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显然还是不能一步到位,只能看看还有什么线索了。

“那么,惠安太子地宫边上的骨灰坛是怎么回事?”她再问。

听到这里,刘致美的肩膀又不由抖瑟了一下,“这个说来话长了。

“当时惠安太子见喜之后,裕妃下令把所有接触过太子的人全部禁闭起来,包括兰嫔,总共有二十几个人。那几日里陆续有人见喜,见喜就立即被人抬出去,谁也不知道下落,我们都害怕极了,眼看着人一个个地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而没过两日,突然传来太子甍逝的消息,紧接着,兰嫔被赐死,我们全部宫人都被下旨送去荒郊赐死。其实那时候染病的人多数已然病发,而没发病的人已然可以确定没有什么威胁,但是皇上因为悲伤,他把惠安太子的死因怪上了宫人,认为这是场蓄意的阴谋,他让我们全部给惠安太子陪葬。

“我和刘清元都以为自己没救了,可是没想到,翌日早上准备出宫赴死之时,却又传来皇上下旨让不曾接触过惠安太子的宫人免死,原来裕妃替我们求了情。后来我和刘清元还有另外两个被派去守太子陵,那两个没熬住这番变故,没多久后便吓死了。

“而我们俩则算命大,认定好死不如赖活着,还是在地宫里呆了下来。

“按本朝规矩,太子的丧期是八八六十四天,在宫中停灵四十九天之后,还要到地宫再停段时间,然后封宫。我们在随同灵椁一同到达皇陵的第三日清早,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是我当值,我赶在卯正进地宫去添灯油时,就见灵案下方摆着个样式精美的坛子。

“我们穷苦人家,死了人从前都是直接放进坑里埋了的,就是出痘死的要么也是深埋,要么也是放石灰里烧了算数。我从小到大都见过这样的坛子,于是我拿起来看了看,当我看见坛子上刻着的丧幡和金刚咒语等纹饰,才恍觉是个装骨灰的坛子!”

刘致美咽了咽口水,似乎仍然心有余悸。

正文、403 闷亏

“我那会儿年纪小,去守灵本来就很害怕,而且惠安太子生前聪明可爱,突然枉死必然心有不甘,我很怕神鬼之说。在那种情况下,独自进去添灯油本就是件无奈的事情,而突然出现的骨灰坛,更加把我吓得灵魂出窍!”

“那坛子落在地上,盖子打开来,我看到里头放着张写着生庚的纸条,看年岁是个孩子的,比惠安太子略小点儿。”

听到了紧要处,殷昱忍不住打断他:“你可还得那生庚的具体时间?”

刘致美脸上仍然布满了惊色,他摇摇头:“不记得了,我当时害怕得要命,四处有兵将把守,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我怕被掌印太监发现我失职,于是就悄悄地带出去埋在了地底下。”

殷昱凝结的眉头半日未曾松开,谢琬也感觉到一丝失望。

本以为找到当年的知情人便能解开这谜底,没想到希望还是落空了。

那同时染病而死的孩子究竟是谁呢?如果是朝中高官,他们当时为什么露出动静,以至于根本没有人知道在惠安死的同时,还有人同死这一回事?如果当时他们站出来,一定会因为惠安的死也给予诸多关注的,也不至于连始作俑者之一的霍老夫人也不知情。

可见他们当时一定是瞒住的了。他们为什么瞒住?又为什么要送个骨灰坛并生庚条子放到惠安灵前示威?——这个坛子绝对是不怀好意的,难道说他们忍了四十多年,最终要以夺取皇权的方式来平复他们心中的痛和恨?

如果这个推理成立,那么又是什么事情致使这场意外变成他们始终放不下的仇恨?

沉默半晌,谢琬抬头道:“如今乱党横行,刘公公出去只怕不安全。不如这些日子就留在王府暂住,等我们肃清了乱党,天下太平了。再回去享福。”

虽然七先生不一定就跟惠安太子的死有关,但是这个时候也要以防万一。刘致美是当年事件的见证人,放出去若是被七先生盯上,那他的下场就只有死。

刘致美自己也意识到这点,既然他进了王府大门,必然有许多人盯着他,倒不如留下来接受安穆王的庇护好些,便也就爽快遵了旨意。

因为张珍暂时无法开口,谢琬便也就暂且放过他。翌日开始着手研究京师里的世家圈子,并开始有目的走访,而殷昱则加紧对七先生的搜捕。

殷曜自被人从安穆王府接回自己府里,便开始发起了高热,郑侧妃连忙请奏出宫,到温禧王府探望。一见儿子被殷煦折腾着不成人样,那眼泪也流了出来。话没说两句便扑到殷曜床前拖着他的手哭起来。

殷曜自己心里的气就别提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栽得这么惨过,不!应该说,他从来没有栽过,直到遇见了这对母子!就连殷昱也会看在太子的面上只对他不理不睬。而谢琬母子,简直是彻头彻尾地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可是皇太孙的候选人!他们竟然敢如此藐视他的尊严!殷煦一定是谢琬教出来的,他一定不会放过她。一定不会放过她!

因为太激动,他咳嗽起来。

郑侧妃连忙止住眼泪替他抚背,口里道:“慢点儿慢点儿!那天杀的殷煦,小小年纪竟然心如蛇蝎,长大了还得了?咱们这些人一个不顺他的意,不得把我们一个个杀了才称心?”

殷曜这会儿心里正委屈着,自不会把郑侧妃往外推,随即虚弱的道:“母亲哪里知道他们的手段?除了殷煦,还有谢琬的娘家侄儿谢匡。这俩小杂种合着伙儿把整得半死,而谢琬他们回来竟然连来看我一眼赔个不是都不曾。您说,他们眼里还有我们位置吗?”

“还有谢琅的儿子?”

郑侧妃听见这个。立时就抬起脸来,谢琅近来被太子召到身边担任侍书,她就已有些不服气。这简直是在抬举谢琬嘛!谢琬都这么能耐了,能当街打殷曜的耳光了,太子还这么给谢琅脸面,这不是要把她宠上天的节奏?

如今再听得说平哥儿也参与了推殷曜下湖的事,顿时就按捺不住了。

“这必然是谢琬指使的!这必然是谢琬指使的!殷煦下手我也就认了,你谢匡凭什么动手找我的儿子?谢琅,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殷曜只觉头痛眼花,见着郑侧妃这般也没力气接话,知道她想给自己报仇也就成了。

郑侧妃喂他吃了两口粥就走了。殷曜这里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却已经是半夜。

太医已然来过,感觉身上松快了些,但是浑身肌酸还是酸的,因为在湖水里挣扎得太久,胳膊腿儿疼得要命,总之是说不出的难受。

越是越难受就越是想起所受的这一日折磨来,心里烦得很,却又不能挪窝,便就叫太监进来侍侯。哪知道因为平日里殷曜对宫人们动辙打骂,太监们早就与他离心离德,这会儿根本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醒来,都进耳房里烤火吃酒去了,对于叫唤竟是压根没听着。

殷曜气得拿起床畔一只碧玉茶壶掷到地下,正要泄气地躺下,这会儿门倒是开了,走进来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太监,躬着腰走到床前,说道:“王爷醒了?不知有何吩咐?”

找到了发泄目标,殷曜抓起只杯子又掷向他,口里怒骂道:“你们这些狗奴才,竟敢背着本王的去偷懒吃酒,等本王病好了,定然把你们一个个打死!”

这太监不温不火地道:“王爷息怒,奴才方才去膳房给王爷熬药了,因为猜想王爷一日没曾进什么食,所以还亲手蒸了几样酥软的糕点,没能及时过来侍候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殷曜听着这话,心里才痛快了点,打量起他来,却觉十分面生,却又生得面目可爱,遂缓下了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当差?平日里怎么不见你?”

这太监走上前来,说道:“奴才贱名蓝迪儿,前不久才由司礼监调过来,在王府膳房当差。王爷虽然没见过奴才,奴才却在心里瞻仰王爷风采已久。”

殷曜被这话说得十分妥帖,招手唤他道:“你近来些。”

蓝迪儿走近来,殷曜打烛光下细看他,只见眉清目秀,皮光肉滑,又兼行动温柔,倒是个尤物儿。便道:“你备好的食物呢?在哪儿?本王饿了。”

蓝迪儿遂躬身退出,没片刻从外头端进个托盘来,只见几样点心香气扑鼻,果然十分中看。不过殷曜这会儿实在没胃口,每样尝了点便就把东西都撤了下去。抹了嘴他转头看着蓝迪儿,忽然拉住他白皙修长的五指,说道:“你这么细心的人儿,把你放在膳房里,倒是屈才了。想不想到本王身边侍候?”

蓝迪儿任他拉着,含笑道:“就是不知奴才有没有这个命。”

殷曜好心情地笑起来,“本王说你有,你就有!”

蓝迪儿浅笑了下,抽回手来,低头收拾碗盘。

殷曜见他这般,遂拉下脸道:“怎么,你也跟本王来欲擒故纵那套?”

蓝迪儿垂手道:“王爷冤枉奴才了。王爷赏识奴才,是奴才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奴才哪敢拿矫?不过是奴才心疼王爷被人欺负,心中着急却又束手无措,不愿王爷在这个时候劳累身子罢了。”

殷曜听他这么说,倒是又勾起心事来,如今眼目下,他的确是有心无力,而这一切还不都是殷煦他们造成的吗?弄得他连下地都不能!说起来,他真是恨啊!

“我总会找到机会收拾他们的!”他恨恨道。

蓝迪儿走上前去,跪在床下替他按摩着酸痛的大腿,说道:“奴才有几句话,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殷曜被他揉得舒坦,火气也消了大半,说道:“有什么话,说!”

蓝迪儿点头,更加温柔地揉捏着他的大腿,说道:“其实要奴才看来,安穆王府的人敢如此对付王爷,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自恃着是皇长孙的身份,才有这份胆量。王爷就是想法子整了他们一回,也还是有下一回。”

殷曜顿了顿,转过脸来,“有几分道理。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蓝迪儿说道:“依奴才之见,王爷若是能把这太孙之位拿到手,必然他们就不敢这么胆大妄为了。”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

殷曜意兴阑珊地靠在床栏上,拖长音道:“这层我也知,可你以为我想当太孙就能当么?如今皇上看我越来越不顺眼,而殷昱的声势却越来越壮大,我觉得我是没机会了!”

“王爷怎么这么想?”蓝迪儿抬起头道:“如此长他人志气,可不像奴才心目中的王爷。仔细想想,事情总是会有解决办法的。王爷这些日子横竖是不能出府,何不趁此机会好好思量思量呢?”

这温声软语地哄得殷曜十分妥帖。殷曜情不自禁随着他的指引而动,也就当真沉思起这件事来。

正文、404 偶然

谢琬这些日子丢去了一切事务,忙着与京中各世家女眷联络,期望从彼此谈话之中探出点什么消息。但是显然年代隔太久,而她交往的对象一向也是年纪辈份相差不会太多的女眷,四十年前这些人就是出生了,也还是懵懂无知的孩子,打听起来根本就不如想象中简单。

但是她还是在努力地探听。

她有极强的预感,这个病死的孩子身上一定还藏着件一件巨大的秘密,而从七先生能够布下这么大个局来看,他的身份说不定就跟这个秘密有关,还有他谋逆的动机,也许能够从中找到答案。

她频频走访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首先是魏暹,他逮着谢琬在府的那片刻时间上了门来。“如今外头这么乱,你就不能好好呆在王府里,别乱走么?”他如今也在吏部观政,自从入了仕,说话都多了几分老气横秋。因为魏彬的缘故,他对于乱党之事也十分关注。

谢琬道:“你要是真担心我,不如就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你也帮我在京师权贵里头打听打听,看看在四十四年前,有谁家里无故死过个三岁左右大的男孩子。如果能打听到死因就更好了。另外,你再上兵部打听打听,四十多年前,奉旨看守过惠安太子陵墓的将领都有谁?”

“四十多年前?”魏暹差点没喷出口里的茶来,“这么久远的事,你打听来干嘛?还有那惠安太子,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因为事情机密,谢琬和殷昱都暂且没把这事儿透露出去。但是魏家是可以相信的。四十多年前魏彬还未入仕,还只是个刚娶了河间望族大小姐的举人。魏家不具备这之中的任何条件。

“当然是有用才让你打听。要不然你以为我闲得慌?”谢琬正色道,“此事你去做再合适不过了,你常常在外花天酒地。没有人会在乎你问什么的。”相反殷昱就太扎眼了,他只要一开口。别人就已然起了防备心,就是知道也未必说。

“什么花天酒地?”魏暹嘟囔道:“人家明明明是在书社里吟诗作画,干的是正经事儿!”

谢琬挥手道:“行行行,算我冤枉你,你赶紧帮我去办这事要紧!”

“好嘞!”

魏暹起了身,屁颠屁颠出去了。

应付完他之后便是鲁国公夫人开始询问,如今局势这么乱,鲁国公日日在五城营里也根根弦都绷紧着。弄得她也跟着心惊肉跳,日日求佛拜菩萨,祈求七先生快点被捉到。

于是听说谢琬最近一反常态忙着交际,便不由到了王府问:“没出什么事儿吧?”

谢琬笑着安慰:“没事,您没见我日日活蹦乱跳的么,要是出事,我能这么欢腾?”

鲁国公夫人放了些心,端起茶来。

谢琬正要跟她打听,想了想便就问道:“冒昧问夫人一句,不知道夫人今年贵庚?”

鲁国公夫人笑道:“前年做的整五十。算起来是五十二了。”

谢琬默算了下,那四十四年前,她还只有八岁。一个八岁的女孩子。是不可能知道外头这些事儿的。于是也就打住了话头,请起鲁国公夫人尝起瓜果来。

送走了鲁国公夫人,谢琬便就准备出门往荣恩伯府去,老荣恩伯夫人今年六旬有余,算起来在惠安太子死时已经有一二十岁,兴许她会知道些什么。

哪料出了玄武大街,前面就遇上了窦府的车辇。原来是窦夫人出门。

窦夫人这些日子极少出门,好几次谢琬想要到府上拜访,都因为听说她身子不适而打消了念头。今儿路遇上了,自然是要停轿打个招呼的。

唤了夏至过去。

窦夫人是从娘家回来。娘家老母已经快八十了。这两个月她都不曾回去看看,今日听说她犯了旧疾。才实在捱不住出了门。正在大轿里沉思,忽觉轿子停下来,轿下丫鬟道:“夫人,安穆王妃在前头,夏至姑娘特来请夫人过去相见。”

听见安穆王妃四个字,窦夫人心口莫明的一紧,呼吸也有些不平了。

“夫人?”

丫鬟没听见回复,夏至便又温声唤了句。

窦夫人缓缓吐了口气,撩开轿帘,下来笑道:“这么巧,在这里碰上你们王妃。”

夏至笑道:“王妃说许久不见夫人,挺想念的,还请夫人移步辇说说话。”

窦夫人点头,随她到了谢琬的大辇上。谢琬笑着起身,“我们王爷说我运气好,总能遇贵人。可不是正让他说着了?”一面请她落座。

窦夫人道:“你这是上哪儿去?”

谢琬道:“早先听说荣恩伯府的老夫人有件古器,是制茶的,十分难得,我闲着没事,过去见见世面。”

窦夫人闻言,笑容忽有些意味深长:“你这几日,倒是甚喜欢与老辈的人说话。”

谢琬道:“也是在后宫里呆的多了,发现跟老辈人说话挺能学到不少东西。”如此溥衍过去,一看她脸色,又不由道:“我看夫人面色不是很好,是不是近来有什么不适?需不需要派胡沁过去请请脉?”

“不用!”窦夫人蓦地抬头,转而笑起来,“我没什么事,就是因为刚从娘家回来,老母亲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担了几分心。身上没什么事。有事还不得先来麻烦你?”

谢琬听她这么说,便也就罢了。阁老们都有请宣太医的权利,她方才也只是随口一说。

见她不大有兴致的样子,便也就说道:“我还要去荣恩伯府,改日再到府上拜访。”

窦夫人站起来,含笑告辞。

谢琬对着她背影看了会儿,才又让人起驾前行。

傍晚回到府里,她叫来孙士谦。

“你对窦家熟不熟?”

孙士谦原先是东宫的太监,到了这样的年纪便就依律放到皇子皇孙府上当总管来了。

果然,孙士谦微愣,答道:“知道一些。窦家当初也是随太祖皇帝起兵发的家,但当时地位不高,直到三代前才渐渐兴旺,窦阁老的曾祖父官至兵部侍郎,祖父官至巡抚,父亲窦准儿时十分顽劣,但因为与如今的护国公有着打小的交情,所以后来随他去了军中,与他一道去东海应敌,最后殉职。”

谢琬点点头,端起茶道:“可是严格说起来,窦老将军也不完全算是殉职,其至他怎么死的都尚不清楚,不是吗?你听过些什么猜测?”

孙士谦默了下,说道:“有人猜测是东瀛暗杀,有人说死于部下行刺。但至今没有过统一的说法。这案子看起来,注定要成为无头公案了。”

窦准在东海立下不少功劳,所以这些年来皇帝对窦家诸多照顾,窦谨自己也会做人,再加上前不久又与温禧王府订了亲,窦家如今门楣的光亮度,已然不亚于魏彬多少了。

谢琬拿着一枝笔在手上摆来摆去。

孙士谦道:“王妃是不是在怀疑什么?”

聪明。谢琬把笔放下来,却先说道:“你再说说,如今窦家里的事儿。”

孙士谦沉吟道:“窦家有四个兄弟,窦谨是老大,老二在西北任同知,老三英年早逝了,如今的四爷幼年时曾落过水,那时候正处于窦老将军罹难不久之时,府里人疏于照顾,于是失足。他是被窦谨夫妇一手照顾过来的,与窦谨夫妇感情甚为亲厚。”

关于窦询的事谢琬已经差不多都知道。

她锁眉道:“我在想,七先生会不会出自窦家?”

孙士谦蓦地抬起头来,窦家,这可能么?窦谨规矩本分,从不参与党政纷争,他们怎么可能谋逆?

谢琬看到他的表情,无奈道:“我也知道不可能,只是大胆推测推测。窦家很多地方都很符合七先生的要素,首先我们知道七先生是个有病在身的书生,而且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窦谨不符合,窦家的四爷却很符合。

“此外,窦家世代都是朝官,近几代更是风头足劲,窦谨当时身在大理寺,也许他不是七先生,但他却有机会得到将朝中风向准确地传达给窦询,当年的郭奉替死案,后来王爷被举证杀死谢棋的案子,他有最大的优势从中主导形势。”

其实最近查来查去,她有好几次都浮现出窦家人的影子,可是她还是不曾认真地去分析,直到今日路遇了窦夫人,窦夫人近来闭门不见客,和她的憔悴寡言兴许是巧合,可是还是让她起了心思去深究一番。

“王妃的意思是说,窦家的四爷窦询,是七先生?”

一向沉稳的孙士谦也不由惊讶起来。

“难道不像吗?”谢琬凝眉道,“窦家是最符合条件的人家了,我没有理由不这样认为。至于他们的动机,窦老将军的枉死,难道不能算吗?你不敢说,我却是早就听说,许多人私底下也在传说窦老将军死于护国公之手。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但是在窦家心里,也会像根刺。”

“可是,这些年窦家跟护国公府一直关系十分要好啊。”孙士谦面色凝重,“而且,窦询并不是窦准的亲生儿子,又怎么可能会越过窦谨去替窦准寻仇呢?”

谢琬愕然。

正文、405 困兽

“究竟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她站起来,略显迫切地道。

孙士谦想了想,说道:“这件事宫里的老人,包括张珍和奴才这批理当都知道。窦准前后有过两位夫人,元配无出,过门没几年就过世了。继室才生下窦准他们三兄弟。

“大约三十年前,那会儿他已经任上中军营佥事了,按律有回乡祭祖的机会,他带着夫人回了广西一趟,就抱了个婴儿回来,说是在广西生下的。大家当时都不相信,虽然一去三个月,可是去的时候也没见窦夫人有孕的样子。而且窦准甚少去广西,更不可能遗珠在那头。

“皇上当时也不相信,但是窦准一口咬准是他儿子,又因为这是人家的私事,就是收个养子也没什么,犯不着纠缠这个。于是还带着调侃之意,赐了个名字叫窦询。后来时间一久,也就没人在意这件事,又因窦准夫妇对窦询十分关爱,所以大家都忘了窦询不是窦准亲子这一事实。”

谢琬恍然。

不是亲生儿子,当然就不存在会有那么大的仇恨要替养父报仇,就是要报仇,也应该是亲生儿子出面不是吗?没有复仇动机,自然也就不成立了。毕竟太平盛世里,没有人会无聊到要布下这么大局来颠覆一个王朝不是吗?

那么难道七先生会是窦谨?可她敢肯定不是。窦谨她太熟了,七先生绝对是她没曾打过交道的陌生人。这么看来,窦家莫非也排除了?

谢琬看着手上的笔杆儿,眉头比先前皱得更紧了。

京内某间简陋的小院子里,七先生坐在窗前发呆。窗外是两名老妇在种树,寒风吹得她们白发凌乱,看起来隆冬应该不远了。

他心中越来越有苍惶之感。偶尔觉得自己像只游走在雪原上的狼,猎人们在渐渐逼近,而他的狼群已经溃散。只剩下四肢的爪牙。

二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想象过自己会有这一天,他全副的精力都放在对成功的渴望上。

他想象过自己如何登上帝位。睥睨着曾经匍伏在殷家人面前的群臣匍伏在自己脚前,想象过如何血洗护国公府,看霍达空有一身武艺却看着自己的家人一个个被处死凌迟,更是想象过自己在怎样的一种心情下撬开孝懿皇后的陵墓,拖出她来鞭尸,来羞辱……

他就是没有想象过,最终他会在孝懿的儿孙,还有她的丈夫和霍家的逼迫下犹如一只丧家之犬。东躲西藏!

他不允许自己失败,所以没有想象过失败时的样子。

“想办法送封信去西北,一旦宫中有讯,即时举事。”

他拖着长而缓的音调头也不回的说。

这是他准备在万不得已时使的最后一招,在霍达掌握着举朝三四成兵权的情况下,靠兵马举事实在不是个好的策略。如果再有几年的时间,他会在神机营,中军营都顺利安插属下,到那个时候,不但皇位将成囊中物。霍家也会没有一点机会动手。

可惜的是,这计划就像是个未足月的早产儿,被逼提前出来了。眼看着殷昱的搜查队伍已然逼近,他也只能绝地反击一把了!

刘祯站在阴影里,说道:“按如今的情况,此去西北至少也得十来日,等到宫中有讯过去,也在二十日之后了,二十日后便将入腊八,先生是打算在年底了结此事?”

“不了结又能如何?”七先生转过身来,缓缓抬起的目光哀伤多过冷冽。“谢琬近日四处走动,如今我虽消息不灵通。但起码她不会在这个时候反常行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复仇的道路上,而非窝窝囊囊地束手就擒!”

刘祯神情也变得哀伤,默然揖了揖,走出去。忽然又在门外回过头来:“近日谢琬四处走动,可要派鲁聪他们向她下手?”

“那有什么用?”他咬了咬牙,“杀谢琬不是我们的目的,报仇才是我的目的。我总共只有十五个人了,跟谢琬下手无非是让人再多一条抓获我的线索而已。”他说完抬起头来,“你去通知鲁聪,让他带着剩下的那十四个人,这些日子紧随着殷曜左右,见机行事。”

谢琬这些日子依然在四处走访,因着她这一走动,各府女眷们胆子渐渐大起来了,也开始互动串门。

于是上王府来拜访打探乱党的人也多起来,谢琬总是如往常透温和亲切地接待她们。一切看起来王府的气氛都是宁静而从容的,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又会让人察觉到府里常在谢琬身边那得用的几个人,忽然有几个不见了,近来倒是往东宫里去的时候多。

谢琅如今在永福宫当差,虽是很低阶的官职,但是天子近臣无分大小,哪怕是个临时的侍书,责任也十分重大。

谢琬替哥哥高兴之余,也在凤栖宫听太监说他的表现。

“谢侍书逢单日在东宫侍候,每次来都比预定的时间早半刻,替殿下准备文房四宝什么的,侍书大人写的一手好字,太子殿下十分赞赏,有时会让他代笔。而且他又不多话,甚知进退,对宫人们也很亲切,大家对他的印象都很不错。”

谢琬听了高兴,赏了他。

太子妃叹道:“每次看到谢琅的时候,我都会想起谢荣。那时候皇上也是这么样重用他的,所以后来将他调了来东宫。”

谢琬心下一顿,跪下道:“哥哥本性纯善,从无野心,与谢荣并不是一样人,求母妃明鉴。”

太子妃忙把她拉起来:“这是怎么说的?我不过是顺口感慨一句,哪里就是猜忌他来?再说了,这两者根本没有可比之处。”她宽慰她的心说道。

谢琬何尝不知太子妃这是无心之语?只是她自己若真当成无心,只怕对方反倒有意了。宫里毕竟不是寻常地方,说话自是越谨慎越好。

这里说开了,太子妃便就邀她往后宫去看德妃。

出宫便遇见郑侧妃。

郑侧妃因着殷曜这事,被谢家兄妹气得够呛,这里见着婆媳二人说说笑笑亲密无间,心里又窝起股火来,耐着性子陪笑打了招呼,不料太子妃却也因着殷曜去算计殷煦的事恨着她,顿时微哼了声,便就皱眉出了门。

把个郑侧妃晾在原地半日出不得声。

她也是受够了,在太子妃手底下伏低做小了半辈子,如今她儿子被太子妃的孙子打,自己又被太子妃的儿媳妇百般轻视,这口气哪里咽得下去?

噔噔回到朱雎宫,唤来容芙:“我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可!你给我去打听打听,谢琅谢琬这几日在做什么?!”

容芙见她这般动怒,哪敢怠慢,连忙去打听。

片刻后回来,说道:“禀侧妃,谢琅这会儿正在永福宫侧殿替太子殿下誊抄佛诞日要用的的金刚经呢。据说是太子殿下准备送给大相国寺用来为苍生祈福的。而安穆王妃这些日子还是在外头走动得多呢,今早还去了建安候府。”

郑侧妃咬了咬牙,谢琅在替圣上抄经,这是不可能让她有空子可钻的了,谢琬这里呢?难道也没有一点机会?

郑侧妃沉哼了声,坐下来。

傍晚时谢琬和谢琅一道出了宫,同回安穆王府去。

平哥儿过来这么多日,谢琅有些想他了。

到了王府父子俩你问我答说了会儿话,谢琬便就说道:“哥哥在东宫这些日子可还顺心?”

谢琅放下平哥儿,说道:“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如今殿下交给我的不过是些程度较低的差事。其实他这么栽培我,就是再交给我一些难度大的差事我也会扛下来完成好的,不过一步步来吧,这样循序渐进我也能变得更稳当。”

谢琬点点头,举杯啜了口茶。

二十五岁的谢琅已经俨然有几分入世颇深的人的姿态了,已经不需要她再叮嘱什么,而且这几年的时间都在不断证明,他已然能够扛起他身上的责任,谢府里如今除了程渊,又多了两个幕僚,当然他还不够配备幕僚的资格,那二人都是以平哥儿先生的身份存在。

枫树胡同谢府已经成了京中的望族,时有文人士子上门拜访,当然这其中有部分原因是因为谢琬,而大部分原因却是出自他在魏彬手下当助手时拓展开的人脉,和他这些年凭自己的实力积累下来的名声。到底文人重名声,谁不喜欢与高风亮节的人交往?

谢琅留下来吃了晚饭,与殷昱在书房叙了会儿话便就回去了。平哥儿跟殷煦难舍难分,最终还是舍不得久别的父亲,眼泪汪汪地告别了殷煦,并彼此约好了再见面的时间。

一晚上殷煦无精打采。

谢琬啼笑皆非,哄着他睡了,去到龙腾阁找殷昱。

殷昱在翻堆成山的卷宗,见她进来,说道:“你来的正好,我似乎有眉目了!”

“什么眉目?”谢琬走过去。

“七先生的藏匿地点!”殷昱抬起头,目光里满含着雀跃之色,“这些日子武魁他们面上在搜官户,实际上我却让骆骞他们暗中在查七先生的藏匿地点。他的窝巢节节退败,如今他的落脚点,必然是他最后的老巢!”

正文、406 忠仆

他顺手把桌上一张舆图展开,指着上方用朱笔勾出来一条曲线说道:“我们观察了十来日,确定七先生就是按这条线路退走的,而图上印着红点的这处不起眼的破落小宅院,就是七先生的藏身之处!”

谢琬低头看了看,是位于城北的一条小巷。

“已经确定了么?”她问道。

“自然。”殷昱点头,“不但已经确定,今日下晌我也已经跟护国公和魏彬他们会过面,已经拟定了出击计划,只等骆骞那边有讯号传来,我们这几日便随时可以行动。”

也许是久盼未至的消息来的太突然,也许是这些年来受的挫败太多,谢琬竟然不如想象中那样欢喜。如果仅仅是要捉七先生,那么在上次追踪谢荣那次他们就可以得手。当然这次他们既然确定了出手,必然是有了把握,可以毫无疑问地将之定罪。

“你在想什么?”殷昱轻声问。

她在书案这边坐下来,若有所思地道:“我只是在想,七先生既然藏匿在破落小院里,那就说明他还是在保护他身后的人,也就是那个在朝中与他里应外合的人。七先生跟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殷昱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别担心,等我们捉到他了,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也只能这样了。”谢琬点点头。

不管怎么样,这是个好消息,七先生是整个谋反案的核心,抓到他最起码能让朝野安下心来,至于他背后的人,七先生都暴露了,难道他还能藏得住吗?

抛去了这层顾虑。谢琬对于这个计划开始期待起来,其实说白了,除了肃清朝堂。她还想印证印证七先生究竟跟惠安太子有无关系。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七先生对殷家。对霍家怀着这么破釜沉舟的报复之心。

张珍经过了几日调养,终于恢复了体力,这次他是休想再寻短见了。

这夜殷昱和谢琬到了他所在偏院,见到他二人,张珍眼里露出一股死灰色。不是害怕,不是仇恨,只是心如死灰般的宁静。

谢琬扬了扬唇角,走到他面前。“张珍,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劫你吗?”

张珍看着她,不说话。

谢琬不以为意,再道:“这些日子你不说话,我却把你的来历打听得一清二楚。你原是浣衣局的小太监,被宣惠皇后从棍棒之下救下来,从此对宣惠皇后和惠安太子死心踏地。宣惠皇后驾崩后你到了皇上身边,一呆就是四十年,是么?”

张珍依然不说话。

谢琬在夏至搬来的锦杌上坐下来,再道:“如果以上还不能说明什么。那么接下来我要说的,你只怕就是死上一百遍都不够了!

“你到达皇上身边之后,心念旧主。一心想为惠安太子伸冤,这无可厚非。可关键是你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是个阴谋,你纯粹因为心疼惠安太子,所以暗中杀死了许多人,逼迫他们承认这是个冤案。可是没想到,你在逼迫他们的过程中,竟然真的发现出几分阴谋的意思。

“你逮着这个不放,然后顺着皇上猜忌霍家的心理,将苗头引到护国公府头上。直到安穆王去东海那些日子,你查到了真相。认定霍家确实参与了这起事件。你迫不及待地告诉了皇上,于是便有了之后栽赃我们王爷蓄意杀害殷昊的这件事……”

“不!”张珍吐语。声音有些嘶哑,但语调利落,“殷昊,也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谢琬点头,“可是,若不是你借着这件事力谏皇上,皇上如何会下定决心废黜太孙?”

“皇上不会废黜?”张珍忽然笑起来,他望着地下,“你们太小看一个人的痛苦和仇恨了,我只是惠安太子的奴才,也已然把为惠安太子伸冤视为毕生之事,你以为皇上作为父亲,他会容得下流着他仇人之女血液的殷昱继承皇位?

“他不会。他如果能够容得下,就根本没有我插嘴的余地了。我知道你们想问我什么,不错,皇上早就知道了真相,而这个真相,早在十多年前就让我查探出来了。那些染上了天花的衣物用具,被惠安太子一件不落地用过了,而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霍家少爷们的。”

他的语气缓慢而低沉,整个人也陷入了回忆里。

他记得那些幽暗的岁月,他和皇上都直觉惠安太子的事件不是意外,但是他们没有证据,而霍家手握重兵,他们不可能冒冒然欲加之罪,他和皇帝都只能忍,一日复一日地忍,同时也期翼着,这就是一场意外,因为要扮倒根基那么深的霍家,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他永远记得皇帝在知道惠安死于孝懿皇后和霍达夫妇之手时他的神情。

那是一种类似纸片人样的表情,呆滞,木讷,惶惑,茫然,接着,他就关上门,在乾清宫里流了一整夜的眼泪。他知道他的痛苦,宣惠是他的至爱,而孝懿是他的至敬,孝懿驾崩的时候他也流了半晚上的眼泪。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最敬爱的这个女人,与旁人合谋,亲手杀害了他的嫡长子!

他明白他的感受,在那之前,他也十分地敬重孝懿皇后,可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确实就是这样的发生了。可是即使知道,又让他如何能够去追究孝懿皇后的罪责?

他已经死了一个嫡长子,他不能再失去已经被封了太子的嫡次子。何况,当初这太子之位,还是他强逼着他坐上来的。他如何能够再自断一支血脉?

他明白皇帝不会废了太子的,他只能在太孙身上下功夫,那么巧,殷昱从东海回来不久,殷昊就死了,这真是天赐良机。他看到了皇帝的犹豫,他知道他舍不得放弃这么个优秀的接班人,可是他又不甘心让丧尽天良的霍家占尽便宜,他只好帮着他下决心,请郑王上书请奏,使他不能不下旨废黜。

后来的种种,都有他参与的影子。

可是没想到,他们终于还是敌不过天意,让殷昱翻了盘。

屋里沉默了半日,谢琬最终还是与殷昱退了出来。关于张珍,他们的确已经没有太多要审的必要,他不是七先生的人,七先生的人没有这么容易暴露,更不会对皇帝有着这样的忠诚,但是他们眼下也不会放他,在事情未曾水落石出之前,还无法定他的罪。

从张珍这里得知,皇上是早就已经知道了霍老夫人与孝懿皇后的阴谋,于是很多难解的疑问也就迎刃而解了。

皇帝深居宫中,已经对殷昱造不成太大影响,眼下的重点,还是七先生。

为了不打草惊蛇,京师的气氛还如往常一样,殷昱依然每日早上去内务府报报到,之后便开始着手处理军务,再有时间,便会上护国公府坐坐,或者邀请魏彬他们到府喝喝酒。

谢琬也依旧往外跑,但是身边的护卫都开始加强了一层。

这些变化面上都看不出来,但是这几日正盯着谢琬的郑侧妃居然嗅到了一丝异常。

但是一心放在争夺皇位之事上的她,并没有把这些异常往七先生的头上想,她想的是,殷昱是不是已经有了逼宫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情况就太不妙了,殷昱只要逼宫,绝无不成之理,之前他一直没这么做,只不过时机还未成熟,可如今不但文臣武将多数皆在他手,而且借着剿清乱党之名,他就是有些强迫的意思在内,估计朝上群臣也会替他瞒下来吧?

郑侧妃越想越慌,遂忍不住让人去请殷曜。

殷曜躺床了几日,逐渐利索,终归逃不了进宫解释一番,想着谢琬定是没跟太子告状,若是告了状,这些日子太子不派人来下旨才怪,于是想来想去,那日便就收拾整齐,到了东宫。太子果然一派平静,他这颗心也就算是放了下肚。

但是心里终究觉得憋屈,栽到了谢琬母子手上,终是他终生洗刷不掉的耻辱,这口气不出,他永远也痛快不起来。

“王爷心里既然憋屈,为什么不去进宫见见皇上呢?”蓝迪儿一面拿银签叉着削好的梨送到他嘴边,一面温文地道:“听说安穆王这些日子常与朝中重臣聚首,身为郡王,与朝臣来往过密可不是合规矩的事,王爷何不拿这事到皇上面前说道说道?便是拉他不下来,也挫挫他的威风。”

殷曜已经把他从膳房调到近前侍候,这些日子他的温文和淡然都让殷曜喜欢的不行,对他的宠幸也与日俱增,如今跟前竟是只有他的话最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