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么?你很快也会有的。”谢琬打趣道。

靳亭脸上红了红,然后转开话题道:“姐夫不在府,你也怪闷的,不如我回头让人送几盏花灯来,你在家点头热闹热闹。”说完转头看了下郁郁葱葱的园子,又道:“其实府里人也不少。可就是因为那个人不在,所以才觉得格外聊落吧?”

谢琬看着她,笑道:“倒被你一语中的。”

靳亭搂了搂她的肩膀,“一定会平安的。”

因为余氏和洪连珠都在。所以午宴倒是坐了满满一桌子,下晌抹了会儿牌,看外头太阳还烈,于是又留着吃了晚饭,到天擦黑时,魏夫人才叮嘱了玉雪几句,让有什么事就随时到府去递话儿,与靳亭出了门。

晚饭后谢琬依旧要上庑廊下散步,正由邢珠搀着进了后园门,吴兴忽然来道:“太太。魏家来人说,魏夫人的马车坏在了前面胡同口,请咱们派个车过去用用。”

“你派过去就是了,何须来问我?”谢琬交代道。想了想又补了句:“魏夫人他们没什么事吧?”

“人没事,来人说就是车轱辘坏了。”吴兴道。

谢琬点点头。示意他快些下去安排。

像魏家这样的人家,马车会坏在外头还是挺少见的,毕竟这些事情都有专人打理,马车在出门之前都会被仔细查看过,谢琬心头因此掠过一丝疑惑,但是这种事也说不准,马车用的多了。总有坏车的机率存在。

顺着园子逛了圈回来,屋里玉雪就已经点了香。到洪连珠房里逗了会平哥儿出来,秀姑忽然走进来道:“太太,吴兴是去送魏夫人了么?”

谢琬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他亲自去送了,于是问:“怎么了?”

秀姑道:“他出去到如今还没回来。”

谢琬看了看天色,已经快戌时了。有这两个时辰的时间,上魏府来回三四趟就回来了,她心里也起了丝不安,但看着秀姑担忧的神色,她安抚道:“兴许是在魏府耽搁了。我让云宵去魏府催催。”说着她吩咐邢珠:“去交代云宵。”

秀姑这才放了心,上前来替代邢珠扶住她。

这里进屋洗漱完,才准备上床歇息,秀姑却又神色慌张地进了来,说道:“太太,云宵和吴兴都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都没回来?”

谢琬也觉得事情反常了,一转眼这又过去了一个时辰,按说假如吴兴在魏府的话,有云宵去催,怎么着也该回来了,就算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以云宵身为殷昱暗卫的身手,不是也该回来了吗?怎么会连他也失踪了呢?

她立即下了床,神色凝重地看着邢珠:“快去让罗矩武魁看看府里有没有什么异常,还少了什么人没有?”

邢珠也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连忙唤了顾杏过来,转身下去。

谢琬拉着秀姑坐到榻上,说道:“不要急,兴许只是虚惊一场。”

秀姑白着脸点点头,起身拿了个软枕放在她腰后,又帮顾杏铺着床被。

谢琬望着门外,眉头皱起来。

屋里静默了会儿,邢珠就走了回来,说道:“奴婢随着武魁他们去看了看,还少六七个人,都是府里的武卫,都是今儿下晌失踪的,都是各种原因出后就不知道去向!”

谢琬心下一沉,不觉起了身。

一天之内这么多武卫全部失踪,这绝不会是偶然的了!而他们都是应敌经验非常丰富的护卫,是护国公世子当初从许多人里头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像上次廖卓在四叶胡同着了谢荣他们的道是非常少有的,他们在什么情况下会被绊住回不来呢?

“太太,要不要再派人去魏府看看?”邢珠声时也有些凝重了。

“不必。”谢琬摇头,“魏夫人肯定没出事,吴兴他们也肯定没在魏府里,这只是个幌子。再派人出去多半也回不来,——交代武魁他们,把前后院门全部守好,再仔细检查府里的人,看看有没有人混进来,不要出现任何纰漏!”

夜里是最容易出意外的时候,无论如何得先把今天夜里扛过去再说。

正在沉思间,玉雪又匆匆走进来,“太太,舅太太和大奶奶他们都准备过来了,庞先生公孙先生以及武魁他们都让奴婢来传话,说府里有他们呢,已经派了大批的人守在正院周围了,请太太和舅太太们放心歇着便是。”

谢琬不置可否,正常来讲,这样的安排是没错的,只是这样一来,当人员都集中在正院的时候,那别的地方不是同样让人钻了空子吗?现在都不明白这些人是为什么失的踪,是冲着她来还是冲着别的?殷昱可还有许多东西留在府里,如果最终不是为着她,而是为着他手上那些证据,,岂不着了人的道?

她不相信武魁他们想不到这点,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咬牙选择罢了。

殷昱正在为这件事出生入死,她不能让对方有任何机会。

想了想,她说道:“不必这样做,只用调十来个人守着正院,做成我们仍在这里睡的样子,然后我们搬去爷的书房院子里对付一夜便就罢了。”

殷昱的书房院子也有三四间房,大热天的,挤巴挤巴对付一夜也能过去。关键是这样一来,把人手调到书房,就连人带东西全都守住了。

她就不信,有武魁他们这么多人护着,还有人能不动声色伤了她不成?

季振元他们先是想以谢棋这案子置殷昱于死地未成,后来几次请封太孙也未成,再加之如今发配中的殷昱下落未明,他们十有*会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正因如此她这些日子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没到她不出门,危机却还是落到了她头上。

谢琬才到达书房院子,余氏他们就很快来了,齐嵩和谢琅神情沉重地道:“到底还是来了,他们还没这个胆子来明的,我们只要防着他们来暗的就行。等到天一亮,我们就去魏阁老府上,他们还敢绑架朝廷命官不成!”

谢琅虽然尚未正式任职,可也是正经的举子。

谢琬点头:“我也正是这个意思,舅舅和哥哥就住在自己的院子里吧,舅母和嫂嫂带着平哥儿就与我住在这里。等天亮了我们才好安排。”

余氏和洪连珠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齐嵩道:“我们老爷们儿,没那么多讲究,今儿夜里我跟逢之轮值守夜,但凡有什么动静,也好及时应对。”

谢琅也道:“舅舅说的没错,安全为上!”见谢琬迟疑,便就说道:“不要推来推去的了,假如妹夫在,也没有我们什么事儿,他不在的时候我们不出来谁出来?你到底首先还是我的妹妹,然后才是他的妻子。”

谢琬虽觉他有些强辞夺理,但是也无法否认,于是再也无话可说了,便就照这样安顿下来。

武魁他们也很快布署完毕,正院里由周南和几名武卫在廊下游走巡逻,看着像是有人住的样子。而书房院子这边全布设的暗哨,尤其是殷昱的书房,更是加紧了看守。

谢琬和余氏住在西厢房,洪连珠和奶妈带着平哥儿住在她们隔壁的耳房,各自熄灯之后,整个院子便陷入一片无声无息之中。谢琬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白月光,心里如平湖似的镇静,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

正文、309 来了

直到鸡鸣时分闭了闭眼,却没想到再睁眼时已是大天亮!

余氏她们都已经起来,神色相对平静,原来昨儿夜里竟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这又怎么可能呢?起了床谢琬连早饭也没顾上吃,随即便传了庞白武魁他们过来问话,果然是一夜安宁什么事也没有,齐嵩一早去了衙门,而谢琅也去了魏府,看上去再正常不过。

可是那些人平白无故的失踪,难道不是有预谋,而真的是她想多了?

她心里跟堵了团麻似的,竟完全没了头绪。

“想办法去通知下护国公府和魏府,请他们帮帮忙查查我们那些失踪不见的人。”不管怎么样,不可能好几个人同时没了下落,而同时她也必须尽快把这消息传出去,否则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外界都还不知道。

余氏心里也害怕,但是她却有豁出去的一股气劲,她安慰谢琬:“老话不是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咱们手上这么多人,就不信能把我们一锅端了!你且把心放肚子里,不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说不定对方就是不想让你安生日子!”

谢琬连日忧心,也着实有几分疲惫感了,遂与余氏道:“我回房歇会儿。”

余氏送了她到正房门内,把门轻掩起来。

谢琬扶着腰走到屏风后,正琢磨着云宵吴兴他们究竟去了哪里,一把匕首突然搁在了她脖子上。

“不要叫,我就不会杀你。”

一道阴冷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来。

谢琬心下一沉,立时顿住身子,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不认为他们防得这么样严实,他还能够悄无声息地潜进来。

“昨日魏夫人的马车进来时,我就进来了!”这人挽了个刀花,发出两声得意的笑,绕到她前面,刀尖抵在她胸口上。然后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直到确定没有什么异常,他才从怀里取出几样东西来,摆在她面前,“这是你们那几个人身上的东西。看到这些,你该知道他们的小命都握在我们手里!”

是几块腰牌,从编号来看,正是吴兴和云宵他们的!

谢琬默了下,“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现在就看你的了。”这人阴哼着,“实话告诉你,除了这些人,隔壁那小娃儿也在我手心里攥着,你若是乖乖地听话。那他们便不会有事。若是你耍什么花样,不但他们的性命保不住,你跟你肚里的孩子性命也同样保不住!”

谢琬也不是头一回被劫持,对这种事的反应已相对平静了。可是他拿平哥儿的性命作要挟,她却无法淡定!平哥儿是谢琅的嫡长子。是谢家的传承血脉,她就是不顾吴兴他们,也不能不顾平哥儿!

她咬牙打量这男人,应该是个做惯了这种事的杀手,并不是上次谢棋请来的那些小混混样的人物,这种人是不会跟你多废话的。

她道:“要我怎么做,你说吧。”既然他们有条件。那说明她目前的安危还不成问题。

“带上两个丫鬟,以要亲自出门的名义出府去。人不许带多,出了门后,想办法把这个喂给他们吃下去——放心,只是迷药,死不了人。但是我会检查的。如果我发现你做假,那么被捉的那些人,就一定会给你们陪葬了!”

说完他又冷哼道:“我知道你很狡猾,不过你也别把我当成什么楞头青,我们这些长年在刀口上混的人。为了达成目的,几条人命根本不在话下——何况,只是一个才几个月的小娃娃,我要取他的命,比喝水还简单!你要是不想他死,就乖乖听命行事!”

谢琬伸手把他递来的迷话接过来,看了看,尽量稳住心情,问道:“可是就算我想听你的话行事,你又怎么出去?”

“你不必管我怎么出去,你只要知道,你除了眼下这条路,再没有别的选择!而且你也不许走漏风声!我肯定会要确定你照我的话做了之后才会出去的,只要我发现你耍花样,你就等着给那孩子收尸!”

谢琬瞪着他,不说话。

这刺客眼里立即布满了寒意,“你是不是想试试?”

谢琬不敢试。

失踪的这些人她一个也不能丢,尤其是平哥儿的性命!看来他们这次为了挟持她的确是做足了功夫,连平哥儿对她的重要性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她捏紧了那包药,说道:“我可以不耍花样,但是这药我却得试试真假,否则的话到时候害死了我的得力手下岂不冤枉?”

刺客神色骤然冷下,谢琬亦冷冷冲他颌了颌首,开门出了去。

她走到花厅里,叫来邢珠顾杏,交代了声余氏,要去魏府。然后立即掉头往平哥儿的房间来,房里只有奶娘在,而屋梁顶上,却蹲着个手拿飞镖对准着熟睡中的平哥儿的蒙面人。

她敢肯定,只要她一动,那飞镖立马就会插进平哥儿的小心脏!

谢琬脸色一白,无声地退出来。

如果没有这层,她大可让武魁他们包围活捉,可是眼下想不动声色把平哥儿抱出来都是不现实的了,平哥儿是谢琅的亲骨肉,也跟她的骨肉没什么分别,如果平哥儿死在她手上,她永生永世也不会原谅自己!那么除了乖乖听话出去,她还有什么路可走?

余氏对她突然要出门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也知道她牵挂着这件事,是怎么也放不下来的,也就只好回房换衣,要随她一同去。谢琬极力以平静的口吻道:“舅母留在家里吧,哥哥他们都不在,嫂嫂带着平哥儿,只怕照应不来,我让邢珠她们俩跟着便是。”又叮嘱道:“舅母一定要他们照顾好平哥儿。”

一边是外甥媳妇,一边是外甥女,真是撇了哪边都不妥。余氏听见她这么说,并不疑有它,只好叮嘱了邢珠顾杏,让她们好生照顾着,然后送了她上了马车。

还好马车是殷昱特地给她打制的大马车,驾起来平稳舒服,也不怕颠着。谢琬上车之前下了半包药粉掺进鱼肉里,喂了给麦婶儿养的一只老白猫,老白猫吃了几口便倒下去,软绵绵地果然呼吸正常。于是赶车的梁九和邢珠顾杏一人得了她一杯茶,各自上了车。

为了照顾谢琬,马车驶得极慢,出了府门,谢琬就打开车壁拿出把葵花子来,一面嗑着,一面往外头吐瓜子壳。吃了小半把,邢珠顾杏二人便就倒在了地下,而梁九往前行驶了十来丈,也扑通滚下了马车。

一道人影从隔壁巷子口掠上车头,继续驾着马往前行驶起来。

庞白听说谢琬招呼也没打就出了门,正要去寻公孙柳,胡沁忽然拎着只大白猫匆匆地走过来:“老庞,太太出事了!”

庞白心下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看这猫!”胡沁将昏迷中的老白猫塞到他手里,“这猫吃了太太喂的一块鱼之后就昏迷了,我已经察看过,这是中了迷药!太太怎么会突然给只猫喂迷药呢?这里头肯定有诈!”

“那还不去传武魁和廖卓?”公孙柳听闻消息,这时候也已经小跑着赶了过来。“方才齐夫人说太太原本要进屋歇息,可是转眼没片刻就出了来,还只带了邢珠他们三个出门,这里头肯定有问题,得让他们快去追!”

武魁和廖卓很快过来了。

听说完经过,武魁很快道:“我先带两个人去追!”

廖卓拉住他道:“他们有备而来,肯定会防着我们,眼下只怕许多人盯着这里动静,我们不能就这么样出去。得先掩饰一番再出门!”说着拉着他耳语起来。

这里谢琬在车上吃着葵花子,忽然车门一开,先前那刺客又出现在眼前。他进来先看了眼地上的邢珠和顾杏,然后才瞪着谢琬:“瓜子扔掉!”

谢琬顿了下,瓜子扔在外头。

刺客阴冷地瞪着她,她忍气吞声,把身子慢慢往车角落挪,借着身子掩护,手指抠开车壁上一道小口子,然后在暗柜里取了把绿豆,慢慢地通过口子往下洒。绿豆是绿的,地砖是青石板的,不仔细看,还真难发觉。

车上有两个人,还有一人驾着马车,谢琬估摸了一下形势,从车壁暗柜里摸出几样东西,塞进了袖筒。既然是被挟迫,该随身带的东西还是要带的。尤其是她这种行动不便的晚期孕妇。

过了一条大街,刺客忽然拿了布将她的双眼双手绑起来,绑的过程谢琬并没有徒劳的挣扎,只是下意识地反抗了下便任他动作了,但是谁也不知道,在挣扎的过程里她早已经从袖笼里拿了把三尺长的小匕首在手里。

马车拐了几道弯后,速度开始放慢,谢琬停止了撒绿豆。果然拐了道弯就车子停下来,谢琬被揪着胳膊下了车,进门的时候她一个不慎歪倒在地上,忙乱中又洒了一小把绿豆在门角外,然后又有几个人走过来,接手扶着她往前。从来人的声音和动作来看,应该是女人。

正文、310 对局

然后就被关进了一间屋子里,再也没有声响。

钱壮他们都聚在庞白和公孙柳的院子里,邢珠顾杏还有梁九都醒过来了,一屋子人个个坐立难安,顾杏甚至暗自抹起泪来。

“已经摸到线索了!”这时候,门外暗卫何桑快步走进来,激动地道:“我们在胡同里发现沿路有一路的瓜子壳,正是胡先生交代给太太特制的葵花子,瓜子壳一路撒过了汾阳大街,然后到了三清坊内的小胡同就变成了绿豆。

“我们翻查过去,已经逐渐把目标锁定了,现在廖头儿他们已经在三清坊附近排查,为了早些查到太太下落,他让我过来再带些人过去!”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钱壮不由分说站起来。

武魁这里也急忙调派人手看家,然后带了一帮人出了去。

谢琬被押进了屋里,很快就有人过来送来茶饭。

自打她进了屋子就被人下了眼罩和绳索。可以看到这是间大户人家的厢房耳房之类的地方,屋里有床有榻而且十分干净,看起来常有人住。可是窗外是什么情景她却看不到,窗户已然被钉死,只留顶上一处尺来见方的口子通气。

兴许是为防备她使手段,来人送水时也是用绳子从这个口子把装了水壶的篮子垂下来。

谢琬用藏在匕首里的银针试过,确认无毒,便端着杯子喝起来。

茶的味道如何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如今她在意的,是吴兴和云宵他们究竟在哪里?他们下一步究竟准备怎么做?

她给邢珠他们下的份量不重,这个时候应该醒了过来,而胡沁他们就算没发现那只昏迷的猫,也应该知道她失踪的事了,那么眼下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他们能发现她沿途洒下的那些瓜子壳和绿豆了。可是就算能发现,他们一间间查下来。也会耽误不少时间。

她不能在这里呆很久,必须马上让廖卓他们知道她在这里。

她砰地把手上杯子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是个婆子的声音。

她沉声道:“我要见谢荣!”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件事是谢荣做的,可是这个时候,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谁会这么做?捉她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拿捏殷昱,虽然她有把握在殷昱露面之前她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在她行动之动,也必须要确定吴兴他们平安无事!

门外很明显地沉默下来,然后走了。

谢琬才回到榻上坐下,门开了,有人缓步走了进来,那身影过了屏风,顶着一张戴着面具的脸出现在屋子里。

谢琬看着他,心下忽然一动。“你是谁?”

七先生在桌旁坐下来,不回答她,却是斟了碗茶在手,说道:“你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主子,我本来还打算你若是执意不出府。也就只好罢休,没想到你还是义无反顾的出了来——丫头,你还是太自大了些,难道你没有想过,你这样做虽然得到了下人们的拥护,却把自己的丈夫陷入了两难么?”

谢琬紧盯着他,“你就是那颗印章的主人?”

七先生一笑:“他们都叫我七先生。”

谢琬猛吸了口冷气。再盯着他看过去,却看不出任何端倪来。面具之下虽然他露出眼睛和下巴,可是却完全看不出任何特征,这样的眼睛和这样的下巴,她这辈子看了不下百个人拥有,他的声音除了语调缓慢。也听不出任何特点。

她斜眼盯着他,说道:“我丈夫都已经被你坑到西北充军发配去了,眼下你就是杀了我他也毫无办法,我哪里还管得着他两难不两难?再说了,我万一死了。他指不定立马再娶一个,既然如此,我何不先保着眼前的利益再说?”

七先生噗哧一声笑出来,“季振元他们都说你狡猾奸诈,我看倒是很有趣。”

“那真是荣幸。”谢琬冷笑道。“现在我人也被绑来了,不如你现如今就带我去见我的下人们。”

“就这么带你过去多没意思。”七先生说道,“我从小到大最不喜欢的就是听人摆布。这样吧,我把你的那些人都带到这里来,然后我们来下棋,你赢我一盘,我就放一个人给你。我赢一盘,就杀一个人。你看这这样公不公平?”

一个说起杀人两个字来跟谈论诗词歌赋似的的人,他能容得你说不么?眼下最要紧的是见到云宵吴兴他们,然后想办法把廖卓他们引来,眼下从离开榴子胡同到此地,至少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廖卓他们应该在附近了。

谢琬咬咬牙,深呼吸了一气,说道:“你要这么做,又岂有我说不同意的余地?不过,这屋里实在太气闷了,大热天的,我是孕妇,受不了,你得挑个通风透气的地方才成。”

七先生道:“我把这里窗户打开,一样通风透气。”

谢琬看了看窗户,再看向他:“我出去吐口气可成?”

七先生笑着摇头:“对你,我可不能大意。”

谢琬气闷无语。

很快钉死的窗户被打开了,棋桌就放在屏风下,然后门外押进来一群人,是云宵吴兴,还有三名家丁,三名武魁手下的武士。人倒是一个不少,只是个个被塞住了嘴巴,而后当看见谢琬在屋里时,个个都把眼珠子瞪得要脱出眶来。

谢琬扫了他们各人一眼, 抿紧唇执了白子。

七先生捉这些人,与其说是为了要挟她,不如说是为了扰乱府里的人心,如果不是丢了这么多人,她昨夜不会操劳一夜,转去书房睡。如果不是转去书房睡,正房里便不可能没人。正房里有了人,刺客便不可能得手挟持她。

当然,她也可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不顾刺客的威胁,可是她如果能真的可以做到这么冷血,她也不会原谅自己。

她知道他们的目的是冲她来,只要她来,云宵他们会安全的。

而这个时候既然七先生还在以挟持她而要挟殷昱,足见他们并没有得手。

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

殷昱没事,那七先生必然要在殷昱身上加派更多的人手,她可不相信他这些死士是应有尽有的。如果他人手足够,根本用不着计划这么久,也不会事先还要扰乱她的阵脚才能趁机下手,所以当他人手不够,而她又有着廖卓他们共三四十名高手的时候,只要找到了地方,难道还不能保得她平安出去?

就是天牢都能劫得了了!

谢琬对这点不担心,眼下她担心的是,这棋局她已呈败势。

七先生落了颗黑子,她就再也没办法往下走了。

“下棋可不能三心二意,尤其是这种要人命的事。”

七先生笑着把白子拨下来,放于棋罐里,然后伸手拔了身后护卫腰间的刀,放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指了指八人当中的其中一名武卫,还没等谢琬反应过来,一人从屋里走出来,拿刀往那武卫脖子上一砍,顿时就听一声闷哼,他便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一条人命就这样活生生断送在眼前!

谢琬瞪大着双眼,几乎窒息在当场!这些人都是陪着殷昱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他们就是要死也应该是死在战场,而不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七先生笑道:“这次你执黑,我执白。”

谢琬咬唇望着他,忽然手捂着口唇,犯起呕来。正当七先生笑容渐凝之时,她已经摁着胸口步到了长窗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从袖口里取出一枚火弹狠狠扔到了窗外院墙上!

那弹药被这狠狠一击之后,一股青烟立时呈直线状缭缭升到了十余丈外的半空!

“青弹?!”

七先生猛地站起来,“这是殷昱的信号弹,他居然也给了你?”

谢琬回过头来,“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敢到这里来?七先生,现在你该知道了,我不是不顾丈夫会陷进两难境地而莽撞过来的,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也不会做。如今我的人已经到了附近,顶多一刻钟,他们就会找到这里,你跑不了了!”

七先生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起来:“如此就想拿住我,你也太小看我了!殊不知你把信号弹发了出去,反倒替我省了事,如此一来我连去送信给殷昱都省了!——来人,速把殷夫人带离此地,等待殷公子上门!”

随着他的示下,一群人顿即朝谢琬涌过来,谢琬早有准备,趁着他们到来之前,飞快走到了云宵身边,拿手上匕首割他的绳子,其余人则瞬间产生默契,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七先生手下的人大约十三四个,皆手拿大刀往这边砍,云宵他们只能以双腿应付,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替他们割断绳索,那么他们这些人绝对会成为刀下亡魂!

“云宵!你等下赶紧带着太太出去,不要管我们了!廖卓他们会过来的!”剩下的两名武卫一面应会着对方,一面扭头与云宵道。

谢琬手上的小刀很锋利,绳子很快被割断,云宵交了小刀给武卫们,然后踢飞刺客们手上一把刀接在手里,不由分说护着谢琬便往外走!

正文、311 归来

谢琬也不跟他们多说了,这时候想要全部人一起走是不现实的,而吴兴他们也不可能会撇下她不顾而先走,她只能跟着云宵伺机出去!

对方十几个人手持武器,云宵一个人难以抵挡,很快就已经把他们二人包围在中间。

七先生大步踏出门来,喝道:“打开地道!”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院中假山忽然传来一阵闷响,石下一道口子露了出来,恰好就处在谢琬脚边!谢琬才扭头看了眼,刺客们就已经逼着云宵和她到了地洞口,以致于不得不踩着石阶下了去。

谢琬被逼迫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渐渐觉得有些不堪其累。从昨夜到如今,她只喝了一碗茶,至今粒米未进,而连日来的忧心加上这大半日的奔波,终于使得她有些体力不支。

“云宵,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云宵看出来她难以支撑,却碍于身份不能搀扶。

再看看前后左右十来把刀团团相向,心里也十分焦急,于是一面观察着周围,一面压低声道:“我们必须跟他们走出这地道,然后才有机会脱困!太太方才发出的青弹升了空,廖卓他们无论在哪里都会立即赶过来的!就算我们暂时被挟持,他们也会追过来,您再坚持坚持!”

他虽然不是女人,更没有经历过怀孕生子的艰辛,可是光想象也能想象得出来谢琬挺着八个月的肚子赶过来救他们有多么艰难,七先生的残暴他们是看在眼里的了,如果不是谢琬,他们这些人必死无疑,就是冲着这点,他就是拼死也要护得她安全!

谢琬心里也知道呆在这里是绝无办法逃生的,好在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有数,这几个月她每天坚持活动,体力比别的孕妇要强上许多。再加上太子妃给了许多宫中的贡品和丹药护胎,所以这一路走来她也只是觉得有些疲乏,而并没有觉得特别不适。

于是便忍着满头虚汗,咬牙站起来。亦步亦趋地随着他往前走。

廖卓他们到了三清坊,正要分批搜寻,忽见半空里直直升起的青弹,各人心头立时一震,都不用发话,已立即往青弹升起的宅院飞奔而来!

院子里一片儿狼籍,地上有两三具尸体,廖卓下令道:“立即给我找人!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数十人立即分开行动,邢珠顾杏和钱壮像是疯了一样高声喊叫着谢琬,但是都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廖卓!找到吴兴了!”

正在六神无主之时。何桑飞快跑出来,而身后跟着满身是伤的吴兴和两名武卫。“他们被打晕在屋里,兴许是对方走得太急没来得及下杀手!”

“太太人呢?”廖卓与邢珠齐声与吴兴他们问道。两名武卫连忙指着地道陈述了经过,“太太身边只有云宵,你们快下去追!”

一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寻找机关。正发现疑似之处之时,忽然山石之下就冒出缕缕青烟来!

钱壮失声道:“不好!他们在底下放火!太太危险!”

廖卓也是吓得手足发凉,连忙把机关打开,顿时浓烟滚滚往外冒出来!这么大的烟,底下肯定是进不了人了!可是不进去,又怎么营救谢琬?

“邢珠快去拿几块湿布给我,我下去!”钱壮不由分说吩咐道。

邢珠很快拿来湿布。廖卓抢过一块来捂住鼻子:“我跟你一块去!”

钱壮拦住他:“用不着这么多人送死!我有经验,我去就成!”

“不成!主上交代了我等一定要保护好太太,眼下她出了事,我怎能贪生怕死?”

“琬琬怎么了?!”

众人正在争执间,突然一道身影飞快落到他们身边,而后耳边传来殷昱近乎嘶哑的声音:“琬琬在哪里!”

“主上!”

一院子几十号人全都呆了。眼前站着的高大英挺一脸激愤忧急的人不是殷昱又是谁?而他身后亦跟着目色焦灼的骆骞和秦方他们!

“主上,太太被七先生挟持下地道了,现在地道里全是浓烟……”

全程目睹过程的武卫话还没说完,殷昱已经夺过钱壮手上的湿布捂住口鼻纵身跳了下去!

钱壮和廖卓有瞬间的呆怔,骆骞冲着二人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抬水。有多少抬多少过来!我们一块下去!”说着也随后跳进了地道。

“琬琬!琬琬!”

殷昱进了地道口,急步地在烟雾里前进,浓烟阻挡了视线,才走了两步便被底下的石子绊了一下,他连忙掏出荷包里的夜明珠,一面照着各处,一面又呼喊起来!

一路都没有谢琬的声音,他的心倏地往下沉!

烟源应该是地道的那一头,正在朝这边滚滚袭来,好在地道是直的,一路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可藏人的角落!浓烟很快透过湿布涌进他的鼻腔,窒息的感觉如此真切而清晰,可是眼下他的生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谢琬的生死!

越往里走,烟就越浓,骆骞他们很快赶上来,另拿了块湿布给他换上:“主上勿急,钱壮他们已经抬水来了——”

“我不能等!”殷昱回过头,双眼在烟薰雾缭下,已如能喷出火来:“我一刻也不能等,你们在这里负责抬水灭火,我冲过去找她!”说完还不等骆骞抬步阻拦,他已经借着珠光迅速往前,靠近了火源。

火是由一堆半干半湿的枯草燃起来的,眼下燃烧近半,看来他们走的也不会很远。这时候钱壮他们已经抬了水过来,几桶水下去,火堆呲地一声浇灭了,地道里景物逐渐清晰起来,但是满室的余烟还在缭绕徘徊。

殷昱鼻子发酸,已经分不清是因烟薰还是因为心里的的担忧,他无法想象谢琬这几个月过的是什么日子,而他又把她置于了多么危险的境地!

地道不长,过了火堆后就已然到了底,这边也有石阶蜿蜒往上。见到那头透过来的亮光,他心血忽地上涌,叫了声“琬琬”,便一跃上了石阶。查看了头顶一番,顶开了地道口。

地道外是处静陌的小巷。

两边都是民宅,面上看去风平浪静,骆骞他们跟着出了地道口,环顾四周,说道:“对方那么多人,一定走不远。”

殷昱道:“分两头追!”

骆骞便带着金逢去后方,殷昱带着秦方宁柯往前。

小院后头里正一派剑拔驽张,谢琬与云宵站在院中央,那十来名刺客正将他们团团包围。

此时时间已到了下晌。太阳开始西斜,却正是一日之中最热的时候,谢琬头上冷珠密布,身子开始有些摇晃。云宵持剑相护,见状却也十分忧急。谁也没想到七先生他们会在地道里放火薰烟。如果不是这般,廖卓他们自然早就到了,眼下可又如何是好?

“把他们围住,不要伤她,但是也别给他们任何机会!”

七先生的声音从窗户内果断地传出来,透着胜券在握的笃定。

他无法不笃定,眼下谢琬已然插翅难飞。有着这样的烈日,她根本熬不住多久。

谢琬忍着眩晕,看向云宵,“不知道廖卓他们能不能找到这里?”

云宵抿唇道:“找是肯定能找到的,就是不知道要几时?”

谢琬也沉默下来。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有什么好怕的?眼下她不但不能乱来。最好还要养精蓄锐,等着这段难熬的烈日过去。她跟云宵道:“试试看,能不能移到没有太阳的地方!”

云宵点头,看准了院角一树硕大的枣树,突然往那边开始发动攻势。

原来静止的包围圈因着他的动作而动起来。谢琬紧随他的脚步挪动。

七先生在窗内看了片刻,说道:“速战速决,把她擒住押起来!”

一声令下,几个人的攻势便全然不同了,招招锋利见血,云宵很快挂彩!

谢琬努力稳住自己紧随他脚步,可是眼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云宵招式也越来越缓慢,以他一人之力是绝对敌不过十余位高手合力强攻的!“别硬攻了!我们闯不出去,退到树下才是要紧!”谢琬喘息着跟云宵道。云宵咬着牙,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了,拖住她手臂便往树下退!

谢琬提裙跟上,打横一把刀伸出来,直直伸到了她脖颈前!

“太太!”云宵失声,连刺过来的一柄刀也顾不上去避了,连忙冲过来!

谢琬被架着往后退去,眼见着退到了庑廊下,说时迟那时快,两道身影如箭一般从墙头掠向场中,双剑齐飞向包围圈展开攻势!云宵看清来人,立时呼道:“廖卓!何桑!”何桑一步上前将他搀住,转身便冲杀手们下起了狠招!

七先生望着乍然露面的这两人,一双瞳孔骤然紧缩:“这么快?!”再看向已然被挟持到庑廊下的谢琬,他立时回头交代身边的人:“速去把她带进屋里来!”

谢琬也听到了这声命令,下意识地想避开,可是她的体力已实在不容她做任何避让了,眼看着三四个杀手已然出门到了左右,长刀也正要架上她的手臂躯干,眩晕中却只听乒啷啷一响,几颗石子落在刀刃上,几柄刀倾刻间齐刷刷地掉落了地!

谢琬身子一歪往下倒,恍惚之间就见一道白影如光影般闪过来,身子一倾扶住她的腰,嘶哑的声音在她耳畔显得有几分歇斯底里。

谢琬也没在意他说什么,眯起眼,只见一张写满了焦灼和迫切的脸忽然出现在眼前,原本俊美的五官因为痛苦而紧拧着,星亮般的双眸里也有水光闪烁……

正文、312 前世

殷昱冲着已然昏过去的谢琬大喊,看见她憔悴的面容,眼泪忽然也掉下来,抬头见到武魁骆骞他们都已经带着人全部赶到,便打横将她抱起,一面往门外冲一面道:“这里交给你们,一个人也不许漏网!邢珠顾杏随我来!”

没有驾马车,因为马车跑不快,也没有骑马,因为马太颠。三清坊离榴子胡同隔着两条大街四条胡同,徒手抱着身沉如铁的谢琬穿街走巷,不觉得累只觉得慌,他不敢想象在他到来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有一个意念,她不能有危险!

谢琬在嫁给他之前,也面临过许多的危险和困境,可是没有一次落得如此被动,她是沉着和自信的,面对危险她是有着无比的勇气去解决的,几时有人看过她因为虚弱和无助而昏倒在怀?几时又有人见过她眼里透着那样的期盼和疲惫?

在嫁给他之后,她所面临的那些危险陡然升级了,她不再只需要面对谢荣,而是要与他同面对所处的险恶境地,以及针对他的那些所有险情,他至今没有让她享受到什么荣光,只让她不断地付出忧心和眼泪,他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为了想与她相携白首,把她拉了进来,以守护和相互扶侍的名义!

越是自责,越是隐忍不住,眼泪落下来,打在她脸上。

当初他因见她的沉静和机智而倾倒,如今却因她的坚守和无悔而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