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王氏见着她默然不语,便就哎哟大叫起来:“我这腰——起码是几个月下不了地了!棋姐儿既然来了,就留下来侍候我!”

谢棋听见这话,立时灵光一闪,忙不迭凑过来:“是啊是啊,何必这么麻烦,我留下来侍候就成了!”

谢琬像是没听见,仍在低头寻思。

总而言之,王氏是非走不可的,可她又不能明知是坑还往里头跳,说到底,谢荣这么样把王氏丢在这儿,虽然说有个孝字压在头上,当日当着那么多人面也把话说得冠冕堂皇,也不算有悖人伦,可是真说起来,却显得太过憋屈,就这么把王氏弄走,不会太便宜了他们吗?

她扫了眼谢棋,谢棋打了个激灵,瞬间往王氏身边挪了挪。

谢琬望着门口道:“既然如此,你们就且留下来吧。”

谢棋如蒙大赦,立即与王氏对视着,欢笑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谢琬嘴角抽了抽,出了门。

洪连珠在院门外赶上她,说道:“这样真的成么?”

谢琬道:“李夫人大闹过四叶胡同后,谢葳回了清河,反而谢棋安然无恙,我总觉得这中间有诈,不管他们又有着什么阴谋,这次我都要杀他个措手不及。且留下她们,我自有主张。”

洪连珠点点头,“那我再去打点打点。”

谢琬想起先前进屋那幕来,又停步道:“下次遇上这样的事情,不用顾忌什么,你就是顾忌着她也一样会拿捏你,说不定还会拿捏得更厉害些,倒不如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哥哥性子就是个软的,嫂嫂可别跟哥哥一样。”

洪连珠听出她的袒护之意,遂笑道:“今儿见识过,下回自然就不会了。”

谢琬这才与她一路回房。

这里自有与谢棋同来的人回府禀告黄氏,黄氏一面安了心,一面却又气不迭,没想到谢琬竟出了这样的馊主意,今儿若不是戚嬷嬷多了个心眼儿,她只怕就真的要被她骗过去了。

谢荣回来后少不了把这事跟他说,谢荣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但黄氏终归害怕谢棋此去又会闹出什么事来祸害他们,于是道:“几时总要把她送回去才好。”

谢荣拍拍她手背道:“上次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葳葳背地里竟受了她的唆使,以后不会了。等我忙完这段,我就让人把她送回去。”

黄氏点点头,她总是相信他的。

晚饭后谢琬又琢磨起王氏谢棋这事。

谢荣拿谢棋有可用之处她是能猜到的,就是不明白用到哪里。如果说谢棋因为境况的缘故宁愿留在枫树胡同也不愿去谢荣那儿还叫情有可原,那么谢葳当初又是为什么也要过来侍疾呢?她心甘情愿以侍疾的名义住到这里,自然不可能是真想奉孝。

而就算是如锦如所说,是想跑过来等着看李夫人上门闹事,以谢葳的个性,又很不可能,这事她都几乎已经算计成功了,又何必多此一举跑来这里当面观看?就不怕节外生枝引火上身么?而且她还主动说自带下人和开支银两……

她直觉,谢葳到枫树胡同来侍疾,除了这件事,应该还会有别的目的。

一个人独坐了半日,她叫来素娘,“把全府上下所有的人都问问,看看谢葳在府里那几日,可曾有去过哪些地方,接触过什么人?问完来回我,不要有一丝遗漏。”

素娘领命下去,与府里几个管事各自分工,半个时辰后就拿出结果来了。

“回姑娘的话,谢葳在府里前后三日,头一日去了碧落轩后的西花园逛了逛,翌日则说要给大奶奶请安到了正院。那会大奶奶正午觉着,她便以要喝茶为由支开了跟随的下人,说上大爷屋里找本书看,然后丫鬟来后她就出来了。

“第三日早上又去大爷屋里还书,在丫鬟们监视下呆了一两刻钟。后来又去了逛了回园子,就回院里了。之后不久就回了四叶胡同。

“在逛园子期间,花园里一直有人看见,并没有发现她与人接触,她也只是围着湖绕了半圈就走了。”

逛园子没有异动,那去谢琅房里呢?

谢琬顿住了。谢琅如今虽未入仕,可是却跟在魏彬跟前帮助处理公务,许多公务有时候也难免带回府来,谢葳两度趁着谢琅不在去他的书房,难不成她到府里来是冲着谢琅?

她腾地站起来:“走,去正院!”

221 待遇

谢琅正好在书房里。

谢琬走进去,径直道:“哥哥赶紧查查,手头可曾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谢琅一头雾水,谢琬便把心中的猜疑跟他说了,谢琅心下一惊,也赶紧翻查起来,翻到书橱里顶层时,他蓦地回过头道:“近日魏阁老让我誊抄的一份西北军饷的名录不见了!”

谢琬心下一沉,问道:“这东西可重要?”

“虽不说十分重要,却也关系到许多人利益。”谢琅皱眉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知道朝中许多人都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网,军营里也是,这批军饷还包含着一份嘉奖名单,当中有几个是朝中有很大背景的世家子弟。

“以往杜阁老掌管兵部时,这些人都是排在前列的,可魏阁老这次让刘侍郎他们将之排在了末尾。如果这名单真落到他人手里,掀不起大风浪,但是也要防他们私下透露给这些人,不然魏阁老就会引起这些人私下不满是肯定的。魏阁老入仕不久,发生这些事都他来说都是不利的。”

谢琬凝眉坐下来,果然谢葳是冲着谢琅来。可是谢葳拿着这些是没用的,肯定是谢荣背后指使!她总算知道谢荣为什么会当着那么多宾客面非得把王氏送到府里来了,原来他打的还不是让她在这里兴风作浪的主意,而是冲着魏彬!

就像她把目标对准季振元和顾若明,用来瓦解他们的内部力量一样,谢荣也在不声不响地,以卑鄙无赖的行径作掩护,实则也暗中施行着对付他们的计划!

如果说她那日没有识破谢葳她们的奸计,谢葳很可能还会留在府里,那么谢琅丢失的资料也会更多。到那时面上看不出来,可若到了关键时刻,魏彬有什么麻烦缠身的时候。这些被谢荣暗中布下的隐患就会都浮出水面来罢?

“这件事你得立刻告诉魏阁老。”谢琬当机立断道,“好在是发现了,如今立刻把这份名单按照不得罪人方式重新排名还来得及。你这就过魏府去,把事情始末跟魏阁老说清楚。这样就算谢荣得到了那名单。与这些勋贵面前挑拨离间,最后事实也会证明一切。”

谢琅火速预备出府,这里谢琬对着夜空咬了咬牙,才又回房。

翌日王氏和谢棋就发现院门口多了不少看守的人,不管谢棋去哪里这些人都步步相随,这令她和王氏都感到十分郁闷,但是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使唤不动这些人的。

但是难道这样她就不走动了么?

她照样晒太阳逛园子,也偶尔跑到谢琬的枫华院外头瞧瞧,因为她实在很好奇谢琬住的地方是有多么讲究。当然她是接近不了的。枫华院的丫鬟一见到她就个个竖起了眉,直把她当贼防。

不能去枫华院,她就去别处,她不是可以去洪连珠那里么?她可以给她请安啊,洪连珠的房里肯定也布置得极好。

于是她就真的上正院来了。

“你干嘛呢?”

才到了正院门口。青黛声音就响起来了。

她下意识把腿缩了缩,说道:“来给大嫂子请安啊!”

“不必了——”

“青黛,大爷在屋里么?殷公子来了。”

这时候,罗缜快步走过来道。

殷公子?不是殷昱么?

谢棋心里跳了跳,她没有见过殷昱,不知道这废太孙究竟长着副什么模样?

青黛领着罗缜进内了。

谢棋退了两步,往二门下来。

殷昱坐在前院正厅里。这些日子忙着查骆七那事儿都很久没到枫树胡同来。说不想念是假的,所以明知道不能见面,也还是愿意来走一遭。

正想着,门前院子里海棠树下就出现个穿得花红柳绿的女人。

她在盯着他打量,然后双眼里露出精亮的光。

殷昱皱了眉,别过头。问骆骞:“那是谁?”他并不记得谢府里有这样的人。

骆骞默了默,说道:“就是曾经险些把琬姑娘坑得很惨的谢家二姑娘,谢棋。”

身为一个称职的暗卫,就是得把一切有可能与主子有瓜葛的人的来历都弄清楚。于是他把这些日子搜集来的讯息一五一十都跟他说了。

殷昱眉头皱得愈发深了。

骆骞道:“要不要把她赶出去?”

殷昱默了默,起身道:“我们进去。 你去把这事告诉声琬姑娘。”

被别的女人无端觑觎这种事,当然是由妻子出面处理比较好。

谢琬也听说殷昱过来了,不过她可不打算去相见。离成亲也不过半年的事了,能不见则不见。

但是听说谢棋居然在院子里偷窥殷昱,她也来了火气,到了前院,果然见得谢棋还在海棠树后探头探脑。

她走过去,凑到她耳边道:“好看吗?”

“好看。”谢棋盯着屋里点头。等说完回头,见着是她,立时吓了一跳。

“我也觉得很好看。”谢琬冷冷扬唇,“可惜不是你的。”

谢棋满脸涨得通红,又惊又羞,立时说不出话来。

谢琬沉下脸:“跟我来!”

谢棋很不服气被她喝斥,可是又无可奈何,随着她到了碧落轩。

王氏正在喝汤,身边的丫鬟如意溅了两点汤渍在她手上,被她好一顿臭骂。

见了谢琬进来,一屋子人又安静了,谢琬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邢珠把门关上,把谢棋带上,也一道退了出去。

王氏见她这阵仗,顿时起了警惕之心。谢琬却在桌旁坐下来,自己斟了杯茶,喝了口,说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居然没有把你直接轰出去,而是又留了下来?”

王氏睐着她,“你想干什么?”

谢琬看着前方,说道:“若是说起你对我们所做的那些事,我就是手刃你都不过份。”

她转过头来睨着她,然后道:“可是我现在又有些犹豫,因为你这样多难受啊,前二十年穷得口袋叮当响,中间三十年在谢府享尽了福气,后来这几年过的却是生死不如的日子,——从受人景仰的谢老夫人到连亲生儿子都嫌弃的老寡妇,这滋味,其实够你受的了。”

她微笑看着王氏,语气悠长而淡然。

王氏气怒攻心,急速地喘着粗气,可是在这样从容的她面前,她竟然不知道该辩驳什么!

因为该死的她说的竟然是事实,竟然连自欺欺人的语言都罗织不出来。

谢琬又抿了口茶,接着道:“想想那三十年里,你过的日子已经让很多人羡慕了,我记得父母死后我晕后醒来去见你,你端坐在正堂上方,摆出雍容亲和的神态,如果不是因为我太了解,我真的会以为你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

“如果你不再做那些孽,你就是全清河最让人羡慕的富太太。

“如果你听从谢荣的话,善待我和哥哥,不是那么赶尽杀绝,兴许我并不会动你,而只是拿回应该属于我们的那些东西算数。如果你不跟任夫人合谋,谢宏不会残废,谢棋不会落到如今破鞋一样的地步,谢家长房不会就这么残了,谢启功不会死,谢荣也不会走向越来越偏执的道路上去。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王氏,你今天得到的待遇,其实都是你应有的报应。”

她说完,轻轻地吹了口茶,盖上盖,放下来。

王氏却已经心惊肉跳了,有时候,人的内心总有种叫做自欺欺人的东西,在人遇到困境和危险的时候蹿出来,像迷药一样使人罔顾理性,坚定地认为只要自己不相信,它就不存在。

王氏就是这样的,即使谢荣这样对她,即使她在四叶胡同什么都不是,可是她内心里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在清河谢府呼风唤雨的老太太。如今猛不丁被谢琬这么一点破,她满腔的自以为就像烤鸡蛋一样砰地炸开了,眼下的她觉得,自己居然连块遮羞布都没曾有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她咬着牙,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我想说的是,你想不想再过回当初那种受人尊敬的生活?”谢琬摩挲着杯子上的描花,说道。

王氏目光微闪,双眼紧盯在她脸上。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体体面面地在四叶胡同呆着,就跟我做桩交易。”

“交易?”王氏反问,尖笑起来,“你让我跟你做交易?你以为我当真老得痴傻蠢了么?别说我没什么可以与你交易的,就是有,你会相信我吗?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你跟我做交易,没准我会被你害得骨头都不剩,你以为我会上当?”

谢琬等她笑完,才说道:“你说的都有道理,你如今一无所有,的确没有什么我看得上眼的。我也的确不会相信你,而且,我那么恨你,说不定还会索性把你给弄死。

“可是,你就算一无所有,你也还是谢荣的母亲。我不相信你,也一定会相信你的遭遇。我那么恨你,可是我也觉得,现在去弄死一个完全跟我已经不对等的人,实在已有*份。王氏,你真的没想过,利用你自己的优势,去给你自己争取个好点的将来吗?”

222 状纸

王氏脸上的讥嘲渐渐凝住,“你什么意思?”

谢琬扬唇道:“你好歹也是个从内宅里血拼出来的当家主母,若没有点手段,当年老太爷怎么会被你迷得七荤八素?怎么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了,却又变得这么怂了?谢荣和黄氏那样对你,压根就没有把你当母亲看,你真的没有想过通过朝廷律法维护点自己什么?”

王氏睁大眼睛:“你是让我去告他?”

“你果然是老了。”谢琬托腮望着她,就像望着一只可怜的老猫,“我不妨提醒你,他现在是正三品的侍郎,你身为他的生母,完全也可以接受诰封。只要有了诰封,你就有了自己的财源,你不用依靠他过日子,不就可以挺直腰杆来了吗?”

王氏听到诰封两个字,顿时像起死回生似的坐直起来。

诰封……她还真没有想过这事,因为在进京之前,她平生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魏彬,而魏彬跟她又没有什么交集,所以京畿要员几个字,对她来说真的就只是几个字而已。怎么原来上品级的大官的母亲也可以上诰封的么?

谢荣居然没给她请个诰封回来做做?

……不,这事不能激动,谢琬不会无缘无故来跟她说这事的,她一定有所图谋。

她上下打量着谢琬,说道:“你想挑拨我们母子关系?”

谢琬笑起来,“你们母子的关系,还用得着我来挑拨么?实话跟你说吧,我现在拿你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黄氏不来接你,我又不能送你过去。留你下来我又怕谢荣再使点什么花招,到时候栽赃在我头上,所以我想来想去,只能先替你解决掉这件事。让你能无后顾之忧地在四叶胡同呆着,我才好送你。”

王氏原以为她又要东扯西扯些什么理由来掩饰,没想到她居然张口就把这大实话给说了出来!这两日她还的确琢磨着谢琬究竟会把她怎么样,她知道她是不可能在这里长住下去的。谢琬也肯定会不停地想办法轰她走,但是她真没想到她会替她出主意让她去争取自己的利益!

到这会儿,她对她十二分的不信任,竟又变得有些半信半疑了。

信的是她没骗她,这会儿若换成她是谢琬,也的确拿她束手无策,如果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还真是不怕黄氏她们再对她不敬,谢荣也不敢随便动她,她也可以随时把她送过去了。而她疑的是。谢琬这主意里有没有陷阱?

她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试探下。

“那你说,我是要跟荣儿直接去要求,还是去告他?”

谢琬道:“直接要求,你觉得你能要求到吗?”她讥道。

王氏道:“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这事当然要告。”谢琬斩钉截铁地。

王氏闻言,心里便就沉哼了声。果然如此!她这是挖着坑等她跳呢!她去告谢荣,谢荣再怎么样也是她的亲儿子,她怎么着都还指着他养老呢,让她去告他?这是把她送到谢荣刀口下,让他好把她直接再遣回谢宏那儿去吧?

“这事要告,但不能告三叔。”

王氏正要反讥。谢琬忽然又开口了,说道:“你要是告了三叔,你这辈子也就算是完了。而且,你就算告了三叔,人家礼部也不见得就会诰封你呀!说不定他还会因此遭贬,那时别说诰封。你只怕啥也落不着。”

王氏真没想到她话锋一转,又把话头转了开来,不是告谢荣,那告谁?

被谢琬这么样一说,王氏忽然有些六神无主了。看模样她不像是坑她啊……

“告黄氏。”谢琬定定看着她。“黄氏做为你的儿媳妇,几时把你当婆婆敬过?你受伤在我这里个把月,她有没踏进门来看过?你我都心知肚明,她眼里根本没有你。也许她还打心眼里希望你从前不要回去,我说的对不对,你自己可以捂着心口想想。

“当然,你要以为我是在挑拨你们婆媳关系,那就当我白说了。不过,你就算能在我这里住到百年归天,安葬之事又该如何算呢?黄氏到时若是拿草席卷了你入土,你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你若成了诰封就不同了,朝廷可是有律法管着的。”

王氏听闻安葬两个字,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黄氏对她如何那自不消说了。而丧葬之事她果然没想过这么深。谢荣虽然当了官,为顾名声不可能真拿草席卷了她,定也会有番排场。可是那样就算面上再风光,棺材里头的事谁也不知道的,而且有诰封和没诰封的丧仪又很是不同,她当然想葬得风风光光!

不过,这跟告黄氏有什么关系?

她皱眉道:“我能告黄氏什么?”

“当然告她不贤不孝。”谢琬道,“黄氏对你不孝是事实,你当然可以去告她!等你告赢之时再当场让三叔请封诰命,当着那么多人面,他不可能不答应的。所以说,告黄氏能不能告赢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逼着三叔替你请封。”

说来说去,就是让她去告黄氏的状,然后把谢荣拖进来,逼着他给自己请个安享晚年的保障。

王氏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有些不大服气,可是细想之下又挑不出她的理儿来,谢荣这人最好名声,如果在衙门里当着那么多人让他请封诰命,他不可能不答应。而且她受封了诰命,许多双眼睛看着,黄氏和谢荣当然不可能再让她住在这边,谢琬也就松了口气。

黄氏不过是她的儿媳妇,她就是告了她,也不关谢荣的事,顶多朝廷斥责黄氏而已,这层不必担心。

她思来想去,倒是真没找出这其中有什么诈来。

也许,可以一试?

她看着谢琬,脸上的讥讽和不以为然已经不觉变成了沉凝。

谢琬道:“我这里连状词都帮你写好了,你若是想好了,就在这上头摁个手印,明儿一早我就帮你去顺天府门前击登闻鼓去。”

她把一叠纸从袖品里抽出来,递到她面前。

王氏怔住,拿起那纸来看了看,竟是有四五页之多。她略略扫了两眼,放下道:“我识字不多,这东西我可得让棋姐儿进来帮着看看才成。”

谢琬点头:“随便看。”

她朝门口击了击掌,门推开了,邢珠进来。谢琬道:“把棋姑娘带进来。”

谢棋闻声步入,房门再次关闭。

王氏简单地跟谢棋说了说因由,然后道:“你仔细看看这状子,有没有错漏。”

谢棋听说王氏要借告黄氏的机会逼谢荣申请诰封,心里也不由得一喜,因为王氏若是有了朝俸可拿,那她还用得着跪求谢荣给予安身立命的机会么?

当下仔仔细细看起来,嗯,告的是黄氏没错。写的条条款款也都属实,甚至有些地方她觉得还轻了点儿。再看下去,的确没有什么地方涉及到谢荣。

她看了两遍,交给王氏:“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王氏嗯了声,看向谢琬:“那明日你就抬我到顺天府去,事情成了,我自然会立刻就走。”

说实话,如果能够在四叶胡同呆得下去,谁愿意跑到这边来当赖皮狗呢?如此倒也好,两厢相安无事,等授了诰封,她自是安安稳稳地做着她的老封君,也不会再过来劳心费力地招惹她了。

她伸手沾了谢琬拿出来的印泥,在每页纸上摁了印,又歪歪扭扭签了自己的名字,交给谢琬。

谢琬扬眉接过,说道:“那明日一早,你就准备好在屋里等。”

她说完起身,开门出了去。

王氏看着她背影,不忧急,但是也不轻松。

谢琬回到正院,殷昱已经走了,谢琅在书房里忙着什么。

她走进去,把手上状词交给他道:“明儿一早哥哥就带着王氏去顺天府吧。”然后凑到他耳边细声说了几句。谢琅看过手上的状词,点点头道:“这事交给我。”

此事谢琬不露面,也不必她露面。

翌日早上谢琅就吩咐人拿软轿抬着王氏出门了。

到了顺天府,击过登闻鼓后,顺天府尹便就击鼓升堂,让把王氏抬了进去。谢琅递了状词,就见府尹的脸色变了,立即让人传审黄氏。

黄氏这几日因着心情不错,遂让整修门庭的工匠们顺手把后园子也整了整,种了四季鲜花。因为谢芸如今又正在议婚,所以顺便把他所住的院子也一并新修了。

上晌正说有郭兴府上的管事介绍的新的护院前来,要预备着见见,这里忽然就有捕快上门,说是王氏去了顺天府击登闻鼓状告她!

黄氏站在厅堂里懵了足有半日,完全想不到王氏居然会去顺天府告状!

她这是要干什么?是还嫌这个家不够乱吗?黄氏心里又气又怒,可是心里却也无法不虚,毕竟说起来,她对王氏的确没有尽过什么孝心,王氏真要告她也告的在理。可是这不都是大家早就心知肚明的吗?王氏这些年也从来没跟她说过什么呀?

可是不管怎么样,既然闹到了公堂,这事就怎么也不会小了。她一面换着衣裳,一面与庞福道:“快去通知老爷,让他到府衙来!”

223 不孝

谢荣在刑部衙门突然接到黄氏派人传来的消息,也是顿住在那里。

不过他第一时间反应的这肯定是谢琅或者谢琬挑唆的王氏,这从谢琅伴着王氏去的公堂就看得出来。王氏告黄氏,就算告到了顺天府,也不过是婆媳内宅之事,就是传出去也不过是让人说两句娶妻不贤而已,这对于他来说,实际并不能造成多大的影响,他们兄妹俩这样做,是被逼得乱咬人了吗?

谢荣要是这样想,他就不是谢荣了。

谢琬每步动作似乎都有她的寓意,不管这事是谢琅出的还是谢琬本身,这件事都绝对经过谢琬参与,既然如此,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他换了身常服,出了衙门,直奔顺天府。

到了的时候已经在审了,府尹听说谢荣到来,当即起身拱了拱手。

但是品级再高,天子脚下的公堂之上也没有多少面子可给,府尹继续审案。

“对于王氏状词所述的内容,黄氏你可承认?”

府尹拍着惊堂木,望着黄氏。

黄氏不知道怎么说。王氏状词里内容的确都是事实,没有一丝夸张之处,可是黄氏也并不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到被告上公堂的地步,如果不是这么些年来王氏的所作所为,她并不会对她冷面相向,她一定会谨守着女训,对她敬重有加。

可是王氏所作的那些,她能够当着公堂说出来吗?若真说出来,那就真的徒惹笑话了。

王氏也许正是看准了她这点,所以才会义无反顾地闯上公堂,要给她个下马威。

她看着谢荣,这个时候她只能指望他出面来解决这事了。

谢荣看了眼谢琅,心里真说不上什么感觉。但是这些次要的了,近来关于他的负面事件实在太多,眼下得快刀斩乱麻处理完这件事才为要紧。

他与府尹道:“此事是乃是场误会。家母年老,难免有些糊涂,还请府尹大人允准鄙人回府处置。”

谢琅朗声道:“府尹大人,此事没有这般含糊的道理。古语云百善孝为先。王氏虽然是在下的继祖母,对在下父亲也没曾负过教养之责,但是在下的三叔既然非说我们之于老太太也有照护之责,那么这件事在下就替老太太好好出出头了。今儿作为原告,我们必须要在公堂拿个说法出来!”

黄氏狠瞪过来。

府尹则是望着谢荣咳嗽了声。

大家都是同朝为官,他也知道家宅不宁闹出这样的事来让人头大。可是虽说谢荣是季首辅的得意门生,更是六部的要员,他很有心要帮他一把,而谢琅却也是正经的举子,他背后也还有如今已然联了姻的殷昱为妹夫。更是魏阁老手下的帖身助手,他就是有心要放水,也不能放得太明显吧?

清官难断家务事。可谢琅这么紧逼着,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判。

“原告王氏,你愿意和解此事吗?”

王氏是抱着逼谢荣请授诰封之事来的。到这会儿她暗地里分析形势,也知道是她说话的时候了,遂说道:“倒是也没有什么不能和解的,只不过和解之后,我晚年也还是没有保障。而且说不定因为这样招致儿媳妇的记恨,所以今儿,我一定要为自己讨个保障才成!”

黄氏咬紧牙关。看了她一眼把头垂下去。

她实在没见过这样当娘的,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面让自己的儿子下不来台!

而谢荣目光渐冷,声音却愈发温和:“不知道母亲要为自己讨什么保障?”

王氏咽了咽口水,大声道:“我是有资格接受诰封的!你为我上书请奏诰封,此事便可和解!”

一席话听完,谢荣的目光骤然变成了寒霜。

说来说去。原来谢琅他们背地里唆使他的就为这个!

朝廷虽然对请封诰命也有着规定,可是以他目前的身份,要替王氏再请封个诰命回来不算难事,但是这样一来,王氏便不能再在枫树胡同住下去了。而更重要的是。王氏接受了诰命之后,举止上便再不能行差踏错,否则的话,都察院那些人第一时间会上本子弹骇!而弹骇下来,第一个连累的也正是他!

王氏的性子,无名无号的时候尚且不消停,而当她成了名正言顺的命妇之后,又怎么可能会消停下来?他深知这样做的后果,所以才压根没去考虑这档子事!没想到居然被谢琬他们给利用了。

他缓缓吸了口气,说道:“请封的事,不是一两天就能办下来的。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谢琅道:“三叔别急着回去,这请封的事一两天办不成,那三四天办成也行。当初三婶的诰封就是没出三天就办了下来。只要当着大伙的面您答应了,给老太太一个安心,也就成了。”

谢荣沉默无语。

这个时候,他是不会跟谢琅去争辩的,他不光是长辈,还是朝廷要员。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他怎么能答应?答应了他就非得上折子不可。不然他就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是阳奉阴违失信于高堂的不孝子。而礼部是段仲明的地盘,他相信只要请封折子上到礼部,哪怕他写的再怎么烂,礼部也一定会批下来。

谢琬把王氏反过来设了个套让他往里钻。

王氏封不封诰命,他都不可能真的把她往死里逼。可是有了诰命对王氏来说就全然不同了,她会动心是必然的,他现在他终于开始觉得,把王氏送到枫树胡同是个错误的决定了。

原先他以为,王氏越是被逼得没办法,越是会不遗余力地帮他,而他竟然疏忽了,走投无路的王氏也极可能因为想改变自己的境况而反被对方利用。

“三叔,为老太太请封个诰命,这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以您如今的身份,朝廷绝对会允准,我看这要求并不过份,三叔还是应下来吧。”

谢琅气定神闲地道。

他不怕谢荣不答应,不答应,谢琬还有后着。

府尹在上方等了半日,见谢荣还是不表态,心里也有些疑惑。人都说这谢侍郎人品甚是端正,怎么对于内宅家务如此没有方寸?先是家里大姑娘的事被当成了大笑话,如今其母又跟其妻闹上了公堂,眼下不过让他请个诰封好给个保障,他也寻思良久,莫非,传言也有些不大符实?

当然,谢荣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跟他没关系,他管着顺天府,只要不得罪他就成了。可是这事拖下去总归不是个事,王氏乃是击了登闻鼓进来的,衙门外已有许多人关注着这消息,他要是不提醒他快些决断,到后来侍郎府婆婆告媳妇的事传开来,到时就真得罪他了。

想到这里,他便就道:“请侍郎请借一步说话。”

谢荣看了他一眼,随他进了侧室。

府尹与他拱了拱手,说道:“在下虽与在人头次打交道,但是也深深敬佩大人的才华和为人。依我看令侄说的对,老太太这要求也不过份。侍郎大人还是替老太太请个诰封吧。此事也不过是走走程序的事。若是因此传开去,不但会让外人质疑大人的品行,也容易让皇上老人家不满。”

人至清,则无察。从这么多年皇上对百官的待遇来看,皇上其实并不像是那种要求臣子一定要品性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人,人偶尔有些差错难免,可若是接连再三地闹出不好的传闻,天子为顾面子,为维护朝纲,也还是会有所表示的。

他这番话,谢荣哪里不知?所以即使李夫人大闹四叶胡同,即使谢葳名声扫地,他也并没有到无措的地步。因为这些年来他为自己已经铺垫得够不错了,这个时候已经官至三品,若是还让人抓不出丁点毛病,岂不更让天子忌惮?

可是不孝这两个字分量太重了,当初他就是拿着它去要挟的谢琅,如今他反过来拿它逼他,也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但是府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只能接受他的好意。

“大人所言甚是。这便请大人下判吧。”

二人出来回到公堂,王氏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颇有些紧张地看着谢荣。

自己的儿子她很清楚,她很怕在这个时候又被他想出什么理由来回绝。

府尹道:“方才侍郎大人表示已经正在计划上书为老太太请封,看来此事果然是场误会,主要是大人公务繁忙,未曾及时把这事告诉老太太罢了。至于状告谢夫人不孝,相信侍郎大人回去自也会有番说法。本官也难断家务事,这事真闹开也伤了自家和气,便就此和解了罢。”

王氏看向谢荣,谢荣如往常般一副云淡风清的表情。

谢琅道:“府尹大人虽然说三叔正在计划上书,不过,我们并没有亲耳听见,还是请三叔亲口给老太太一番交代才好。”

谢荣看了他一眼,说道:“三日之内,我必然上书请封。”

“这样我就放心了。”谢琅点点头,“既然如此,老太太是想回三叔那里静等消息,还是回孙儿府上去?”

224 疏忽

王氏也在琢磨。谢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她赶走,眼下回到四叶胡同,就遂了她的心意。可是谢荣却说要三日内上书,这三日内谢荣会怎么折腾她还不一定呢!可是她若不回去,那谢荣万一又出什么夭蛾子找理由搪塞推托怎么办?

不成,她还是得回四叶胡同时刻催着他才行。她总不能在枫树胡同呆一辈子,迟早她得回到儿子身边去,如果不借着眼下机会把诰封弄到手,那将来还是句空话!谢荣黄氏再怎么虐待她,总不能把她弄死吧?

横竖等有了诰命,谢荣黄氏要是再虐待她,她就上书告到都察院去!所以,她又有什么不敢回去的?

她说道:“我要回四叶胡同去。”

谢琅看向谢荣,“我记得上次三叔说,等老太太想回府时,三叔便来接她回府。眼下老太太既有这意愿,便就请三叔三婶顺便接了老太太回府去吧。”

到了这会儿,谢荣也就只得答应。

都已经被逼得后退无路,索性一并收下。

王氏就此当着府顺天府尹的面被谢荣夫妇接了回去,当然有了府尹从中斡旋,一些不利于谢荣的传闻也就最大限度地被遮掩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