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父子同时凝眉:“你的意思是,季振元他们与倭寇有勾结?”

“这个很难说。”殷昱抱臂道,“通敌卖国是诛九族的谋逆大罪,古往今来敢做这种事的并不多。我只是觉得巧合。而就算有这种事,有勾结的人也不会是季振元,他家儿老小都在京师,而且他在朝中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霍世聪兄弟望着护国公,护国公沉吟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如果确有其事,那我此去东海指不定就会落入他人圈套。看来,我们还真得想办法推掉这件事才成。”

霍世栋忙道:“不如父亲装病?”

护国公哼道:“偏偏这个时候病,是要让御史参我贪生怕死么?”

霍世栋咳嗽着退下。

殷昱道:“季振元他们以保边的帽子压下来,咱们确实不太好推托。这件事,我们还是得朝皇上这边着手。不过我也是没有头绪,因为这事事关边境安宁,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挺身而出。”

他眉头紧结着,眼里有着甚少有的愁烦。

护国公叹了口气,说道:“魏彬他们也在想办法,先看看再说,万一不行,只能我去东海,京师这边有你舅舅们,应该也出不了大事。”

殷昱点了点头,眉间却并没有松下半分。

回来路上经过枫树胡同,他在紧闭的谢府门前勒了马。

他生命的前十八年里遇到过难以决断的事情数不胜数,可是从来没有一刻令他有眼下这样无比思念一个人的感觉,在这样心烦的时刻,光是想想住在这府里某一处的那个女子,想想她的沉静果敢,都不由得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他终于开始有了孤单的感觉,只因为他想念的那个人在屋里,而他却在屋外。

“主上,要进去坐坐么?”

骆骞问道。

他盯着那门看了会儿,摇摇头,却是驾着马到了门前,翻身下马走到门槛前坐下。

只有几个月就成亲了,他希望能够明正言顺地跟她探讨他所有开心和烦恼的事情。即使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她见面说话,即使思念很苦,他也甘之如饴。

月下门庭前,独坐在门槛上的影子孤单而瘦长,而月夜静静,让人期盼永夜。

谢琅去找殷昱是翌日夜里的事情,回来后他直接去了枫华院。

“殷昱去过护国公府,商量后也觉得没有什么把握打赢这场仗,皇上如今仍在护国公与威远将军傅恪之间徘徊,傅将军是魏阁老举荐的,此人原先也在东海呆过多年,作战经验丰富。但是在季振元他们的轮番劝说下,皇上显然还是倾向于护国公。”

谢琬并没有太多意外的感觉,目前来看,季振元等人为了支走护国公,定会把东海敌情夸张化,皇上为了维边,不出意外的话定是会定下护国公。

可是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东海并没有发生战事,就算这世世事有了变化,倭寇那边也不可能会在短短十几年迅速发展到又可以卷土重来的地步。所以东海理应是没有什么大事的,也根本用不着出动护国公。既然如此,那看来这个“意外”就得由她来制造了。

这件事的最终决策者是皇帝,要想使得他打消派遣护国公东征的主意,就得想办法让他觉得护国公去不合适,或者说朝中少了护国公不行。

她本来想过既然护国公身任漕运总督,那么只要在漕运里弄点事出来,说不定会让皇帝不得不留下护国公收拾烂摊子,可是再一想,又不成,季振元肯定会就此事以监督不力的名义参护国公一本,劝得皇上干脆免了护国公的职,那样的话就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要办成这事,只怕还得借用借用五城兵马司。

翌日大清早,趁着谢琅还没出门,她到了正院。

“靳表叔现在正与荣恩伯他们共同查办娼馆之事,如今办得怎样了?”

谢琅道:“前阵子因为接连捉出好几个要员,皇上都给气病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头疼着,不知是该往下查还是不往下查呢。”

谢琬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给他们出个主意。”

谢琅也笑:“你有什么主意?快快说来,我好去跟表叔讨赏。”

谢琬朝他招手,让他附耳过来。

240 挑事

翌日,鲁国公依然在五城兵马司总署坐镇。

最近城里娼馆查还是在查,开展到如今这么长时间,虽然那些没查出来的也都差不多把手尾抹了个干净,可是因为奉旨,该查的也还是要查,该办的也还是要办。只不过偶尔发现有些不大重要的蛛丝蚂迹什么的,他们能够装看不见也就装看不见。

因为他们可不像御史,御史监督官员私德那是职责,而他们不过是奉命搜查,这中间看似没啥区别,可细究起来关系却大了去了。回头弄不好,一来气着了皇上是他们的罪过,二来又得罪了人也是他们背着,实在不值。

如今勋贵位置尴尬,很多事情都只能掂量着来。

鲁国公仰在太师椅背上,啜着茶,等着晌午一到便回府去。

这时候一卒吏走了进来,禀道:“国公爷,不好了,下面咱们的人跟都察院的人闹起来了!”

“怎么回事?”鲁国公鲤鱼打挺坐起来,都察院那帮人是刁钻点,他手下这些人也被纵出脾气来,可是这段时间在他和靳永的调停下,一直都还相安无事啊,怎么到这会儿却偏偏又对上了?

卒吏道:“方才大伙准备出门的时候,都察院的刘御史忽然跟北城副指挥使孙尚拌起了嘴,说这事若清查完了,到时候论功行赏的时候得奏请皇上按查剿的人数来行赏,孙尚不服气,就跟他争执了起来。然后渐渐分成了两派,这会儿都快打起来了!”

原来是为争功?鲁国公皱起一额头黑线,起身便往外走:“带路!”

五城兵马司的校场里,两边的人正已经吵得不可开交,荣恩伯与靳永等几个正在劝说,但是一边是蛮横惯了的,一边又是得理不饶人惯了的,既然撕破脸了。又哪里劝得住?而细看之下,自己这边倒还好,荣恩伯起码管住了人不得动手,而都察院这帮家伙却倒好。看着对方被拦住,还在指手划脚地嚷嚷!

靳永看到鲁国公前来,连忙上前道:“国公爷来了正好,快看看这事怎么处罢吧!”

鲁国公看见靳永也憋了一肚子气,平日里看着这人还算个正直君子,说话也还算都在理上,怎么到了眼下这不上不下的尴尬时刻,却就露出狐狸尾巴来?!当下忍耐着到了人堆里,瞪了眼自己手下这边,说道:“吵什么吵?正事不做。雁都没打着呢,就在这里争起肉来了!”

这看着是骂兵马司的人,实则是两边连着一块儿骂了。

刘御史看着靳永,靳永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

刘御史只得指着对面孙尚等人忿忿地道:“简真是帮土匪!哪里有些世家贵族的修养?就冲你们这素养,皇上不但不该赏你们。还该罚你们苦修几个月德行操守才是!”

明明停住了,因为这句话,孙尚那边顿时又像怒火中的狮子一样七嘴八舌群起而攻之。

鲁国公真是无语了,知道你们都察院能耐,不管皇亲贵族还是权臣高官,只要被你们捉到了点把柄就没有不拿来作文章的,可你们一把嘴也不能贱成这样吧?这不是叫成心挑事叫什么?

“靳大人。”他没好气地盯着靳永,“你也出面说几句话吧!”

靳永叹道:“国公爷,我这都说了一早上了,哪里劝得住啊?要不然,也不用去请您老过来了。”

鲁国公明知道他这是甩包袱,却也没办法。只气得干瞪眼站在那里。

荣恩伯见状,便就上前拉了他到一边,说道:“咱们五城兵马司在世人眼里名声可不太好。

“因此朝廷有什么美差一直也跟咱们无缘,这次好容易奉旨查办了那么些官员,底下这帮兄弟都憋着一股子劲想图个封赏或者提拔呢。若是一味打压,不但灭了咱们自己的威风,也让都察院那边看了笑话。世伯还得且冷静下来才是。”

鲁国公沉沉嗨了一声道:“那你说怎么办?既然是奉旨,总还得继续合作往下查吧?这整座京师官娼私娼不下上千家,这才查了一半,接下来这几百家可怎么查?你要是得罪了都察院,谁知道那帮家伙到时候会不会在背地里捅咱们一刀子?咱们兵马司名声虽不好,他们都察院也不是什么好鸟!”

“世伯说的倒也是。”荣恩伯深以为然地点头,想了想,他却说道:“可是就算咱们把孙尚他们给压下了,难道都察院那边就能消停么?他们那些人,可都是些锱铢必较的酸腐秀才,腿脚上打不过咱们,笔杆子也要打赢咱们。”

一席话说得鲁国公也六神无主起来。

“这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

荣恩伯正要说话,这时候后方人堆里却是又争吵起来,而且竟然有愈来愈激烈之势。

孙尚指着刘御史等人大骂:“你们这些狗贼!竟敢污我们懈怠差事!老子今儿就先打了你的嘴,让你回头弹骇我去!”说着便冲出阻拦往御史这边冲过来,而他手下的北城兵马司的人也跟着往前冲,场面一下子就失控了。

一群人连忙阻拦,靳永连忙道:“鲁国公快来!”

荣恩伯见状,连即上前喝斥,可是这些人都已经气红了眼,哪里能阻止得了?打虽然没打着,但是形势却是一触即发,随时都有火拼的可能。

荣恩件连忙与鲁国公道:“世伯!快去进宫请皇上裁夺罢!”

皇帝这会儿正与护国公在乾清宫叙话,议的也是东海那边的敌情。突然听说五城兵马司跟都察院闹了起来,顿时就喝斥道:“内阁人都死绝了吗?让他们派个人去!”

张珍连忙前去内阁传旨了。

这里皇帝看着张珍下去,又不由愁烦地叹了口气:“近来真是多事之秋,事情没一件顺心的。东海那边还是得派个人长期镇守,他们都举荐你去,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护国公道:“臣一切听从皇上指派。”

皇帝唔了声,紧锁双眉道:“东海有你在,朕自然是放心的。不过,你这一去,漕运总督的位子就得卸下来。魏彬他们说的也对,漕运这边也不是等闲小事,眼下漕运那案子还没理清,这中途换人于朝堂也没有什么好处。”

护国公垂眸不语。

皇帝下了丹樨,负手慢步了几步,又道:“你说,让殷昱过去如何?”

护国公猛地抬起头,让殷昱去?让殷昱去,那还不如让自己去呢,他在京师都被人虎视眈眈盯着,这一出了京师到了东海,那还不得成了人家刀殂上的鱼肉?他断然道:“殷昱不过在东海当过几年参将,而且年纪也轻,这等大事,怎能够让他一个毛头小子担任?还是微臣去吧。”

皇帝盯着他,不置可否。

这时候张珍急步进来:“回皇上,内阁季阁老让人回话,说是内阁调了好几拨人过去,都没法阻止他们。现在整个五城营里都快成战场了!魏阁老说五城那些人都是勋贵子弟,平日颇有些不服管束,文官过去是没用的,还请皇上另派个德高望重的大臣过去,只怕才能把此事威震下来。”

皇帝蓦地沉下脸来。顿了下,回头望着护国公:“还德高望重的大臣,这不是说你吗?这帮老狐狸,他们怎么知道你在朕这儿?”

护国公垂头不语。

谢荣今儿回府得早,在书房里看书。

庞鑫急步走进来:“老爷,听说五城营的人跟都察院那帮老贼闹起来了,季阁老他们派了几拨人过去都没劝下来,现在皇上派了护国公亲自率兵过去了。”

“护国公?”

谢荣放了书,眯起眼来。

他一手支着书案,五指轻叩了桌面几下,忽然道:“备车,去五城营。”

谢琬站在五城兵马司对面的酒楼窗户内,望着不远处围墙内闹得纷纷攘攘的一群人。

现在,两边的人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肢体接触,但是形势却已经很严峻了,靳永他们很明显处于下风,可是鲁国公和荣恩伯等人却还是保持着理智没曾让形势过于失控。双方急促高亢的言语声不时地随风飘进耳里,虽然听不清说什么,但是也能听出几分激昂。

察觉到了异常的百姓聚在衙门对面的街边冲着里头指点议论,就在她所处的楼下,大家几乎都一致对五城营的人没有什么好感,而都察院因为时常地弹骇这个弹骇那个,倒是颇受百姓们欢迎。

谢琬往嘴里塞了颗话梅,正要离开,这时候街头传来嗒嗒嗒地马蹄响,只见护国公率着一队人马往五城营疾驶而来。

五城营的哨兵最先看到护国公,立时跑回来与鲁国公等人报告。

护国公驾马直接进营,混乱的校场顿时安静下来。

鲁国公满头大汗地上前拜倒:“下官恭迎左都督大人大驾!”

自己属下的人没管好,却要让中军都督府的左都督前来震压,这简直是脸面丢尽了!回头皇上会怎么责备他鲁国公已经管不着了,只得且让护国公把这事平下来再说。

241 请求

护国公沉脸扫视着场内,发令道:“把所有闹事的人都给我押了!”

中军营的人立时涌上,把孙尚所辖的北城兵马司的人连同刘御史这边几个都察院的人一并圈住。鲁国公不敢怠慢,急急忙忙指了就近的曾密去搬椅子凳子,让护国公坐下审问。

护国公大刀阔斧在场中坐下来,指着孙尚,“你出来!”

孙尚得令走出来。护国公道:“是你领头闹事是吗?”

孙尚道:“回都督大人的话,不是闹事,是都察院的人欺人太甚!这差事才办到一半,他们就说要怎么怎么论赏,活似我们五城营的人是白干活似的!这差事没法办下去了,所以卑职才会想跟他们理论!”

“孙指挥这话是说我们干扰了差事是么?”刘御史不服输地说道:“真正违抗圣上旨意的是你们这些粗鲁的武夫!动不动就嚷嚷着要打人,简直不可理喻!”

孙尚那边又有人开始帮起嘴来。

护国公一巴掌拍在面前茶几上,喝道:“吵吵嚷嚷地跟个娘们儿似的,当这是菜市呢!”

两边遂又怂下来。

荣恩伯睃着场下,悄悄扯了扯鲁国公的袖子,示意他一旁说话。

鲁国公遂觑着人缝儿与他退了出来。

到了校场角上的树下,鲁国公抹着汗道:“现在皇上派了中军营过来,肯定是大怒了,你又拉我过来做什么?”

荣恩伯道:“世伯,您别怨侄儿说话直,依我看今儿这事本没什么大不了,可是这么一闹,孙尚他们连内阁的面子都不给,这事也善了不了的。别说孙尚得受处置,就是你我十成十也要受连累。搞不好连五城营内部也要被下旨清查。”

鲁国公本就些头大了,听得这话竟然十分有理。便就六神无主起来:“那可怎么办好?这五城营里大都是勋贵子弟,大伙要是连这份差事都丢了,这朝中勋贵岂不是更没地位了吗?”

如今因着处境相同,所以勋贵们倒是前所未有的团结紧密着。所以这些年相互之间结亲攀戚,就是为着拧成一股绳儿,也好在朝堂还能占有一分份量,所以鲁国公对属下这些世侄世孙们,倒是真心的关照着,更何况他自己身为五城总指挥使,这事怎么也讨不了好,眼下又岂能不着慌?

荣恩伯长叹,说道:“这事我原本觉得不好,可是护国公一来。我却又觉得没那么糟了。您想啊,护国公也是勋贵,不过是因为这些年经营得好,所以跟殷家关系密切。而如今因着殷昱的关系,护国公府也不像从前那么高不可攀了。

“护国公这个时候因着自家利益。首先肯定不会与咱们关系闹掰,而咱们这些人都服他也都是事实。所以您看咱们能不能趁此机会把护国公留下来,率领咱们把清办娼馆这事给办完了?”

“让护国公领头?”

鲁国公愣住了。

“对啊,”荣恩伯道:“您想想,这件事我们正处在骑虎难下之时对不对?我们按旨严查了,又怕再惹出什么事来激恼皇上,若是不按旨严查。皇上肯定又会疑心我们是不是徇私枉法,左右我们都为难,还不如把这个烫手山芋就此转到护国公手上。

鲁国公闻言恍然一惊,是啊,只要请得护国公过来坐镇,那该查不该查护国公心里有数。他们照章办事既不存在担干系,到时候差事办好了,该给他们的赏赐也不会少到哪里去!这岂不就是大大的好处么?

他不由得点了点头。

荣恩伯接着又道:“除此之外还有就是,这次我们两边闹开,往后少不了还会有摩擦。护国公留了下来,那么咱们的人和都察院有再多摩擦,也有了护国公裁断,用不着再闹到内阁和宫里去。而这次的纠纷,他自然会想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一来,皇上对咱们不就有可能从轻处罚了么?”

听到此处,鲁国公已经止不住频频点起了头。

方才见到护国公奉旨前来时,他还觉得十分担忧,如今听完荣恩伯的分析,竟觉得皇上简直是给他派了位贵人来了!

他捋须沉吟了会儿,忽然又道:“那季阁老不是正在请奏皇上派遣护国公去东海么?他能答应?”

荣恩伯道:“世伯糊涂了,眼下这样的局势,季振元他们随时都可能把殷曜扶上太孙之位,这个时候护国公会想离开京师么?那东海也没出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有几艘敌船在蠢蠢欲动罢了,根本用不到护国公出马,他心下能有不答应的?”

这倒也是,鲁国公再次点头。若是换成他是护国公,这个时候也定会以保全自家利益为上。

他说道:“那这么说,咱们倒是既可以给护国公个理由留在京师,又能够解决燃眉之急了?”

荣恩伯挺胸道:“自然如是!”

鲁国公唔了声,挥手道:“既在这么着,咱们这就过去说说!”

护国公这里审完了孙尚正在审刘御史,这次负责督察协办的是靳永,而靳永是谢琬的表叔,又与殷昱过从甚密,既是自己人,他不免就口气和缓些。

这里鲁国公与荣恩伯回到场内,见着他已准备带人进宫复命,连忙上前跪下,说道:“都督大人慢走,还请移步营内,听下官一言!”

护国公跟鲁国公他们到底还有几分交情在,此次虽是奉旨办理,但是也不能一点面子不给。

想了想,便就起身与鲁国公进了营。

这里左侧绸缎铺子楼上,谢荣也负手站在对着校场的窗口前。

庞鑫道:“老爷,鲁国公定然有诈,要不要回去告诉季阁老他们?”

谢荣悠然道:“不必。让他们诈好了。”

庞鑫颌首称是,又与他看着下方。

鲁国公引了护国公入内,请了他在上首坐下,然后顺手沏了杯茶给他,自己居然单膝跪了下去:“还求国公爷高抬贵手救救愚兄一回!”

护国公吓了一跳,扶起他道:“你这是干什么?”

鲁国公道:“我与国公爷是打小的情分,今儿的事你也看到了,愚兄无能,底下人闹得我是没有半点办法。这事闹到皇上跟前,定然少不了对我有顿责罚,如今咱们这些勋贵里也就护国公府还能盛宠不衰,愚兄是个三等公,便是任了这总指挥使,也时时如芒在背。方才多亏得国公爷前来才解了愚兄的围。

“我办事不力我心里自知,皇上处罚我也没罚冤。可是这案子还得往下办,如今都察院与咱们闹成这样,回头下面的人又少不了还会起摩擦,如此闹将下去,不但失了朝廷体面,也会让愚兄更加为难,到时可又如何是好?”

护国公听毕,也唔了声,说道:“那你想怎么办?”

鲁国公长叹,拱手道:“我想请国公爷出马,暂时坐镇五城营,率领五城营和都察院的钦差们共同完成圣上交代的差事!”

“你要我留下来率领?”护国公讶然。

这五城营管的是京师治安,他的中军营管得是国情军急,这两厢有干系么?而且关键是,他方才在宫里说让殷昱去还不如让他去时,皇上并没言语,显然已经是倾向于他这个选择了,这个时候他怎能又抽身出来帮他们理这些破事儿?

——慢着!这虽然是些让他看不上眼的破事儿,可是眼下如果能够担下这差事,他岂不是可以免去东海了么?

想到这里,他问鲁国公:“你们手上这差事,还有多久能办完?”

鲁国公道:“至少还得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去东海的将士后日就得出发了。

他睃眼瞧着鲁国公,虽然这厮打的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不就是瞅着这差事不好办,想找他出来顶缸么?不过跟能免去东海比起来,这些都是小事了。不就是查个娼馆?这大胤朝还有他霍达惹不起的官么?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恐怕不大好办哪,主要是皇上那里——”

鲁国公忙道:“皇上那里由愚兄去跪请!”

护国公摇摇头,“恐怕还不够。”

鲁国公想了想,走到门口让人把靳永叫了进来,埋头与他说了片刻,而后两人同往护国公面前。

靳永拱手道:“下官同意鲁国公的意见,请护国公出来率领我等完成这道旨意!”

护国公捋须起身:“这事不能你我作主,主要还是看皇上。皇上安排我到哪儿我就到哪儿,眼下我还是进宫复命要紧。”

说着便往外头去。

鲁国公忙道:“下官自然随同都督大人一道进宫!”

片刻后护国公便让人带着孙尚等人出了五城营衙门。

鲁国公他们这主意好是好,可惜不一定能凑效,他如今身上还兼着漕运那里的差事皇上都让他卸任,五城营手上这桩事能让他留下来?护国公并不抱太大希望。

但是希望小总好过没希望。

这里一行人马出了门,谢荣也转过身来,披上大氅下了楼。

庞鑫递了两锭银子给掌柜的,掌柜的点头哈腰将二人送了出门。

242 疑虑

与此同时,谢琬也从窗口回到了桌畔。

如无意外,鲁国公与靳永荣恩伯接下来会向皇上跪请护国公出面承领此事,而孙尚和都察院那帮人也会不约而同地同意鲁国公的提议。清查娼馆是皇帝当着众臣亲下的旨意,即使查出来那么多大官,他也不可能把这旨意收回。

可是要让皇帝就这么爽快同意下来,那仍有些过于理想。

这个时候,一定还得有人从旁加点油。

她把钱壮唤进来,“上次殷公子不是说骆七死了么?”

钱壮望着她,点点头。

五城营里闹事的事情早有人把消息报告了殷昱,因此他下了岗便就回了府,正打算换了衣裳往护国公府去,钱壮忽然大步进来了。

“公子,我们姑娘请公子现在便把查到有关骆七的讯息送交给护国公世子,请他代为送到御前去。”

钱壮进门来不及寒喧,如此说道。

殷昱正要细问事情详情,便一面让庞白去拿东西,一面问了问钱壮。当听说鲁国公等人要请奏护国公率领清查娼馆案子时,他笑道:“原来是你们姑娘的主意!我还道魏阁老他们是定不会想出这么刁钻的法子来的。”

钱壮也笑了笑。

魏彬自诩忠正耿直,自然不会想出这样的主意,可是有些事却也只有这样的主意才能取得意外效果。

庞白拿来了骆七尸体上查出的资料,殷昱纳在怀里便出门直奔霍世聪所在的五军营。霍世聪也听说这事了,正在等候宫里动静,听得殷昱让他把这些交到御前,顿时明白了,二话不说牵了马,进宫往乾清宫去。

乾清宫里跪了一大片,全是今儿闹事的人。

皇帝也已经骂过一轮了,这会儿正在喝茶顺气。除了护国公等人。太子也在,神情依然如故的平静。

鲁国公哭诉道:“皇上,五城营里的个个都是龙兵虎将,也没少为维护京师治安作贡献。如今他们无端被都察院的人诋毁,难免有些气不过。多说了几句也是难免,还请皇上开恩,轻饶了他们。”

皇帝冷笑道:“看不出来鲁国公倒还很护短,是,你们五城营功劳大,还容不得人家说几句嘴了是吧?说了几句便以闹得脸面尽失是吧?”

护国公道:“皇上息怒,要按臣说,这两边都有不对,还真不能怪责哪方。”

皇帝冷眼扫着下方。

孙尚嘟囔道:“总之微臣是再也不想与都察院的人共事了!”

孙尚的父亲是武安候。武安候如今在左军都督府任断事官,偶尔也被召进宫叙话,还算得上勋贵里有头脸的人物。

都察院这边刘御史也上书道:“皇上,微臣也不愿再与五城营的人共事!”

皇帝闻言便就沉下脸来:“你们这是要反了吗?还不与对方共事,是要逼着朕收回旨意还是让朕另外给你们再找个搭档?!”

收回旨意当然是不可能的。天子一言九鼎,何况是这样关乎朝纲官纪的决策,这要是收回来了,那往后谁还会把朝纲官纪放在眼里?再另外找人搭档也不可能,天子也有天子的脸面,你们闹一闹我就马上给你们换人,是让君主哄着你们做事不成?

两边都不吭声了。

鲁国公吸了一鼻子。开口道:“皇上,要不还是请您再派个人来统治两边,共同把这差事给办了吧!五城营的人不肯与都察院合作,都察院也不肯跟我们合作,臣等也想替皇上办好差事,可是自古是文武两边不搭干啊。这要是咱们上头没个牵头管事的人,只怕要想办好这趟差,就是杀了臣也没用。”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大家知道这个道理,皇帝也知道这个道理。按照眼下这状况。的确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了。

皇帝哼了声,说道:“那依你说,该派谁啊?你们五城营还能服谁呀?”

鲁国公看了眼荣恩伯,荣恩伯拱手道:“启禀皇上,微臣觉得,其实护国公就挺合适。”

护国公是武官里的头儿,又曾立下赫赫战功,连漕帮的人都服他,谁还能不服?而他们护国公府向来近几年又与文官来往颇多,也挺尊敬文官的,上回内阁补任那事儿,他在推举魏彬的事上就出了不少力,有他出面,都察院这边还真不会有人不服。

皇帝才想到这里,靳永已经附议道:“臣也觉得再没有比护国公合适的人。”

这会儿倒是齐心了!

皇帝瞪了他们一眼。

护国公合适是合适,可是他得去东海,又怎么能再领他们这档子事?

他直觉摆手:“护国公另有任务,不能去!”

“皇上,护国公世子有要事求见。”张珍这时候进来禀道。

皇帝唔了声,摆手宣见。

张珍走回门外。霍世聪在殿外塞了张银票给他。

张珍迟疑了一下,不动声色塞进袖口里,引着他进了殿。

“世聪有什么事?”皇帝用着盛怒过后的沉音问道。

霍世聪揖首道:“启禀皇上,前阵子皇上让大理寺和都察院查办的骆七那案子,我们在码头的驻军搜查出了些可疑的地方,还请皇上过目。”

张珍把卷宗递交给皇帝。

太子把目光撇过来。

皇帝翻了两下,皱起眉来,“大理寺是干什么吃的?该他们查的没查出来,倒是让左军营的人查了!还查出什么不曾?”

霍世聪俯身道:“如今还在顺藤摸瓜的往下查,不过,对方实在隐匿得深,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什么结果。本来这也不关我们左军营的事,不过趁着职守便利,顺利解一解皇上心头之忧。大理寺的同僚常在京师办案,有些时候终有难以顾及到的地方,因此还请皇上允准,让我们中军营继续帮着查探。”

皇帝望着他,沉吟起来。

中军营是护国公的部下,这些人许多都是跟着护国公从东海浴血奋战过回来的,一来与护国公有着常人难及的默契,二来经过实战的这些将士通常都具备着别的兵们所不具的敏锐观察力,他们能够从码头发现骆七一案的蛛丝蚂迹并不让人意外。

他们要是继续帮着大理寺查探,应该还会有更大的成绩,可若是这样,那中军营的人就必须仍然留在码头,而护国公也必须继续担任漕运总督。护国公担着漕运,那去东海就只能换人,还有谁可以顶替护国公出马呢?

到了这会儿,皇帝是真为难了。

漕运的案子看上去不过是为着些银子而已,可是随着查办日久,被牵出来的事情越发显得不简单,那个隐藏在骆七背后的人是谁,他有着什么样的动机?这是令皇帝真正感到不安的。

朝廷出了这么大的蛀虫,不可能不除,也不可能就这样溥衍过去,原先以为换个人掌着漕运,不过是桩小事,可是既然中军营的人能够在此事上为朝廷额外效力,那显然就不同了。

皇帝凝眉不语。

许久后,他起身道:“你们先退下。”

护国公等人山呼遵旨,退了下去。

这里太子坐了片刻,也起身往后殿来。

皇帝负手站在庑廊下看山石,太子走过去,“东海那边,还是有护国公去才好放心。”

皇帝侧身看他:“你是这么想的?”

太子颌首:“儿臣确是这么想的。”

皇帝面色忽然有了薄怒,而后拂袖而去。

太子站在空寂的庑廊下,身影有些孑然。

夜里,季振元求见皇帝。

皇帝在内殿里泡了茶,赐了他座。

“东海那边也不一定要护国去。”像是商议又像是自我琢磨。

季振元看了看他,又迅速把眼眸垂下。“那真是可惜。东海要是有了护国公,定可保我大胤无忧。”

皇帝唇角动了动,而后道:“除了护国公,还有什么人可以担此大任?”

季振元默了默,说道:“如此看来,也只有让魏阁老他们举荐的威远将军傅恪前去了。”

皇帝瞄了他一眼,“你不是跟魏彬段仲明闹得势不两立么?怎么这番倒是又这么顺利地认了栽?”

季振元垂首道:“皇上误会了,老臣与魏阁老他们从无私怨,即使有争执出发点也是为着社稷着想。”

皇帝哼笑了声,低头啜茶。

翌日早上,朝廷委任傅恪为东征军元帅、明日一早就率军出征的旨意就下发下来,而紧接着第二道旨意便是着护国公率领五城营与都察院一干御史继续清查娼馆。

谢琬听到这消息还有些不大相信,因为皇帝这决定下得太迅速了,她以为最早也得今日早朝后与内阁几位阁臣商议之后才会作出决议。

而皇帝之所以这么快地下了决定,必然是季振元那边没再极力劝说,那么季振元为什么到了这时候反而不坚持了呢?他们不但没有想法子阻挠这件事,反而不再另外举荐人为帅,由此魏彬举荐的傅恪居然轻而易举地当上了将帅,这很有些不正常。

此次去东海,只要严防死守,并没有什么大危险,等呆得一年半载后回来,便又是军功一件。而关键是,此次率兵出征,手上则有了兵权——这对如今手上并没有多少兵权的殷曜那方来说,显然是个极好的机会。可季振元他们居然把这么好立功的机会让了出来,是何用意?

事情解决了,谢琬却忽然又对此有了疑虑。

243 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