,即使往后他能够登阁拜相,谢葳也成了他人生中的一个抹不去的污点。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她该做的。是怎么扭转眼前的困局。

此事她知道魏彬是吃了个哑巴亏,可是顾若明那边有证人证词,她如果要压倒对方,就只能想办法替魏彬洗清冤屈,把事实向皇上如实地陈述出来。

她自己倒是可以作证。可是皇上会相信她吗?而且她身为谢荣的侄女,却这样当众拆谢荣的台,皇上可不是当初魏彬,这件事对他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是很难打动的。于是这样做的结果,很可能就是背个莫明其妙的罪名,受到斥责回来。

而就算眼下还有居在京中的王氏和谢棋。要说动她们也是件极难的事。

王氏虽然蠢,但该怎么做才对她有利她还是知道的,这件事无论怎么样,她只要站在魏彬这边,莫说黄氏和谢葳,就是谢荣也绝不会再容于她。而谢棋虽然有可能倒戈。但她的话并没有说服力,就算到了御前,皇上也不定会相信。何况,谢宏他们如今都要仰仗谢荣,谢棋也不会这么做。

垂头沉思了片刻。她说道:“看来眼下,咱们也只能先从张西平这边下手了。”

说着她看向殷昱,殷昱道:“我就是过来商议此事的。”

谢琅忙道:“如何下手?”

殷昱道:“很简单,既然魏大人能被他们捉到把柄,而我们现在一时之间也没有很好的办法为他洗清,那么张西平在为任这么多年,一定也有违纪的地方存在。我让人去查过,张西平在西北任上曾经贪墨过一笔十万两银的物资,这件事被当时的季振元出面压下。如今季振元那边我们虽然告不了他,但是却很可以把张西平贪墨的事捅给皇上。

“魏大人好在除了这件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而张西平外放这么多年,肯定很多劣迹。他们若是不依不饶,我们可以不断地搜集罗举。季振元他们为了不至于漏子越捅越大,一定会有所收敛。”

谢琅沉吟点头,又道:“可是就算这样,也不见得会打垮他,我们最主要的还是要帮魏大人入阁。”

“不错。”殷昱站起来,“所以我们需要双管齐下。杜岑府上办宴那夜,我在码头发现了一个神秘人。虽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的身份,但是如今大理寺如今已经把案子查到了工部,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工部的,眼下我们都可以借来作作文章。

“我们可以让靳大人在这个时候上道折子,告工部尚书张杨与工部侍郎郑铎与漕帮勾结,然后请他们提骆七审问,如此一来不但借了大理寺的手审问了骆七,更可以在这个时候使得张阁老也沾染上一身灰。季振元不可能不掉回头去护张杨和郑铎,如此一来,他们那边便会乱了阵脚。”

谢琬点头,再接着他的话说道:“然后我们最好再去找找顾若明,顾若明既然能拿这件事出来打压谢荣,自然是恨不得踢走他。而他这么样做下这事之后,也知道谢荣日后必会报复。既然如此,我们就可以在他身上下功夫,趁机说服他倒戈。

“当然,他不会那么轻易地听从我们的,但是,如果我们跟他说,魏彬入了阁,那参张扬和郑铎的本子就可以从此没有下文,张西平那边也不会再有别的什么漏子捅出来,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等到他出面去说服季振元时,季振元为顾全大局,也一定会以优先保全张扬和郑铎为上。而张西平作为他的门生在外多年,有他在朝中罩着,私下里定然许多猫腻,季振元也不会希望我们死咬着他不放。如此一来,虽然内阁多了个魏彬,但是顾若明却帮助季振元保住了张扬,也间接保住了季振元自己的名声,由此他在季振元面前他便又立下一功,对他来说,是百利无害。”

谢琅与程渊听完,顿时也笑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张扬被参,虽然不见得就会倒台,可是郑家会因此惹上麻烦却是免不了的。顾若明劝说得季振元放弃张西平,保住了郑铎无恙,郑家也会对他心存感激,这整事办下来,其实获利最大的却是顾若明。”

庞白笑着点头:“季振元既然把谢荣当接班人栽培,那此番入阁之争对谢荣的官职也必会有番安排。顾若明自然不愿意如此。而如果魏大人入阁,谢荣的位置就算要动,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动了。这对顾若明来说,又是另一大好处。”

谢琅击掌起身:“既如此,那咱们就很该快些行动才是!”

公孙柳从袖口里抽出一本奏本来,说道:“公子勿急,我这里已经将奏本拟好,请大家过过目。”

说着他把奏本交到谢琅手上。谢琅细细看过,点头交给谢琬。

谢琬看完,给回殷昱手上,说道:“这事不能拖,依我看,你很该这个时候就去靳府才是。”

殷昱点头,望着谢琅:“我正是来请逢之一道前去的。”

若是从前,护卫身份的殷昱如此直呼谢琅的表字,那是为不敬,可如今眼目下逢之二字从他口里吐出来,竟又显得无比的亲切随和,谢琅曾经留存于心底的对他的那点不以为然,此时竟烟消云散了。他顿时点头道:“我这就回房换件衣裳,与你同去!”

因为事情来得及,他眼下身上还只套着件家常道袍。

谢琅出去后,程渊也拱手道:“在下也着人去打听打听顾若明,以求此事能早些定夺下来。——钱壮快去请表少爷过来陪客。”

齐嵩一早去了衙门,眼下便只有齐如铮和谢琅在府。

这里一屋子人走尽了,殷昱转过身来,看着谢琬,说道:“吃早饭了吗?”

谢琬这才记起到现在为止还粒米未进,着实饿起来了,但是这会儿他老人家大驾光临,在齐如铮未到之前,也不便走不是?

她摇摇头。他叹气道:“那还不快去?”

谢琬哑然,她这不是陪客嘛……

谢琅伴着殷昱他们出去,一去就是一整天。谢琬等到下晌还不见他们回来,却是等到了急匆匆从衙门里回来的齐嵩,原来也是听到了今日朝议的事,皇上虽不至于大发雷霆,但他对魏彬的好感度却因此急转直下,就连护国公也未曾讨着什么好脸色。

谢琅程渊晚饭后才回府,原来去了靳府之后又与靳永一道去了趟魏府,魏彬斟酌之后又与众人重新拟了道折子,再交由靳永。

靳永本来就是都察院御史,而且协办漕运案,这道折子由他递上去顺理成章。就算季振元他们再猜疑,也不能拿他有什么不是。

这次朝堂上对于魏谢两家的丑闻俱感惊异,私下里说什么的都有,当然具体情形内宅里并不可能知道,但是随着下朝后百官归府,这种事情还是以惊人的速度在京师各处传播起来。

189 陌生

首先感到惊愤的就是魏夫人,据说当场就把魏暹叫进去罚跪了三个时辰。

然后便是与谢葳定了亲的李固府上。

李夫人听得丈夫说起这桩事,手上一碗茶顿时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谢葳跟魏暹有染,这种事没传开都已经让人无法忍受,如今这都传遍了京师,这亲还能结吗?而且关键是如今季振元与沈皓他们已成水火之势,这李固是沈皓的手下,如今夹在中间不已成了夹心饼?

李夫人腾地站起身来:“没想到那谢葳竟是这种人!谢荣竟是这样的教女无方!枉我看走眼了,去请媒人来,我们要退婚!”

四叶胡同这边还是一派安静。

黄氏一向深居简出,近来又与谢荣不甚和睦,因而更不想去打听这些事,下人们也都知趣地不去提及。本来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可是当李家遣来的媒人上门,她就是再迟钝也要问个因由了。

“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竟使得李夫人这般看不上我们大姑娘,阁下说出来,我回头也好教训教训!”

说起来他们李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官户,只怕见了谢荣的面还要先拱手叫声大人,眼下这么样跑来退婚,这是当他们谢家好欺负么?本以为谢葳婚事从此落定,却不想这李家又是这般不靠谱,黄氏又急又气,说话难免重了。

这媒人却因为谢葳闹出的这事,来之前也颇受了李夫人几句斥责,心里正不舒坦,这里见得黄氏又这么说,当即就冷笑起来:“夫人这话可让我为难了。令嫒跟魏家公子那点破事现在闹得整个京师都知道了,都皇上都在过问,您如今反倒还来问我!

“依我说你们大姑娘也是该教训教训了,就这种德行,也难怪人家魏公子死都不肯要!”

媒人把话说完。立即扭屁股出了门去。

黄氏这里却被她几句话捅得手脚发凉,心知这里头有蹊跷,连忙把廊下戚嬷嬷唤来:“快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季振元他们告的是魏彬。可是这种事难免女方受的影响大些,于是说起谢葳来是各种不堪,戚嬷嬷这里却是早就知道了,只是不忍心告诉黄氏母女,眼下见得逼到了眼眉上,便只好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黄氏听完,顿时两眼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谢荣回到府里,天已经黑了,府里气氛略有些紧张。

他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门。他越来越害怕回这个家了。他害怕面对黄氏,害怕面对谢葳。这些曾经都是他最疼爱的人,可是现在,他再说爱,已经不会有人相信了。

他想起黄氏那句话。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也不知道,他并不想改变,他只想朝着他的目标一步步前进,可是在他前进的路上,有着这么多的障碍。谢琬,魏彬,顾若明。如今又加上了个季振元——他对季振元也有恨,恨他的无情,恨他的冷漠,恨他的不留余地,恨他把话说得那么清晰!

你还没有本事保护你的家人——这句话就像刀子,刺破了他的虚荣心。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有资格了。可是季振元告诉他,你还没有。

他多么恨这句话,这说明他还要努力地往上爬,还要牺牲更多的东西去交换他的未来!

可是他恨又能怎么样?没有季振元,他什么也不是。

朝中那么多等着上位的官吏。他们不见得比他差多少,他不为季振元牺牲,自然有大把的人愿意牺牲。

“老爷?您回来了?”

庞鑫走到门口,惊讶地道。“太太晕过去了。”

谢荣抬起头来,晕过去了……是知道真相了吧?

他把马鞭递给庞鑫,缓缓地进了二门。

进了二门,看了人影绰绰的正院片刻,才能抬腿进院门。

丫鬟婆子见着他回来了,纷纷向坐在花厅的王氏通报。

王氏迎出来,迎面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语意里有几分急迫,但更多的,是一种莫明的高亢。是暗喜吧?黄氏病倒了,她就可以在家里指手划脚了。谢荣想。他这位母亲,从小对他的关爱就没有谢宏多,到了眼下,也还是舍不得给出一点点真心。

他没有享受到过母爱。他跟谢腾一样,都是被母亲抛下的孩子。

可是谢腾至少不像他,要看着自己的母亲偏心别的儿子,他不会知道那种因为得不到这种本该拥有的亲情而产生的自卑,得不到母爱,他只好祈求父爱,于是他努力地向上,努力地攀爬,终于得到了谢启功的全部关爱。

可是谢启功死了。

而偏心谢宏的王氏,到了这个时候,却又一心想要跟着他享福。

他真心看不起她,这就是个鼠目寸光的村妇。

他给予谢葳谢芸无限的疼爱,是为了弥补自己在亲情上的不平衡,他希望他的儿女是能够有安全感的。

可是,现在,他把这一切都毁了。

“老爷,太太醒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走到了黄氏门前,戚嬷嬷红着眼眶在跟他说话。

他推开门,黄氏坐在床头。原本秀雅的一张脸,一下子像老了十岁。

“你来干什么!”

黄氏见到他,立即坐起来,双眼圆瞪着,像是看着个宿世的仇人。“你给我滚!滚!”

她歇斯底里的大叫着,掀被跳下床,拿起桌的茶杯往他砸过来。

谢荣避也不避,茶杯接而连三砸到他身上脸上,终于在额角砸出个血洞,疼得他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黄氏看着顺着他额角流下的血,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慌张,她的眼神是冰冷的,不带一点感情。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从今以后,你住你的书房,我住我的正房。”

她走到门边将门大打开,如同盯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瞪着他。

隔着三步远的距离,黄氏的侧影还如那年乍见时玲珑,他还记得她曾经在枕边柔声地唤着他“夫君”,可是如今,她对他已经全然没有感情了。

谢荣眼泪绽出来,点点头,跌跌撞撞走出门。幽黯的长廊下传来他的低语:“保重,书蕙……”

廊下脚步声渐消,那人已经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