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如画光只要想到这里,她就感觉要疯了!

但是这里没有她说话的地方,她眼下居然连为自己争取一下也不能!

靳永适时道:“广恩伯进宫告御状就是为了维护家族颜面,往大了说这也是维护了勋贵的颜面,何况谢葳纵奴行凶,此事她的罪责更大,理应就此拿出态度来改过自新!谢侍郎也别心疼女儿了,她有今日,也是你平日纵容的结果。”

谢荣怒视着靳永,强忍着不与他争执。而是快步走上丹墀前道:“皇上,小女虽然不才,却也是微臣的嫡出亲女,如何能给人去作平妻?还求皇上收回旨意!”

皇帝望向他,“那你有什么办法让广恩伯平气儿?”

谢荣道:“臣愿意出一万两银子。”

“我不要银子!”广恩伯踩着他的话尾驳回去,他冲皇帝拱手道:“皇上,靳大人说的对!老臣此番进番就是为着争口气!就依您说的办!”

一万两算什么?他谢荣只有谢葳一个女儿。难道到时候给出的嫁妆还会少于这一万两银子么?靳永都把话逼到这份上了,难道他还会为着这一万两银子打自个儿的嘴巴?别以为他傻,没钱人有没钱人的活法,这样的帐他眨眨眼就算清楚了!

都把人家谢荣的宝贝女儿当平妻替曾密娶了回来。过了今儿这遭,勋贵里头谁还敢不敬着他几分?

“皇上!此举实为不妥!”

季振元也出面了。谢荣若是有了个嫁作平妻的女儿,那他以后少不了被人指背皮,这虽然不会给他的仕途直接造成障碍,却会成为他终生的一个污点!而且,作为皇帝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一个臣子呢?他当然要阻止皇帝这样做。

“季阁老这话放肆了。”靳永直起腰杆道,“身为臣子,岂能怀疑皇上的决策?”

季振元沉声道:“靳永,你这是在落井下石,公报私仇!”

“季阁老这话又让下官费解了。”靳永冷笑道:“在下与谢侍郎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日私仇之说?”

“好了,不要吵了。”

皇帝突然出声,镇下来一帮争吵。

他扫视了眼下方,凝眉道:“谢荣。你可还记得前年宿妓那次,朕说过你若再私德败坏该如何处置?”

谢荣愣住了,前年宿妓事发当场,皇帝轻饶了他,之后他说若有再坏,则两罪并罚……

“不!皇上,”谢荣撩袍跪下来。“臣愿意贬官愿意削职,请皇上收回让小女嫁作平妻的决定!”

“放肆!”皇帝拍案,“降官削官岂是你说降就降的?!”

殿内瞬间噤声,季振元连忙也瞪了眼谢荣。

皇帝怒道:“就按朕说的办,着谢荣一个月之内把女儿谢葳嫁到广恩伯府曾密为平妻!”

“谢主隆恩!”广恩伯叩拜。

“皇上!”

谢荣扑通跪在地下,牙关紧咬得面肌都有些颤抖了。

皇帝站起身来。“谢荣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

一殿的人俱都称是起身,侍卫们拉起文四儿等人出了去。广恩伯心满意足地率先出了殿门,脸色青白的任如画随后跟上,季振元回头看了眼谢荣。也出去了。靳永也看了眼谢荣,然后踏着方步出了去。

所有人走尽了,独留谢荣还跪在地上。

皇帝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势,看着他道:“起来吧。”

谢荣跪着不动,皇帝也不吭声。走回龙案后,他坐下看着他:“很委屈是吗?”

谢荣抿了抿唇,没作声。

皇帝道:“除了委屈,是不是还觉得朕冷血无情?或者,偏听偏信?”

谢荣咬了咬牙,把头垂得更低了点。

皇帝缓缓舒了口气,说道:“朕也有女儿,明白你的心情。可是谢荣你别忘了,你在身为父亲的同时,还是个受着朝廷俸禄的官员!你身为朝廷要员,本当勤修身为榜样,可是你家宅之中却屡次传出有损朝廷颜面的丑闻!治家不严,这是你最大的过错!”

谢荣磕了个头,伏在地上。

“你以为朕今日是偏听偏信,置你的名誉于不顾?可是朕要告诉你,朕今儿是成心地在治你!因为你治家不严,朕必须要给你个教训!朕一言九鼎说过两罪并罚并不是在说笑!你因为这个女儿遭受了多少非议?如今朕替你把她嫁了出去,从此让她成为曾家的人,这也是在救你!”

“皇上!”

谢荣伏在地下,眼泪已流出来,肩膀因情绪的无法抑制而耸动着。

皇帝望着他,再道:“朕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你是太子身边出来的,朕还指望着你们将来能够替他扛起这沉甸甸的朝堂,你聪明,内敛,知进退,擅审时度势,是个当官的料子,在年轻一辈的官员里,你毫无疑问是出色的那个。

“可是靳永的那句话说的不错,一个人,终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你治家不严,就该承担起被惩罚的后果。你的女儿任性跋扈,也得承受她任性的后果!今日朕必须治你,否则律法便等于虚设。女儿是你教出来的,这过错,你也得承担!——回去闭门自省十日,而后好好准备此事。”

“罪臣,遵旨!”

谢荣伏在地上,久久也未曾能抬起头来。

广恩伯一回到府,把皇帝判了谢葳给他们曾家做平妻的旨意一说,就连刚刚昏迷苏醒过来的曾密也吓得差点连下巴都跌了下来,而广恩伯夫人与儿媳妇们也都惊呆得说不出话,直到见到任如画失魂落魄的走进来,才渐渐相信这消息居然是真的!

广恩伯夫人很快有了与丈夫一样的狂喜,那种扬眉吐气的感觉顿时就摆露在脸上了,广恩伯大手一挥唤来府里管事:“这就安排媒人去谢荣行媒聘之事,动静弄大些!我要让勋贵们都知道他谢荣的女儿打伤了我儿子,反过来成了我曾家的平妻!”

管事这里自是下去办理不提,任如画五味杂陈回到三房,站在庑廊下竟不知道往哪里去,谢葳过了门,这三房便就有了两个主母,而曾密虽然不曾纳妾,可对她来说,这平妻岂不比妾侍成群还要来得有压力?

当初抱着报复永庆伯府的心理,想借意图攀附季振元的会阳伯夫妇之手将谢葳嫁到永庆伯府,为此她不惜去破坏谢家与黄家的议婚,却没想到事情的最终居然是谢葳嫁给曾密为平妻!成为了她这辈子的死敌!

她忽然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听从曾密的话去接近谢家,如果她不上谢府,曾密便不可能跟谢荣走到相互利用的地步,如果不到这一步,她们与谢荣便不会成仇。如果不成仇她不会想报复,如果不报复她便不会被埋进自己挖的坑里!

任如画的心情,再没有言语可以形容。

四叶胡同这边随着谢荣回府,气氛已然低成了冰点。

谢葳自打从派出去的小厮嘴里得知这消息时,便开始关在屋里疯狂的砸东西,砸完就打人,打完人又砸,至今已折腾了有两个时辰。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慰。

莫说她自己,整个四叶胡同的人都没有想过这个可能。诚然,谢葳年纪不小了,想嫁入豪门作少奶奶已然不可能,她名声败坏,官户人家也不见得会娶她。她最有可能的,是嫁个没什么背景的寒门士子,或者是给人做填房。可是无论是小门小户的娘子,还是填房,也都比平妻强。

在没有贵妾的本朝,平妻不就是个贵妾么?在原配面前要执妾礼,凡事也要随在原配身后,平妻,就是个好听些的名号而已。

谢荣心里又何曾好受?他的心里像是滚着一团火,一团毫无办法将之熄灭的火!

出了宫他驾马到了护城河边,纵马沿着河堤跑了二三十里,也未能把心情平复下来!

郭兴气喘嘘嘘跟在他身后,等到他从马上跌下地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他跪在寒风嗖嗖的草地上,也不觉寒冷。

“去他的两罪并罚,去他的家教私德!天下间私德败坏的人那么多,他怎么不一个个逼着他们去把女儿当妾嫁出去?!说到底,我就是他手里的一只蚂蚁,他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他妈当个三品官还不如人家平民百姓来得有尊严!”

 

269 坏男

他握拳砸在土地上,坚硬的枯草立时将他的手指扎出血痕来。但是他仿佛一点儿也不觉得疼,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地面上!枯枝上!伴随着如狂狮一般的嘶吼,使他平日的斯文儒雅分文不见了,眼下他只是一个濒临疯狂的失败者!

“微平!你冷静点!”

郭兴抓紧他的胳膊,在寒风里冲他大声的嘶喊。这样的他看起来太可怕了,作为朋友,他必须制止他自残下去!

“事以至此,也没有办法了!

“就算皇上同意你削官降职,难道你真的甘心就这样放弃多年来的努力?你要知道,你若是真的降了职,就会变得像我这样,越来越让人瞧不起!人往高处爬很艰难,可是跌下来之后再往上爬的日子更艰难啊!人家会毫无顾忌地往你身上投石头,然后把你当渣子一样踩在脚底下!”

“难道我就要甘心听他们摆布,然后看着我的葳姐儿去给人作妾吗?”他紧揪住郭兴的衣襟,双眼瞪得如同要脱出眶来,“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已经伤害过她了,我怎么能够再伤她一次?怎么能够!”

“微平,你听我说!”郭兴咽了口口水,尽量放缓声音说道:“葳姐儿是个要强的,她才不会甘受命运摆布,曾家好歹也是勋贵,她是平妻并不是妾,广恩伯也是个老糊涂,只要她过去后打起精神来,不难把日子过好的!你必须先冷静下来,把眼前的事办好了,才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说实话,他对于谢荣这个女儿实在也感到头疼,因为季氏太强悍的缘故,一切手段厉害的女人都让他感到头疼。所以他觉得早些把谢葳嫁出去也不是个很坏的主意,至少她出了嫁便成了曾家的人,就是要丢人也丢的是曾家。谢荣反倒可以一心一意经营自己的事业了。

“可是我努力这么多年,不是为了最后把女儿送到火坑里去!”谢荣一把将他推到地上,咬牙站起来,翻身下了马。又箭一般地沿着河堤驰向远方!

回府的时候已然半夜,谢荣东倒西歪地走到中门,谢葳突然从门内闪出,头发披散着,而两眼红肿如核桃。她手里拿着把剪刀,咬牙冲到他面前来,瞪了他半晌,而后将剪刀直指着喉颈:“你想让我嫁给曾密作妾,我就死给你看!”

她的声音在庭院里凄厉地回响着,谢荣扶着廊柱。忽然两膝一软跪在她面前。

“你不必死,该死的是我。”

说着,他朝着廊柱使劲地碰着额头,一下又一下,顷刻间已经撞出了偌大一个血包。

谢葳手里的剪刀咚地掉到地上。她使出全身的劲冲他痛哭呼喊:“谢荣我恨你!我恨死你!”

庭院里清静下来,谢荣终于撞得无力,瘫坐在地上。

黄氏站在不远处的庑廊下,冷冷地望着他,“我们的葳姐儿,终于成了你成功路上的第二块垫脚石。谢荣,我们母子三人全部都做你的垫脚石。够不够?你痛不痛快?”

谢荣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流下来。

因为整个过程其实都在谢琬的掌控里,所以广恩伯回府后其实她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但是翌日晚饭后靳永还是派了人过来细说经过。

她听说完沉吟了片刻,到底听完结果再听过程,感觉又是不同。这之中如果少了广恩伯和靳永。整件事也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她唤来玉雪,“赏两个大金锞子给这位哥儿。”

一个大金锞子是二两,两个就是四两。哥儿接过来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连忙跪地嗑了几个头。

到这会儿,她也说不出来什么心情。谢葳的婚事有着落了,谢荣有了个身为平妻的女儿,与送女作妾有什么分别?作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与曾家谋面了。而曾家作为勋贵,谢荣也不再可能与勋贵圈子有什么牵扯。勾结勋贵这条路,便已然让她绝得*不离十。

谢葳虽然不会满意这门婚事,可是她却不是个甘于平庸的人,更不会像谢棋那般破罐子破摔,又岂会甘心做个平妻?少不得要把广恩伯府闹得鸡犬不宁才罢休。至于任如画,就是闲出来的毛病,从此以后屋里有了个谢葳与她为对,她也不大有时间出来兴风作浪了。

就像弄倒殷曜要先整垮季振元,整垮季振元也要先剥离掉附在他身边的这些力量一样,她要赢得最后的胜利,也得先把谢荣身边这些人一个个杜绝和铲除,然后才能直取他的要害。

可是作为幼年时的伙伴,谢葳落得这样的结局,她依然是不舒服的。如果她不那么作死,今天绝对会是另一种结局。

她问玉雪:“爷在哪儿呢?”

难得殷昱晚饭后没曾来粘着她。

玉雪笑道:“爷在书房里呢。骆骞他们似乎收到什么消息,正在议事。”

谢琬想了想,起身到厨下,亲手做了碗蛋羹,让邢珠端着往他书房来。

骆骞已经禀报完毕,殷昱正凝眉坐在书案后沉思什么,听见武魁说她来了,便就下意识地抬起头。骆骞揖首唤“太太”,谢琬冲他点了点头,接过邢珠手上的蛋羹递到书案上,说道:“是不是武昌那边金逢有消息过来了?查到什么了吗?”

自打她出现,殷昱的目光就一直没离开过她,而且眉头也不自觉的舒开了。他点点头,牵着她在旁边坐下,挪过桌上几张纸给她看:“郭家人十天前果然搬走了,金逢他们正在暗中跟踪。

“而他们在南下的途中也确实有土匪挡路,被金逢他们前面的人预先制住了。这批土匪虽然的确是长居在那里的山贼没错,可是郭家人南下的时候却是轻车简行,完全看不出值得一抢的样子。土匪们当时却出动了足有四五十人,而且个个手上有刀具,这显然不正常。”

谢琬想了想,说道:“那这帮山贼就极有可能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山贼只认钱,此时恐怕让人去查也查不到什么来的了。”

殷昱点头:“就算他们见过付钱的人的真面目,此人也肯定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娄罗,去查他实在没有什么意义。而我们只要知道确实有人在意图要杀郭家人灭口就行了。眼下郭奉的家人对我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线索。”

谢琬沉吟道:“既然大家都想把郭家人拿在手里,对方肯定还会有暗招,不会一次不成就罢休的。”

骆骞头次亲耳听这二人议事,才知道谢琬果然胸中也有丘壑,并不是白得了他们主上这么一番倾心的,想起主上如今终于又多了个商议的人,心下顿时也生出几分欢喜,上前说道:“奶奶与主上不谋而合,主上这里正在下令差遣卑职们呢。”

谢琬笑道:“那你们忙。我在旁边坐着。”

说着退到一旁去,替架上君子兰浇起水来。

殷昱这边吩咐了骆骞几句下去,便就端着蛋羹走过来,边吃边说道:“谢葳跟曾家的事儿完了?”

“完了。”谢琬放了水壶,坐到他旁边,“现在不管季振元他们有没有与勋贵接触的想法,有广恩伯府和谢荣夹在中间,就都要多上几分难度了。但是该做的事还有很多,我却不能松懈。对了,既然谢葳要成亲,我们到时也去添个妆吧?”她看着他,说道。

添妆是其一,其二还有件事,文四儿他们还待处理。不过在谢葳出嫁之前,他们还必须待在那里。不过她也交待了他们俩见机行事,而听说谢荣这些日子并没曾顾得上理会他们,她一方面疑心是谢荣对他们起了疑,一方面也让他们自己当着心。

殷昱把最后一口蛋羹喂到她嘴里,把她搂过来,说道:“当然去。”往她唇上啄了口。

谢琬仍有些羞涩地垂了垂眼。但是很快她又抬起头来,狡黠地指着他后头的书架说道,“这次我办了件这么痛快的事,没有人分享真是无趣。不如你把前朝皇帝亲编的那整套诗集让我转送给靳表叔,让我更加高兴高兴?”

这套诗集一共五册,乃是前朝亡国皇帝的亲笔手录。这位皇帝虽然治国不怎么样,才气却无人可及。不说这诗册,就是那手翰墨当时也鲜少有人能及,不知道是谁进献给他的,他一直宝贝得很,放在书架上,还专门辟了个小格子。

殷昱回头看眼那诗册,想了想,忽然走到靠墙炕上呈大字形躺下,大声道:“你来使美人计,我就送。”

谢琬哭笑不得。看他躺在那里等待送人上门的样子,想了想,于是走到炕边说道:“你闭上眼睛靠墙做倒立,有点花样,我使起美人计来才有意思。不然没趣。”

殷昱挑眉看了眼她,果然下床靠墙做起了倒立。

谢琬走过去,“还要闭上眼睛。”

殷昱把眼睛闭起来。

谢琬轻笑了下,蹑手蹑脚走到书架旁,取了那诗册在手。

正要转身,虚掩的书房门忽然紧闭了,而原本闭眼做倒立的那人不知道几时又回到了炕上,正屈着一条腿慵懒地半坐着,敞着一副紧实的胸怀,呲牙坏笑冲她勾着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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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起来,送了殷昱出门,谢琬又拖着疲软的身子睡了个回笼觉,才带着那诗册去了靳府。

靳永正好也下朝回来了,听说谢琬来了,便也从书房到了正厅,笑呵呵地道:“我们的女诸葛来了。”

谢琬不好意思地道:“表叔取笑我。要不是表叔在皇上面前着意周旋,事情哪能有这么顺利?”

靳夫人笑嗔道:“你表叔已经得意得不行,你再这么捧他,他都要找不着北了!”

靳永捋须大笑。

谢琬从邢珠手上把诗册接过来,跟靳永笑道:“我这里有套诗集,表叔深谙诗赋,烦请看看这东西值不值得珍藏?”

靳永见那诗集形色古朴,顿时正色将之接过,然后细看起来。

“是真品!”反复看了几遍,他面呈惊喜地说道,“这样的宝贝,你从哪里得来的?”

谢琬笑道:“是我们爷的。”

“哦?”靳永再一挑眉,又看了看这诗册扉页,只见上头果然有殷昱的印章。竟然还被殷昱收藏过,那这就更加难得了!拿徒手抚摸着这页面,一时竟有些爱不释手起来。“这样的珍品,世间仅存的也不多了!”

谢琬笑道:“这是我孝敬给表叔的。”

说到底,靳永作为一个官场老油子,与她之间利益互惠多过叔侄情份。如今他已经升至都察院副都御史,也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这对她来说当然是好事。可是在殷昱正式逆袭之前,她并不能纯粹把他当作表叔,而首先应该是一个合作者。

人都是自私的,虽然目前有相互利用的地方在,可难保将来不会失去。

所以有时候,即使是自己人,联络下感情也是必要的。

像上次捉拿谢荣宿妓的事情和这一次。如果没有靳永,或者说他不够卖力,都不能取得预期的效果。

对于可以发挥大作用的人,谢琬一向不吝大方。

靳永闻言。立时抬起头来,“送给我?”

谢琬微笑点头。

靳永连忙把东西推回来,“我是御史,身负督察百官私行之责,焉能知法犯法?这个您拿回去!”

谢琬笑了下。

哪个当官的没有点嗜好?别人贪财,靳永贪金石书画。当年赵贞拿着两块寿山石来求他时,他不是不想收,而是知道不能轻易收。眼下这前朝皇帝的诗册,可比寿山石诱惑力大多了。而且,谢琬可并不是全让他帮忙。有时候在他帮忙的同时,对他自己也有点好处,不是么?

她说道:“我又不是朝官,只是您的侄女,难道朝廷律法还不让侄女孝敬点东西给自己的叔叔?”

靳永沉吟不语。

谢琬再笑道:“再推辞就生份了。”

靳永这个人很油滑。但是油滑的人也有优点,就是心里始终是明白的,他必须明白这利益得失才有可能去油滑地与人周旋。谢琬送他这样的珍品,他又岂能不明白她的用意?往后两边互相合作的路还长着,她这也是在表达态度。

想到这里,他也就捋须笑了笑,说道:“你既然要孝敬我。那也不能让你白孝敬。我这里有两株盆栽的松树,是江南名家养成的,知道你喜欢松,回头你带回去。”

谢琬笑了笑,点头道:“如此就多谢表叔了。”

这里说完话,靳亭便就来寻她去后园子了。

有些日子没见到靳亭。因着殷昱中午不在,索性就应了靳夫人的挽留留下来吃午饭。靳亭近来气色极好,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青春的气息,使得她看上去愈发娇美。原来这些日子没去找谢琬说话,是因为与哥嫂去田庄住了段时间。而她言语里透露出来的讯息。原来魏暹也跟着他们跑了过去。

“怪不得上回我见了他之后就不见了人影,原来是跟你们玩儿去了!”

谢琬笑道。上回他答应她跟兵部下面打招呼,把曾密留在京师半个月之后,她中间也曾让人去找过他一次,结果魏夫人让人回话说他不在。

靳亭听见这话脸上蓦然红了红,不过谢琬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广恩伯府这边很快就派了媒人向四叶胡同行媒聘之事了,因为只有一个月期限,所以很多事不得不从简。当然就算都有从简的默契,可是也总免不了有那样那样的争执,广恩伯府这边有的是时间跟谢家拗,谢荣把事情全权交给了谢芸夫妇和庞福,竟然鲜少过问了。

这件事实在是他心头的一道疮疤,实在经不起这样反复提起。

谢葳很是疯狂地吵了几日,那几日谢棋都躲在万福堂不敢出来。

但是日子还是在吵吵闹闹中过去了,谢葳就是再不同意,这条路也无法回头。

而黄氏再也没有出现过,听说这些日子已经彻底戒荤腥,也再也没有踏出过门槛一步。

他能够感受到她心底的苍凉,可是他也知道,这一生一世,他是再也没有办法与她见面了。

这日庞福趁着谢荣早归,问他道:“清河那边也该派人送讯儿去了,老爷可有何示下?”

谢家大部分的姻亲都在清河,谢葳出嫁,自然也该让人通知回去,可是她是嫁出去做平妻,这种事又怎好大肆声张?谢荣那么要脸面的一个人,如今官做大了,脸面名声却节节败退,这让他在清河那些姻亲面前又怎抬得起头?

谢荣的心情庞福十分明白,可是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就算别的亲戚不通知,也还有个黄府呢!

作为黄氏的娘家谢葳的外祖家,这么大的事情焉能不告诉?

谢荣听得庞福这么说,也不由抬手捏起了眉心。

他都不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发妻与他情同路人,亲闺女被他以平妻的身份嫁出门去,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可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样?皇帝明言告诉他这是在惩治他治家不严,他除了依从,别无办法。

上次为着内阁之争他不得不迫于季振元的压力同意把谢葳跟魏暹的那些事抖出来,如果说那只是意外,还有可能解释的话,这次他又如何解释?他去跟谢葳说,就是因为她闹出来的种种后果,所以他被皇帝揪住了尾巴,不得不答应这样做?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觉得事情的发展都偏离了他的预期。

他原本的梦想是做到位极人臣,然后给妻女无上的荣光,拥有一个让天下人都羡慕的家庭——他实在不愿意再被人操纵命运,可是如今,黄氏已经与他决裂,做起了府里挂名的太太,而他的女儿则要给人去做平妻!

于是他也在怀疑,他是不是牺牲得太多了,以至于眼下才会偶有寂寞之感?

“老爷?”

庞福见他许久不曾出声,不由唤道。

他缓缓睁开眼来,左手搭上书案,说道:“通知黄府就行了,别的人不用管。”

黄氏终归是他的妻子,就算此后咫尺天涯,他也只有黄府一个外家。

时间在忙碌中很快就过了大半个月,离谢葳出嫁只剩十来日,与谢荣交好的一些府上便就上门来添妆了。

谢琬也在盼着谢葳早日嫁过去,所以看着两边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也没有什么事可做,这些日子就在与殷昱吃饭看戏逛街买东西中度过。

南下追踪的金逢二人又有讯息传回来了,郭家人已经到了云南境内,看模样是要在一处叫做洱海的地方住下来。殷昱已经派遣了骆骞亲自南下,应该要不了多久便有消息。

只要从郭家人口里套出郭奉之死的真正讯息,必然也就离揭开真相不远了。

殷昱必须快些洗脱罪名,如此才能够选择他往后要走的道路。

谢葳的婚期定在腊月初十,这日谢琬上枫树胡同去看洪连珠,也说起去四叶胡同添妆的事。

谢葳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谢琅和洪连也是说不出的高兴,当时收到消息的翌日就与余氏上殷府来了。当听说是谢琬的手笔,洪连珠当场便道:“其实我猜到是你,这不就过来印证了?我当时就在想,怎么会那么巧,他们俩刚好就在一间铺子里遇见?我猜那日不管曾密去到哪儿,谢葳都会栽到他身上去吧?”

余氏笑道:“那谢葳心眼儿坏,做了那么多错事,也该有这一教训!”

洪连珠笑着点头。

这日说到添妆的事,洪连珠便抚着微隆的小腹说道:“既然是嫁作平妻,便不能与原配比了。我这里预备了一套锍金头面已经给足了她面子。你是嫁出去的姐妹,有个十两银子左右的贺仪就成了。”

谢琬倒不在乎东西多少,而是此去还有件事顺便要办,于是就点点头,说道:“嫂嫂几时去,我们同去好了。”

洪连珠想了想,“娶平妻也就是一日的事,催妆亲迎还有认亲都是同一天,不如我们就初十当日去好了。那日人多,估摸着也没人理会咱们,如此反倒自在。”

谢琬笑道:“也成。”

这里饭后道了别,谢琬见已是殷昱差不多回来的天色,便就沿着去路到了西城门内等候。殷昱驾马进城见得她居然接到这里来,自然欢喜,请她去吃了碗撒着厚厚桂花沫的豆花儿,然后就跟她挤着马车回府来。

 

271 添妆(9月粉红350+)

谢琬跟他道:“初十当日去添妆。”

殷昱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上,说道:“那我跟你去。”

谢琬抬头看他:“你不用去码头?”说完胃里一阵翻滚,她突然捂着嘴干呕起来。

殷昱连忙给她抚背:“怎么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摇摇头,“可能是刚才豆花儿里桂花撒多了,现在有点恶心。”

殷昱放下心,仍将她的头靠上自己肩膀,一面替她顺着腹部:“不能吃就少吃点嘛,又不是下次不给你买了……”

谢琬捶了他胸膛一下。

到了初七八,广恩伯府和谢府就开始就婚礼的细节商谈起来了。

这次谢荣不得不出面。

曾家的意思是因为曾密尚且下不了床,所以新郎只得让人代替,这个谢荣没有什么争辩的余地,可是代替的人就很值得商榷了。

曾家因为这次居然占了文官这么大个便宜,最近在勋贵圈子里气焰很高。别的勋贵们虽然没有公然地表示对这件事的态度,但是这些日子上门来探望曾密的人却也是络绎不绝,而这在近二十年里是从没有过的事。

大家到底都是功勋之后,除去护国公不说,到了这会儿像临江侯、平信侯那样仍然掌着军衔的毕竟是极少数,多数人也不得不抱起团来互暖,曾家难得有这样扬眉吐气的一天,大伙自然要来帮衬。

所以广恩伯更是存了心要让谢荣再难堪一回,竟在提出要捉只公鸡代替新郎!

谢荣听到这话一口后槽牙都差点咬断了,当即掀了桌子,让人把广恩伯给撵了出去!

广恩伯站在门外指着谢府大骂:“公鸡怎么了?民间拿公鸡代娶的例子多的是!你要不肯,有本事当初就别把我儿子打得下不了床啊!到这会儿来挑三拣四,这可不是我抗旨,是你谢荣抗旨!总之到时皇上怪罪下来,可没我曾家什么事儿!”

很快引来一群人围观。

庞福禀报了谢荣,请他拿主意。

因为黄氏自始至终没出过秋桐院。从清河远道而来的黄府几位舅爷因此也知道谢荣如今跟黄氏闹到了什么地步,而且居然还纳了妾侍在房!早就对谢荣有着一肚子不满了,不过碍于人家是大官儿,因而这两日只是憋在肚子里。

这会儿听见广恩伯拿公鸡代替新郎来侮辱人。也再忍不住了,于是一个个走到谢荣面前,说道:“这事姑爷可千万不能让步,让步的话将来葳姐儿可就一辈子被人指背皮了!”

谢荣直觉整个人都要炸了,他深吸了几口气,回过来和声道:“我这就进宫去,跟皇上请旨。”

他这里进了宫,皇帝也觉曾家有些胡闹了,但是人家心里憋着气,也不能不让人出。于是就让人传话到广恩伯府,让他们从族里请个与曾密同辈的兄弟代娶。

广恩伯接到这旨意也没办法,但他奸滑了一辈子,哪能就乖乖挑个眉清目秀的子着出来?而且这些日子任如画对此事不闻不问,一看就是憋了气的。任如画进曾家这么多年。儿媳妇的本分还是尽了的,何况真扫了她的脸面,回头让外人说他老曾家混帐,这话也难听。

于是思来想去,便让人掘地三尺找了个瘸腿歪嘴一笑便哈喇子不止的痴儿出来,让人把消息捂住,更不告诉谢荣。只等成亲那日直接过去迎亲。

谢琬不等这亲事完毕便不能放松警惕,因而一直也还让人留意着曾家。听说广恩伯居然出了这么个刁钻的主意,也不由噗哧笑出来。如今她倒也好奇到时迎亲的队伍上门时,谢荣看到这么个歪瓜咧枣来代娶他的女儿,他会是什么表情?

谢葳反正藏在盖头里,看不到。也就不管她了。

听说这几日她已经安静下来,也开始接受大家在她面前谈论这婚事了。许多人猜测谢葳该不会是有了什么想不开的念头,谢琬却笃定她不会。谢葳性子太像谢荣了,谢荣是个百折不挠的人,谢葳也是。当初她被谢荣摆了那么一道之后也是伤心欲绝来着,可过后不还是生龙活虎吗?

谢葳才不会想不开,她会极其所能的改善自己的处境。如果她猜得不错,过门之后第一件要事,她便就是跟任如画争夺三房的掌家权。

初十这日,四叶胡同侍郎府从鸡鸣开始就行动起来了。

黄氏还是不肯出门。于是出嫁前例行训示的话语便就由几位舅太太代行。说了几句,谢荣来了。舅太太们遂即进了退间回避。

虽然一直避免与她见面,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作父亲的怎么也该有几句话了。与曾家在这种情况下结的亲,谢荣深知,他是不可能会承认下这门亲戚的,谢葳这一出门,不但他此生都不会踏进她家门去,就连谢芸夫妇要去他也不会允准。

谢葳出了这个家门,就真的等于被泼出去的水了。而她又聪明,即使这一个月里他不曾与她碰面说话,她能一定早就明白了这点,所以他不去找她,她也没有来找他。

她是他疼了二十年的亲生女儿,小的时候他抱她,将她当成心肝儿一样的疼惜,给她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培养,可是如今,他却要亲手把她送出去另一给有夫之妇作妾,之前这些日子他还可以借回避来麻木这股苦楚,可是如今直面着她,他忽然觉得,他有多么愧对父亲这两个字!

眼下与她面对面,她沉默无语,而他准备了一腔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这个时候他无论说什么都是滑稽可笑的了,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训责教导?

对坐了半晌,看着脸色苍白的谢葳,他也实在没有多呆下去的勇气。

从来没有一刻令他如此想逃,他站起身,无言地走出房门。

谢葳却在他身后唤他。

他先以为听错,回过头来,她站在屋中央,眼里噙着泪珠,忽然扑通跪在地下。

“女儿今日要出嫁了,父亲要保重!”

谢荣忽然就觉得心被撕开了也似,到了这地步,谢葳还在让他保重……他的胸怀,竟然还不如自己的女儿宽广!

他手指扶着门框,指尖抠进了门缝里。

“你,也要保重……”

他竟然有些想流泪的感觉,心里像是碎了之后又化为乌有,整个胸腔内部都显得空洞彷徨,皇上那日说他教女不严,治家失败,他哪里失败?他不是教出了个如此仁义孝顺的女儿么?他的女儿连他这样的过错都可以原谅,她有什么不好?他又有什么好失败!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这一切证明给皇帝看,可是现实却告诉他不可以。

他还只是个爬在半腰的登山者,他相信,如果今日谢葳是季振元的女儿,是魏彬的女儿,皇帝一定不会逼着他们这样做!什么朝纲律法,不过是大权在握的人的游戏罢了!就像他可以收些小贿,违些小规,自然有人会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内阁权臣们在皇帝的眼里,也是可以让他装懵扮傻的!

他不是输在教女不严,是输在他还不够强,不够强大到保护得妻儿老小安稳无忧。

“是我对不住你们……过去后,好好过日子。要是缺什么,就差人捎个话回来,父亲给你备好。”

他背对着门内说出这几话,缓缓下了庑廊。

对于她,除了钱,他没有什么可给予的了,也没有什么可承诺的了。

谢葳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花旗等人急得在旁边劝慰。

天色渐亮起来。

一大早谢琬与殷昱吃了早饭,便去了枫树胡同,他们将和谢琅夫妇一道去四叶胡同。

洪连珠已经怀胎六个月了,肚子已然颇具规模,谢琅小心地搀扶着她上马车,自己与殷昱骑着马。谢琬微笑看着洪连珠,“哥哥是不是有些婆妈?”

洪连珠抚着肚皮,笑得一腔的幸福从眼底溢出来,“是有些婆妈,不过挺好的。”

谢琬笑着把车帘子放下,让邢珠拿了张小杌子给她搁脚。

很快到了四叶胡同,才进胡同口就能感觉到谢府办喜事的气氛了,各处门口人进人出的,车马轿乘络绎不绝,谢荣虽然着意低调办这场“喜事”,但他毕竟已经是六部大员,总会有许多人不请自来。而办喜事又没有拒客的道理,所以实在也无法低调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