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回来的时候,谢琬问他:“这傅将军是什么背景?”

谢琅道:“傅将军的祖上都是武将,他的妻子是护国公舅舅二代兰陵候的孙女。傅将军原先跟随护国公和窦将军在东海领兵,回朝后护国公夫人便替他做了这桩媒。”

谢琬放了心,原先怀疑这傅恪也许有问题,但他既然是护国公府的姻亲,那么应该就不至于了。

而季振元他们的反常,也许是她多疑了吧?

早饭后正在看洪连珠训导新换进来的下人,罗升忽然快步走了进来:“姑娘,四叶胡同那边来讯儿,让姑娘过去拿族谱。”

谢荣让她过去拿族谱?

她还以为就算他不会食言,也起码要拖她个几日呢。没想到竟然如此主动。

洪连珠闻言看向她,眼里满是疑问。谢琬冲她安抚地笑笑,决定还是先等去过回来之后再告诉她详情。

整妆后去到四叶胡同,谢荣已经在书房里等着她了。

他神情一如上次的自如,看不半点落败的痕迹。桌上摆着两本族谱,一本是老旧些,一本很新净。他把新的那本推过来,说道:“你赢了,这是我答应你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谢琬默不作声,拿起它来翻到末尾那页,的确洪连珠的名字已经上了上去。而再翻老旧的那本,也是一模一样。

“这本新的是给你们的,我让人抄了出来。日后谢琅有了子嗣,你让他把名字和生辰连同这族谱递过来,我来腾上去即可。”

谢荣指指她手上,说道。

谢琬微凝着眉,在书案这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三叔这么快就认输了?大军不是要明日才出发么?你还有机会翻盘才是。”

谢荣扬唇:“圣旨已下,谁也没法翻盘了。不只是我,你也是。”

这是什么意思?谢琬心头的疑问更深,她为什么要翻盘?

但是她知道。就算她把话问出来,他也不会告诉她,这个疑问,只能她自己去找答案了。

不过总算族谱这事已经落定。对洪家有了交代,洪连珠也可以安心了。

回了府,谢琬拿着族谱去了正房,洪连珠正在与余氏说话。

见到谢琬回来,两人都招手让她过去。

谢琬笑道:“舅母和大嫂说什么呢?”

洪连珠忧心地道:“舅母说,他们要另找宅子搬出去住。我这里正劝呢,小姑快也劝劝吧。”

谢琬有些纳闷,看向余氏,余氏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真心实意地留我。可是你表哥到底已经成家了,再这样住着总是不合适。原本我想等你哥嫂成亲了就走,又怕你嫂子以为我存着什么别扭,这才拖了下来。如今我们都是有拖家带口的,你表姐也快要出嫁。再这样就不合适了。”

谢琬闻言默语。

其实她也知道舅舅一家不可能永远跟他们住在一起,虽然她很希望如是,可是对于齐如铮来说,终究不是好事。很快他就要和谢琅一道参加会试,到时他入了仕之后,也总归要有个正经住处,才好与同僚往来。而齐嵩有着礼部正经官职。却让他平白借住在这里,仔细想想,倒是她欠考虑了。

也就是舅舅舅母没把她当外人,才拖到现在才提出要走,若是心里隔着一层的,自然是早觉着不方便而要走的了。

想到这里。她便就跟洪连珠道:“舅母的意思我明白。总归齐家也得有个正经门庭,如此才好让表哥光耀门楣。既然舅母提出来,那我们就没阻拦之理。”

洪连珠看向余氏,无奈地点了点头。

她是真有点舍不得余氏她们搬走,家里没有公婆。余氏给了她许多指点,这让她十分感激。

这刚刚建立起来的感情突然又面临着要分离,确是让人一时难以接受。不过谢琬说的也是对的,虽然谢家条件比齐家好些,可总也不能把人家老留在家里住着,如此岂不是让人觉得齐家在打谢家的秋风么?这样对齐家名声不利,而且也容易让人觉得谢家有些不尊重人。

好在都在京师,还是常来常往的。

谢琬这里见她点了头,遂又温婉地拉起余氏手来,说道:“虽然说我们答应舅母搬走,可是,也不能搬很远,我可不想想念舅母的时候还要准备半天才能出门!我要说话就能到你们家去。”

余氏红着眼眶呵呵笑道:“就知道我们琬儿粘我,所以我们就在枫树胡同找了所宅子,跟这里半盏茶的工夫就能到!别说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们啊!住得近,凡事有照应,也还可以当一家人似的串门!”

谢琬和洪连珠闻言都很欢喜,先前存在心里的那点不痛快也立时消去了。

余氏已经让齐如铮把那宅子买了下来,地方不如谢家宽敞,但也是三进带三间的大宅院,昨儿签的买卖契,今儿余氏这里来告诉她们,院里的管事就带着人去那边打扫了。估摸着小年前就能够搬进去。

齐家如今条件并不差,南源那边几间铺子都还红火,只是在京师暂且没有产业。说到这里,洪连珠便说正好要替谢琬置办几间嫁妆铺子,劝余氏不如也在京师置两间,如此慢慢地把产业挪过来,也就方便多了。

余氏也有此意,商量着等搬了家什么时候同去看看。

三个人坐着叙了会儿,禧福堂那边来人把余氏请了过去,这里谢琬看着洪连珠叹气,便就劝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要论舍不得,我比你更舍不得。可是我们不能因为我们的不舍而阻碍了他们的发展。”

洪连珠笑道:“我就是不如你看得透彻,难免婆妈些。”

谢琬也笑:“你可不婆妈。”说着从邢珠手上把族谱拿过来,交给她手上:“事情都办好了,回头嫂嫂生了孩子,再让哥哥带着这个过去让三叔上名便是。”

洪连珠这才知道这几日竟是在为她忙这个事,心下一暖,拿着这沉甸甸的族谱,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夜里谢琬在房里出神,谢琅过了来。

“谢荣这么痛快就把族谱的事办好了?”他也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谢琬点点头,心里那点事儿压得她有点没精神。

谢琅以为她是累了,原本是过来多谢她的,见状又不免有些心疼,看她手炉放在一旁,都没什么热气了,遂叫来顾杏把它添上炭,捂到不烫不冷的样子放到她手里。“哥哥最近忙,也没有时间过问你,你自己要好好的,有什么事就跟你嫂嫂说。”

谢琬虽然没什么委屈,但闻言心里也暖暖的,想起父母亲刚死时两个人在谢府里相依为命,那会儿鲁莽又单纯的他总是事事袒护着她,总是很婆妈地操心着她的婚事,又时刻担心着她被王氏欺负,鼻子一酸,眼里便有些模糊。

“怎么了?”谢琅见状,越发不忍了,声音柔得像棉絮,“是不是谢荣给气你受了?”

谢琬摇摇头,含泪笑道:“不是,是看见哥哥如今这样意气风发的样子,好欣慰。”

与前世里的他太不同了,前世里他的遭遇只能以一个凄惨来形容。

那时他有文人的迂腐,有身为长兄的霸道,有对世事的懵懂,唯独没有如今这样的自信和沉稳,原先她一直暗地里担心今生他能不能在仕途上闯出一片天地,可如今他虽然未入仕途,却已经比那些初入仕途的官员还要多出几分老练,这不能不说是他的蜕变。

一个人要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完全脱胎换骨是不可能的,眼下的他或许还有不少不如人之处,可是终归他肯上心,肯学,肯悟,那么成功之于他,也不是不可能拥有的。

“没有就好。”听到她否认,他也松了口气,“有时我真怕你觉得我成了亲后,就疏忽你了。若是咱们父母亲还在,我是不必担心这层,可是你只有我,我就特别在乎你的感受。”

谢琬笑了笑,垂头道:“我知道。我没有这么想,哥哥本就应该对嫂嫂好些。”

谢琅望着她,笑着拍拍她肩膀,起身道:“那我回房了,天冷,你早些睡。”

谢琬站起来送他,到了门口,她道:“明日傅将军他们出征,什么时候启程?”

谢琅回头道:“辰时整。”

辰时整,知道了。

因为这十几年来天下太平,大军出征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时隔数年朝廷再有这样的举措,也不免让人大感振奋,因为东海沿线战事一直让大胤将领们应对得极好,这次威远将军率兵出海,百姓们同样抱有着巨大期望,希望能够再次痛击倭军。

南城门外一大早就聚集了许多百姓,大家分立在驿道两边,等着大军从城内出来。

而门内则也有些朝官奉旨相送。

辰时整谢琬让钱壮赶着马车等在人群里,大军从点将台出发到这里,应该要两三刻钟的样子。

谢荣的话终归让她起了警惕,什么叫做他不能翻盘,她也不能?只有傅恪率兵出征于她不利,她才会想要翻盘,可是傅恪明明跟护国公是亲戚……她想要寻找答案,而直觉告诉她,这场出征送行,她必须亲自来看看。

244 内疚

谢琬隔着半透明的窗外往外望,人群蜂涌,但还算是上有秩序,当中也有许多驾着马车的人在内,看来是都不想错过为东征将士打气的机会。

等了会儿,就听见隐隐有马蹄声传来了,紧接着钱壮在车头轻叩车门:“军队来了。”

邢珠把帘卷开一线,才探头看了看,就听马蹄声愈来愈近,像暴雨打到屋瓦上一般,谢琬挪到车窗边同往外看,只见城内徐徐驶来大队人马,绣着大胤国号的旗帜高高飘扬,而走在最前方的一群将士里,为首的一名虎将身着纯银盔甲,胸前一面赤铜护心镜,应该就是此次的元帅傅恪无疑。

军队一路行来,百姓们纷纷拱手祝愿,各处官员们也纷纷上前致意。

对于一次寻常的出征来说,不会动用到朝廷要员前来要送,因而今日前来的不过是兵部几位郎中,宣读一下出征辞,然后敬几杯酒而已。

傅恪辞别了官员们复又上马,然后继续往前行驶。

一切看上去都正常得很。谢琬眉头愈皱愈紧,难道她的直觉是错误的,出征送行其实并不能给她提供什么答案?

她紧盯着队伍,还有二三十来丈的距离,队伍就要出城门了。出了城门,大军就将加快速度往东南进发。也不大可能再被她探到什么。

她忽然有点泄气,像是钻进了一个黑洞里,关键连这个洞是怎么模样都看不清楚。

“姑娘,又有人上前敬酒。”邢珠忽然提醒她。

她抬眼看去,果然人群里有名文士递了酒杯上前,不知道与傅恪说了些什么,傅恪居然再次下了马,接酒饮尽。按说出征是无比严肃的大事,百姓们不该有人敢上前阻扰行程才是,为什么这文士偏偏还煞有介事地带了酒上前?而更让人不解的是,为什么傅恪还特地下马接酒?

难道是他的亲长?

谢琬不想放过一切异常。她跟邢珠道:“你在这里继续盯着,钱壮赶车过去,我们去盯着那文士。”

邢珠闻言开门下车,这里钱壮紧盯着那文士。只见他敬完酒后也上了身后一辆马车。将士们出了门,人群渐渐散了,钱壮不动声色赶着车挪过去,到得距离那马车十来丈远的地方,前面的马车也开始行动了。

一路往城里去。

不知道绕过了多少大街胡同,马车渐渐缓下来,谢琬坐直身往窗外看,只见街道开阔,沿街围墙长得望不到边。顾杏探头看了眼,说道:“好像是到了钟鸣坊。”顾杏平日里常帮谢琬在京中打探消息的缘故。因而对地形已经相当熟悉。

谢琬正要说话,钱壮道:“姑娘,前面是季府,那文士随马车进季府去了。”

季府?谢琬浑身一震,打开车门下了地来。前方斜对面的门楣上,果然写的是季府二字!

季振元手下的人特地去给傅恪敬酒,而身为护国公府亲戚的人居然会为了季府的一个手下特地下马!

身后忽然又传来车轱辘声,到了身后忽然停下,一道声音懒洋洋在车窗内响起:“很惊讶是吗?明明跟霍家是姻亲的傅恪居然对季府一个幕僚那般尊敬。”

谢琬回过头,谢荣坐在车里,正扬着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轻笑了声,接着道:“你永远也不会想到,因为护国公府一家坐大,又担心跟勋贵来往得太过密切引起朝廷警惕,所以一直都疏远着这些勋贵,兰陵候攀附霍家无望。只得另外为自己家谋条后路。傅恪,自从与兰陵候的孙女结亲之后就与季阁老有往来了。”

谢琬紧抿着双唇,狠命地瞪视着他。

这是个计中计!是自打她上四叶胡同与谢荣摊牌的那一刻,谢荣就开始正式在回应她的攻击了,他故意以族谱为饵。诱使她去促成护国公顺利留京,而季振元他们则可以“无奈”地把这个机会让给傅恪!殷曜这边从此有了兵权为助,关键是,谁也不知道傅恪是他们的人!

她咬着牙,“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唇角的笑意变冷,忽然他起身走出马车,下了地,负手踱到她面前。

“告诉你是让你知道,你想斗垮我,还太嫩了些。”

他侧转身,眯眼望着四处,“我纵使告诉了你,你也已经无可奈何,傅恪已经奉旨拜帅出征,东海那三万将士,从此掌在他的手里。你此刻去告诉霍达和殷昱,他们也只能干瞪眼。皇上不会管咱们怎么斗,兴许愈斗他越高兴,两边势力愈平等他愈放心,他要的只是江山稳固,朝斗,自古至今,哪朝没有?”

谢琬站在冷风里,方才因为愤怒而燥热的心渐渐生起了寒意。

如果不是她在后头推波助澜,傅恪不会上位得这么不着痕迹,比起让护国公离京然后上书立太孙,原来他们还做好了硬拼的准备。

她之前让谢荣狼狈十次,都不及她这次败得这样惨。

谢荣,果然不是她能三两下掰倒的。

她深呼吸了口气,平静地看着他:“受教了,三叔。”

谢荣又扬起唇来,和蔼地道:“过年我会回清河,给你带我们吃的那家做的肉松饼。”

把当她幼稚小儿。

谢琬掐着手心,亦扬唇道:“好。”

回府的路上谢琬长吐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她只能认栽,可是这场战争并没有结束,即使在他心里她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稚女,她也不会服输,也不能服输。他们虽然利用她来把傅恪推去了东海,可是这也不代表他们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不是吗?

只要殷昱还在,只要她还在,就是拼到最后一刻也不能让季振元他们得逞。皇位不一定要殷昱来坐,可是殷曜必须倒。殷曜不倒,殷昱永远都会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境况。如今的殷昱太被动了,他要从重围中突围出来何其艰难,季振元一党是他的第一道要攻下的关卡,也是最大的一道关卡。

只有把他们掀翻之后殷昱才会由被动变得主动,只要掌握了主动权,那么就算事后哪怕还会有阻力和障碍,也不是如今这样的境况能比的了。

她选择了他,就必然要选择他要走的道路。

只是这一次,她真的有点内疚。

回府下了车,她跟钱壮道:“你去殷府,把今儿的事告诉殷公子。他若不在,就告诉庞白。”

虽说已改变不了什么,但这些总归是要知会一声的。

钱壮到了殷府,殷昱还没有回来。夜里进门后庞白就把这事跟他说了。

他竟然已经知道。东征军出发时他也派人去跟了一段,来人也随季振元的幕僚一路跟到了季府。既然傅恪与季府的人如此热络,那么他也能猜得到谢琬这次在这中间被谢荣利用。

这又岂能怪她?不光是她,护国公和魏彬他们都没有想到傅恪竟然早就跟季振元私底下有往来,而且当时大家也都在想办法劝阻皇上。

她心里一定不好受。

他沉吟了片刻,上街买了一包暖乎乎的糖炒栗子,回来交给庞白:“让人送到枫树胡同给琬姑娘吃。”

庞白顿了下,说道:“这么晚了,吃栗子容易积食。”

殷昱道:“她高兴就成。心里不痛快,更加伤肝脾。”

庞白到达谢府的时候谢琬已经预备歇息了,看到吴妈妈拿过来还热乎的栗子,忽然有些鼻酸。

原先他说晚上吃栗子易积食,眼下又特特地让人送来这么一大包,是为哄她高兴么?

殷昱这边得了消息,护国公和魏彬那边自然也很快知道自己这回被季振元耍了一把,气愤之余却也当真无可奈何。而接下来季振元一党也在朝上和内阁里狠狠得意了一把,不过混到这地界的人都不是沉不住气的人,魏彬与段沈二人视若未见,却把注意力转向年底外官进京述职的事上不提。

近来清查私娼的事闹得各大衙门多了许多缺,那些四品以下的犯事官员直接被撸,而四品以上二品以下的则依情节轻重降职或罚俸。真正二品以上的只有三个,如今倒是都让人补上了。而下面这些正好可以从来京述职的人里头选拔一部分。

许是这些人都知道今年是个肥年,所以小年没到许多人就预备着让人进京打前站了,京师比起往年提前热闹起来。

腊八这日罗矩和申田都回来了,运河沿线三十家米铺都已经顺利开张,南边与两湖谢家的米仓也都建好,申田带出了好几个能干的属下,今后罗矩就坐镇前门胡同米铺总店,而申田则分管京外的米铺。

与此同时宁老爷子也上了京,原来他把兰亭开到了两亭,总记着当初谢琬那点好,所以特地前来邀谢琬入股。宁老爷子在经营上的策略谢琬没有不信服的,兰亭在南直隶的分店如日中天,入了股下去只有赚没有赔。谢琬原不想占老爷子这便宜,人家却两次三番地上门,她也只得答应考虑考虑。

而洪连珠正想着给她置几间什么样的铺子做嫁妆,听说有这样好赚钱的机会,便就拍板拿出八千两银子来,替她入了两股。老爷子眉开眼笑,奉承了洪连珠好一堆好话,弄得倒好像是他得了利似的。

245 故交

罗矩听说谢琬只入了米铺的股份而不带米铺出嫁之后,踌蹰了两日,终于到她跟前来,支吾道:“小的到时能不能随姑娘过殷府去?”

谢琬笑道:“在谢府不好么?这边米铺可都是你亲身打拼下来的,跟着我过去,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罗矩脸上有点红,说道:“就是因为如今不需要打拼了,小的才想跟着姑娘过去。姑娘手头只有几间铺子,能让小的发挥的地方大了去了,小的喜欢这样冲杀的感觉。”

谢琬想起当初他冒名到她身边来时,就是为的想干出番事业,想想米铺往后确后也只需要守成,也就信了。于是跟谢琅洪连珠打了招呼,到时把申田调上来做大掌柜,京师京外的都让他一手管了。

哪知道没隔两日顾杏却偷偷地跟她说:“玉雪姐姐大约想嫁人了。”

谢琬吓了一跳,顾杏接着她悄悄到了玉雪门外,只见她正临窗望着远处松树底下侧面对着这边的一人,目光很幽远。而那人许是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然扭头看过来,居然红着脸,冲她端端正正地揖首行了个礼。她则忽然转了身避开。

两个人隔着十来丈远,什么话也没说,甚至连目光也只交汇了一瞬,但就是能让人从中读到点什么。

玉雪陡然看见谢琬站在门口,吓得脸色雪白,心知是被看到了,连忙走过来跪下。

谢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说洪连珠接手家务那段时间下人们出过些乱子,但是她身边的人一直都是规矩的,罗矩的为人他相信,玉雪的为人她也相信,他们都是她的心腹,而且同在她身边呆了这么多年,日久生情也是极正常的。

何况,她所看到的他们。也都是发乎情止乎礼,难道她能为这个去处罚她?

不过她想了想,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回房后叫来了罗矩。

“你也不小了。罗管家没有替你张罗亲事?”

原先她倒是没去经管这些小事,如今想起来,倒是一点都不寻常。罗矩今年都二十二了,相貌本事都不弱,如今又很有些家底,不可能没有人想嫁的。可他偏偏单着身,而且也不见罗升时常提起。原来是看中了玉雪。

玉雪比他小一岁,年岁上刚刚好。

罗矩忽然就有些慌张了,目光飞快地瞄了眼她身后的玉雪,然后垂下头来。

谢琬睨他一眼。戳破他道:“你想跟我去殷府,是为着哪个人吧?”

罗矩脸红得像猪血。

鲜少见他羞怯脸红,谢琬好笑地瞟了眼他,慢悠悠捧起茶,把他打发下去了。

知道二人的心意就好办了。

翌日她叫来吴妈妈。“玉雪不小了,我看她跟罗矩挺合适,您来做这个媒罢。”

吴妈妈拍着大腿道:“正该如此!”说完到了门口,看了眼帘下的秀姑,又把谢琬拉到一旁,蛮不好意思地说道:“秀姑也不小了,我挺喜欢她的。横竖我们都是姑娘的人。秀姑只怕也会想要过去,我想请姑娘替我问问,看看秀姑瞧得上我们吴兴不?”

谢琬听得这话顿时噗哧笑了,前世里秀姑就是吴家的儿媳妇,有什么好的事,她当然乐意去问。

她点了头:“吴妈妈放心。我去问!”

吴妈妈高兴地出门替罗矩为媒去了。

这里她拉了秀姑过来,秀姑不知道是不是猜着了吴妈妈跟她说什么,她的脸也红到了耳后根。等谢琬把话问出来,她就垂着头点了点,喉咙里嗯了声。说道:“奴婢是姑娘的人,婚事当然由姑娘作主。不过,奴婢想跟着姑娘过殷府去,吴兴会答应么?”

这成了亲的自然没有分开的道理,秀姑老实本份,认准了谢琬是她的主子她就再也不认第二个,所以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跟着谢琬。这么一来,却又得跟吴妈妈去说了。

谢琬不擅为媒,遂替秀姑请了罗缜的妻子素娘。几日后谢琅过来跟她说:“我其实挺舍不得吴兴的,不过你这一过去,什么事都要靠自己,身边没几个妥帖的人也不行,还是让吴妈妈母子都随你过去吧。”

原来吴兴又想娶秀姑可又想留下来侍候谢琅,被洪连珠看出来了,因为吴兴是谢琅的人,所以就让谢琅亲自过来跟谢琬说。

既是哥哥这么说,谢琬就没什么好推托的,很快两边婚事都议定了,过了年便就成亲。

这里撂停当之后,就到了小年。

腊月廿四日齐家正式搬进了新宅,两家中间只相隔了一座宅院,步行说话就到。谢琅和洪连珠送去一座大屏风,一座南海出的尺高珊瑚树。谢琬则顺便把给齐如绣的妆礼给添了。

齐如绣的婚期订在三月,到时候得回南源发嫁,谢琬的婚期则在四月,正好到时候出嫁了的齐如绣可以随着余氏同上京来参加谢琬的婚礼。齐如绣本人对于嫁回南源并不觉得什么,她一向是个洒脱的女子,看准了的东西从来都无怨无悔。

何况,武淮宁在没有前世之忧的情况下,今生也还是有可能科举入仕的。到时候被派往哪里还不知道呢。

当各家都在预备着过年时,四叶胡同也在开始准备了。

如今黄氏虽然与谢荣决裂,但是因为谢芸尚未成亲,王氏又还要时刻盯着莫要被闹出事来,所以中馈暂且还是在黄氏手里掌着。

这日送走了清河上来交岁供的庄头,黄氏一面看着院子里清点着各类年货的下人,一面与戚嬷嬷对着帐本清单。戚嬷嬷道:“大姑娘前儿又来信,让老爷同意她回京师来,老爷这次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黄氏淡淡嗯了声,继续看帐本。

戚嬷嬷看了她一眼,说道:“太太也不要太纠结了,就是不冲丈夫,也还要冲儿女。您不是还有芸哥儿和大姑娘么?若是没有您作主,他们的婚事终归艰难。”

黄氏冷笑了一下,把本子放下来,“葳姐儿的事自有她父亲管。我只管办完芸哥儿的婚事,府里有了掌中馈的人,也就罢了。”

戚嬷嬷默然无语。对于谢荣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原先在清河时,只觉得谢荣是黄氏这一生最大的福气,他相貌好,才学好,难得的是在私行上又十分自律,堪称难得的夫婿人选。所以那时候就算王氏让人糟心些,日子也算是有盼头。

可是如今,王氏还在跟前耀武扬威地活着,谢荣身边却又多了个太子赐下的侍妾,这侍妾你不能打不能杀,打了杀了就是罪过,这样的日子,黄氏怎么能接受得起来?而原先那般恩爱的丈夫如今变成这样,又怎能不让人绝望?

“有时候,我倒是挺羡慕王氏原先和老太爷的相处方式。”黄氏望着门外,幽幽地道:“虽然看上去地位不平等,可至少他们各为各的利益都没有付出过什么真感情,就是有伤害,也不会真正伤害到心里去。要散的时候说散就散,不会撕心裂肺。”

戚嬷嬷抬眼看着她:“太太若真这么想,那真是让奴婢难过了。”

黄氏垂眸望着地下,惨然一笑。

“太太,广恩伯府的三奶奶来拜访您。”

庞鑫家的进来禀道。

黄氏想也不想地摆手,“不见。”

谢荣升任侍郎之后府里时常有女眷上门拜访她,就是谢荣宿妓之事传出后也不例外。从前她倒是还会客气地让进,偶尔也会回访,如今每每遇到这些人上门,她一概都回绝了。

戚嬷嬷顿了下,却说道:“广恩伯夫人,不是南源任家那位大姑奶奶么?”

黄氏闻言想了想,记起任如画确实是嫁到广恩伯府给曾毅作了妻子。

不过任家不是早就跟谢家闹掰了么?而且进京这些年广恩伯府跟他们一直没有往来。所以就算任如画突然到访,也不见得她就要见。

她说道:“去回一声,就说我病着呢,改日再请她上门来坐。”

庞鑫家的依言到了府外。

任如画早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见到黄氏的面,她塞了锭银子给庞鑫家的:“劳烦再转告声夫人,就说我是为着葳姑娘的婚事来呢。”

她让人盯了侍郎府一两个月都没有找着地方可以下手,而前些日子五城兵马司跟都察院那么一闹,由护国公亲自率领清查娼馆的力度又愈发加大起来。

这些日子五军营里终于也有人被查了,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官职都不高,于是这便让曾密看到了机会——相比较五城兵马司,五军都督府才是国家正统部队,勋贵出身的不就该回到军营里去么?如果说能够借机在五军营里谋个差事,岂不比呆在五城兵马司管管地痞流氓强上几倍?

近日各处外官纷纷进京,虽然都以文官居多,可是难保这个时候不会让人插进去担个文职,眼下京师四处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曾密感到压力巨大,回到家自然不免对任如画有番怂勇。所以任如画也再不敢耽搁了,打听得谢葳居然还没有订下亲事,于是便就揣着这个事上了门来。

246 阁老

黄氏听说是为着谢葳的婚事,虽说谢荣早说过谢葳的婚事他自有主张,可是任如画却不知道,眼下人家抱着这个意思上门,总也不好避着不见。

想了想,她就跟庞鑫家的道:“请三少奶奶花厅里见。”

任如画随着庞鑫家的进了花厅,才打量了眼四下,便就听门口有人道“太太”,连忙站起身来,迎前了两步,对着整妆出来的黄氏行了个万福:“侄女儿给世婶请安了。”

黄氏原先在清河时与任夫人颇有几分交情,不过后来两家闹掰,黄氏也颇有些瞧不起任夫人的作为,也就没有再联络了,论起私下里两厢倒是没有直接冲突。见着任如画这般,黄氏也就笑道:“真是请也请不来的贵客,我先前还当是谁,原还躺着不想动弹,听说是你,就是挣也挣下地来了。”

任如画道:“是世婶看得起侄女,才如此爱护。几年不见,世婶倒是愈发年轻了。”

黄氏笑道:“你这张嘴儿,就是惯会讨好人。你母亲可好?”

“劳您惦记,我母亲挺好,前不久我们隽儿媳妇也生下个胖小子,母亲正高兴着呢。”任如画说道。

黄氏闻言点了点头,笑笑没说话。

当初两家就是为着任隽的婚事结的梁子,任如画一来便告诉她任隽已然娶妻生子,这是让她不必多想,是投诚来了呢。

不过,她实在想不到任如画有什么事好让她投诚的,他们是勋贵之家,谢荣是文官,看上去并没有多大关系。就是有公事相求,他们也该求到兵部跟前去不是吗?

她这里不说话,任如画就得开口了。“听说葳妹妹还待字闺中,我今儿来,是想做个媒玉成好事的。我们世子夫人的娘家是永庆伯府。永庆伯如今在右军营里任检校,他们家二少爷今年十七,刚好也准备下届应试,倒是跟葳妹妹算得上珠连壁合。”

黄氏听后笑道:“葳姐儿的婚事。他父亲有了主意。恐怕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任如画又不是成心来做媒的,不过是找个借口上门拉交情,能做成当然好,没做成,那么有了头回上门,不就有了第二回吗?

她笑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世叔那么疼爱子女,哪有不过问的道理?是我多事了,总记得葳妹妹那会儿何等端庄贤淑。是我清苑州有名的大家闺秀,因那日听说荣恩伯夫人说起还未曾订亲,就自告奋勇找上门来,世婶不怪我鲁莽就好。”

黄氏笑笑,伸手请茶。

到了年下,枫树胡同这边也热闹忙碌起来。

清河两座田庄庄头还有绸缎铺子的人进京交帐纳岁供,来人不认识洪连珠,虽说知道是主母,但少不得也需要谢琬出面做个介绍。洪连珠挽留他们住了两夜,然后按人头给了打赏他们。

原本洪连珠才嫁过来应该在年初一去拜拜祠堂,可是因为远在京师。不可能全家又搬回去过年,所以干脆趁着齐如绣三月成亲时,提早些回去,赶在清明节上坟。顺便把谢腾夫妇的牌位接到京师,往后除了大祭,便可以在京师自行设家祭了。

钱壮来所说任如画上四叶胡同为谢葳说媒给永庆伯府时。谢琬才刚刚从正院回房。

对于任如画突然冒出来她也觉得有些意外,但是细一想,前世里曾密也曾在京师威武过一阵子,这会儿谢荣做到了侍郎,他们不来上门拉拉关系也说不过去了。说到底如今任如画是曾家的媳妇。而且任家跟谢荣又没仇,任如画仗着过去与黄氏有几分交情,这番上门只怕是为着曾密的官位而来。

但是说到谢葳的婚事她还是上了心。她忽然想起赵夫人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忙派了玉雪去赵府问,玉雪回来说:“赵夫人说,到昨儿为止,都已经谈妥了。说正想过来跟姑娘回话,可是年底了手头挺多事要办的,所以恐怕还要迟两日。”

事情办妥了就成了,倒不劳烦她再跑一趟,她让人再去赵府回了话,这边与钱壮道:“黄氏怎么跟任如画说的?”

自从往四叶胡同塞了两个护院进去,得来的消息就全面多了。

钱壮道:“黄氏说这事由谢荣作主,等于是婉拒了任如画。不过任如画看起来不在乎这事成不成,只是跟黄氏攀交情来的,留在四叶胡同说了好久的话,还跟黄氏约好了过两日去相国寺上香。”

任如画当然不会真心来说媒,谢葳名声都坏成那样了,永庆伯府好歹是簪缨之家,他们是瞎了眼才会同意这门婚事。而任如画若不是贱到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也不会真心想拉拢这二人。

记得曾密原先就想过走靖江王的路子。而靖江王的妹妹赤兰郡主则嫁给了郑侧妃的弟弟郑锺,这么说来,应该说靖江王也应该是站在殷曜那边的才是。不过是宗人府有法规,郡王无旨不干政,所以靖江王也就形同虚设。

这么说来,曾密其实早就有心偏向季振元那党了,不过是缺少机会。这次他们决心凑到谢荣跟前,自是冲着最近朝中那么多职缺候补而来,可是曾密靠了上去,岂不等于整个广恩伯府都开始站队了么?

勋贵如今虽然势不如前,可终归大部分子弟还在营里,广恩伯府这一靠过去,难保别的公候不会过去。

这也是个隐患,必须得找机会除掉。

对于任如画的突然造访,谢荣也听说了,不过他从来没想过跟曾密有什么往来,所以只问了问庞鑫关于黄氏几句,也就作罢了。

“让庞福明儿先回清河打点打点,我们年初二一早回清河。”

他如今身为正三品要员,不但除夕要进宫参加宴饮,初一一早还要进宫拜圣,回祖宅过年是不可能的。

庞鑫点了头,又道:“那大姑娘——”

谢荣听见提起谢葳,不由揉了揉太阳穴。原本早就看中了刑部底下几个新进士子,正想这两日与他们说说话探探他们可有登门为婿的意思,若是有的话便从中挑个出来议婚,正好趁着过年把谢葳从清河接回来把这事订睛,哪料得这几个人竟然纷纷都已经订了亲,竟是让他落了个措手不及。

现在只能另找人选了。

这一找又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而谢葳终归是他的女儿,他总不能大过年地把她扔到清河不管不顾。

“接回来吧。”

季振元最近却在忙着年初一太庙祭祖的事。虽说这是宗室家祭,是宗人府的事,可是祭文什么的总也少不了他们这些大学士们出面。

这日他造访了一下靖江王,要就祭祀一事问问他有关细节。

靖江王的父亲是当今皇帝的哥哥,身体不怎么好,才生下靖江王之后就英年早逝了。

靖江王的妹妹嫁给郑锺之前,他由皇帝指婚迎娶了冤死在东海的窦准的孙女、如今大理寺正卿窦谨的嫡长女为妻。虽然说起来窦谨与郑家有着间接的姻亲关系,可是因为窦氏嫁给靖江王乃是皇上指婚,窦家又是天子宠臣,所以与郑家倒是鲜少往来。

靖江王本人也十足一幅典型的宗室后嗣的样子,并不风流倜傥,年过三十的他大腹便便,而且一笑两眼就眯成一条缝,像极了弥勒佛。因为会说话,皇帝也时常召他进宫陪伴。而他平日就在王府里养养花种种草,在王府后园子里专门辟了个虾池养虾,每逢兴致来了便扮作渔翁在此处垂钓。

季振元到来的时候,靖江王就正在披风戴雪地钓虾,旁边的小木桶已经有了小半桶。

见到季振元到来,靖江王连忙放了钓竿起身,“我说今儿早上怎么树上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来了!季阁老光临寒舍,真是让蓬荜生辉!”

季振元捋须笑道:“王爷这王府若是寒舍,那老夫那宅子岂非成了草庐?”

“哪里哪里!”靖江王咧嘴道:“阁老又不是不知道,本王什么事也干不成,唯有这斗鸡走狗上头最是有心得!——里边请!”

二人入了园中暖阁,靖江王上了茶,便就拿起对玉球在手里滚着。

季振元先说了番来意,问了问祭祀详情,而后便就转到了今年的祭祀人选上。“记得年初皇上宣诏废太孙入太庙祭拜,不知道今年皇上会不会有这意思?”

靖江王听闻,顿时把头甩得跟拨浪鼓一般,“这个本王可不知道。”一副对宫中之事诲莫如深的样子。

季振元笑道:“皇上爱孙心切。纵使太孙被废,也还是皇上的亲孙子,就是再宣也没有什么不妥。只不过——”

靖江王终究难掩好奇心,顺势前倾着身子:“只不过什么?”

季振元捋须笑道:“只不过废太孙若是四月里跟身为平民女子的谢琬结了亲,那日后这皇室血统恐怕就要乱起来了。”

宫廷里没有迎娶平民为正妻的例子,是啊,如果殷昱跟平民出身的谢琬成了亲,那生下的孩子将来究竟被不被宗室承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