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佩轻轻点点了殷煦的肩膀,说道:“小公子,请唤王叔。”

殷煦因为平哥儿不见了。以为只要表现好就可以再见到平哥儿,于是礼貌地道:“王叔。”

殷曜见着府里就这么点人在,心里便就乐了。他今儿就是冲着殷煦来的。如今见着他身边不过就两三个人,顿时大安。下了马,堆出一脸的笑意说道:“煦儿乖,这里风大,走,我们进去说话。”

殷煦退后道:“我要找平哥儿。”

殷曜一顿,问道:“平哥儿在哪儿?”

殷煦高兴起来:“王叔也想跟平哥儿玩吗?跟我来!”

说罢拖起殷曜便往后花园里去。

王府后花园是防守的最严密的地方,一来是因为殷煦平日最喜欢在这里玩,而园子里又有个大湖。二来是因为后花园往往也是偷袭者们最喜欢选择的切入口。刚才殷曜进门之前。罗佩就告诉殷煦,说平哥儿要去后花园里寻小鸟,现在他人也迎了,王叔也叫了,可以去看平哥儿捉小鸟了吧?

温禧王府跟安穆王府格局差不多,殷曜见着殷煦拖着他往后花园走,心里可乐透了,后花园里头空旷无人,他随便使个什么小计策让殷煦栽个跟头,回头殷昱谢琬还不得气死?当然。行事归行事,他退路还是要留好的。

“煦儿慢点儿,仔细磕着了!”这是叫给别人听的。脚下可没打半点折扣。

殷煦见他拔腿跟上。跑得更欢了,罗佩钟徊交换个眼神,各自从左右包抄,跟紧了二人。

这里孙士谦看着他们迅速地进了后花园,遂吹了道口哨,抱着拂尘也悠悠然地从这头踱进了后园。

进了后园之后,平哥儿忽然在湖岸对面招手道:“煦儿快来!煦儿快来!”

殷煦一看,高兴透了,连忙松开殷曜就往对面跑去。殷曜见他一股劲往前飞奔。也跟在后头,见着罗佩二人渐渐落后。于是脚尖踢起颗石子,装作无意便要踢向殷煦的小腿。

殷曜没有正式习过武。但是一些防身和基本的搏击术还是懂得几下,殷煦沿着湖岸跑,这颗石子飞过去,是冲着把他击落湖去的!

但是他哪里有什么机会击到殷煦,脚尖才抬起,打左边夹竹桃密林里就突然窜出两个人,脚一踹就将他踹到湖水里!冬月里冰冷的湖水立即四面八方地包围了他,而这一切来的这么突然,简直令他想都想不到!

“你们!你们敢踹我落水!”

他在湖面扑腾叫唤,四处充满了他气极败坏的叫声。

闷头往前奔跑的殷煦被后头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蓦地停步回过头来,张大眼睛嘴巴看着湖里头那个人。

刚才被骗到远处的平哥儿这会儿也从树林子里冲出来,跟他并排站在湖岸。

而他们身后的夹竹桃林里,十几双眼睛望着扑腾不止的湖水充满了笑意。

“他是怎么了?”平哥儿呆呆地指着湖面,太让人费解了,大冬天的,这个人怎么这样?

“是不是脑子有病?”殷煦狐疑地瞅了他一眼,说道。平时宁大叔过来的时候,提起谁谁时常常就这么说。他没见过脑子有病的人,但他刚才明明还好端端地跟在身后,突然就下了湖,心想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么样怪凉的,咱们要不拉他上来吧?”平哥儿说。

“好啊。”殷煦说动就动,转头去找绳子。

平哥儿见他走了,于是也走了。

洪连珠在后园门口揪紧着绢子盯着呢,见着俩人毫发无伤地回来,而殷曜还在湖里扑腾,便就一手牵一个,说道:“你们爱吃的红豆糕蒸好了,快跟我去吧。”

殷煦道:“要救人……”

洪连珠道:“除了红豆糕还有酸枣糕,走得慢了就没啦!”

平哥儿道:“有人在湖里……”

洪连珠已经拉着他们俩出了门,顾杏接过来,温声细语地与他们道:“怎么王妃没有告诉你们吗?温禧王这个人最喜欢泡水,他今儿来府就是嫌他们王府的湖太小器,所以才专程到咱们府上来的,身为王侄小公子怎么可以不让王叔尽兴呢?所以我们走吧。”

殷煦和平哥儿听完都傻了,半日后殷煦才冒出句话来:“那到底是不是脑子有病呢?”

殷曜真是肠子都悔青了,他哪里料到后花园子里竟然有着这么多埋伏,就连他想要往岸边爬,水底下居然还有人在拖着他的两脚往下拉,每当他蹿起一下,就被人往下拉一下,浮浮沉沉看起来颇为滑稽。而可恨的是跟着他来的人一个都不在身边,居然全都被留在了外头,眼下连个救他的人都没有!

安穆王府这里殷曜在后园子里湖里挣扎着,这里谢琬拿着德妃写的纸条出了后宫,随即便往乾清宫去寻找殷昱。

殷昱正在庑廊下看着巡兵,这些兵都是打着搜查张珍的名义进来的,实际上做的却是监视宫人有无异常举动的任务。外头搜七先生的事有武魁和骆骞负责,用不着他时时盯着,反而这边需要防备,所以他更多的时间留在宫里。

谢琬找到他,把手上的纸条给他道:“这上头这个人你先立即安排人去找,不要让任何人察觉,找到之后让他们带到王府交给孙士谦。事不宜迟,你派了人去后我再跟你解释。”

殷昱哪敢怠慢,连忙唤了身边亲信过来交代下去,谢琬又仔细叮嘱了此人几句,看着他走了,才示意殷昱回到东宫子观殿,把方才德妃跟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殷昱越听面色越沉,“我听你这么说,倒觉得那骨灰坛子的来历极可疑似的,难道放骨灰坛的人会把那孩子的死算到皇宫头上,所以放下那个坛子,暗示事情不会就那样了结?可是他们当时为什么不站出来呢?而且,这件事也怪不到皇上他们头上不是?”

谢琬沉吟道:“我觉得要么是当时他们还为着什么事,但是又没有能力站出来,要么就是纯粹只是心里不甘,所以偷偷放个这样的东西给宫里添晦气。德妃说是惠安太子落葬后第三日发现的,按规矩头七里头朝廷都会派人过去上上香什么,放骨灰坛的人肯定是这些人中间的。

“而这些人都是深受皇家恩宠的人,而当时能跟兰嫔说话的人必然身份也不会太低,所以我在想,当年死掉的那个孩子多半是京师里哪家重臣的后嗣,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有机会在地宫旁放置骨灰坛。如今我们若是找到了当年的太监,说不定还能问到更多!”

“没错!”

殷昱点头,徘徊了两步,他又抬起头道:“我听你刚才说这件事还扯到护国公府?”

“嗯。”谢琬点头,“德妃说是老护国公在时发生的事,如今的护国公当时还只是世子爷。我就怀疑皇上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也迁怒上了霍家,才会如此地针对你和护国公府。可是德妃的话说的也对,如果仅只是责怪老护国公府护驾不力,或者安排人不妥当,也不至于会使他惦记几十年还放不下。”

殷昱吐了口气,拖起她手来:“我们这就去护国公府,问个清楚!”

按照时间来算,如今六旬有余的护国公在四十余年前已有二十来岁,如今世子霍世聪也有四十四岁,那么那个时候护国公夫人一定过门了,而且护国公那会儿也肯定手执着部分兵权了,当时发生这样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正文、399 裕妃

护国公这几个月都在外头,不但他在外头,府里的几位老爷少爷个个都披甲上阵了。护国公夫人这会儿坐在正院侧厅里,抚着手下这年代不近的老雕花木椅,听着孙女儿孙媳妇儿们说笑,面上也在笑着,心里却半点笑意也没有。

小辈们都看出来她这阵子情绪不大高,所以可劲儿地在跟前尽着孝,但是局势乱成这样,她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霍家自开国以来便蒙受皇家两百多年恩宠,可谓自古至今屈指可数,但是近几年皇帝的态度简直改变得太多,让人十分不安了。清剿乱党的事她不着急,七先生什么的徒作困兽之争,他不可能真的颠覆朝堂,而她担心的,是皇帝会不会留下什么传位遗诏之类。

如果皇位落到了殷曜手上,那么他们所做的一切不是白费了吗?

“老太太,安穆王和王妃来了。”

门外老管家急急地走进,随后一道进来的,正是殷昱和谢琬。

堂内一众人纷纷起身给二人行礼,谢琬回了礼,便也冲护国公夫人福了福,唤了声“老夫人”。

霍老夫人站起来,“你们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殷昱道:“外祖母,孙儿有几句话想问问您,咱们能不能单独说说话?”

众人一听,知道是有要事,连忙纷纷告辞,并将厅门掩上。

霍老夫人凝重地道:“有什么事要问?”

殷昱道:“四十多年前的惠安太子,外祖母知道多少?”

听到惠安太子四字,霍老夫人的脸色倏地一变,目光也立即现出几分警惕来。

“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谢琬将她的异样全部捕捉在心里,闻言便道:“老夫人如果知道,还请事无巨细告诉我们。因为我们突然发现了几处疑点,似乎跟惠安太子关系甚大,这也关系到安穆王府和护国公府的未来。我们需要知道惠安太子之死的所有来龙去脉。”

霍老夫人看着她。片刻后退身坐下来,端杯在手却是不喝。说道:“惠安太子不是得天花死的么?你们既然知道这个人,肯定也知道了这层,还来问我做什么?”

她越是这样,谢琬就越觉得有问题,“我们知道他是得天花死的,我们还知道他得天花的那天夜里,曾经到过护国公府。

“老夫人,霍家不但是朝廷世代的宠臣。还是手拥重兵的重臣,皇上这几年对霍家屡有不公之处,对我们王爷更是谈不上有什么祖孙之情,太子妃那几年在宫中日夜以泪以面,他们是霍家的女儿和外孙,而霍家却从来至尾没曾进宫讨过什么公道,这正常吗?

“这不正常。从我们的角度来看,还十分窝囊!手拥重兵的霍家连自己的女儿和外孙都保护不了,明知我们王爷蒙冤在身而流亡在外,只会忍气吞声地派人寻找。而不曾因此向宫中施加压力,这不是一个外戚该有的作为。所以这中间一定另有隐情。而这隐情,是不是跟当年惠安太子的事有关?”

霍老夫人面颊绷得紧紧地。盯着她的目光里绽出火光来。

“你这是在责怪霍家对安穆王不够好?”

“够不够好得看这件事究竟出于什么性质。”谢琬道,“如果霍家是被迫如此,那又另当别论了。”

霍老夫人抿紧唇,看向殷昱,“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殷昱揖首道:“孙儿的确觉得此事有疑。乱党背后的内情不查情,那么我们就是抓到了七先生,说不定也还是会有余孽隐匿在朝堂。要想一网打尽,只能从根底上把他们揪出来。”

“你怎么这么肯定乱党谋反就跟这事有关?”

霍老夫人站起来,“惠安太子的死是个意外。是疾病,是当年太医院都集体确认过的。这之间难道还会有什么阴谋不成?”

她的态度微微有些激动,说到末尾也有几分质问的味道。

谢琬与殷昱对视了眼。上前道:“是不是阴谋,我们不敢肯定。同样,七先生有没有跟这件事有关,我们也不肯定。只不过我们根据当年的线索,查到与惠安太子一同染病而死的还有个孩子,这个孩子极可能是当时朝堂高官的后嗣,而如今七先生的背景,也查出来跟朝堂高官有关,这会是巧合吗?”

“还有个孩子?”

霍老夫人面色微变,“我怎么不知道?”

“老夫人当然不会知道。”谢琬道,“因为这个孩子死后,这家人不知道为着什么原因,根本没有把消息传出来,而小孩子因病夭折也是常有的事,自然无人在意。而假设七先生跟这死了的孩子有关,那么有些事情也就说得通了。

“比如为什么他们栽赃我们王爷杀死殷昊还不够,还一定要废黜他,更甚至几次三番地要置他于死地?他们为什么对着这皇位念念不忘,即使跟天下人为敌也誓要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这些都能够看出来,七先生对朝堂甚至是殷家的仇恨。而他对王爷的耿耿于怀,又使人不够联想到护国公府身上——

“毕竟王爷是护国公府的外孙,也是联系霍家与殷家关系的强有力的纽带,他们除去了王爷,对护国公府来说就是致命的一击。老夫人,我说了这么多,可以作为我要求知道当年真相的理由了么?”

霍老夫人紧盯着她,精致的面庞覆上了一层薄霜,但是这层霜又在片刻后渐渐抖散,变成一脸破碎的不堪回首。

她走到窗户前,忽然一下把窗门推开,一股冷风扑面吹进来,吹得她的步摇频频晃动,吹得屋里的帘缦也不安起来。

“惠安太子,是死于孝懿皇后之手。”

这句话吐出来,谢琬与殷昱俱都忍不住一震,孝懿皇后?!德妃不是说她温慧宽厚,与宣惠皇后关系极为亲近么?她怎么会去伤害惠安太子?难道,真的是如她猜想的那样,当年的后宫其实并不如面上看起来那么和谐?

“还请老夫人告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霍老夫人对窗吐了口气,目光盯着窗外一树初绽蕾的红梅,说道:“霍家与宫中关系一向极好,于是女眷们与后宫妃嫔也走得亲近。

“我那时初入护国公府不久,虽然娘家不弱,可是对嫁入这样的门第还是有着几分惶惑,与人打交道也带着两分拘束。与婆婆进了后宫几次,我便喜欢上了裕妃的亲切和气,裕妃也看中我的爽朗直率,于是常常传我进宫说话。

“当时宫里妃嫔不多,宣惠皇后不在了,只有裕妃和兰嫔,还有几个没位份的低等宫姬。那时候兰嫔负责照顾惠安,而裕妃虽然养病不能操劳,但是也对惠安照顾有加,还亲手给他缝袜子,做衣服。每天都会掀开他的衣领看看,看看穿得够不够暖。

“因为人少,兰嫔也会常到裕妃来坐坐,那时面上根本看不出来什么,但是进宫的次数多了,我总发现裕妃眉目间总有几分郁郁之色。我以为不过是伤感腹中胎儿的早逝,直到有一天,我陪着裕妃下棋的时候,兰嫔派人过来了,说是要借她的镯子做个样子,照打一只。

“裕妃当时眉头就动了动,虽然不明显,但还是被对面的我看见了。我也奇怪,宫里什么好看的首饰样子没有,兰嫔为什么非要裕妃的这只做样子呢?裕妃那镯子我见过,是她进宫那天夜里皇上亲自赏给她的,也算是信物。

“这么重要的东西,兰嫔位份又不如裕妃高,还该避着才是,她倒好,这么大喇喇的派人过来借。我当时就有些不大服气,等裕妃把镯子交给身边人亲自送过去后,我就替她感到不平。裕妃道,怕什么,她欠我的,总有一天会全部还给我的。

“那时候兰嫔因为带着惠安太子在身边,所以皇帝去她宫里的时候多的多,对裕妃这边虽然不曾冷落,但是也绝对没有给予该有的关注。而兰嫔素日里看上去又沉默寡言地,让人觉得十分老实,我哪里会想到她私底下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而裕妃从始至终都是那样静静的,不争不抢,在我看来,那时的她也太怂了。反倒不如我这种在从后宅里一路争斗走过来的有骨气。所以对裕妃这句话,我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因为我不认为她会报复。

“没过多久,那日我看春光明媚,便进宫去探望裕妃的身子。她调养了两年,已经逐步康复了,最近说话声音也明显的清亮起来。我想邀她去御花园逛逛。可是没想到,我去到裕妃宫中时,她正躺在床上,而床前地上落了一地瓷碎!

“我以为她身子又有了不好,于是紧张地问起宫女,裕妃听到了,却让宫女们出去,只留下我来。

“她脸上有泪痕,这可是少见。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敢问她的身子,生怕提到她的伤心处。哪料到她却拉着我的手,冲我一笑,说道,好妹妹,别担心,我身子骨不妨事。”

正文、400 兰嫔

“我放了心,遂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兰嫔果然打了只同款的镯子,而那只镯子的红宝比她的这只还多上三颗。三颗红宝在寻常大户人家眼里都不算什么,在她这娘娘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东西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寓意,兰嫔虽然话不多,可是处处藏着机心,这三颗红宝,是为了压她一头。

“如果仅是这样,那倒也罢了,关键是,兰嫔转手就当着裕妃的面,把那镯子赏给了身边的宫女。她面上做的十分逼真,说是感念宫女的好,所以赏赐,就连皇上都被她瞒过去了,并没有想到深处。可是裕妃是女人,她太理解兰嫔的意思,她容忍了那么多年,先是宣慧,后是兰嫔,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那天我们没有去逛园子,就在殿里呆了一下晌,裕妃是个坚强又隐忍的人,很快恢复了心情,跟我聊起了别的。那是第一次,她亲口跟我说想要怀个孩子,想要看着他像惠安那样聪明可爱。

“我知道她觉得寂寞,也希望自己的丈夫借着看孩子顺便来看看她。那时候,皇上已经有整整两年亲近她。我只能安慰她。没过多久,就传出来皇上要带着她和兰嫔还有惠安去别宫消暑的消息。

“那天傍晚,她忽然把我叫到宫里,问我道,你想不想霍家这份恩宠世代延续下去?我当时都懵了。我是霍家的宗妇,我当然想。国公爷是跟皇上一起长大的,这份厚谊在旁人看来更加敬畏,可是正因为一起长大,国公爷也摸透了皇上的脾气。

“他跟我说过,说皇上甚喜玩心术,对霍家只怕也会有所牵制。果不其然。皇上登基之后就重用一帮文臣,而对于勋贵之家日渐冷落,但是他对霍家又一如既往的恩宠着。即使盛宠不衰。我们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也渐有如履薄冰之感。

“裕妃当时当然是明白这种情况的。她这样一问我,我就知道有下文。”

说到这里,霍老夫人长舒了口气,从窗旁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不知道裕妃娘娘跟老夫人说什么了?”

谢琬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霍老夫人的诉说像是把她带入了四十多年前的后*宫,每句话都在牵动她的情绪。

“她跟我说,如果我帮她做成一件事,那么她将来便让霍家在大胤朝中永屹不倒。让我的女儿成为太子妃乃至皇后,让我们两家往后世代联姻。

“说实话,我当时是不信的。因为就算她是地位最高的妃嫔,可是兰嫔风头已然压过了她,而她膝下又并无子嗣,而且手段还不如兰嫔,能不能被册封为后还不一定,这些话不是等于空头白话么?可是在我听到了她后来的话时,我的所有顾虑就全部都消失了。

“她告诉我,她要借这次机会除去惠安太子。我吓了一跳。但我在她的注视下又老实了。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坚决,狠辣,霸道。我从来没见过谁有这样的眼神,我看出来她是认真的,但是对于她这样地信任自己还是有些意外。

“毕竟这种事莫说做,就是说出口也是死罪难免。而且,她为什么要除去惠安太子呢?听她说完,我又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原来她腹中胎儿的死并非死于无故,而是来自兰嫔。裕妃在她照料病中的宣慧的时候,得到宣慧和皇上的一致感恩,而宣慧驾崩不久。又传出裕妃有孕的消息,兰嫔说不清楚什么心理。总之因为这些,她起了杀心。

“那日下雨。她让人在裕妃午睡的时候,将她的木屐底下偷偷擦了层厚厚的胰子,裕妃起身出门的时候,就摔倒了。孩子也没了。事后女官在她的木屐上了发现了胰子,她暗中再一查,很快就从兰嫔手下宫人处查到了真相。

“裕妃也真能忍。若是我,怎么可能忍上两年之久?不过在那种情况下,实在不适合去披露兰嫔的罪行,因为这是把双刃剑,在惩罚兰嫔的同时,仍然沉浸在宣慧驾崩的哀痛里的皇上一定也会恼恨上裕妃,要报仇,只能选择无影无形的办法。

“那两年她就容忍着兰嫔,一面调养着身子,一面寻找着机会。而皇上下旨要去别宫,显然说明她的机会来了。上次我进宫的时候,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除去兰嫔,可是除去兰嫔还会有别的妃子,思来想去,她只要登上后位才能够完全掌握命运。

“她登上后位的前提只有一个,就是怀上龙胎。

“可是就算她怀上皇嗣,也轮不到她的孩子继承皇位,到时候,惠安太子若是知道兰嫔死于她手,一样会反过来伤害她。而且,她若当了皇后,自己的孩子成不了太子,将来也必然是个悲剧。所以,要得到最后的成功,惠安太子也是必须得除的。

“我当时其实有着不忍,因为惠安是那么可爱,我也看出来她的不忍,但是这样一来,她能得到解脱,她当上皇后,我们霍家也会有光明稳妥的未来。我嫁进霍家是来享福的,我不希望护国公府在我手上没落下去。起码有了这条把柄,她也不能不关照霍家。

“她的条件使我心动,而惠安太子纵然不死在她的手下,将来一定也还会有别的人来跟他下手。我为什么不干脆帮助裕妃除去她的心头之患,使她能够顺利地登上后位,到时候反过来来帮助霍家呢?

“于是我们在沉默半日之后,达成了协议。

“没多久之后,他们就启程去了别宫消暑,因为东海那边打了胜仗,皇上龙颜大悦,这一去便是好几个月,说是消暑,竟然住到九月才启驾回京。

“他们回京的那天突然起了风,之前晴朗的天气忽然变了,而沿途的相国寺那边正在办庙会。这也是我们暗地里早就商量好的。我记得也是这样寒风渐起的下晌,那天我和国公爷正在准备重阳节的赏赐,突然有人送了裕妃的密信上门给我。告诉我她快到了,让我准备好。

“他们的銮驾进了城,活泼的惠安太子果然看到了庙会的热闹场景,裕妃早在出发前便深藏机心地告诉他庙会上各种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他没见过或者只听过的。三岁大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又是素来疼爱他的裕妃,如今窥得了两分妙处,怎么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惠安便吵着要去逛庙会。其实说起来,皇上若是不那么深宠他,后来我们的计划也不会成功,可是就是太宠他了,不但害死了他,也使得后来才有那么多的事。

“皇上先还是不肯,惠安太子就央裕妃,裕妃当然初时也是不肯,兰嫔指着惠安来拢络皇上的心,却不会拂逆惠安的心意,等她有了求情的意思的时候,裕妃便顺水推舟撂手不管,皇上自然是答应了。于是临时改道到了护国公府。”

说到这里,她走到桌旁端起先前的茶喝起来。茶水应该早就凉了,可是她眉头也不皱地喝了下去,而她的双手微颤,透露出她不安的内心。

“这场意外果然是预谋,可是我还是想不到,惠安为什么又是死于天花?他惹上了天花,为什么随同他出去的人又都安然无恙?”

谢琬幽幽地道。当年的惠安还只有殷煦那么大,还什么都不知道,就成了后*宫争斗的工具。

“那是因为我们都有了准备。”

霍老夫人放下茶碗,不知道是因为喝了冷茶,还是因为往事不堪回首,她双手撑在桌上,发展到浑身也开始微颤起来。

“这件事光靠我一个人当然是做不到的,而我们又注定不可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于是我只告诉了当时仍为世子的国公爷。国公爷当时听我说完之后,也是吓得面无血色,甚至一度要打我,可是没多久,我就怀孕了,我再跟国公爷提起这件事,说起所有的利弊,他动心了。

“于是在他的帮助下,他提前在中军营物色了十几个已然出过水痘的将领。而我则事先找好了几件才从天花病人身上除下的用具,试验过效果之后收起来。这日皇上一行到来后,我们全府的人都出来侍候,皇上和裕妃留在府里,而兰嫔则带着惠安出去。

“我则把那些准备好的东西都一一经惠安摸过,甚至用来喝茶。最后又给他加了件小夹衣防寒。

“老国公爷让国公爷去寻人护驾,国公爷就把那些出过水痘的人挑出来赶到了府里。看着天真可爱的惠安浑然不知地随他们出去,九月的天里,我两手和背脊全是汗。而裕妃则很自然,我知道她是真心疼爱惠安,她能做到这样波澜不惊的地步,可见准备了多久。

“这一夜平安无事。如想象中一样,一个时辰之后兰嫔便带着惠安高高兴兴地回了来,全府上下见着他们平安无事,俱都松了口气,然后回宫。”

正文、401 未知

“翌日下晌,宫里就传来惠安见喜的消息。”

霍老夫人低哂了一声,接着道:“事情全部都在我们的计划内,我们不容许出现任何一点意外,所以这消息传来后,我又是高兴又是不安,高兴的是我们终于做到了,没有一个人会怀疑到这场天花纯属人为。而我不安的是,我肚里的孩子尚未出生,我却已经在扼杀一条生命。”

谢琬眼泪都快出来了。

殷昱紧握住她的手,她问道:“后来呢?”其实后来的事情她都差不多知道,可是她还是想知道得更清楚。

“兴许是我下的力太猛,惠安发病发得很急,翌日凌晨就说糊话了,而兰嫔以及同去的宫人果然被连累,俱都被关了起来。三日后惠安就甍了,皇上当场下旨赐死兰嫔,随同前去的宫人里多数被杀,裕妃带着众宫姬在钟粹宫前为惠安祈福超度,整个宫里都陷入一片惊惶之中。

“我去了一趟,回来也大病了一场。我如今打死个下人不算什么,可是在那个时候,我的心还是软的,我总是梦见惠安天真地笑起来的样子,那只是个三岁不到的孩子……

“兰嫔死后,后*宫空虚,裕妃如愿以偿当上了皇后,没过两年,她生下了如今的太子,你们的父亲。而我在之后不久也生下了世婷。裕妃极重诺,在两家儿女都出生后,便就有意地让太子和世婷亲近,他们俩青梅竹马,后来眼里也果然插不进其他人。

“可是皇后心里也还是因为惠安的枉死而郁郁不安,几年之后又因为小产而躺床数月,她认为这是报应,终于不久后也驾崩离去。在驾崩之前。她召了我进宫,订下了两家儿女的婚事。皇上原本不同意,可是在皇后病榻前。也还是下了旨。现在看来,也许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恨上了霍家。”

霍老夫人抬起头来,精致的面容忽然被哀伤和愧疚压得多了几分苍老,就连声音也喑哑起来,“这就是你们要听的故事的全部,惠安太子,的确是我和孝懿皇后合伙杀死的。事隔这么多年,我到如今也还听不到这两个字,我只要一听。必然会梦见他。”

谢琬和殷昱像是石化在原地,连呼吸也隐约忘记。

她从来不知道这后头还隐藏着一个这样的故事,那些早已逝去的人们,忽然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在她面前走动起来,娇俏温慧的宣慧皇后,宽厚隐忍的孝懿,寡言但深沉的兰嫔,还有活泼懵然的惠安太子,他们都已经逝去。可是他们却又还影响着后来。

原来霍家对于殷昱遭受迫害不敢去申诉是有原因的,他们杀死了皇帝心爱的长子,所以对这一切只能忍气吞声。如果没有这件事,殷昱就算失手杀死了殷昊,有霍家出面,他也不可能落到废黜出局的下场。而反过来说,如果没有这件事,皇帝兴许也不会这般针对殷昱……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来,失声道:“皇上执意不肯立我们王爷为太孙,是不是已经知道事情真相?”

殷昱与霍老夫人同时一震。霍老夫人茫然地看了眼窗外,收回目光道:“其实我觉得。他在拒绝太子和世婷的婚事时,可能就有怀疑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怀疑到孝懿皇后。但是对于霍家,他是肯定怀疑上了的,否则的话,他不会那样逼太子。他逼太子,就是在逼霍家呀!

“孝懿皇后驾崩之后,太子长到十六岁,该议婚下聘了,国公爷当时进宫去暗示过此事,屡次被皇上避开,后来若不是太子苦苦相求,恐怕他找个什么借口悔婚都有可能。而这些年太子妃始终不曾省过亲,其实也是为了保全太子,与娘家保持距离。”

谢琬眼前瞬间浮出初见太子时他眼里的复杂。

从前殷昱也曾怪太子不尽责不尽职,现在想起来,竟都是皇帝给逼的。如果说皇帝早知道了惠安太子的死与霍家有关,那么他对殷昱的态度也就可以解释。他恨霍家,以至于恨太子妃,恨太子妃所生的儿女,而对于霍家的外孙,他当然不会甘心要他继承皇位的了。

想想这些前因后果,竟似有根无形的线在牵连着,一点一点看来毫不相干,可是当知道了事情根由,又让人恍然大悟。

“这件事是已然了解了,却还是有个问题。”一直沉默的殷昱这时候说道,“与惠安一道玩耍的那名孩童必然也是因为惠安的缘故染上了疾病,可是这怎么说都是个意外,对方并没有理由把这笔帐算到霍家和皇上头上。”

不错,还有七先生。

如果说七先生谋逆的事是跟这件事有关,那他为什么会非要找霍家和皇上不可?当时只不过是偶遇不是吗?再说了,宫里死的是皇长子,而官户家就是赔个儿子进来,也不算什么太要命的事。而且他若是觉得委屈,大可以说出来,跟宫里邀点同情啊,怎么反而隐匿起来不做声呢?

“这件事我不清楚。”霍老夫人无力地坐在锦杌上,“当时我紧张得寸步都不敢离,根本没办法去关注这些事。而且事后又因为时刻关心着宫里,接下来我又染病在床,外头的事我一概不知。不过我觉得,你们可以去问问张珍。皇上究竟知道多少事,至少张珍必然清楚。”

谢琬迅速地看向殷昱,殷昱点点头,“老夫人说的不错,那我们这就告辞。”

霍老夫人撑着额,闭上眼。

走出国公府,太阳已然西斜了,初冬的余晖斜斜照在国公府的五彩琉璃瓦上,刺的人两眼发酸,又有些陌生之感。

不止是谢琬对这一切感到沉默,从宫里出来的殷昱也是。

他知道宫中生杀有时并不亚于战场,可是亲耳听到这些还是心里感到十分不可思议,那是活生生的十几条生命,还有年仅三岁的无辜孩子。作为得益的后辈,他无法对孝懿皇后的作为置评,没有孝懿皇后当初的狠心,就没有如今的太子,和如今的他。

也许在宫廷里谈及仁慈实太可笑,可是他对那重重叠叠的宫城,再次有了层却步之意。

谢琬那日所说的话仍在他的心里存着,她是他同甘共苦过来的妻子,是他的灵魂伴侣,他怎么可能忍心让她继续在那些无止境的斗争里过完这一生?又怎么忍心让他和她的孩子在那样的环境里面对像惠安太子那样的危险?他绝不忍心让她再为自己和家人操心忧劳。

很快到了王府,两人的脚步都有些迫切。

进了府,却有两个小肉弹如箭一般地扑到怀里来。

“母亲!”

“姑姑!”

谢琬不觉蹲下身来,鼻子一酸将他们俩拥进左右怀里,“你们今日有没有乖?”

“有哦!”平哥儿重重地点头。

殷煦也抬起头来,“我很乖哦,王叔过来泡冷水澡,我还让人往他脖子上挂了冰袋!”

“什么?”

殷昱一时未明,什么王叔,什么泡澡?

谢琬也顿住了,而这时洪连珠急步从里头走出来,拖住平哥儿就拍了两下屁股,说道:“你们回来得可好!这俩人我可治不住了!交给你们吧!”

“出什么事了?”谢琬站起来。

洪连珠上气不接下气,把殷曜来府的事儿给说了,然后道:“本来我带走他们回了房,便就让钟徊他们把人给捞上来了,谁知道他们趁我不注意,又溜到湖边,把才上岸的殷曜给推了下去!

“两人不知道谁出的主意,让人从冰窖里挖了两大袋冰出来,绑在殷曜身上,下人们也坏,看见了也不吱声,刚才等我想起来去看,人家已经冻得嘴唇发黑起不来了!这会儿胡沁正在治呢!”

谢琬目瞪口呆,殷曜被俩小屁孩给拿捏住了?那他得多没用啊!

但是这也太过份了,殷煦怎么可以如此胆大妄为呢?万一闹出人命来怎么办?她虎着脸把殷煦拉过来,也往他屁股上啪啪拍了几下:“是不是你挑的头儿?”

殷煦揉着屁股一歪一歪地冲过去攀住殷昱脖子:“那个王叔忒坏,我们去看他,他拽着我的手想把我拉水里,幸亏我有骆叔给的弹弓,把他弹水里去了。父亲说过见了坏人就要打,我今天打了坏人,母亲怎么还打我的屁屁?”

谢琬愕然了。

殷昱噗哧一笑,跟殷煦道:“母亲不是怪责你教训坏人,是怪你事先没有告诉舅母,湖边很危险,下回没有大人在身边的时候,尽量不要去,否则就会变得像坏王叔那样,趴在湖里起不来了。煦儿和平哥儿千万不可以再背着大人干这种事,知道吗?”

殷煦这才算明白了。

殷昱牵着他到平哥儿旁边,柔声道:“去玩吧。我们让母亲请平哥儿和舅母留下来陪煦儿住两日。”

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走了。

谢琬没好气说道:“你这样纵着他好吗?你看钟徊他们居然都不阻拦,这样不会误导他吗?!”

正文、402 见证

殷曜的确不该饶恕,就是殷煦不折腾他,她也绝对会让他好看!可是这种往死里整的方式也不能惯,孩子们惯得了一次就会惯出第二次来,万一弄出人命,殷昱背黑锅事小,到底弄得太子和太子妃为难事大。

洪连珠忙道:“其实我还没说完,当着孩子们的面,有些不方便说。那殷曜可真坏,明知道府里没大人,只有我一个女客,还非要闯进来,先进园子就意图对煦儿不利了,多亏孙士谦他们早有防备,暗中布置好等着他跳坑。

“还以为他吃了个亏能长点记性,谁知道他见着两个孩子在园门口偷看,便又拿酥糖哄了他们过去,拖着就要往湖里拽,煦儿机灵,拿着手上的弹弓反把他弹到了湖里。这才有后来他们拿冰袋绑他扔到湖里的事。”

谢琬那揪着的心这才算是舒坦点了。

不过还觉得有点硌应,殷煦才两岁多,钟徊他们这样拿他来设伏,真的好吗?

殷昱看出来她的担忧,敛了笑色说道:“别担心,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包括跟我一起长大的这些暗卫们,我们若不是打小经受这样的挑战和训练,完全没有办法应付后来的种种状况。

“难道你以为真的光有一身武艺就可以百战百胜吗?才不是。比武艺更重要的,是机变和对危险的防范和感应力。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量多的让煦儿接受些挑战和困难,是我交代给他们的。我们不妨放开手,让他学着自己去处理事情,去判断事情。”

一席话说得旁听的洪连珠频频点头,“王爷这话不错。我就觉得平哥儿在王府呆上一段日子回去,跟他父亲斗起心眼儿来都快多了。琬儿也是心疼孩子,不过只要不是原则问题。我觉得都不大要紧。就饶了煦儿这一回。”

谢琬何尝不是这么觉得?想想殷昱这些年所受的苦,也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她虽然不会让殷煦的道路变得如此艰辛,但多掌握些生存技能总是大大有好处的。

她佯叹了口气,说道:“既然都求情,那就放过那小子!”

洪连珠笑着道:“你们俩说话,我得回去了,让平哥儿留下来吧,你哥哥昨天被太子殿下叫到东宫侍书,他兴奋得不行。这几日越发用功地研究典籍,我得回去侍候他吃饭,不然他得忘了。”

谢琬闻言也很高兴,便不留她了,连忙让人准备车辇送她回去,这里殷昱则让人去提张珍。

殷曜这里谁都没去过问,能让胡沁去治他已经不错了,还想让她去问候,门都没有!

她叫来吴士英:“殷曜醒了便让他滚!然后你去送个信到东宫,就说温禧王在我们府上落水了。砸坏了我湖里的菱角藕根什么的,去跟郑侧妃说明一下,看在他近日护驾有功的份上。就不跟他要赔偿银子了!不过这笔帐,我迟早要跟他算算的!”

吴士英当即带着话进了东宫,直接禀明了郑侧妃。郑侧妃气得浑身发颤,却又不敢告到太子面前,到底殷曜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安穆王府去,而谢琬让殷曜此后避着殷煦,自然是他对殷煦做过什么,让谢琬抓到把柄了,她若去告。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到底只能忍气吞声,把吴士英打发走了。还得赏几个银锞子让他封口。这边立即派人去温禧王府不提。

这里谢琬见张珍还没过来,便让人传了话。与殷昱在房里随便用了两口,夏至进来了。

“张珍意图撞墙了断,刚才被救下来了!”

谢琬闻言放下碗筷,“有没有危险?”

“晕了过去,应该无大碍,但是这几日他一直拒绝进食,估计暂时受不了审。”夏至道。

谢琬默下来,看了眼殷昱,殷昱道:“那就先让胡沁治着,强逼他吃些东西,等体力恢复再来传他。”然后问门口孙士谦:“派去找人的如果回来了,即刻来诉我。”

正说着,门外便有人迈着轻而快的步子走进来:“王爷,卑职回来了。”

谢琬听得是先前派出去寻德妃身边那太监的人,连忙与殷昱一道站起来,“人呢?快进来!”

来人快步进来,单膝跪地道:“王爷吩咐要找的那人已经带回来了,就在前院穿堂里呆着!”

殷昱二话不说,拔腿就出了去。

谢琬也连忙拿着绢子出了门。

到了前院,只见一身穿杭绸直裰的老者坐在那里,面白无须,身子微躬,见了二人进来,随即反射性地起身,跪地,行着大礼,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一点磕碜都没有。

殷昱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太监道:“奴才贱名刘致美。”

殷昱点头,“随本王来。”

率先掉头走上庑廊,去向龙腾阁。

刘致美不敢怠慢,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书房。

殷昱眼神示意孙士谦等人下去,只余他和谢琬还有刘致美在内。

殷昱道:“刘致美,你知道本王找你是为什么事吗?”

刘致美觑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摇摇头:“奴才不知,还请王爷明示。”

殷昱道:“四十多年前,惠安太子曾与兰嫔同逛过一次庙会,你是同行者之一,应该记得?”

刘致美脸色一白,问道:“敢问王爷是何处得来奴才的住址?”

谢琬走过来,温声道:“你不用怕,是德妃娘娘告诉我们的。她把当年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们,但是还有些细节,我们需要找你再了解了解。”

听到德妃的名字,刘致美绷紧的双肩瞬间松驰下来,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些。他垂头默了默,说道:“其实奴才也猜到是德妃娘娘。不然的话没有人会知道奴才的下落。”

谢琬指着屋中间的锦杌,说道:“刘公公不妨坐下来说话。我问你,当夜惠安太子去逛庙会的时候,兰嫔曾经遇到过一个熟络的女子,你可认得那是谁家的女眷?”

刘致美摇摇头,“女眷们都轻易不出来露面,而当时奴才只是个负责在远处隔离闲杂人的下等内侍,根本没有资格靠近兰嫔近身侍侯,那女眷和兰嫔都在车辇上呆着,只有那孩子和惠安太子手拉手地在侍卫陪伴下游街,因此根本认不出来。”

谢琬想了下,又道:“那他们身边跟着的人,身上也没有什么标识吗?”

“没有。”刘致美道,“他们身边的人都作寻常打扮,兴许也是不方便让人知道是谁家内眷出门在外,所以没有任何标识。不过,”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扬起脸来,“那些人却个个身形矫健,应该都是武功不错的练家子。”

能令宫里小太监都瞧出来武功不错的人,必然是真的武功不错了。谢琬感到丝振奋,京中能请到大批身手不错的人做护卫的人家,必然不是什么低等的门第。那同染病而死的孩子出身不低的可能性,又再加强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