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派人来照顾。这份心意可不能拂。

她先道了谢,然后道:“娘娘如今与殿下怎样?”

虽然对太子夫妇的表现她始终充满了不解,这次殷昱出事两人依然没怎么有行动,可是谢琬却又恨不起他们来,也许是因为太子妃乍见她时的爱屋及乌。也许是太子在乾清宫门内回过头时对踌蹰的她的那句招呼,这些都在不经意间让她感到他们对殷昱的爱。

“殿下还是只住凤栖宫,如今郑侧妃都快要气得跳脚了。”杨氏抿唇笑了笑,然后又道:“只是太子就是待娘娘再好又如何?终归昱儿是他的亲儿子,季振元都把手伸到了他脸上,他身为太子,竟然也不肯为自己的儿子站出来说句话。”

谢琬想起乾清宫敞轩里他唯一对皇帝的那句劝词。不由道:“也许他也有苦衷……”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对宫中了解根本不多,为什么她会不自觉地想为大家口中“冷漠”的太子说话?难道是因为他看她时的眼神太像自己早逝的父亲么?

“能有什么隐情?”杨氏叹道,“不过是因为他与皇帝向来不和罢了。”

谢琬闻言,身子忽地坐直,“太子与皇上不和?”她完全看不出来。而且前世今生,她都没有听到过任何皇帝与太子不和的传言。

杨氏看了她半刻,才又说道:“我也没有证据,这事也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我相信你不会乱说。才跟你吐了口风,下回你若有机会再见太子,留意着便也就是了。”

谢琬总觉得她有所保留,但是也知道这些属于皇家秘辛,她不能追问。所以也就点点头,把这话留在了心里。

不过她心里也有疑惑,殷昱去云南的事太子他们究竟知不知道呢?

这里说了几句闲话,就听隔壁传来热闹的人语声。

小院儿紧挨着世子夫妇的正院,所以有人来这里也是听得到动静的,杨氏站起来,说道:“你在这里歇着便是,若是想走动,院子后头就有路通向后园子,只是外头吵,人又多,你身子不便,就不要走远了。回头开宴了自会有人来请你。”

谢琬点头送了她到了门口,然后就顺着庑廊坐下来。

因为只隔着一道墙,所以不难知道来了哪些人。只听那边人语喧哗,一会儿杨氏的娘家弟妹们来了,一会儿说二夫人三夫人的娘家亲戚来了,一会儿又说哪家哪家的老爷公子或者太太小姐来了。总而言之护国公的世子夫人大寿,大家都十分捧场。

谢琬坐在庑廊下一面赏着花儿,一面听着她们不停地相互吹捧,倒是也有趣。

院子外头眼下却热闹多了,今儿虽然不是大办,只是关系亲近的几家联络联络,可是护国公府到底不同别家,除了女眷,来的男客也不少,除了各家亲戚,因着护国公率领五城兵马司办案而重新走近了的几家勋贵也来了,还有世交的窦家。

“太太,三姑娘请您到鸣翠阁听琴。”

正想要找点别的乐子,同来的丫鬟紫宵进来说道。

鸣翠阁在霍家后园子,那里平日是府里乐姬们练音律的地方,霍纨不知道又撺掇了谁在那里抚琴。

不过反正也无事可做,她便就起了身,从后门进后院子里去。

出了穿堂,便有道庑廊曲曲折折地隐向竹林里。霍家后园子景致十分幽雅,这一片都是小丛小丛的翠竹,正值初夏季节里,竹叶很茂盛,翠碧的颜色衬着雕栏玉砌的庑廊,即使不为了去听琴,循路这样走着也十分惬意。

转了两道弯,正到了一丛竹丛处,忽然听得竹子背后传来阵强忍着咳嗽声,听着是个男子,谢琬没有理会。但是走了会儿,却越听越觉那声音忍着十分之痛苦,呼哧之声很是响亮,像是时刻就会因呼吸不上来而窒息死去似的。

过了大约二三十步,她终于还是停下了,回头往那竹子下一望,正好看见一名年约二十三四岁的白衫男子一手扶着竹竿,一手摁着胸口,正躬着腰在那里咳嗽。他衣饰讲究,看起来应该是府上的客人,可是不知为何身边却没有随从。

谢琬扭头向邢珠:“去看看怎么回事?要不要帮忙通知他的家人?”

邢珠点头,走了过去。那男子见到她来,惊讶之时仍然控制不住咳势,忍得越发两颊通红了。邢珠跟他指了指谢琬所在之处,然后说了几句,就见那男子勉强地向谢琬远远一抱拳,然后说了句什么。

邢珠走回来,说道:“原来是大理寺窦大人的弟弟窦询,因为刚才被小世子他们劝了两杯酒,引发了咳喘旧疾,怕引起小世子他们心里内疚,于是就偷偷跑到这儿来了。”

谢琬并不知道窦谨还有个这么年轻的弟弟,上回在四叶胡同还承蒙了窦谨出面帮忙,他的弟弟犯病正好被她撞见,她就不能不理会了。她跟邢珠道:“看他像是哮症,胡沁在前院,你去找他讨些药来给他罢。”

邢珠点头,回到窦询旁边说了两句,然后就退步去了前院。

而窦询则又勉强冲她作了个深揖,表达了感激之情。

不过是看在他哥哥窦谨的份上,顺便帮了一把,谢琬并没有这事放在心上,点点头就走了。

霍纨原来拉了荣恩伯府和鲁国公府里几位姑娘在弄箫笛,座中窦谨的两个女儿也在。大家听说殷昱的夫人来了,俱都默了一默,虽然马上就露出了笑容,可是隐藏在眼底的怜悯还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谢琬浑不在意,如往日一样沉静地与她们坐在一处,该笑的时候笑,该说话的时候说话。她这样子落落大方,倒引得大家生起几分亲近之感,气氛渐而也融洽了些。

邢珠在她准备吹笛之时走进来,说道:“已经直接请了胡先生去看诊了。”

窦家大姑娘窦嫦正坐在她旁侧,闻言便说道:“谁生病了?”

谢琬道:“方才来的路上正巧遇见令叔正患了喘疾,于是让她们去请大夫了。”

窦嫦大惊失色:“四叔患了病?敢问在哪里?”神色十分慌张,竟是很要紧的模样。

正文、301 内情

谢琬也不敢大意,连忙道:“就在竹林子那处。如今已经让我府里的大夫过去了,应该不妨事。”

大家也都停止了说笑,走过来。

窦嫦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但是转而又凝眉叹道:“我这四叔小时候落过水,之后就患了哮症,平日里只要一闻到酒味儿都会咳上半日,哪里禁得他们这样胡闹?”说完又不由向谢琬道:“多亏了夫人遇见相助,不然他还不知道会忍到什么时候。”

谢琬听见她说话的口吻不像说自己的叔叔,倒像是说弟弟,于是笑道:“大姑娘与四叔关系极好罢?”

“表嫂不知道,”霍纨这时候说起来,“窦家老太爷当初不是随祖父去东海征战殉国了么?当时窦四叔还小,又有病,所以几乎都是窦大叔和窦婶儿带大的,而窦四叔性子又老实,从小就容易被侄儿们占便宜,所以跟嫦姐儿他们兄弟姐妹都不像叔侄,而像姐弟了。”

“原来如此。”谢琬笑道,“大姑娘放心,我们胡先生的医术很好,包准不会有事的。”

窦嫦笑着点头:“夫人府上的先生,医术自然是好的。”

大家又从这事说到了城中大夫的医术上。

谢琬用过午宴就回了府,回府后头件事就是唤来胡沁。

“那窦询的哮症果然很厉害么?”

胡沁道:“当初应该是落水后拖得太久没治,所以落下了病根,的确十分要紧。若是平常好好保养注意情绪和寒暖还无事,若是保养得不好,像今日那般,发病又无旁人在,就十分凶险。听说这窦四爷也是因为这个病,所以虽然聪明好学,却一直未曾娶妻。”

谢琬边听边沉吟点头。

庞白从旁见了。说道:“太太怎么突然问起此事?”

她笑了下,说道:“要想替爷翻案,窦谨也是个很重要的人。这个人办案十分厉害,这次我们爷被谢荣死咬成了杀人犯。窦谨未必心里无疑。只不过碍于对方是季振元和谢荣,而皇上又早已心知肚明,所以才没曾往下查罢?如果有机会,我倒想听听他对此案的看法。”

庞白道:“太太是要借窦询这病跟窦谨接近?”

谢琬默了会儿,“我还没想好。”

庞白点点头。

因为后来被窦家这事一扰,所以杨氏提过太子妃会遣宫女过来她也抛到脑后去了,而没过两日杨氏却上了门来,身后跟着两名气度仪态俱都无可挑剔的中年女子,见了谢琬后会下跪大拜,唤着她“夫人”。她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让人搀了起来。

服侍过太子妃的人,脸面可比平常宫嬷还要大些,更不是寻常女仆可比的,她又怎敢怠慢?

哪知道这两名宫嬷却十分恭谨。杨氏走后,她二人竟然再次下跪称起谢琬主子来。并道:“奴婢们原先给太子妃娘娘接过两次生,并曾经在太医院接受过指导,娘娘特地挑了我等前来侍候,还请夫人莫要把我等视为外人。”

谢琬这里本就需要请稳婆了,能够得太子妃亲自挑选宫嬷送来她当然欢迎。可是欢迎归欢迎,她心里始终也隔着层东西。太子妃当然不会把靠不住的人送到她身边来,可是也难保被人钻了空子,这二人还是得等确定过才能重用。

她笑道:“你们是娘娘的人,我怎么会把你们当外人,不过暂时我这里月份还早,身边也不缺人服侍。倒是我觉得府里丫鬟们需要调教调教,不如就请二位嬷嬷先替我教教这些丫头们规矩,如何?”

宫嬷里姓夏的那位点头道:“一切但凭太太吩咐。”

等她们走后邢珠走过来:“看面相倒不像那种奸巧之人。”

谢琬闻言笑道:“有时候面相也很会骗人的,你看看谢荣?换了旁人谁会相信他是个连自己亲侄女都可以杀来利用的败类?”说完她又若有所思地道:“不过如果季振元他们请封太孙的事再不能成,估计也应该会向咱们下手了。”

钱壮去四叶胡同守了几日。都一无所获。

谢荣自打出了文四儿之事后,把府里的人全部清查了一遍,并命谢芸亲自监督撤换了好一批,不过好在庞胜夫妇因为庞福的关系而留了下来,但是因为前些日子府里人私下把谢棋的死因又拖到采薇头上,被谢荣打死了两个,所以这些日子风声更是紧了,庞胜夫妇处竟是找不到半点可下手的机会。

日子进了五月天儿就渐渐热了,这日他盯了半晌,正与周南在谢家巷子口吃茶解渴,忽然就见庞胜家的挎着个篮子从后头出了来。

周南是原先宁大乙给谢琬挑来的一批护卫之一,后来因跟着谢琅出去还被殷昱冒险从雨里救过命,自那以后竟是对殷昱有了对谢琬一般的忠义,这次殷昱被谢荣坑害,他也忧愤得紧,因而自告奋勇跟了钱壮过来。

庞胜家的不认识周南,钱壮跟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就起身迎着庞胜家的走过去。到了跟前,他脚下再忽然一拐,就忽然撞到了对方。

“你这人走路怎么不长眼啊?”庞胜家的不堪被撞,顿时竖起眉来骂道。

周南连忙深揖陪罪:“这位大婶,真是对不住了,我因赶着上侍郎府去寻谢大人,不经意撞了您,还望大人有大量,勿要怪罪。”

庞胜家的原先在清河的时候原就被王氏挤兑得不行,好不容易进了京,知道谢荣不是个好糊弄的,这几年也是小心翼翼的过日子,加上前两日被打死两人,于是平日里那些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儿不敢接了,嘴上都跟缝了线般的密实。

这会儿听说周南要去找谢荣,不由就打量起他来,见着面相陌生,就问道:“你是哪个府上的?找我们老爷做什么?”

周南闻言怔住,然后也反过来打量了她半日,最后目光定在她腰间挂着的谢家的腰牌上,便如恍然大悟般猛地一拍大腿说道:“原来婶子正是谢大人府上的?那正好了,有个事还托婶子帮忙递个话儿,我是沧州那边一犯了案的家属,想求谢大人通融通融。”

庞胜家的见他傻头傻脑一副见神就拜的模样,心里不由好笑,猜着是个乡巴佬,便就说道:“这个事儿我可帮不了你,我只是后宅的管事娘子,这些事哪能轮到我说话?”

“婶子就高抬贵手帮帮我吧!”周南作着揖,然后看了看左右,把庞胜家的扯到了巷里僻静无人处,从袖口里掏出锭银子来塞给她:“婶子就是说不上话,也请给我指点则个,这里是点心意,事成之后我还会重酬婶子的。”

庞胜家的一看那银子足有三四两,顿时就咽了咽口水。自从谢启功过世后,她跟庞胜在府里地位一落千丈,就是进了京脱离了王氏魔掌,也比不上时常在谢荣面前走动的庞福父子,她可是多年没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了。

“如今府里在我们老爷面前最说的上话的,除了我们少爷,就剩薇姨娘了。”庞胜家的踟蹰着,说道。虽然府里规矩越发严格,可是这些话应该不算什么吧?“不过我们少爷要忙着学业功课,是不会理这些事的,你要求,还不如求薇姨娘。”

“哦?”周南双眼亮起来,“敢问这个薇姨娘在大人面前很是得宠么?”

“怎么说呢?你是个外人,不方便知道。”庞胜家的盯着他手里那银子,忽然拉长音摆起谱来。

周南立刻把手上银子拍到她手上,然后又从荷包里取出一锭来,“婶子若是告诉我,这银子就是你的。说的越详细,您的报酬就越多!”

庞胜家的笑了下,然后往四处扫了眼,说道:“就这么着站大街上说也不合适啊。要是让认得我的人瞧见,我还不得被老爷打死?”

周南恍然拍了拍额头,指着不远的茶馆说道:“咱们上那儿说去!”

进了茶馆,周南要了个包间,等小二上了茶,便催促庞胜家的说起来。

庞胜家的理了理思绪,然后就打开了憋了很久的八卦匣子:“你是外地人,有些事跟你说说也没关系。我们薇姨娘是太子殿下钦赐的,说很得宠也不是,我们老爷并不是那种好色之徒,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府里除了薇姨娘也没有别的姨娘,我们老爷看在她尽心又乖顺的份上,对她是极好的。”

“好到什么程度?”周南紧踩着她的话问。

庞胜家的道:“譬如说薇姨娘身上穿的房里用的全都是上等的好东西,银钱方面更是没缺过她。又不曾跟她红过一回脸,待她简直跟当初待我们太太一样好。”

“就这些?”周南不大满意地。

庞胜家的斜睨他:“你是个外人,再多的我也不能跟你说了不是?”她还得在谢府养老呢,差不离儿地跟他说几句也就得了,他还想怎么着?

周南想了想,忽然从怀里又摸出只明晃晃金灿灿的金镯子来,足有二三两重,看成色竟像是赤金的。

正文、302 香囊

庞胜家的两眼立即就瞪得如同面前茶杯口那么圆了,身子也不由得坐直起来,好离那镯子近点儿细看看!

“婶子,只要您把我想知道的和盘托出,这镯子就是您的。”周南拿着那镯子摆在桌子上,以五指按住。

这镯子不止成色足,份量重,造工也十分精致,而且上头还嵌着不少小颗的红宝蓝宝,少说也值三十四两银子,有这三十两银子,她拼着被谢荣打一顿也值了,打死是不会的,庞福总不会眼睁睁看着自个儿的侄儿媳妇被活活打死在眼前吧?

再说了,面前这人只是个有求于谢荣的外地人,此事会不会穿帮还不一定……

她再看了眼那镯子,颤着双手端起杯子,借着喝茶猛咽了口口水,缓缓道:“数月前我们府上死了位二姑娘。那二姑娘是我们老爷的侄女,死之前,她曾经打了薇姨娘几下,后来我们老爷知道了,当场要驱逐二姑娘回清河去,是薇姨娘求情,他才又改成扣去二姑娘所有的月例花销。”

周南听她说到了点子上,顿时打起精神来,说道:“那这二姑娘后来为什么又死了?”

庞胜家的顿了顿,看着他道:“几个月前那废太孙被发配的事你难道没听说?”

周南呃了声,点点头:“略有听闻。不过这跟你们二姑娘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庞胜家的压低声,说道:“我们二姑娘是被废太孙殷昱调戏未果之后被他杀了的。”

“怎会有这种事?”周南凝眉:“就算殷昱见色起意,也犯不着去杀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庞胜家的直起身,下意识地要闭嘴,可是目光看向那金镯子,她咬咬牙,又说道:

“不瞒你说,这件事我们府里人自己也十分怀疑。我们二姑娘去静水胡同之前那天夜里。我们老爷突然把她叫到了书房。当时二姑娘吓得要死,以为他要严惩他,还跑去向老太太讨保来着,哪知道老爷什么责备也没有。而是只交代她第三天天未明随他们出门去白马寺上香。

“当时我因为是老太太院里的管事娘子,所以也跟着去了,那天到了静水胡同这边的口子上,二姑娘忽然让我们先走,她要走静水胡同这里穿过来。静水胡同因为近湖,晚上都没什么人走,二姑娘非要这么做,老太太不让,老爷却下令就让她去。而且,还只让她身边一名丫鬟并车夫跟随。

“当时我们心里就起了疑惑。按说就算二姑娘不招老爷待见,可是终究是府里的姑娘,还顶着谢府的脸面,她这么样独自进了静水胡同,若是碰上了歹人传出点什么事来。岂不给老爷脸上抹黑?当时我叔儿也劝说来着,可是老爷还真就打定了主意,就让她一个人带着下人进去了。”

“然后果然就出事了?”周南盯着她。

“可不是?”庞胜家的扬起下巴,“我们先到的白马寺,当时我们都在禅院里等候,而突然之间就有人从外头闯进来说‘静水胡同’出事了!我们老爷几乎是箭步冲了出去,我们想到了二姑娘。于是也跟着过去了。

“当时就见二姑娘躺在血泊里,殷昱就站在离她一丈远的位置。其实我见过死人,我看当时二姑娘的样子还有口气儿似的,可是老爷却从头至尾没想到请大夫,而是一去就咬定殷昱是凶手——”

说到这里她蓦地打住话头,不再往下说了。

周南执壶替她添了茶。说道:“我怎么听你说的,好像这二姑娘的死是个预谋似的,难道这事是栽赃?”

庞胜家的抿紧唇,努力地不去看桌上的镯子。

周南接着道:“你们是不是也很怀疑二姑娘的死不是意外?”

庞胜家的脸色一白,猛地摇头。

周南从怀里又摸出一只一模一样的镯子。说道:“有这两个镯子,买条命都足够了,你还怕什么?”

庞胜家的口水吞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抬起头她又瞪着他道:“你不是求我们老爷办事么?打听这么清楚干什么?”

“我不打听清楚点儿,万一碰到了谢大人的忌讳可如何是好?如今季阁老任了首辅,他如今便等于是刑部的一把手,如何量刑全在他一句话下,我怎么能不仔细些?再说我打听清楚了,知道大人对薇姨娘的重视去到了什么程度,也好斟酌如何孝敬姨娘去。”

庞胜家的从他的话里倒也寻不出什么破绽,便就沉吟不语起来。

周南把一对镯子往前推了点,接着道:“你说二姑娘死之前,曾被老爷传到书房里说过话。二姑娘出来后都有些什么表现?”

庞胜家的叹了口气,说道:“二姑娘从书房出来后,一路上都很高兴,有人说当时她手上还拿着个香囊样的东西,进万福堂后她把它塞进了怀里,然后去了见老太太。”

“香囊?”周南声音阴下来。

“没错。是个月白绫的香囊。因为二姑娘当时出来的时候是把它拿在手里的,庑廊下四处是下人,不难看见。不过她很快就收了起来。”庞胜家的压低声,说道:“据说后来在公堂上尸体上也搜出一只月白绫的香囊,我们就更加怀疑,我们老爷有可能是在为薇姨娘暗中出头了。”

谢荣当然不可能只为采薇出头而拿谢棋去栽赃殷昱,而不过是在他们设计谋害殷昱的时候谢棋刚好被谢荣用来当了回炮灰罢了。在权欲熏心的谢荣眼里,采薇就是再可爱,跟影响到他们整盘计划的殷昱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周南默了片刻,举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庞胜家的说道:“现在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相信薇姨娘在我们老爷面前有多重要的份量了,这镯子该是我的了吧?”

周南挡住她伸过来的手:“等等!”

庞胜家的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

周南道:“二姑娘手上拿过的那只香囊,你觉得会是谁做的?”

庞胜家的无奈想了想,说道:“如今府里太太不当家,老太太早不做针线,大奶奶也不可能做给老爷,这种事又不可能交给丫鬟们做,就只有薇姨娘了。”

周南想了下,点点头,把镯子推了给她,笑道:“往后若还有仰仗婶子之处,还望婶子多行方便。”

庞胜家的忙不迭地把东西接过来放回怀里,说道:“官人这么大方,您放心,下回有事定然帮你!”

周南目送着她离去,立刻便从茶馆后门回了殷府。

谢琬对庞胜家的所述之言并没有太多意外,因为谢荣不可能把事情做得万无一失,否则的话他又为什么要打死两个下人以儆效尤?

她仔细回想着周南的转述,庞胜家的推测还是不会错的,那香囊毫无疑问就是公堂出现的那只,既然是谢荣准备好的,那来历自然极有可能是出于采薇手上。采薇在谢府那么长时间,谢荣也该对她产生信任感了,让她做个香囊,她肯定不会有任何疑义。

也许,还不止做香囊这么简单!

根据她从护国公府听得的消息来看,公堂上那香囊是缝死了的,护国公说当时窦谨还是拿铁签将之挑了开来,才发现里头的欢喜佛。这也许是防止被谢棋提前发现它而节外生枝。可是如此一来又有了问题,谢荣自己肯定不会针线,放着欢喜佛的香囊要缝口,肯定也会让采薇动手。

这样一来,采薇就肯定知道这个香囊。光买欢喜佛很容易,但是刻字的事谢荣一定会自己亲来,所以这个香囊也一定会是他买回来之后再做的,也许采薇不一定会发现欢喜佛上的“琬”字,可是她至少知道有过这么个东西,在谢棋命案发生之后,她难道不会把这件事联想到一起吗?

是了,谢荣两年都没曾亲近采薇,为什么事情发生后他会突然跟采薇圆房?

这不是他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而是他在防备采薇把事情捅出去!采薇是亲赐的,他又不能杀死她,突然杀死她他必然会引起太子警觉,而且正在这节骨眼儿上,殷昱获罪发配无论如何皇室也算是被季振元打了响亮一耳光!

这个时候采薇出事,宫里保不准会拿这事作筏子处置他,所以这种情况下,他只得以这种方式拢络采薇,让她死心踏地地呆在他身边!

谢琬沉吟了半日,起身道:“这事我心里有数了,庞胜家的暂且别去动他,采薇也不要动,眼下只要盯着那边的动静就行。还有那作伪证的乞儿那边,也要给我看紧了。”

周南称是。

在殷昱没回来之前,眼下只能韬光养晦,既然有了线索,就不怕谢荣会逃掉了!

“太太,窦府里又派人下帖子来了,请胡先生过去给他们四爷诊病。”

这时候,吴兴进来说道。

自从上次胡沁给窦询医了一回哮症,对方隔了没两日就派人上门来请胡沁了,据说经胡沁看过之后这几日的症状轻了些,窦谨疼爱幼弟,于是就派了心腹幕僚上门来下帖子相请。

正文、303 除根

胡沁本是不对外出诊的,但是窦家不是别人,谢琬也就让了他去,于是胡沁隔几日就要上窦府走一回。

“让胡先生去吧,如果是去窦家,下回不必来回我。”

吴兴点头。又道:“那边窦四爷为了感谢太太,还托窦夫人置办了几匹绸缎送过来。”

“绸缎?”

谢琬顿了顿。

她是个有夫之妇,他又送什么绸缎?不过既然是窦夫人经的手打发送来,那也不算什么违矩。但东西她却仍是不能收的,她说道:“不用了,让来人带回去,就说举手之劳不足称谢。然后请窦夫人无事便上府里来喝茶罢。”

吴兴这才点头下去。

庞胜家的得了两只金镯子,这两日夫妻俩简直做梦都要笑醒,虽然他们嘴上不说,可万福堂里这些人却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们不说他也没办法,只得私下里议论。

这日谢荣经过庑廊,听见廊下芙蓉树后有人窃窃私语,便就停步把人唤了出来。

丫鬟们见得是谢荣,顿时一个个吓得面如死灰,连忙走出来,垂头不语。

谢荣看着她们,说道:“我听到你们议论谁发了财,是什么意思?”

丫鬟们面面相觑,最后不得已,推了个胆大的出来,说道:“奴婢们方才在说,万福堂的秀婶儿这些日子像是发了横财似的,接连几日都在外买烧鸡吃,奴婢们这里羡慕着呢。”

秀婶儿就是庞胜家的,谢荣对庞家人一向放心,听见她们这么说,便就挥挥手让她们退了下去。

庞胜家的在万福堂当差,王氏自己有俸禄,如果庞胜家的侍候得力,王氏赏她点钱也不算什么。

没想到他才过了门槛,就见着一丫鬟拎着摞纸包急匆匆地往万福堂去。看模样像是庞胜的女儿庞珍儿,居然也没有发现他,就这么勾着头直楞楞地从前方迈过去了。

只要不出大事,谢荣不大管丫鬟下人。可是刚才丫鬟们的话还在耳畔萦绕,见着庞珍儿这般,他便就唤道:“站住。”

正要迈门槛的庞珍儿吓了一大跳,连忙退回抬起的那只脚转了身。

“老,老爷。”

谢荣望着她,“你手里拿的什么?”

庞珍儿不说话,谢荣给了个眼色给身后小厮,小厮便就走上前去把纸包拿了过来。

是街上全味香卖的炒货,全味香的东西不便宜。

“谁的?”谢荣问。

庞珍儿支唔道:“是,是老太太的。”

谢荣盯着她。不说话。

王氏这两年牙口不行了,饭食都开始偏稀软,会吃这些个炒货?

“把庞胜夫妇叫到书房来。”

谢荣丢下这句话,转而就进了书房。

庞胜夫妇很快到来,跪在地下。浑身筛糠似的。

谢荣道:“听说你们最近发财了?”

夫妻俩闻言身子都震了震,庞胜很快地瞪了眼妻子。

庞胜家的强自镇定下来,说道:“奴婢该死,前几日有犯了事的家属上门来求老爷行方便,遇上了奴婢,跟奴婢打听老爷的去处,奴婢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收了那人二两银子。还求老爷饶命!”

庞胜家的在谢府呆了那么多年,岂会不知眼下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全说真的不行,全说假的也不行,只有这半真半假才让人看不出破绽。

谢荣眯眼道:“怎么不知道有人进府找过我?”

庞胜家的怔住,转而叩了个头:“奴婢只知道他要找老爷,并不知道他为何没上门!奴婢也是贪财所以收了人家的钱。奴婢这就把这二两银子吐出来!往后再也不敢犯了!”

谢荣想了下,使了个眼色给旁边人。

庞胜家的顿时伏着再也不敢抬头了。

隔了约有片刻,派出去的人走回来,却只交了四五锭碎银出来在书案上,说道“两人的住处都带人翻查过了。只找到这些。”

谢荣目光扫向底下二人,盯着他们看了片刻,终于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

庞胜家的如释重负,出门时两腿都发软了。多亏她早有准备,把东西早就藏得好好的,否则的话今日就惨了!

等他们出了门,谢荣再吩咐身边道:“这些日子把他们盯紧点儿。”

虽然没找出什么证据,可庞胜夫妇的表现始终让人起疑。然而十来日过去,也并没有发现他们二人再有什么何不轨的痕迹,在府里不但更加低声下气,就是出门接触的人也都不曾有可疑之处。

这令谢荣又疑惑起来,难道说他的预感是错的,庞胜家的真的只是收了来求他的人的几两小钱?而给她钱的那人,真的也只是打听打听他去处这么简单?

虽然殷昱已经确定被发配出去,可是他从没觉得日子从此变得太平。

殷昱不在了,还有谢琬,这次他以谢棋之命拖了殷昱下马,谢琬绝对会对他发动疯狂报复的,而她这几个月里一直按兵不动,除了她在养胎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原因?

护国公和魏彬他们虽然也是他们的对手,可是他们跟他之间没有私仇,不过是人各有志各为其主罢了,只有谢琬才会处心积虑的把殷昱的被害算到他的头上,而谢琬本身也是这种极沉住气能等待时机将对手一招毙命的性格,庞胜家的的异常,不能不使他心生警惕。

他思虑再三,驾马到了季府。

季振元在水榭旁垂钓。见到谢荣来,也让人给他备了副渔具。

“郑家老三昨日输给皇上的那幅兰溪图,皇上挺满意。”季振元握着钓竿,慢悠悠说道,“郑家总算有个拿得出手的子弟,你这次也做的不错,正是这样不着痕迹地让郑家多亲近皇上,才能取得效果。刻意的安排,反而显得煞有介事。”

皇帝甚好棋道,前几日与谢荣正好说到了这事上头,谢荣便说郑家老三郑屹棋艺甚精。皇帝昨日便召了郑屹入宫,酣战几局之后,还是皇帝赢了,郑屹输了幅前朝名士的兰溪图。

“只要殷昱这边除尽,殷曜是迟早会上位的。”

谢荣将钓竿投进水里,说道。

“除尽?怎么除尽?”季振元盯着水面。

“恩师难道忘了,殷昱还有妻儿留在京中么?”谢荣偏头看向他,“谢琬心计十分不弱,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担心她迟早会找到证据翻案。如果让她得了逞,我们会很麻烦。”

季振元隔了许久没说话,直到水面上浮沉忽地一动,他提竿钓上条半尺长的鲫鱼来,才说道:“殷昱这件事我们已经惹恼皇上了,这次虽然逼走了殷昱,却也把皇上和太子逼得下不来台,这个时候我们再找谢琬的麻烦,不但会惹怒护国公府,还必定会使皇上恼羞成怒。这对我们没有好处。”

谢荣看着他把鱼钩又投进水里,说道:“恩师是怕皇上责问?”

“责问事小,阻住殷曜上位事大。”季振元道,“你别忘了,我们最重要的任务是扶殷曜上去,他上去了,我们才有足够的机会和时间去慢慢料理其它。而且我总觉得,皇上自从年底下旨不让殷昱去太庙祭祖之后,行事开始有点反常,为了以防万一,只要谢琬不会阻止殷曜上位,暂时不必动她。”

谢荣看了看他,不再做声。

他关注的目标一直都是自己的仕途,如何做才对自己的仕途有利,皇帝行事是否反常,目前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谢琬如果要替殷昱报仇,首先要找的肯定是他,而非季振元,所以眼下季振元才能如此悠闲地钓鱼,而他却要时刻警惕着莫要被她钻了空子。

谢荣陪着钓了两条鱼,便就回了府。

庞胜家的被谢荣责问的消息让钱壮给打听到了。

“幸亏太太交代没让周南继续与庞胜家的联络,不然这事铁定穿帮。”

谢琬在池边拿着鱼食喂鱼,听说后平静地道:“就算是这样,谢荣只怕也会起疑心,只是抓不到证据无法肯定而已。你们都得稳住,一定得到爷回来,我有吩咐之后才能动作。”

“太太放心好了。”钱壮道。

如今已进五月了,她离生产之日也只剩三个月,这些日子余氏正式搬了过来照顾她,余氏看着她这些日子精神不错,心里也高兴,再加上洪连珠也时常带着平哥儿在这边小住,于是平日里气氛又日渐热络起来。

不过秦方这次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来消息,也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

谢琅听说她在等秦方的消息,立即过来打听。但他仍以为派出去的人是去了西北,所以跟谢琬道:“西北那边全是军营,多数是充了军。我这段时间正在与同僚们通过兵部那边想办法联系西北,如果有他的消息,一定会立即告诉你的。”

谢琅这些日子没少因妹妹的事操心,但也因为这场变故,他变得更稳重了,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知道有些话多说无益,只有用实际行动才能解决。

虽然知道这条路子希望微乎其微,他也尽可能地安慰着她。

谢琬避开了这话题,却说起明年的春闱。

“还有大半年就该下场,哥哥可有把握了?”

正文、304 穿帮

她等了十几年盼着的就是谢琅能够在会试上考个好名次,然后摆脱掉前世的命运,从新的起点开始他的仕途人生,如果因为她的事而让他分了心,那她一定会更加内疚。

“有把握了。”谢琅冲妹妹扬了唇,目光坚定而执着,竟然再也不是当初因考个秀才都紧张得吃不好睡不好的他了,“我已经跟魏阁老告了假,从中秋过后就开始闭门温书,我有预感,这次中是会中的,就是不知道会取得什么样的名次。”

“一定会取得好名次的。”即使还没有下场,谢琬也被他这股自信感染,微笑点头道。

“其实不管考得什么样的名次,我都会努力走好的。”他略带感触地说,“这也是我这几年从殷昱身上领悟到的,他告诉我,一个人不管境遇如何,都应该保持积极的心态,因为掌控你这双腿的是你的心和你的脑子,不是周边环境。琬琬,我相信他不会有事,而且一定会回来。”

谢琬默了默,笑道:“是的,我也相信。”

“瞧这兄妹俩,倒还红上眼了!”

洪连珠快步走到门口,见状便笑着拍起掌来,然后几步走进来道:“世子夫人来了,琬琬快过来。”

杨氏是护国公府往殷府里走动得最多的,也是大家对护国公府里的人印象最深的,所以来来去去规矩上也省了许多,只当是寻常的舅太太串门。

杨氏被余氏迎进了中门,笑着问起她谢琬这几日的情况,听说都好,便也放了心。“娘娘又让我带了些东西过来,还问需要些什么,让琬丫头不必见外。”

如今次数多了,杨氏也知道瞒不住,所以每次太子妃让捎东西来,她也就直接说了。

夏嬷嬷和宁嬷嬷闻讯出来见礼。

杨氏冲她们点点头。嘱咐了两句,然后把着谢琬的臂进了花厅。

坐下后大家寒暄了一阵,杨氏便就说道:“听说窦家四爷请了胡沁进府瞧病?”

谢琬点头,遂把原委说了。

杨氏轻叹道:“他们老四也是个可怜人。打小就聪明可爱,偏就惹上这样一场病,如今弄得连妻室也娶不成。胡沁若是真有把握,就让他好好给他治治,也算是功德一件。”

“那是自然。”谢琬道,“莫说窦大人曾相助过我们夫妻,就是冲着他们老太爷与国公爷情同兄弟的份上,也是要尽力而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