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行李很快被打点好送到四叶胡同,谢棋一并送回去,谢琅松了口气,洪连珠也松了口气。

谢荣一行人回到府里,庞福自命人去收拾王氏的住处不提。

这里谢荣进了正房,黄氏因为自己行为不检而给谢荣脸上抹黑感到很愧疚,沏了杯给谢荣,说道:“这件事是我不对,往后我定然好生孝敬老太太,不再拖你的后腿。”

谢荣接了茶,面色平静地望着她,说道:“这事不怪你,我自己也有责任。这请封的事是逃不了了。老太太受封之后你要仔细看着她一举一动。莫让她再得意忘形弄出什么事来才是要紧。她若接受了诰命又胡闹出什么事来,到那时才叫做真正对我不利。”

黄氏深以为然,郑重地点头:“我自然会好好看着她的。”

谢荣叹息着拉她坐下,说道:“你歇会儿。我去书房处理些事情。”

黄氏一直目送他出了院门。

谢荣到了书房,从书架夹层里拿出那份兵部嘉奖令的名录,起身出了门。

“去郭府。”

王氏走后,谢琬便开始过问起四叶胡同招护院的事。钱壮从沧州另找了两名机灵又等着侯着的小师弟到了京师,然后通过层层关系买通了郭府里的管事,终于日前随着其余几名护院一道进了侍郎府。而谢琬也忽然记起李夫人那边还有个锦如,于是让李夫人将锦如送了过来,然后遣回清河颂园去了看家。

李夫人这边不免说起这些日子沈阁老找过李固去谈话的事,眉飞色舞的,甚是高兴。

谢琬却觉得沈阁老找李固谈话未必就是因为赞赏她这一去四叶胡同闹事闹得好。李固并不是多大的官,沈阁老不见得非把他排挤下去,也不见得立时拉拢。但是既然人家这么开心,那就随她好了。

她这里送走了李夫人,钱壮便把邢部那些年轻未婚的士子资料拿到手了。

一共是六个人。只有一个家在京师,其余都在外地。

在京师的这个家境尚算殷实,但是身为幺子,不大上进。谢荣是不会看他的。其余五个有两个曾经贿赂过左侍郎左咏,得到了如今的职位。这样的人,谢荣当然也不会取。剩下都没有什么问题,虽然有的穷。有的性情软弱,可从才能品行上看都还是值得扶持的对象。

谢琬留下了这些名单,问钱壮道:“那马车可盯出结果来了?”

钱壮挠头,“最近谢荣去郭府都是呆了会儿就回来了,所以无从盯起。”

谢琬也只好作罢。

钱壮又道:“顾若明那边也没有什么异动,不过季振元最近也没怎么见谢荣。不知道是因为谢荣在邢部表现好还是因为也对他渐渐有了疏远。”

在针对谢荣做过了那么些有伤名誉之事之后,季振元也应该对他有所不满了吧?

可是谢琬听完,却沉吟道:“既然是把谢荣当接班人培养,那么季振元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放弃他的,有时候这也可能是种障眼法。我们如果觉得这样有机可趁可以下大功夫冲谢荣下手,说不定反而会落进他们的圈套。谢荣最近这么倒霉,季振元亲近顾若明,借此引开大伙对谢荣的关注,也是很有可能的。”

毕竟当官的没有一个能做到没有半点负面事件缠身,谢荣不过是为些内宅之事伤了名声,这其实伤不到他的根本,过得几个月,人们被别的官员的新闻吸引了注意力,他自然也就脱身出来了。

谢琬也不是想以这种方式去击败他,而是在通过给他带来隐忧的同时,顺便为之罢了。王氏受封诰命之后,能不趁机闹出点什么风波来吗?她可不相信。就算王氏不会,不也还有个谢棋吗?

除非谢荣把她们送到清河去。可是王氏都把黄氏告到顺天府去了,谢荣若是再把寡母送回祖宅,那么御史参他不孝的折子可以以数百计。

谢荣才不会送王氏到清河去,相反,他还很有可能借这个机会把孝子做给外人看,把王氏捧上神坛,证明他是多么遵遁纲常的道德模范。而王氏被这样一尊之后,前世让丫鬟拿几钱银子来羞唇她的嘴脸也就会渐渐显露出来了吧?而黄氏成日里面对着这样的活祖宗,真的能做到波澜不惊?

不过谢荣吃了这个亏之后,肯定也会有后招,她也得小心。

这日把送给齐如铮的百子被绣好,才准备拿着去禧福堂坐坐,问问齐如铮的婚事,吴兴忽然愁眉苦脸地回来了,谢琬在天井处遇见,遂问道:“怎么了?大爷呢?”

吴兴道:“兵部出了点事,大爷让小的先回来告诉大奶奶,说他晚上要晚些才回来。”

“出什么事了?”她瞬间起了疑。

吴兴道:“就是上次丢失的那兵部嘉奖名录的事。事后魏阁老也是照着杜阁老原先的排名排出来的,原以为如此不至于被人抓到把柄。

“可是今日朝上谢荣突然参兵部徇私舞弊行政不公,说魏阁老为了照顾一些勋贵子弟,便示意兵部侍郎刘永德故意将这些人名字排在了前头,今日皇上斥责了魏阁老,还着令他如实办理。而且气怒之下还骂魏大人是伪君子!”

谢琬目瞪口呆。

她知道谢荣会反击,也知道他会拿那名录作文章,可她没想到他的还击来的这样快!魏彬本不是那种油滑之人,若不是出了谢葳偷名录之事,他是不可能照着杜阁老的旧例把这些人排在前头的,没想到这事翻来覆去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今不但魏彬成为了皇上口中的伪君子,从而又使得谢荣风光了一把!

谢荣力谏直议,那些在朝中没有背景的将士难道从此不会感激他吗?连日来他屡受非议的名声难道不会因此又挽回几分吗?

倒是让他一举两得了。

谢琬沉吟了片刻,便就放吴兴去了正院回话,自己往禧福堂这边来。

不料洪连珠也在,余氏与她正在整理着酒宴名单。

谢琬顺便把谢琅要晚归的事情告诉了洪连珠,洪连珠脸上一红,余氏却欢喜地道:“夫妻恩爱是福气,不必不好意思。琅儿有这份心,我也是放心的。”

谢琬最怕她们说着说着就扯到自己身上,遂笑道:“你们说话,我去看看舅舅在不在。”转了出来。

齐嵩正在写喜帖,谢琬凑过去看了看,笑道:“舅舅笔力越发厉害了。”

齐嵩边写边笑:“还不是老样子?不过在礼部衙门比起从前来用笔的机会多,所以略显娴熟些罢了。”

谢琬替他磨墨,说道:“谢荣上了请封王氏为诰命的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批下来?”

齐嵩停了笔,想了想道:“段大人原是不批,但前日逢之跟魏阁老去说过这事之后,倒是转了态度。理应这明后两日就有消息下来。”

谢琬点点头:“那就好。”这事闹得皇上也动了怒,谢琅此后自然会加紧这方面的防患。只是终归害得人家受斥责,她心里终是有愧。只要封诰的事不出问题,谢荣露出的空门就大了,王氏就是个祸害,谁捡着谁都不能安生,谢荣总归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她一看旁边还有那么厚的帖子,便也提了枝笔,说道:“我来帮您写!”

魏彬受了斥责,而谢荣却敢言敢谏,这令皇帝十分高兴,在斥责魏彬之余,又夸奖了季振元一句,“季阁老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微平颇有你当初雷厉风行之气魄啊!”

皇帝想赞谁就赞谁,往往赞完之后就是一顿海斥,但是就算只是顺口的一句话,也给近日屡屡受失挫的谢荣扫去了头顶阴霾,这令许多人再度深刻地意识到,原来皇上并不是会对谁一味的赞赏,也不会对某个人长久的排斥。

225 争辩

谢荣接到礼部给王氏下发诰书的消息时,正席地坐在湘园里让采薇煮茶。

他挥手让庞鑫退了下去,然后屈着一膝坐在桌案后沉默。

采薇轻巧地洗茶沏茶,似乎生怕惊扰到他。

谢荣沉默完了,把目光投向她,“一些日子没见,你怎么瘦了?”

采薇脸刷地红了。一颗心在胸腔里扑扑地乱跳。她不敢说自己每天都盼着他来,更不敢告诉他私下里她是那样的思念他,以至于茶饭不思。

她勾着头不语的样子,在茶汽氤氲下若隐若现。

谢荣拉了她过来,让她席地坐在跟前,然后举起茶杯,递到她唇边。

采薇忍着心跳抿了半口。

谢荣扶起她下巴,说道:“吃胖点。”

她奉若圣旨。

谢荣放开她,看着案头的文房四宝,忽然道:“你识不识字?”

采薇咬唇点头:“粗识文墨,但写的不好。”

“不要紧,我来教你。”

他朝她看了眼,然后将笔放在她手里,右掌覆住她整只手来,一齐到砚台里沾了墨,然后引着她写了首《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采薇后背挨着他胸膛,随着运笔的动作,两人时有触碰。每一次的轻触都像是电流击过,让人几乎无法自持。

谢荣放了笔,对着纸上的字又开始出神。

采薇许久才从这幕耳红心跳中回过神来,怯怯地看向他,“爷是不是有心事?”

谢荣神色不变,把这纸反扣起来,“何以见得?”

采薇咬着唇,“刘邦当年壮志未酬时写下这首大风歌,爷身为臣子,在朝堂是不是也有未酬之壮志?”

谢荣侧首看着她。目光幽深幽深地。

王氏的诰命文书已经下来是齐嵩告诉谢琬的,谢琬彼时正在浇花,听到后只顿了顿就让人回了话。

谢荣虽然只是正三品,但也撑不住他后头有个季振元。段仲明为了针对季振元,自然不会在乎拿个谢荣出来做筏子。不过是个封号而已,谢荣是季振元一手提拔,如果他真因此而暴露出什么弱点来,那也是意外之幸。所以批下诰书。

放下花壶钱壮就回来了。

“姑娘!探到消息了!谢荣今日又去了郭府,然后果然有马车出来,小的尾随过去,您猜我发现他们去哪儿了?”

谢琬回过身来:“去哪儿了?”

“私娼馆!”

钱壮因激动连声音也有些发飘的感觉。

礼部下发的受封文书被送到侍郎府,王氏激动得都快要晕过去!虽然早觉得此事会办成,可是真拿到手的那刻感觉还是很不同的!

从今日起她就是堂堂正正的诰命夫人。是可以拿朝廷俸禄养活自己的,黄氏不敢再不敬着她,谢荣为了他仕途,也不敢再不把她当回事,她梦想了多年的老封君。终于在这一刻实现了!顿时间,她觉得自己的腰伤也不算什么了,连忙下了地招呼谢棋发起打赏来!

谢棋自然也是欢天喜地,王氏有了诰命,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以奉亲的名义留在京师。从前当然也可以,但是谢荣不是把王氏压制得死死的吗?现在王氏可是命妇,谢荣对待她的态度也得三思而后行了。那么她只要紧紧地攀住王氏这棵大树。别的事就不愁了。

黄氏对此心里有了准备,也就还好。

自打从顺天府出来,她对王氏态度也确实改变了很多,但是私底下更加恨她那是一定的,而且谢荣的话也在她心里扎了根,王氏这样的德行。很难说会惹出什么样的事来,因而明面上也就客客气气的,私底下却给府里人下了死令,千万盯住老太太,让她别惹出什么事来。

可是就算看住了王氏也还有个谢棋。谢棋所具的危险可一点都不亚于王氏。于是等谢荣回来,她便就说道:“依我看,还是早些把谢棋送回清河的好,以免夜长梦多。”

谢荣却宽慰她道:“现在还不能,我自有主张。”

黄氏也只好由他。

谢荣回府换了衣又与郭兴一道去了季府。

门生们都在。季振元情绪挺好,见了谢荣他高兴地道:“这次参魏彬的事做的不错。我们也正该往他们那边动动手脚,弄他们个措手不及才是。微平还是有想法的,只是一个人路途太过顺利,难免会招致许多刁难,等你挺过了这一关,也就好了。”

谢荣微笑俯首:“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顾若明斜瞪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坐好。

季振元道:“接下来来议议骆七这事。皇上的意思是有关漕运的案子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这次还特地抽了人专门彻查,如果真让皇上如愿我们就太被动了。所以老夫准备在大理寺和刑部之中挑个人插进去,你们觉得谁合适?”

他目光扫向众人。

郭兴站起来:“此事我看微平就极合适,微平深谋虑,行事沉稳,关键是能够顾全大局,不为私己之利而影响整个局面,微平若是去了,定然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季振元扫了眼谢荣,嗯了声,又道:“你们都同意么?”

“学生觉得顾兄更合适。”这时候,在座人里又站出来个人,揖首道:“顾兄本在大理寺任职,而且漕运此案也有参与,让他去合情合理,皇上不会生疑,而且有些专业上的细节也很可以拿来利用利用。”

“你说的虽然也有道理,可是这次去办骆七的案子不是为了查案,而是为了遮掩不利信息和探查骆七究竟被谁掳走,不需要大理寺那一套。”

郭兴反驳道。

而座中又有人站出来:“即使如此,谢兄才进邢部不久,经验终归有限。而且,风头太足未必是件好事。”

“你……”

“好了。南溪不必再争辩了,此事还是由恩师来定夺。”

郭兴还待再说,谢荣拉住他,平静地道。

郭兴只得偃旗息鼓,冲季振元拱了拱手。

季振元沉吟着看向众人,说道:“此事且议到这里,先散了吧。”

郭兴悻悻然与谢荣骑马出了门。

谢荣看他还在不平的样子,说道:“这些事你何必去与他们分辩,这也不是靠几句说辞就能争得来的事。”

郭兴道:“我就是看不惯顾若明那人,小肚鸡肠没点容人雅量!岳父待他不薄了,把他提到如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合着天底下的好处都得让他一个人占尽,别人就不能比他再强些!就冲他这样的肚量,便是有个现成的阁老让他做,他也做不长久!”

谢荣叹气:“越说越不像话了。”

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万一落到人耳里就可以招来麻烦。不过知道郭兴是为他抱不平,他也就笑领了。

这边相反的方向,顾若明也满脸不爽地回了府。

大伙都说谢荣最近运气背,但他觉得自己运气也不怎么好。先是跟魏彬那事儿谢荣眼看着倒了大霉,没想到反被他捞了个正三品的侍郎做。然后是谢荣被李家大闹,他去季振元面前告状,眼看着季振元也打算了要将他一顿重罚,没想到他低眉顺眼几句话,又轻轻松松过了关。

如果说这事过了也就算了,那么这才有过几天,礼部不但批了他母亲的诰封,而且他还紧接着又把魏彬的威风给压了一回!季振元方才那么样夸赞他,可不能轻觑。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谢荣还是很受季振元器重的,哪怕发生了接连几件丑闻,也没有动摇他在季振元心目中的地位。

他难道就真那么不如谢荣?

回到府里,更了衣,他郁闷地进了书房。

胡赠照例过来问候。

看见顾若明这满额头黑线的样子,猜着又是在季振元那边出了什么事,于是道:“今儿议的可是有关骆七案子的事么?”

顾若明嗯了声,捏着鼻梁窝说道:“郭兴极力举荐谢荣,季阁老说过后再议。”

胡赠想了想,说道:“若是能拿到这名额,到时差事若办成了,那是大大的有利,不但在季阁老面前有面子,在皇上面前只怕也要受到嘉奖。就是办不成,于大人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因为毕竟要纂改一些证据不是随便就能办到的。大人,这可是美差啊。”

“我当然知道是美差。要不然我能这么烦吗?”顾若明睁开眼坐起来,“那谢荣如今就是季阁老面前的香饽饽儿,郭兴那扶不起的阿斗还就被谢荣给收服得妥妥帖帖的,我看这趟差,谢荣是拿定了。”

胡赠捋须道:“我看也未必。”

“什么意思?”他撩起眼皮。

胡赠走过来,倾身道:“大人您想啊,那谢荣递上去的请封折子,那段仲明为什么那么快速就批下来了?段仲明那边如今明明跟季阁老这边成水火之势,他为什么会这么给谢荣面子?这里头说没有点猫腻让能信么?”

顾若明顿了下,说道:“你的意思是,去季阁老跟前告谢荣跟段仲明私下有勾结?”

胡赠道:“纵使是莫须有,说不定也能在季阁老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不是吗?”

226 小人

顾若明闻言起身:“不错,我怎么没有想到!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疑心这东西只要一生了根,哪里能有不越来越加重的可能?——不过,也没道理,”他蹙了眉,又说道:“谢荣为什么要去勾结段仲明,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谢荣为什么勾结段仲明这层不须大人管,您只消把这事儿说给季阁老听,引着他往这方向走便是了。要知越是找不到答案的事情,则越是可疑啊!”胡赠语重心长地道。

越是找不到答案的事情越可疑,果然如此!

顾若明沉吟着点头,起身道:“那我这就去季府,把这事跟季阁老说说看!”

顾若明重又穿衣出门到了季府,季振元还在书房。

到了屋里,顾若明说道:“恩师,谢荣为其母请封诰命的事你听说没有?”

季振元嗯了声,“知道。”

顾若明心下窃喜,再佯装疑惑地道:“那段仲明曾经为着举荐魏彬的事跟咱们闹得水火不容,这次谢荣申诰的事为什么这么快就批下来了?难道这里头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内情?”

季振元瞟了他一眼,笔尖沾了点墨,说道:“没有什么内情。这件事微平已经主动跟我说过了!”说完他又皱眉看向他:“你有这份玩小心眼的工夫,能不能花点心思在正事上?你看看漕运那案子拖了多久?是不是准备再拖个一年半载,让太子殿下亲自来审!”

顾若明顿住,连忙俯首称是,慌忙退了出来。

胡赠正在府里猜测着顾若明此去情形,忽听得门外砰啷一响,顾若明已经铁青着脸进了来。

胡赠连忙迎上去,“大人,此去如何?”

顾若明大步进了书房,拂袖道:“还提这事作甚?那谢荣竟然早就跟阁老备了案。我过去才开了个口,季阁老就一口堵了我!还反过来把我斥了一顿!他娘的,真是步步都被他谢荣给算计到了!”

他去前倒也没想过季振元会因为这事真对谢荣如何,可是先让他起起疑心也是好的。他只要起了疑心,便会对谢荣有所试探,而谢荣那人也精得跟什么似的,假若季振元试探他,他必然也会对他有所提防。如此一来二去,长久之后两人之间难免会存下裂痕。

可是他竟没有想到谢荣竟然精到如此地步,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人拿这个去攻击他似的,居然事先就跟季振元说了个清楚!这样他在季振元眼里就成了十足的小人,而他谢荣倒成了磊落君子了!

他气得一拳砸在书案上,背起手来。

“屡次让他得逞。这口气老子还真咽不下去!”

谢琬在枫华院听完虞三虎回报,当下笑了笑。

“你去想办法把谢荣逛私娼的消息露几句到胡赠耳里。一定要做的自然,不要让胡赠疑心。”

“是!”虞三虎领命退下。

顾若明如今身边只有胡赠一个谋士,平日里顾若明去了衙门,胡赠就在府里替他绞尽脑汁地思索着钻营之道。

这日见着天色甚好。他便在小花园里散步,一面想着该如何从谢荣身上寻找缺口。这时树底下又传来两名园丁的对话。

“……这事我也是听人说,不知道真假。不过按照他们说的,错不了。你想那谢侍郎正值壮年,人也是风流倜傥,如今升了官发了财,去逛逛窑子又有什么稀罕?”

“那倒也是。只是这种事到底不敢乱传,咱俩说说也就罢了,免得到时惹出麻烦来。”

“说的是……”

园丁们顿时又转口议论起京师菜价来。

胡赠这里听了却觉心惊肉跳!谢荣去逛窑子?!他没有听错吧?!

连忙走到园丁们所在处,盯着那二人望了望,说道:“你们刚才在议什么?什么谢侍郎?”

园丁们连忙抬起头来,看见他。目光顿时变得惊慌失措了。

胡赠把荷包里的碎银全都掏出来,“把刚才的事说清楚,这些就是你们的。”

园丁们看那银子约摸有二三两的样子,相互对觑了眼,咽了口口水。一个摇头说什么,一个点头说好。

胡赠指了点头说好的那个,道:“你说。”

那人支吾道:“方才我们在说,说谢侍郎大人私底下去逛暗娼,就在燕儿胡同的湘园,我,我也是听说的,先生问起我才敢说,您可千万别把我招出来!”

胡赠听得热血沸腾,哪里还管他说什么,当下把银子拍到他手里,就匆匆走远了。

回到房里,胡赠来回踱了几圈,随即出门叫来个小厮:“去大理寺衙门,看看老爷忙不忙?就说我这里有谢荣的消息,如果不忙就请他回来一趟。”

小厮连忙出门。

胡赠这里才寻思了会儿,顾若明就回来了。

“你打听到什么了?”他一进门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就摘了冠带说道。

胡赠道:“大人!这回咱们可捡着了大漏子,谢荣他居然私底下去逛暗娼!”

“此话当真?”顾若明屁股才沾了凳子,立即又跳了起来。

“这是我打听来的。”胡赠道,“真假尚待查明。但是这种事旁人应该不会乱传。而且他们还直说了是燕儿胡同的湘园。那湘园正是京城有名的私娼馆,以迎合京中文人雅士而设,谢荣会选中那里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顾若明凝眉望着门外,半晌道:“即刻派人盯着湘园!一有情况,立时来报!”

虞三虎进了府,直奔谢琬所在后花园,今儿靳亭来了,谢琬正和在花园里晒太阳。

见了虞三虎站在园外打手势,谢琬与靳亭道:“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等。”

到了园门口,虞三虎道:“姑娘,顾若明已经派了人去日夜监视湘园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谢琬沉吟了片刻,说道:“顾若明就算抓了谢荣现行,他也不会把他捅出去,不然他在季振元面前也落不着什么好。这事咱们先不急,你先让人把湘园左右的房子花钱赁下一间来,不要露了行藏。然后顾若明盯着湘园,你们就盯着顾若明,一旦他抓到了,你再让人来告诉我。”

虞三虎退下。

谢琬回到花园里,靳亭正在对着湖面发呆。

她伸出两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靳亭脸上一红,抿着小嘴拼命地摇头。

王氏自打受封之后,待遇可谓不可同日而语,谢荣不但拨了六个丫鬟专门侍奉她,还交待黄氏每日里晨昏定省,虽说她有了朝俸,可是她的月例也还是从原来的十两提到了二十两。吃用方面就更不用说了,完全跟她在清河做当家主母时没有二样,甚至说某些方面还更优渥了些。

王氏直以为谢荣学乖了,因而底气渐足起来。不过终究也还是明白 谢荣不是她能拿捏得了的,而黄氏也因为与谢荣夫妻和睦,也不能拿她如何。所以虽然有了身份,她也能只能在自个儿院子里摆摆威风,对外,对庞福他们,也还是如当初般端着副客气的样子。

谢棋也跟着水涨船高,当初在祖宅时颐指气使的模样又出来了。当然在谢荣面前她还是老实得像只见了猫的耗子,因为她始终也不明白谢荣留下来她来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越是未知越是容易让人心里产生恐慌,所以谢荣对于她来说,真的是个王权一般的存在。

日子就这样含含浑浑的过着。

黄氏每日除了早晚上王氏院子打个转儿,剩下时间两厢几乎相安无事。而她近来也给谢芸相中了张阁老的侄孙女,通州知州张晋的嫡长女为妻,谢芸不像谢葳,对婚事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此倒令黄氏轻松了不少。

虽然谢荣依然是忙得常不见人影,但是这次冷战和好之后,黄氏却不再那么纠结了,这就好比两个人过独木桥,她终于退了一步,于是桥通了。虽然看起来还是以她妥协告终,可是世间夫妻,哪里有双方都不妥协也能过得很美满的呢?

既然谢荣不退,那就只好她退。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三从四德是女人本就该遵遁的,而她自认做的还并不够。

有时候想想,有着这样上进的丈夫,她还苛求什么呢?谢荣虽然权欲大些,可是反过来想,至少也说明他上进,知奋取,更重要的是他自律甚严,至今为止也没有亲近过别的女人。这比起那些动辙就收房的男人,岂不已经好了几倍不止?

黄氏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所以这些日子,倒是真心实意地摆平了心态,要与谢荣相携到老。

每每一想到这个,黄氏就觉得一颗心如少女似的澎湃不已。

夜里谢荣回来,黄氏侍候他沐浴,看着他光裸地坐在浴桶里的样子,就将脸贴到了他背上去。

谢荣顿住不动,片刻后将她拉到身前来,扬唇抚她的鼻梁下巴,然后抬起她的腿跨进浴桶,趋过去用牙解她的衣襟衣带。

黄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狂野的丈夫,那点原始的欲*望也被勾出来了,一面红着脸顺应他的要求坐在胯上,一面眸子里现出痴醉的光。

227 螳螂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黄氏正处在如狼似虎的年纪,又因为丈夫是如此的出色,竟是纵容自己放荡了一回。

潮涌止歇后谢荣半歪在床头,五指摩挲她的脸庞,神情似有些心不在焉。

黄氏胸中被情爱塞得满满的,一双目光里也透着似水柔情。她将头靠上他的胸膛,右手伸进被窝。

谢荣目光黯了黯,掉转头看着面色潮红的她,平静地笑了笑,在她额尖落下一吻,说道:“睡吧。明日还要早朝。晚上郭兴请我在福兴楼吃饭,到时我给你带你喜欢吃的药膳回来。”说着躺进了被窝,一手搁在额上,闭上眼来。

黄氏望着丈夫,略有些失落,但是回想起方才,却是也释然地闭上了眼。

他当然还是爱她的,要不然,刚才便不会呈现出那样的激情。他不再回应,不过是因为他一直都是个自律的人罢了。

拥有这样的丈夫,令黄氏十分安心。

翌日下了朝,谢荣与郭兴在衙门外碰了头,便就驾着马往福兴楼去。

郭兴订了个包间,两个人关上门说话谁也不打扰。

郭兴和妻子季氏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季氏性子跋扈,又仗着自己老爹是季振元,因此一直以来都压着郭兴一头。而郭兴却也圆滑,在妻子面前不但不顶嘴不对抗,反而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所以凡是有什么事,也都有季氏为他在季振元面前说好话。

郭兴有时候也会跟谢荣唠叨这些事,但是谢荣总是笑笑,并不插言。天底下一万对夫妻就有一万对夫妻的相处模式,他无权去置喙别人。也正是因为知道郭兴在家里的憋屈,所以他才会对他居然会去逛私娼而并不感到意外。

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受到了压迫,必然就要在另一个地方爆发。

郭兴也挺可怜的,家里有妾不敢亲近,外头外室也不敢养。朝堂上还有个岳父死死盯着,除了暗地里去逛私娼,他似乎真的找不到别的法子使自己平衡。

今儿郭兴找他出来吃饭,是因为季氏又为他前两日在妾室处过夜。而又在家里发飚,不但把小妾打了板子,还让他前儿在门外站了半夜。郭兴不想回去,所以约他在外吃饭。

“我这辈子,就是不该听我父亲的话遵守这个什么破婚约!他们给我订亲的时候,我才三岁,三岁就把我订给了这么个悍妇!结果害了我一辈子!”

郭兴吃了两杯酒,如此抱怨。然后道:“吃完饭咱们去燕儿胡同,我已经着人去包了场,今儿老子不回去了!”

谢荣道:“今儿我不去。我答应了内子。”说完他扬声唤来小二:“给我打两份适合口味清淡的养身药膳。好生装着。”

郭兴道:“给夫人的?”

谢荣笑了笑。

郭兴顿觉有些扫兴。闷头喝了杯酒,又道:“去坐坐呗,没你同我去,我一个人呆着都没劲。只陪我喝几盅,就回去成不?”

谢荣看着胡茬儿都冒出来的他。默然不语。去的话答应了给黄氏带吃的,不去的话又有些不仗义。

郭兴站起来拉他:“走吧走吧!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婆婆妈妈地作甚?”然后让随从掏银子给小二:“药膳装好了便直接送到四叶胡同谢侍郎府上。转告给谢夫人,就说谢大人随我有事去季府了,要晚些才回去。”说着就把谢荣挽着出了门。

谢荣只得为尽着朋友道义,与他登了马。

到了湘园门口,采薇与南君早闻讯在廊下候着了。

郭兴与南君见面便打情骂俏。而谢荣扫了眼采薇,采薇红着脸接过他的外袍来。

二人马车进入湘园之后,胡赠安插在附近的眼线立即就回府告诉了顾若明。

顾若明抚案起身,即刻便整装宽衣往季府来。

这里自然也有人立即回去禀告谢琬。

而谢琬略顿了下,问道:“燕儿胡同属北城。如今北城兵马司是谁掌管?”

谢琅道:“是荣恩伯章宦。”

荣恩伯她没见过,荣恩伯夫人上回在魏彬府里时。倒是有过一面之缘。想了想,她说道:“邢珠即刻去燕儿胡同,找到虞三虎赁下的那处房子处,让虞三虎带着那几个人暗中守住湘园几处出口,万莫让人逃出来。

“钱壮你见着顾若明他们出了季府往湘园来之后。就去五城兵马司报案,就说燕儿胡同走水,请他们立即派兵。顾杏则在半路打听消息,如果看到五城兵马司的人将近燕儿胡同,便帮邢珠在赁来的屋子里把火点着起来!

“记住掌握火候,让火势往湘园这边曼延,但是又别伤着人命,也别落下故意纵火的痕迹!”

钱壮等人同声称是,纷纷退出去不提。

这里谢琬回头看着谢琅,“哥哥也不能闲着了,你这个时候应该正好与靳大人为着近日京师治安的事去跟荣恩伯探讨调整方略。

谢琅当即起身:“我就等着这会儿了!”

顿时飞步出了门去。

顾若明到了季府,下了马连站都没站稳便往里头冲。门房见了是他,也不敢阻拦,任由他去了季振元书房。

“恩师!出事了!”

季振元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顿时皱起眉来:“什么事情?”

顾若明略定了下神,方才迈着八字方步走到他跟前,说道:“恩师,谢荣居然逛私娼去了!”他没说郭兴,郭兴从未被他放在眼里,更从来没被他当成竞争对手,只要捉到了谢荣的现行,郭兴自然曝光,他又何必先去当这个小人?

“私娼?”季振元声音不觉拔高,他扔了笔站起来,“你是如何得知?”

顾若明顿了下,说道:“有人在燕儿胡同见着他,然后来告诉学生的。恩师,这可不是小事,官员*若是被御史参了,那是可以把官职一撸到底甚至永不录用的呀!这谢荣是恩师一手提拔,他要是*事发,恩师您也少不了被连累!”

季振元脸色已经沉凝如水了。

在他印象中谢荣洁身自爱,并不是那种会声色犬马之人,可是他却也知道,顾若明胆子再大,也不敢拿这事出来作假。自然这满朝文武之中私下*者大有人在,可是你掩饰得好,或者说没有对手死死盯着你,兴许也就不怕。可是如今内阁兵分两派,他和谢荣都是被当箭靶子的目标,这个时候他给他去逛私娼!

季振元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痛心失望,但是多年修成的城府并没有令他失去冷静,他把身边幕僚伍叙唤来:“你即刻与若明去燕儿胡同,把谢荣给老夫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