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闻言站起来,她倒是恨不得冲到四叶胡同去闹个你死我活,让世人都知道李家为什么这么家宅不宁都是因为谢葳而起,可是人家毕竟是上官,李固这样做,万一引来谢荣的报复怎么办?

“你真是糊涂!”李固忍不住道,“他侍郎又怎么样?我们如今得罪的是谢琬,是跟废太孙结了亲的谢琬!是护国公府的外孙媳妇,更是太子妃殿下的儿媳!究竟是得罪谢荣事大些,还是得罪太子妃和护国公府事大些?如果谢琬把这事给捅出去,那别说我如今爹不疼娘不爱,就是连官职都有可能不保!”

李夫人听得这番话,立时出了身冷汗!

是啊,谢荣虽然晋升得快,可终归不如护国公府和太子妃权势大,她现在终于觉得邢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李家如果不对这件事拿出个态度来,沈阁老以及魏阁老这边根本不可能理会李固,李固也会继续会在这位置上尴尴尬尬地呆下去,谢琬其实是在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表明忠心来站队啊!

她连吸了几口气,说道:“我就去带上林嬷嬷,到四叶胡同讨说法去!”

李固叮嘱道:“带多几个人,拿出点声势来!”

四叶胡同侍郎府总是比别的府上来得安静。

王氏和谢棋都不在府里,黄氏觉得空气都清爽了许多。她知道这次王氏摔得不寻常,她虽然不问,但是不代表她不知道。不过也还是有她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谢葳会突然之间留下谢棋,而且又与她一道去枫树胡同侍疾?

谢葳如今与她越来越没有话说了,而跟谢荣却是十年如一日地亲近。谢荣对这个女儿素来疼爱,她知道,可是谢葳对她父亲——很久以前,谢葳在出了魏暹那件事后,谢荣赶回来处理时,戚嬷嬷就说过,谢葳跟父亲之间的关系跟别的父女比起来很不一样。

那时她没有在意,以为只不过是他们都很出色而已。但是如今想来,这种感情真的有些过份了,婚事和闺誉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何其重要的事情,可是谢荣在那样伤害过谢葳之后,谢葳反而比起她更快地原谅了谢荣,甚至还反过来替他说话!

是什么样的爱,可以使一个人连这样的伤害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每想到这些事,黄氏心情都很复杂,她怕谢葳对婚事如此不放在心上,是与她过份地祟拜谢荣有关。

以谢葳从小就对谢荣那般倾慕来看,她想以父亲为标准择夫不是不可能的。而如今谢荣只怕还不知道……说到谢荣,她真有些说不清楚这种感觉,谢葳已经不恨他了,她的恨就站不住脚了。那她是应该跟他和好如初,还是继续冷战下去?

她有空就想这些,就连侍花的时候也忍不住会想。

这里正把花盆擦了,忽然庞福飞快跑进来,说道:“太太!太太!李夫人带着许多人上门寻衅来了!”

“李夫人?”黄氏皱起眉:“哪个李夫人?”

庞福上气不接下气道:“就是,就是原先跟咱们家结过亲的户部主事李固的夫人!”

“她来寻衅?!”

黄氏闻言,顿时将手上花盆砰地摔到地上,“我还没去找她算帐,她还敢来寻衅!”

她拿过一旁抹布随便擦了擦手,然后大步走到了门外。

东角门紧闭着,门房没敢让人进门,透过门缝看过去,外面人影绰绰,看得出来的人不少,而且声势冲天,看来是引来了许多人。

黄氏气怒交加,喝道:“把门打开!”

门房开了门,黄氏抬眼便见到个衣饰讲究目露精明的妇人站在门外,而她的身后则站着一二十个拿着木棒竹篙的下人,当中还有名被打得气息奄奄的仆妇。街上许多人都在围观,而且人数呈越来越多之势!

217 泼妇

黄氏冷眼道:“夫人这是做什么?闹到上官府上来,敢情是没有王法了么?庞福去顺天府请人!”

庞福掉头要走,李夫人扬起嗓子来道:“去请公府的人来也好!我这里正有冤要诉!

“我就是要告谢侍郎纵女行凶,把我府里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她谢葳一个未出嫁的闺女,私下里以堕胎药和重金收买我府上的下人,做出那倒打一耙的丑事!就因为当初被我们家退了婚,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祸害我李家,我倒要看看顺天府要怎么判!”

她嗓子又高又尖,顿时把话传透了半里路以外,围观的人愈来愈多,黄氏咬着牙,说道:“你莫要血口喷人,谁私下里买通你的家仆?!拿证据出来!否则我就是闹到御前去也要讨个说法!”

“这就是证据!”

李夫人踩着她的话音,把身后林嬷嬷推出来趴在黄氏跟前,“林嬷嬷把谢葳谢棋如何买通你的事给我一五一十说出来!”

林嬷嬷哪敢怠慢,顿时当着这么多人面把谢葳等人如何指使她的全都说了。她招认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认真聆听她的说辞,黄氏气得两腿发软,亏得戚嬷嬷把她扶住才站稳。

一个人能够把事情交代得这么细致,即使是一面之辞,也已经让人先入为主信了七八分。

黄氏不敢相信这是谢葳做出来的,可是若不是她,她突然间跟谢棋和好如初又怎么解释?她突然跑去王氏那边侍疾又是怎么回事?她知道谢葳心里对谢琬的恨,这些事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

可是当着李夫人,当着这么多人面,她能承认吗?

四周鄙夷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她急促地呼吸着,瞪向李夫人:“这是你的人!我怎么知道她不是被你屈打成招栽赃陷害?”

侍郎府对面巷子里,谢琬由邢珠顾杏伴着坐在马车内。府门口的一幕全落在她眼里。她跟顾杏道:“送个信回去,告诉谢葳谢棋,就说有人打到四叶胡同来了,不知道出了什么。要记得把锦如带过来。然后再让人去送个信给谢荣。告诉他府里出事了。”

顾杏点头,乐呵呵地下去了。

这里黄氏与李夫人相互乱顶了一通,黄氏已经有些顶不住了,她要是脸面的,可这李夫人摆明了不要脸面,这样她又怎么去跟她对吵?可让她打开门让李夫人带人进门又是绝无可能的事,家里连个护院都没有,这让了他们进门,万一把屋子都砸了怎么办?

她气瞪了叫嚣不止的李夫人片刻,跟庞福道:“去请老爷回来!”

庞福才出了门。忽然又掉头回了来:“太太!老爷回来了!”

人群往两旁分开,果然谢荣骑着马到了门前,见着围得水泄不通的大门,他沉脸道:“怎么回事?”

“侍郎大人回来的正好!我这里正是有冤要诉呢!”李夫人叉着腰,指着谢荣把先前那番话又利索地说了一遍。“如今证人就在这里,不知道侍郎大人要怎么给我个交代?要不然,咱们就听尊夫人的话,闹到顺天府去也成!”

谢荣当日只让谢葳去办事,并不知道她与谢棋之间还有这层,被李夫人这样一堵,自然面色不好看。不过眼下说这些都是次要。他且望向黄氏,与身边人道:“扶夫人进去。”

戚嬷嬷称是,连忙扶着黄氏进内,这里谢荣目送了二人消失在大门里,才反过身来对着李夫人,说道:“李夫人如果执意要以贵府一个不明来历的下人为证控告我。我也自当奉陪。不过此事过后,李大人也要担得起个冒犯上官的罪名才是。”

李夫人微顿,想起来之前李固的叮嘱,却是冷笑起来:“侍郎大人莫非是在威胁我?此事不是大人所为,我又岂有冒犯之理?不过是因为下人交供说这些阴私事都是令嫒为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指使做的。我又岂会上门来寻令嫒讨说法?

“我们人微言轻,不及大人位高权重,得罪不起您,更得罪不起那边那位,您也别说我得理不饶人,今儿只要让令嫒出面来说说这个事,洗清我们家的冤屈也就成了!”

因着殷昱地位非同寻常,所以她并不敢把谢琬扯进这件事里来,但是光这样旁人也听得十分分明了这李家若不是蒙受不白之冤,又怎么会这般理直气壮地上门挑衅?大家看向谢荣的目光,也就不如往日那般充满着敬慕了。

没想到谢侍郎虽然屡受朝廷赏识,私下里家风却这样不严谨,这谢大姑娘前不久才闹出跟魏暹那段往事来,如今风头都还没过去呢,怎么又这般地不知自省?

谢荣向来不喜与夫人争执,李夫人的泼妇状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幼年时他也时常见王氏这么样不顾形象地在府里叫嚷,他觉得恶心透了!

他紧皱着双眉,打算不与她一般见识。反正眼下谢葳不在府里——

“父亲!”

谢荣正在凝眉默语之间,谢葳与谢棋忽然从人群外冲了进来,看着面前气势汹汹的李夫人以及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捉住谢荣胳膊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夫人这里正在追问谢葳下落,这么巧她们就出现在面前,这不能不令谢荣感到惊疑。为什么会这么巧?!“谁让你回来的!”他瞪视着谢葳,谢葳一露面,他便再没理由不理会李夫人了,而他的脸面也就算是丢尽了!

谢葳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子,当下怔住,“不是母亲派人去说有人闹上府来了么?”

说完她猛地一惊,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急转向李夫人:“你是谁?”

李夫人正等着她露面呢,听得她问起,顿时冷笑道:“你想知道我是谁,问她不就明白了么?”说着她把林嬷嬷往她面前一推,将她的脸抬起来。

谢葳陡然之间看清楚是林嬷嬷,立时心惊得往后退了两步。谢棋也呀地一声捂住嘴来!

李夫人沉哼道:“葳姑娘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谢葳咬着牙,“我怎么知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这时候谢棋身边的锦如惊叫道:“这是李夫人啊,大姑娘你怎么能说不认识!这里还有你拿钱收买林嬷嬷时。你自己写的收据,并让林嬷嬷按下的手印呢!”

说着,她从怀里拿出张纸,递给李夫人:“夫人请看。这是林嬷嬷的手印么?”

李夫人见得谢葳矢口否认时已气得牙痒痒,这时又见对方阵容里居然走出来个小姑娘出来拆台,顿时心花怒放,连忙把字据接过,再拿起林嬷嬷的十指一一比对,最后眦牙望着谢荣:“侍郎大人,还有什么话说?!”

谢荣脸上青白交加,呈现着从未有过的怒色。

但他仍然控制得很好,在周围人指责声中,依旧保持着应有的风仪。

谢葳一张脸煞白。死咬着嘴唇,盯着锦如。谢棋冲上去,要把锦如往死里打,李夫人一只手忽然把锦如拖开,说道:“棋姑娘这是要干什么?杀人灭口吗?原先我听人说两边谢府有多么不对付还不相信。如今看起来,这边两们姑娘跟枫树胡同那边琬姑娘比起来可真是天差地别啊!也难怪人家不愿意跟你们往来!若我有这样的叔伯姐妹,我也恨不得跟她们离得十万八千里远!”

李夫人今儿是有备而来,早就豁出去了!而这会儿锦如为什么会突然倒戈帮她,她再蠢也看出来肯定是谢琬做的手脚,既然是谢琬的人,她当然要护着!而且趁这个机会当着大伙面吹捧吹捧谢琬。谢琬知道后说不定也会对她有些改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么?

相对于李夫人的趾高气昂,谢荣一直显得很平静,他咬牙默了片刻,一字不发甩手进了门。

谢葳谢棋连忙随之进了门去。

这里李夫人觉得心头畅快,也正准备寻个台阶收兵。见得谢荣父女离了场,便也就让人拉起了林嬷嬷道:“谢侍郎也别怪我们不给面子,实在是这种事落在谁头上都咽不下这口气去!既然当着这么多人面,我人证物证都有了,也不怕别人再说我们李家办事不着调。——回府!”

李家人马连着锦如一道,风风火火离开了四叶胡同,谢琬这边也拢着袖子让车夫赶车回枫树胡同去。

车上顾杏说道:“要不要趁机把王氏赶出府?”

谢琬道:“先不急。越是形势有利越不能放松警惕落人话柄。她不是非要谢葳她们侍疾吗?那当然是她们俩在哪里,王氏就在哪里。”

顾杏笑了笑,拿起才买的鱼皮花生嘎嘣嘎嘣地嚼起来。

谢荣与谢葳谢棋进了正院,黄氏已经迎了出来。

谢荣见着她担忧的脸色,禁不住凝视了她半晌,才又迈步进屋。

谢葳脸上仍然红白交加,而谢棋则六神无主。

谢荣坐在上首,接过丫鬟递来的茶,说道:“葳姐儿和你母亲先下去,棋姐儿留下。”

黄氏抿唇看了他一眼,上去了。

谢棋有些紧张,谢荣看也没看她,便说道:“即刻打发人去棋姑娘回清河,即刻安排与董湖成亲。从此以后,谢棋若是离开清河一步,便打断她的腿。”

“三叔!”

谢棋失声惊叫,而后扑通跪下地来,爬到他面前哀求道:“不要送我回去!我不要嫁给董湖,我不要嫁给他!嫁给他我这辈子就完了!我可以留在京师给三叔当年作马,我可以随便替三叔做什么事!只要能让我留在京师!”

谢荣把目光移到她脸上,眯着眼,没说话。

218 告状

谢荣进入黄氏屋里,谢葳正在跟黄氏说话,见得谢荣进来,便颌首退了出去。

谢荣再一摆首,戚嬷嬷等人也退了下去。

黄氏坐在榻沿上,并不看他这边,谢荣在她对面坐下来,默然打量了她半晌,说道:“回头我让庞福去请几个护院,咱们家里没几个人看家,是不太像话。”

黄氏没有理会,谢荣默了默,再道:“让你受惊了。”

屋里再没有人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黄氏忽然抬起头,咬唇道:“又闹出这样的丑事,葳姐儿怎么办?她究竟还要不要说亲?我知道你想赢,可你做事难道从来不考虑后果吗?来日纵使你权倾天下了,可你却臭名昭著,连个女儿都嫁不出去,你那样又有什么意思?!”

她的神情是悲愤的,纵使她觉得谢葳的心态有些耐人寻味,可是说到底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作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她怎么可能真正抛下她不管?怎么可能真的任凭她跟着他在这条路上走火入魔?

“书蕙,对不起。”

谢荣抬起头,目光里透着隐忍。

黄氏眼泪滚出来,他伸手将她拥进怀里。黄氏死揪着他的衣襟哭泣着,像是整个人都淹没在这片泪海里。她越来越有心力交瘁的感觉了,这种生活跟她在清河时相差得太远,风花雪月都化作了利欲薰心,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不起相夫教子这四个字,她只是觉得,幸福两个字离她越来越远。

“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书蕙。”他轻抚她的肩膊,喃喃低语,“我想给你安稳宽裕的生活,我想让你嫁给我一点也不后悔,可是我就好比逆水中行进的一只船。如果我不紧抓住这些机会,如果我放松哪怕一点点,我就会被江水冲得无影无踪。你该知道,我从来不想负你。”

黄氏睁开眼。泪水越发像潮水一样涌出来。

谢荣眉头紧结着,双手也紧紧环着她。

黄氏不记得有多久没曾与他有过这样专注的拥抱,那时候他还没入仕,在清河,他寒窗苦读,她从旁红袖添香,朝来看花晚来赏月,她以为这就是她的一辈子。后来他进京,她等待,他升迁。她伴随,一路忙于钻营建设,就连偶尔的亲昵也显得心不在焉。

眼下谢荣就在跟前,她与他冷战了几个月,不过是分床了几个月。再被他这样拥抱着,她竟然又有小别新婚的感觉,她的心如春潮一样涌动着,推搡着她向他靠近,那些委屈和隔阂于是就这样被冲开了,她发现自己,原来不管他如何过份。她心里也还是爱着他!

从当年洞房里相见那一刻起,从他的双手抚过她的处子之身那刻起,这一点就已经注定了。

她从他怀里直起身,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剑拔驽张,不管她再如何坚持自我,也还是败在他的温情下。

“那葳葳。你打算怎么办?”

她拿出绢子,印了印眼眶。她和他的事解决了,可屋外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李夫人这么一闹,谢葳不可能再有什么好亲事留给她了。

“我准备让她先回清河去住些日子。”他说道。

“回清河?”黄氏顿住。

谢荣点头。站起来,“离开京师些日子,对她才有好处。一来离开这是非之地,她能够静下心来想想她自己往后的路,二来,我也怕谢琬反过来对她施加报复——今日这件事,绝对是谢琬背后策划的,为了避免下回,她也绝对会想办法阻止这些事发生。葳葳没有她毒辣,斗不过她。”

黄氏默然沉吟了片刻,说道:“那让她去多久?她都十八岁了,总得快想办法把她的婚事定下来要紧。”

谢荣唔了声,说道:“刑部下方有几个今科散馆放出来的年轻士子,我看有两个也算好学上进,虽然出身低点,来日我们帮扶着,未必比不上人家世家子弟。葳葳先回清河去住个一年半载,等这里风头过了,我再挑个人出来议议这事。”

寒门士子虽然仕途艰难点儿,可是只要人品端正,没有什么坏毛病,眼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谢葳也不是个糊涂的,有着谢荣帮扶,谢葳从旁辅助,来日并不见得会落后到哪里去。而谢葳虽然名声差点,可是至少身子是干净的,那些初入仕途的年轻仕子们急于求成,不见得会纠结这点名声。

黄氏想到这里也不禁点头,再看丈夫,就越发心软了,原来他并不是什么都不管,只是因为忙,而无暇去精管罢了。像眼下这种事,如果不是他拿主意,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怎么会想到这上头来呢?

这回可不管谢葳同意不同意,这亲事她若看定了,就非得订下来不可了。

李夫人在四叶胡同这么闹过之后,自然很快就传遍了附近大街小巷,当然,是不会这么快就传到与四叶胡同有着小半个城之隔的顾府的。

顾若明从衙门回府,像往常一样换了衣裳后就在小花厅里半躺着喝茶。

忽然胡赠快步走进来,说道:“大人可曾听说今儿晌午发生在谢荣府上的那件事?”

“什么事?”顾若明见得是他,而且说的是谢荣的事,便挺了挺身子坐起来。

胡赠躬着腰在他面前坐下,说道:“方才在下出门去替大人办事的时候,听见巷子口有两个人在议论,说今儿晌午,原先跟谢荣府上订过亲的户部主事李固的夫人,带着人证物证上门到四叶胡同去找谢荣的女儿讨说法。

“原来这谢荣的女儿重金买通了李家的下人婆子,闹得李家后宅鸡犬不宁,李夫人气不过,便就带着许多人上四叶胡同闹去了。估计到明儿早上,朝堂各部都要知道了。”

“是么?”

顾若明捧着茶壶坐起来。

谢荣府上被人闹,这可是大新闻。怎么一向堪称私德甚佳的谢荣如今也丢了这么大个脸么?顾若明简直都想立马跑过去看看谢荣这会儿的表情了!

胡赠道:“大人,难道没想过要去季阁老府上走走么?”

去季府?顾若明又顿住了,是啊,这事儿季阁老肯定还不知道的。他应该去跟季振元透个底啊!要不然季阁老怎么会知道他生平那么看重的爱徒居然背地里扯了他的后腿?

他腾地站起身来,“备车!去季府!”

经过一天一夜的时间,消息终于在京师不太小的范围内散播开了。舆论总是人力最难掌控的事情,很快魏彬和靳永他们都知道了消息,谢琅这日在魏府呆到很晚才回来,大意是为了要不要拿此事去上奏弹骇谢荣而作了番讨论,因为谢荣是季振元一手提拔上来的,谢荣治家不严这对季振元来说也有影响。

谢琬问谢琅:“那你们讨论的结果是怎样的?”

谢琅道:“魏阁老的意思是静观其变,毕竟经过上一回交手,谢荣和季振元他们的底大家还是约摸知道几分,也怕会钻进他们的圈套。”

谢琬道:“还是不要去参的好。这个事顾若明已经知道了,从内部挑起他们的矛盾,比起我们外部施压要有利得多。如果魏大人他们去参的话,季振元那边必然紧抱成团,而如果由顾若明去挑动这碗水,让他们自己去乱去,岂非好得多?”

谢琅笑道:“有道理,那明日我也得去告诉声魏阁老。”

翌日下朝之前,各部朝堂里便有人私下议论,很快消息便就由散布在各处的那些门生汇总到了季振元这里。季振元整个早朝上脸色都是沉凝如水,而谢荣神色如常,仿佛传闻中的事压根没发生在他身上。每个人都在等待着御史上折子,但是奇怪的是,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提过谢荣半个字。

今日早朝极其安静,连皇帝都觉得纳闷,问道:“真没有什么上奏的吗?”得到的回答是个个静默无语。皇帝也就只好闷闷地回了后宫。

散朝后各自回衙门,出大殿时季振元与谢荣道:“下晌到我府里来一趟!”

谢荣揖首称是。郭兴安慰道:“横竖不过责备几句,你就听着罢。”谢荣点头。

下晌差事办完,果然就到了季府。

季振元坐在书案后瞪了他半晌,说道:“怎么能这么不小心!你才上任多久?这种事闹得满城风雨,不止丢的是你的脸,也是老夫的脸!今儿还好是靳永他们没上奏弹骇,若是经皇上当着百官的面斥责你几句,老夫也要跟着受牵累!”

谢荣把头低下去,说道:“学生连累了恩师,甘愿受斥。”

季振元皱紧眉头,“你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事已至此,学生无可辩解。”谢荣平静地道,“学生谨记着恩师当年的教诲,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学生若是辩解,便是不服。若是不服,便很容易带坏这个头,令得其余人争相效仿,到那时,学生才叫真正罪大恶极。”

一番话说得季振元神色好了些,他哼了口气,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难得你还能保持这番清醒。这次便算了,下次再莫惹出这样的事砸自己的脚!”

219 撵人

谢荣出了季府,顾若明从季振元书房屏风后出来。

“恩师,您真的就这么轻饶了谢荣?”他绕到季振元书案前,说道。

季振元看了眼他,说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

顾若明无语。

谢葳翌日一早便悄无声息地出了京城,谢琬收到消息的时候刚刚用过早饭。她对此有着片刻的默语,谢荣会把谢葳送出京她并不意外,可是为什么谢棋反而会留下来呢?

“听说是谢荣因为这件事把错责都推到了谢棋头上,再也不许谢棋留在谢葳身边,而谢葳又必须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以淡出人们视线,因此,谢荣就只好把谢棋留下来了。而且这样也便于看管她。”钱壮这般说道。

虽然听起来合情合理,可是对于谢棋那样的人,谢荣居然会同意留在身边,还是让谢琬感到困惑。按理说,这一切都是谢棋弄出来的,如今被弄毁了名声,谢荣应该恨不得杀了她,不是吗?

“那谢荣就这么把谢葳送去那边,也没说对他有什么安排?”谢荣虽然不见得会把儿女放在权欲之前,可他终究也不是那种能够任其自生自灭的父亲,谢葳这一去清河,他肯定会有番打算的。

钱壮道:“这层因为并不能进府打听,所以并不清楚。不过黄氏自从李夫人这番闹过之后,倒是与谢荣又和好了,而且也没怎么再为谢葳的婚事操心的样子,猜测应该也是谢荣有了什么安排。”

黄氏都不为谢葳的婚事操心了,难道是谢荣对谢葳的婚事有了安排?谢葳都十八岁了,再拖下去也对谢荣不利,这次被大闹过后,谢葳在京师已然臭名昭著,谢荣该不会是想为她在清河觅亲吧?

细想又不太可能,谢葳嫁去清河,那还不如去南直隶那边寻个官户人家嫁了。以谢荣如今的地位,为她在那边谋门亲事还是不难的。他之所以不这么做,肯定是舍不得谢葳远离,也或许是心存愧疚。而不愿再将她扔去那么远的地方。

那谢葳的归宿应该还是会在京师。

名声坏了又要嫁在京师——那就只有像前世那样,挑个寒门士子嫁了!

谢琬想到这里,心里竟是一派通透起来。谢荣如今管着半个刑部,手下多少等着往上爬的年轻士子?从中挑个拔尖的出来作为女婿,然后仔细培养着,来日也不见得比世家子弟落后许多。而谢葳去了清河,到时若在清河发嫁甚至,便不会怎么惊动京师的人,这事的影响力自可降到最低。

谢荣这番算计,不可谓不周全。

她拿起书案上一支笔把玩着。忽然又道:“去查查邢部下头有多少未婚的寒门仕子,名单和背景资料都放到我这儿来。”

“是。”钱壮点头。然后又道:“姑娘,小的还打听来一件事。听说谢荣经过这次的事之后,为怕再有类似的人上门骚扰,最近正在准备招护院。您看。咱们是不是也可以放两个人进去?如此一来,有很多事就可以主动获知了。”

谢琬抬起头,谢荣要请护院?

她笑起来。真是交手越多机会越多,她还正愁没法儿知道四叶胡同内部情况,谢荣自动要请人,这可真是把机会送到她面前来了。人手她这边倒不着急,护院里抽两个过去。或是索性让钱壮上哪儿找两个人过来,都不成问题,不过谢荣那人也不是好糊弄的,该怎么样把这事做得自然才是要紧。

“你有什么主意?”她问钱壮。

钱壮嘿嘿道:“这种事交给小的就成了,姑娘娇贵,不劳您过问。总之小的把事办成就是了。”

谢琬知道他们混江湖的自有些不可说的勾当,听他这么说,也就由他去了。钱壮跟在她身边多年,初时或许还有些江湖习气,后来跟着程渊走动得多。却也渐渐沉稳了,他办事她还是放心的。

这里却还有王氏正待处理。

谢琬可不想替谢荣来赡养老母,既然此来他们的阴谋也挑破了,王氏就也该走了。虽然说她不怕她出什么夭蛾子,可是看着这么个人呆在眼前也怪恶心的。这宅子里住的都是干净人,可不能让她给带累脏了。

她叫来玉雪:“去通知四叶胡同,就说老太太指名要棋姑娘侍疾,请他们派人来接。”

玉雪这里把话传了下去,碧落轩那边自有人把这事告诉了王氏。

王氏在这边住了些日子,虽说不能下地,可府里吃的用的却什么都没亏她,她渐渐也就不那么抗拒留下来了。

她也是会算计的,你想想,就算她替谢荣办成了事被接回四叶胡同去,谢荣也不见得会对她这个母亲毕恭毕敬,何况眼下这事还弄砸了,连谢葳都已经回了清河,谢荣在季阁老跟前也讨不着什么好,她就算能回四叶胡同去,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首先黄氏只怕就能撕了她。

所以这几日她反倒老实了,不嚷不吵,只求着能哄得谢琬能消了这口气儿,容她留下来。

眼下突然听说她让人去四叶胡同通知人来接,她心下就着了慌了!

“我有伤在身,大夫都说了不能下地,万一有了闪失,你们吃罪得起吗?!”她拍着床板大叫,“去把大奶奶给我叫过来!她过门才多久?就是这样对待我这个老太太的吗?”

丫鬟们都是从清河过来的,院子里连一个谢琅他们的人都没有,碧落轩独自成院,后头还紧靠着西花园,四叶胡同哪有这样的地方给她们住?最近在此处呆得舒服,也都不愿回去了,因而听见王氏发飚,便一阵风地跑到正院里去回秋月。

秋月听见这话肺都要气炸了,但她知道这里没她置喙的余地,便就进屋去禀了洪连珠。

“这是哪门子的老太太?别说天底下没有让分了家的孙儿赡养继祖母的理儿,就是有,也没有她这么无赖的!依我说奶奶别管了,还是去让姑娘去处理为是!”

“闭嘴!”洪连珠猛地沉下脸,手上一碗茶拍在几案上:“你把姑娘当什么人了?又把我当什么人了?合着我嫁到这里,麻烦事儿全让姑娘顶着,我就躲在一旁当我的凉快大奶奶?——罚饿三顿,好好反省!青黛随我去碧落轩!”

洪连珠甩帕子出了门,带着青黛往碧落轩去。

进了门,王氏哭天喊地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洪连珠在门下顿了顿,走进去。

“……我知道你们成心要弄死我,你们想要我死就明说好了,用不着这么偷偷摸摸地!我告诉你们,我就是死了也是你们逼死的!”

“老太太,大奶奶来了!”

丫鬟走过去劝说道。

王氏抬眼看向门口,只见洪连珠果然进了来,但见她身边只有个丫鬟,胆子又壮起来了,仗着旁边有丫鬟,身子说话便往前扑,丫鬟们连忙将她扶住了,一面又喊嚷道:“老太太!您还有伤在身,可千万仔细着身子骨啊!万一再出个毛病,可又怎么得了!”

洪连珠见状,明知道王氏与丫鬟们合伙唱戏,却也无可奈何。这王氏明摆着就是赖着不肯走,这万一再弄出点伤来,一来更可以留下不走了,二来说不定还会倒栽到她头上,原先光听谢琅他们说这王氏有多恶心还不怎么觉得,眼下亲眼见着,才算是相信了。

“青黛,快让人去请李大夫过来!”

王氏闻言,抬头看了眼她,又指着她怒骂道:“好你个洪氏!眼见着祖母瘫在床上动不了,也不过来扶一扶!谢琅怎么娶了你这样冷血的媳妇儿?回头我倒要去问问那靳夫人,究竟是怎么做的这个媒!你这样不孝不贤,能给谢琅持好这个家么?”

洪连珠心下气归气,却也还是知道不能上她的当,人站在门内压根就不过去,不让她栽得了赃。

这里谢琬正跟齐如绣一道做针线,准备下个月齐如铮成亲时送床百子被,吴妈妈忽然进来:“姑娘,四叶胡同那边说,他们没有人手派过来,还说姑娘若是实在不愿意留下老太太来,就请府里派个车送回去呢。”

“送回去?”

谢琬放下手头针线。

哪里是什么没有人手,分明就是推托责任,到时候这边把人送过去了,回头那边又说出了什么事,岂不全成了她的责任?

她冷了笑,站起来:“再让人去送信,就说老太太死了。收尸的时间总有吧?”

吴妈妈微顿,随即就下去了。

黄氏这边又听到枫树胡同来传话说王氏死了,顿时也不觉惊跳起来!

虽然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可是细想之下王氏那样作死的人,真跟谢琬硬碰硬闹出事来也不是全不可能,那么眼下不管是真还是假都得过去一趟了。于是连忙吩咐备车,要立即过枫树胡同瞧个究竟。

戚嬷嬷忙说道:“太太何必心急?我看这事多半是假的,您要是一过去,先前的话不就穿帮了吗?”

黄氏道:“可我终归是儿媳妇,如今老爷不在家,既然这样的消息传来,我岂有不管不顾之理?”

戚嬷嬷叹道:“太太真是急糊涂了。您先前既推说无暇过去,这会子只消也称病便是了,只要派个人去过瞧瞧真伪不就成了吗?如果是真的,那咱们立即通知老爷一块过去,如果是假的,那自然不必理会了。”

黄氏一想也对,于是道:“那派谁去合适?”

戚嬷嬷指了指西跨院:“那边不就有个现成的人么?”

220 有诈

谢琬这里才吩咐了吴妈妈下去,秀姑便又上来了:“姑娘,老太太在院里闹起来了,不肯回去,还让人请去了大奶奶,如今大奶奶去了碧落轩,正被她劈头盖脸地骂呢!”

齐如绣看向谢琬,叹道:“看来今儿这针线是没法儿往下做了。你去瞧瞧吧!表嫂初来乍到,只怕有所顾忌不敢跟她斗。”

谢琬冷脸起了身,带着邢珠二人出了门。

王氏见不管怎么斥骂洪连珠就是不上当不过来,心下也动了真怒,合着这新来的小媳妇也被谢琬他们给带坏了,这还了得?“你这个贱妇,我要让你三叔去参你父亲,看看他是怎么教出来的女儿!”她信手抓起手边一只杯子,冲着洪连珠便砸过去。

可惜杯子还没到洪连珠跟前,一只手已经打斜刺里伸出来堪堪将之接住了。

满脸冰霜的邢珠出现在门内,紧接着谢琬迈步进来,狠瞪向王氏。

王氏终是对谢琬有些怵,见状不敢擅动了,却是又拿着绢子嘤嘤哭起来,“老太爷,你怎么死的那么早哇!留下我一个人……”

谢琬眯眼看了下窗外,说道:“收拾老太太的行李,等四叶胡同来人立刻带走!”

王氏哭声止住:“你敢!”

谢琬笑了下,顾杏已经带着几名婆子进来收拾东西了。

王氏又惊又怒,无奈不能下地,无法动弹。谢琬在她床对面的榻上坐下来,既不说话也不忙着做什么,浑似就在这里等着消磨时间似的。洪连珠见了她来,心下没来由地踏实了很多,连忙让青黛去沏茶来。

青黛这里刚出来,李大夫就被请进来了。

谢琬道:“李大夫来得正好,劳烦您看看老太太身子骨有没有什么大碍,能不能坐车轿?”

王氏转眼都住进来个把月了。如今坐在床上看上去什么毛病也没有,虽然当初交代过几个月内最好不要下地,可是如果不让她下地,直接让婆子把她抬到车轿里。难道也不成么?

李大夫果然上前诊断。王氏阻拦不干,到底男女有别,李大夫也不好强求,只得为难地看着谢琬。

谢琬让人把李大夫带下去,然后道:“老太太若是不肯看病,那就不能怪我了。这是你自己不看,不是我不给你请医,你今儿执意不走,我也没办法,不过这医药上。我可是肯定要停了你的。当然你也可以自己去请医,不过,这里头没大奶奶的允许,是不会放陌生人进府来的,你自己想清楚。”

王氏气极无语。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倒真觉得腰椎又有些疼起来。

可是人家大夫已经不在了,她又拉不下这个脸去让她把他请回来,于是就忍着疼,歪在床上干瞪眼。

这里青黛沏了碗热茶给谢琬,外面就忽然又响起来谢棋尖利的哭嚎声:“老太太!你怎么就这么死了?!老太太!你怎么能扔下我不管!”

屋里人还没反应过来。谢棋已经一阵风冲进了屋里,攀住门口一看一屋子人望着她,而王氏在床上则已被她这声哀嚎得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顿时也呆在那里。

“三婶不是说,不是说老太太过世了吗?这——怎么回事?”

王氏颤抖着指着她:“你个死贱蹄子!竟然敢咒我死?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顺手又抓起只杯子往她扔过去。

谢棋连忙尖叫着躲开。

谢琬道:“你来得正好,老太太没有你侍疾不成。快快把她接回去吧。”

谢棋再度愣了。

刚才她在房里午觉睡得好好的,黄氏派人来把她叫醒,说是王氏死了,让她赶紧过来。王氏可是她如今的依仗,没有了她。谢荣能随便找点什么事打发她回清河,所以她二话不说就冲过来了。怎么原来王氏没死,而是谢琬故意诳她过来接人的么?

“老太太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

她瞅了眼王氏,也看出来这不是她的主意。

既然不是她的主意,那她就要考虑考虑了。王氏是谢荣吩咐留在这里的,黄氏听说王氏“死”了也不曾亲自过来,可见是早猜到了这是谢琬的主意,又怕万一是真的所以把她诳过来一探真伪,既然黄氏也不过来,自然是不同意把王氏接回去。既然都不愿她回去,那她要是接回去了,谢荣能饶得了她?

所以这个当她肯定不能上。

谢琬看见是谢棋过来而不是黄氏,心里也明白黄氏的算计了,没想到一惯遵循着贤良传统的黄氏如今也把王氏当成了眼中刺,恨不能把她从此丢开不管,心里也有些郁闷。黄氏不来,今儿这人就只能她派人送过去。

可是她派人送过去,很明显这就是个陷阱——这就有点棘手了。

谢琬沉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