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祯不敢怠慢,连忙下去打点。

七先生盘腿坐在地上。忽然落起泪来,他掬了把泪站起来,才回到炕上坐下。门外刘祯突然又飞快冲了进来:“先生!不好了!鲁聪他们发现我们四面都已经有殷昱的人埋伏,我们这里已经暴露了!”

“什么?”七先生失声。蓦地转过身来,“那我让你送的信呢?送出去没有?!”

刘祯咽了口口水,稳住心绪说道:“方才让弓驽手将信送到了油茶胡同,信已经送了出去,但是先生怎么办?我们已经没路可走了!”

七先生略顿,望着窗外,忽然笑起来:“谁说我们无路可走?我们在这里不也是等死吗?冲出去,冲不出就打出去!我就是死在刀剑下。也不会在这里等死!——去,把鲁聪他们全部叫进来,全部人一起往外冲!”

他的声音浑似嘶吼,充斥在屋里每个角落。

刘祯默然颌首,疾步出了去。

武魁带着人半个时辰内就已经布置好了岗哨,殷昱带着中军营的将士赶到时,小院四面八方都已经布满了哨兵。

“武魁、骆骞各带三千人从东南两面包抄,廖卓、徐锋带三千人从西北两面包围,逐步往中间收网,不要放走任何一个人!七先生诡计多端。谨防他伺机逃跑!”

殷昱在马上沉声下令,然后与霍英随着大军策马从南面进入包围圈。

小院内七先生已经与鲁聪等人商议好了突围对策,“你们十五个人。包括刘祯和我,一共十七个人,我们都穿上同样的衣服往四面走,整片胡同里尚有许多百姓,我们借百姓们的掩护伺机出去。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杀人,更切记不能往窦府方向走!”

鲁聪等人跪地听令,刘祯问:“那么先生,我们最后在哪里会合?”

“会合?”七先生想了下,哼道:“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么?我们去安穆王府后巷会合!”

刘祯与鲁聪等人俱都点头。

这里商议定了。便就开始分批行动,刘祯与七先生并鲁聪带着两名武士同行。其余数人自行安排。

小院所在的胡同整片经查一共有二十一户人家,因为行动来得突然。所以事先并来不及将人撤走——也不可能撤走,因为那样势必会打草惊蛇,而战争往往不会时时都由人来主动控制的,像这次如果不是殷曜突然在乾清宫作乱,殷昱也不会突然开始行动。

随着包围圈开始缩小,里头的民居也开始出现骚乱,霍英一面让将士们前进,一面呼喊着安抚群众,声音很快就透着院墙传进了小院。

小院的四面因早就设下了埋伏,想强出是不可能了,但是左右却紧边着别的人家,这个位置是不可能埋伏得很严密的,鲁聪往左面院墙踹出一个洞来,然后再踹扩大,将七先生与刘祯推了进去,自己三人先在原地观察了片刻,才钻过来。

隔壁人家只是个普通住户,最近乱党的传言传得人心慌慌,陡然只见一伙人闯进来,顿时一家四口紧抱在一起。七先生抹了把锅灰涂在脸上,说道:“把他们全部丢到后院井里头!拿磨盘压住!”

鲁聪不由分说照做。

这里才开门见得有人响应殷昱等人的号召出门来,刘祯便也挽着七先生出了门。

殷昱从怀里抽出逼画像来给霍英道:“我们都没有人见过七先生的真面目,但是你表嫂根据他的形态特点以及一些眉眼特征画了副肖像,他必然会选择隐匿在百姓中的方式混出来,等所有人出来后我会让他们都在一个地方集合,你仔细比对,一一盘问乡邻,特征相似的不要放过!”

霍英仔细看了这画像两眼,只觉这画像跟寻常文士没什么区别,但仍点头道:“交给我!”

因着东西南面已经全部被围堵住,所有人只能从北面口子出来,这时候霍世聪也已经过来增援了,殷昱划了块空地给他,让人们都在这空地集合,霍世聪则带人团团围住四周。

带着人直接扑向七先生老巢的暗卫罗行前来禀报:“禀王爷!七先生屋里已经人去屋空,在左侧院墙上发现个大洞,猜想应是从那里逃走。而左侧的乡邻被发现丢入后井,已经救上来,不过七先生等人不见踪迹!”

殷昱沉声道:“定然是已经混入了百姓堆里,仔细搜查!然后带人封锁其住处,里面任何东西都不得擅动!”

“是!”

罗行离去。

殷昱掉转马头来到聚集地,双目如电往场中打量。

七先生已经站在人群里,面上虽然镇定,心里却如擂鼓,当看到身披金甲的殷昱如天神般策马过来,情不自禁把头低了下去。

“我们是别想顺利出去了,鲁聪你们看准时机掩护我走,刘祯回头到安穆王府后巷汇合!”

话音才落,头顶忽然就响起道声音:“你出来!”

七先生顿了顿,才把头抬起来。

殷昱定睛端详他片刻,一挥手:“带走!”

说时迟这时快,鲁聪与另三名武士突然拔地而起,从四个方向往殷昱攻来!殷昱忙于招架,而霍英与霍世聪却丝毫不曾慌乱地向七先生攻来!

“三爷!世子爷!乱党的巢穴忽然着火了!”

这时候,有士兵从远处远远地奔来,而远处有间院子果然已经冒起浓烟!七先生的住处是收集罪证的重要之地,那里着火又岂能等闲视之?可是就在叔侄俩这一微顿之间,人群里又窜起几个人来,其中两人挟住七先生掠出包围圈,剩下几个人则与霍世聪交战到了一处!

殷昱一剑刺伤了两名武士,大声道:“霍英继续在此领兵坐镇!三舅速让人去禀护国公,把守住东西南北四处城门!不要放走任何一个人!中军营参将以上的人带兵随我追!”

恍如夜半的清寂街道上,开始响起震耳欲隆的马蹄声,武士们在半途行人手上抢来两匹马,一匹让给七先生,一匹两人合骑追随保护,余者断后。

出事地点距离安穆王府相隔四五条街,奔跑途中七先生颇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这病本就受不得劳神颠簸,这一日来的折腾已经在挑战他的极限。

“刘,刘祯呢?”

他伏在马背上,速度渐渐减下。

“刘先生没出来!”

武士气喘未平地望着他。他们不怕死,可是他们不能让七先生死。他是他们的恩主,保护他是他们的使命!

“先生,不如小的找个地方让您歇着,我们去安穆王府等候其他人!”

事实上,除了这个办法已经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七先生的喉咙里又发出尖锐而急促的啸声,武士们连忙将他扶下来,寻了个僻静无人的小巷走进去,这一片看来都是无人居住的废宅,随便挑了一间入内,然后指派两个人依旧驾马前行引开追兵。

门开的瞬间惊起一片灰尘,七先生咳嗽得更厉害了。

武士连忙从他腰上荷包里取出两颗丹药来让他就此服下,然后替他在丹田之处微微运气,七先生咳喘的速度渐渐缓下,没等气匀,他便指着面前两个武士中的其中一个道:“老八去,老九留下,安穆王府后等人,等到人手够了,便把殷煦捉过来!我今儿就是死在殷昱手下,也要拉个垫背的不是?”

他呵呵笑起来,接着又是阵咳嗽。(未完待续)

ps:大家不要猜了,七先生不是重生的,只是身世坎坷点儿

正文、412 罗网

唤做老八的那人奉命离去,老九将他挪进屋里避风的位置,然后退到门口观察动静。

殷昱带着人马出了胡同,先行分派了众人朝各个方向追踪,之后则带着人往对直的方向追过来。

谢琬此时已经回到了王府,既然殷昱带着将士去直击七先生的老巢,那么宫里已经没有什么她能够负责的了,她如今的任务是守护好王府,守护好殷煦,等着乱党全数被擒的喜讯传来!

王府四处虽然固若金汤,但是终究此事非同小可,于是府里所有人,余氏和洪连珠,包括夏宁二嬷嬷,还有夏至邢珠她们,都有些坐立难安的感觉。就是说话也明显比往日少了很多,每个人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在这件事上,就连正常地说笑走动都已经做不到。

谢琬也有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如今殷曜已死,如果今日过后七先生再被擒,那么悬在大胤所有人头顶的两件大事都有了结果,这不只是安穆王府的幸事,也是朝堂的幸事,全天下人的幸事,毕竟不管谁坐上这个皇位,只要才德兼备,能够善待百姓,造福苍生,就是好的。

而她与殷昱也会开始新的未来,不管他继不继承皇位,不管往后还会有些什么样的烦心事,可他们从此之后都将不会再面临这样大的危机,他们也绝不会让自己再有这样的险情出现。

“禀王妃,周南打听消息回来了!”

孙士谦与吴士英今日共同承担着传话的职责,谢琬坐在花厅里看洪连珠和余氏带着两个孩子玩陀骡的时候,孙士谦就领着周南进来了。

谢琬立时直起了背脊,“怎么样?”

“禀王妃,七先生刚才露面了。但是居然使诡计在王爷手下逃脱,不过如今整座京师城都已布下了强兵,他想逃出城去。是绝不可能!王爷方才下了令,七先生方才很可能已经与他和世子爷打过照面。再也不能隐藏真面目了,他们重新画了画像分发下去,张帖在京师各处,让他人人得而诛之!”

接着把方才详情说了,并交代若有结果便会立即燃放蓝色烟花。

谢琬微怔,已经打过了照面,这至少也算是个收获了,那种情况下七先生当然不会再戴面具。而既然他身边的武士们奋起而救之,自然是他无疑了!

不过虽然知道想抓住他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还是让他溜了,也不免让人沮丧。她打起精神道:“再去打听!一有消息即刻回来禀报,务必注意安全!”

周南下去后,洪连珠走过来,“还没有结果?”

谢琬摇摇头,看着窗外天色,已然渐近黄昏了,等天一黑。搜查更加困难,不由担了几分心。

余氏劝道:“这些事有老爷们儿操心,你还是把心放在肚子里罢。”

谢琬抬眼一看洪连珠两眼里也密布着忧色。知道是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她们,于是稳了稳心神,说道:“我没有担心,只是在想哥哥他们怎么还没回来,要是回不来,倒不如暂且留在衙门里好了,省得路上遇到危险。”

“王妃,舅老太爷和舅老爷都回来了!”

正说着,吴士英就领着齐嵩父子和谢琅匆匆进来了。

“听说人还没有抓到。不知又有什么新情况?”

谢琅一边进门一边急急地问道。

谢琬等人见他们一个不少都安然无恙回了来,俱都松了口气。说道:“还没有新消息,但愿不必多久便有结果。”

这话说了岂非等于没说?齐嵩父子与谢琅俱都无语地坐下来。

在等待中。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而府外依旧没曾燃起的烟花,王府四面街道上,时而寂静如子夜,时而嘈杂如战场,每一点动静都透露着今晚的不寻常。

“先吃饭吧。”

团团静坐到夜幕降临,谢琬强打精神站起来,“在如意厅摆饭,我们都移步过去那里吃。”

都是一家人,也就没有那么多规矩讲了,移步到如意厅,分男女桌,中间置道屏风,也就开始了。

饭桌上大家都不如往日的热闹,齐嵩举起酒杯道:“这是个好日子!怎么都闷不吭声的?王爷一定会把七先生斩于马下,将乱党清剿个干干净净,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一席话说得大家又松快起来,洪连珠笑道:“舅舅这话说的很是,我看我们不要太担心了。”

但齐嵩这话倒是提醒起谢琬来,七先生被追,那么他身后隐藏的人不是也该动了么?这个时候他会不会藏身在他背后的官户家中呢?

她立马放了碗筷,唤来孙士谦:“武魁之前奉命搜查的那些官户不是还剩下七八家吗?速去传话给秦方,让他拿着王府的牌子即刻进宫求见太子殿下,请太子下旨搜查并监视住这些人家!”

“奴才遵命!”

孙士谦立即退去。

谢琅起身道:“我怕七先生并不会自投罗网,藏到此人的家中去。”

“就算他不会藏,他背后的同党也必然藏在这几户人家中的其中某户!我们不但要抓七先生,他的同党更是不能放过!”谢琬斩钉截铁说道。

甚至可以说,他的同党比起七先生来更为可怕,因为他一直都是隐形的,没有他,七先生绝不可能布得下这么大个局,所谓斩草要除根,此人就是最终的祸根,必须要除!

“不错。”齐嵩点头道,“只是不知这几户人家都是哪些人家?趁着眼下这会儿咱们再研究研究,说不定也能窥得一两线蹊跷。”

谢琬遂让夏至去拿那花名册子。

册子拿过来,谢琬让人撤了屏风,将之递了过去。齐嵩父子与谢琅遂埋头翻看起来,谢琅扫了两遍便立即锁起眉来:“怎么全是些高官权贵?不但窦家,就连靖江王府都在列,难道会是宗室里的人起心谋反?”

谢琬挑了挑眉,没说话。

理论上说这不可能,首先,宗室里头争夺皇位这种事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没有一定的实力背景,没有足够清醒的头脑思维,外加在朝堂没有点人脉圈子,想说谋逆夺位,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谁也不能保证乱党没有出自宗室其间,总之有备无患。

三人研究了片刻,眉头竟比先前未看时愈皱愈深,别说琢磨了,简直是看谁谁都有嫌疑了。

七先生靠墙躺坐在废宅内,咳喘已经停止了,可是随着夜幕渐渐降临,他感觉到四面越发阴冷,隆冬快来了,每年这个时候,都该是他呆在府里点着薰香,薰着薰笼,享受着锦衣玉食,对月赏梅的时候,可是现在,那些都离他远去了。

他不是不能吃苦,诚然,这辈子在生活上他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大哥大嫂给他用的是最好的,给他吃的是最好的,就连给他请的医生也是最好的,他们真心像他的父母,虽然实际上,他们是他的伯父和伯母。

没有人知道他还有段那么不堪的身世,六岁的时候,二叔带着他回广西,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父是个疯子,不但是疯子,还是那样的丑陋!他不能接受这些事实,可是在那里,当着他的疯父,二叔头一次说出来他的身世。

他无法述说那种心情,屈辱,不甘,痛恨,全部把他本来的面目压倒了,他的温文尔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残酷暴戾,他的天真也不见了,变成了同龄人远远未及的阴狠,还有他的乖巧和老实,都变成了他的面具。

从那时起,他此生就只剩一个目的,他要报仇,要消灭殷家王朝!要踏平护国公府!尤其是霍家,尤其是霍达,如果不是他,他父亲怎么会落得那样一个境地?而他,又怎么会落到不得不罔顾辈份隐藏真身份而苟活于世的地步?!

经历过煎熬的四年,他开始真正有了复仇的想法。而这个想法得到了二叔的支持,他成为了他的后盾,在他的掩护下,他以三年的时间飞速地寻找到一批死士为他效命!再联合了季振元,让他与二叔花了十年的时间,一明一暗地在朝堂布下了一张网,之后他打入了漕帮,作下了震惊朝野的举世大案!

回头想想,他这辈子也不算冤了!至少牵动了朝野上下这么多人的心,差点杀死皇太孙和皇帝,差点就得到皇权,可是再怎么说,他也还是输了,还是败给了霍达的外孙!

“询儿。”

透着微亮的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道轻呼声,像从天而降,又像是神魔忽然间幻化成人,一人手执灯笼站在门口,身上宽松而昂贵的丝袍在寒风里微微拂动。

“二叔。”

窦询撑地站起来,声音嘶哑而虚弱,“您怎么来了?”

灯笼里的光映现出窦谨的面容,他将灯笼架在窗洞上,一步步走过来,伸手抹去他脸上一道污渍,“老九刚才到府里告诉我了。跟我回府吧,你二婶亲手做了你爱吃的糯米圆子和胭脂鹅脯,她都放温火上热着,说等你回去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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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安宁,书名《佳谋》,简介:佳人经商致富铺锦绣路,遇案探案,成就神探名;歪打正着得良缘,顺藤摸瓜解身世谜。

正文、413 垫背

“不。”

窦询把手臂抽出来,“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回去?我若回窦府去,死的就是全府上下几百口人。二叔二婶养育我这么大,我怎么能让你们这么多人为我陪葬?请二叔替我转告二婶,询儿就是去了地府之下,也会保佑她福寿安康的。”

寒风吹得陈旧破碎的窗纱筛筛作响,寂静的废宅里更加充满了一种颓败的味道。

窦谨默看了他半晌,眼眸深得看不出一丝情绪。他找了张凳子,浑然不顾上头的积灰,坐下来,说道:“既然你我都逃不了了,为什么不回去?谢琬已经让王府的人去东宫求了旨意,要彻查包括我在内的几家官户,他们所说的搜查,你是知道的。”

窦询闻言抬起头来,眼里有着明显的不可置信。

“谢琬?”他想起那个身怀六甲在他手下还十分镇定的女子。“我真应该早杀了她。”

窦谨点点头,“的确是。可是,连谢荣都没能杀得了他们,我们又真的有这个机会杀她吗?近来,我忽然觉得有些事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大胤气数未尽,我们布局将近二十年,也不过是掳了它一点皮毛而已,以人力与天斗,实在太艰难了。”

“可是我们差一点就成功了不是吗?”窦询不甘这样的说辞,“二叔怎会说出如此的丧气话来!您的雄心壮志呢?要知道我们不是输在天意,我从来不相信什么狗屁的天意!我们只是输在轻敌,输在低估了殷昱和皇帝之间的默契,一步错,步步错,从那时起。我们就失了先机。”

屋里又陷入了沉默,这样一来,就更加显得阴冷了。

窦询打了个激灵。咳嗽起来。

窦谨闻声抬起脸,目光里泛出点波澜。他站起身,解下身上的夹袄披在他身上,将他裹起来。

但是这一咳嗽就收不住势了,喉中的啸声又起,窦谨解开他荷包给他喂药,手势娴熟地替他按摩了片刻,他渐渐平静下来,抬头看着窦谨。说道:“西北那里我已经让人传了消息过去,估计不用十来天,朝廷就会收到蒙军压境的消息!二叔要把握机会。”

“西北?!”

窦谨抬起头,一脸的震惊。

窦询低笑起来,忽然抬起头,一把将他推得老远,“三叔那边起事之后,二叔在朝中呼应,就是不能把大胤打垮,也能杀他个措手不及。闹他个天翻地覆!让惨死在蒙军铁蹄之下的万千百姓来代替殷家和霍家尝还我窦家两代人的冤债!”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窦谨压沉了声音。

“择日不如撞日。”窦询敛了笑声,说道:“二叔不会有时间准备了,窦府后园湖里藏着上千套兵甲武器。这些武器足够二叔在得到西北消息之后立时起兵响应!你必然快刀斩乱麻,否则,便会落得与我一样被动的境地!”

他扶着墙站直,匀了口气,继续道:“我与二叔叔侄一场,却情同父子。今夜之后我无论生死都不会再回窦府,我是乱党,你是京师名门望族窦谨!我们根本从来都不认识!不过我会在天上地下看着世间,看着殷家和霍家究竟会落得怎么样一个下场!”

就算谢琬让人奉旨搜查。那也不一定会暴露窦谨。窦谨是当朝阁老,他怎么会那么轻易地让人抓住?只要他回去。不让人捉到他与他接触的把柄,那么他至死也绝不会把这层透露出来。

皇帝不是总以仁爱博名声么?他杀不死他们。那就杀死他的百姓,看他如何去做个誉满天下的明君!

窦谨坐在地上,看着咫尺外情绪激动的他,眼里的波澜更加明显。

图谋不轨已是灭族之罪,再加上勾结番邦这一项,窦家究竟会落得个什么样的结局?他自然不怕死,可是,这样的罪也不是说扛就能扛得起的。窦询的破釜沉舟更像是走火入魔,但他们确实已经没有退路了,不被追着死,就只能迎着刀剑死!这一点,是从他们开始筹备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

他看着面前形销骨立的窦询,声音愈发低沉,“二叔对不起你。这些年我越来越愧疚,也许当年我根本不该把你带去广西,从而害得你跟我走上这条不归路。那时候,我只是需要一个头脑和感情都靠得住的人……”

“我知道。”窦询望着门外,眼神有些空洞,“可我从来不后悔,毕竟,我是在给我父亲和祖母报仇。”

冷风吹得窗纸更加瑟瑟地作响,让人觉得再多的语言吐出来也不如往日顺畅。

窦谨默然点点头,颤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放到他手上,“询儿不管在哪里,二叔都会替你报仇的。除非,二叔也死了。”

一滴泪随风落在地上,他转过身,打灭了灯笼,缓缓走出了门去。

窦询扶墙站着,支起耳朵留恋地听着,那脚步声不是沉稳的,不是自信的,它飘浮地踩在院里的枯草上,悉悉梭梭,悉悉梭梭,一步步走出他的世界。

这是像父亲一样把他从小养育到大的他的二叔,以大哥的名义将他从父亲手里接手过来教养着,他们甚至血缘并不是特别亲近,可是窦谨夫妇已经完全代替了他心目中父母亲的全部位置。从一开始他就不想拖累他们,所以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就是在府里,他也极少外出露面。

至今为止,没有几个人知道窦四爷长的什么样,也就不会有人去关心他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二叔!”

他喃喃唤着,跪倒在地上,咚咚磕了三个头,直磕得脑袋发懵,磕得气血倒流。

“先生,老爷他走了。”

老九走进来,小声地说道。

他想拖起方才窦谨坐过的椅子朝他打过去,怪他为什么去找窦谨,为什么带他过来,可是他又拖不起来,才拿到半路,便就落下来了。到了眼下这时刻,他不由得想起死到临头这个词。

老九看出来,解释道:“小的是担心先生的身子……”

“滚!——”他竭力地嘶吼着。

老九连忙悄声地退到屋外。

但是紧接着,他立即又闪到了屋内,说道:“先生!老八他们回来了!”

在他身后,跟着七八个人,为首的便是方才走的老八。

“先生!”

众人一进来,便拜倒在地下。

窦询望着他们,讷讷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其它人呢?”

老八咬牙道:“鲁聪他们两个和刘先生困在霍英手上没出来,都死了!杨武他们刚才奉先生的命意欲进安穆王府捉殷煦,连墙都没进去,就被刺死在暗巷里!安穆王府比我们想象中坚固十倍还不止,小的们无法,只得先回来请先生拿主意。”

“死了?”

像是疑问又像是自语,窦询念叨着这两个字,顿在那里。他身边总共只剩下这么多人,却居然还死了几个,这么说,他只能等死了吗?

“先生!”老八见他身形摇晃,连忙又道:“还有个好消息就是,老爷方才带了十名护卫过来,都是靠得住的,如今就在外头护着!他们奉命与小的们一道保护先生直到脱险!”

又是二叔……窦询眼眶一涩,但是因为这句话,浑身的气劲却似又回来了几分。

他又有将近三十个人了,这样总可以再捞回点本了!

“既然杀不了殷煦,那么老九,你去安穆王府,把谢琬骗出来!”

他抬起头,双眼在微光中灼灼发亮。

他要杀死她,完成这个未了的计划。坑底太硬,他总要拖个人下来垫背。

随着夜色渐深,安穆王府的声音也渐消下去。

窦询的人暗袭王府的事根本没有人放在心上,因为但凡疑似悄然接近的人他们统统都格杀勿论,所以他们这些人的死也没人会告诉谢琬。

秦方在天黑时顺利地拿到了太子旨意搜查官户,这样一来城里的动静更加大了。

殷昱骑在马上,带着一队人马随军游走,七先生已如丧家之犬,半个时辰之前画师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把他的画像临摹了许多幅,将之贴上了大街小巷,他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现在搜查的范围,在城北的一片无人居住的废宅里。

凭着多年交手的经验判断,他预感他会藏在这片废墟里。

这片废墟是几年前闹瘟疫时留下来的,街坊们都搬走了,衙门正准备对这里重新收拾启用。如今中军营的人正在按照他指示的方向进行搜捕。这边离东城门不远,那里驻守着大批中军营的将士,而护国公则与两个儿子以走马灯的方式轮番巡查。

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不用动用城门口的人就能拿下他,但如果他反应激烈,那就难说了。毕竟他既然能养到那么多死士卖命的地步,多少也会备下几招保命的招术的。

“王爷,方才发现前面废宅里有盏被击碎的灯笼,里头的烛苗还是热的!”

有士兵快步跑过来禀报。

殷昱双目一凛,“他们定走不远,加快速度搜索!”

“是!”

士兵走远。

殷昱掉转马头,问身后的暗卫:“王府怎么样了?”(未完待续)

正文、414 围攻

王府里大家都没有丝毫睡意,谢琅与齐嵩父子回到院里,虽然不曾议事,却也都在翘首等待着消息。而谢琬则和余氏洪连珠待在正豫堂围着薰炉吃茶。平哥儿和殷煦已经睡着了,孩子们虽然小,却也依稀察觉到气氛异常,所以今日很乖,一直随在夏宁二嬷嬷身后不吵不闹。

“别喝那么多茶了,还是早些歇着吧,我们静待王爷的好消息就是。”余氏起身去看过孩子们后走回来,温声与谢琬说道。

谢琬看了看桌上漏刻,也点了头:“光这么干等着也是无用,都回房睡吧。”

孩子们跟两位嬷嬷睡。余氏与齐嵩、谢琅与洪连珠都各有住处,三人相偕出了门,在庑廊下分了道,

谢琬才到正房,夏至走过来给她除了外袍,孙士谦忽然走过来:“王妃,有人拿着鲁国公府的牌子过来,说是赤阳公主请王妃过去说话。”

听到赤阳公主几个字,谢琬蓦地转过身,从屏风后转出来,“殷昭?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请我?”

殷昭这孩子素有分寸,这个时候兵荒马乱,若没有大事,她是不太可能让她出去涉险的。而这个时候,又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人呢?”她问道。

“在外头。”孙士谦顺手指了指。

谢琬想了想,说道:“带进来。”

孙士谦很快把人带了过来。是个三十多岁的家丁。谢琬在主位上坐了,打量了他两轮,说道:“这么晚了,公主怎么还要请我呢?”

来人道:“公主殿下的医馆出了点事,有人死了,怪责到公主的头上。于是抬着尸体闹到医馆去了,公主不便露面,遂来让小的请王妃过去相商。看看此事能够如何解决?”

殷昭那间医馆并没有公开她的身份,一直是请的掌柜的看铺。如今也还是胡沁在那儿坐诊,今夜城里宵禁,谢琬早让人去传话给胡沁,让他不必赶着回来,在医馆过夜即可,如今倒好,一时也无法去验证虚实。

抬眼看了下门外,孙士谦正好冲里头扬了扬眉。他甚少有这样的表情,谢琬心下忽有所动,说道:“你先下去,我准备准备再出来。”

那人便只得起身退了出来。

孙士谦走进来,“今时不同往日,王妃还得三思而行。”

谢琬轻哼道:“我也觉这人有疑,但是又说不上哪里有疑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打定主意了。”

她唤来邢珠,耳语片刻。遂进了里屋。

片刻后,一身披银狐皮大氅的女子头戴帏帽走了出来,穿堂等候的那人见状。立即躬身。

夏至道:“前面引路。”

这人点头应了声是,抬眼觑了觑帏幔里若隐若现的那副面容,唇角微挑转身出了门。

上了大轿出了角门,一路护卫护送着上了大街。

街上依旧到处是巡兵,见着安穆王府的仪仗,大家还是自觉地避开让路。过了玄武大街,引路的鲁国公府的家仆伸手左指:“走这条巷子近些。”仪仗队依言前行,很快就进了巷子。巷子里也有巡兵,岗哨也如大街上一样多。但因为树影遮罩,光线远不如大街上亮堂。

中段的树梢间无声无息地潜伏着几个人。看着大轿走近,相互使了个眼色后。随即执剑在手,如影子般刺向队伍中间的大轿,而同时对面街上也跃下来七八个人,两边人马从四面八方将大轿团团围住,并且手上长剑悉数刺向了轿身!

因为轻车简行,今次安穆王妃出行的阵容远不如平时壮大,只是护卫不曾变少而已,就连乘坐的轿辇也只是家常大轿,十几柄剑这么样从头顶插过来,简直已经把所有退路都已封死!不但里面的人出不来,四面的护卫也根本无暇回护,于是瞬间过后,整个大轿立时就成了个剑靶!

“给我上!”

就在两旁的哨兵都以为这次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刺杀是如此天衣无缝的时候,护卫队里领头的钟徊一声令下,接着“惊呆”了的其余二十几个护卫已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有条不紊的展开陈势包抄了他们!

十余名刺客反过来惊怔在地,看着把他们围得水涉不通的护卫们他们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迅速地掉转身子开始应敌!

“能活捉的全部活捉!不能活捉的一概杀了!”

钟徊果决下令,一时间厮杀声便震天价响起来。

抱着被刺穿了十几二十个洞的白狐皮大氅走下大轿来的邢珠将东西往一旁哨兵手里一塞,说道:“王妃有令一个刺客也不能逃脱,你还不快叫人增援?等人跑了唯你是问!”说罢夺了他手上大刀便加入了场中。

兵士哪敢怠慢?抱着那大氅便就不要命地一路走一路呼喊:“王妃有令,请霍将军增援飞燕胡同!王妃有令……”

离飞燕胡同不过一巷之隔的窦询听见这呼喊,心下顿沉,“这个时候她应该死了才对,为什么还会下令?是不是出事了?”

随在他身侧的老九忍了半日,终于还是道:“这种招数已经不是第一次,谢琬必然是早有了防备。”

一开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七先生会选择故伎重施,到如今看见这密密麻麻散布的岗哨他才忽然懂得,他们完全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可想了,七先生未必不知道这是在自投罗网,可是既然都是死,自然要选择死得轰烈些!

“去看看,怎么样了?”

窦询扶着树干,忍着咳喘,冷声下令。

身边的老八飞步跑了出来。

谢琬早有预备,出行的护卫专挑了平日府兵里精干的一帮良将,加上几个暗卫,以三十六人的阵容对付十五人,显然并不会过于吃力。

很快,就有人倒下来了,紧接着陆续又有二三。钟徊道:“分出四个人来,将这些人上好伤药绑到城楼上去!王妃有令,不许杀死,捉到一个就绑上一个,直到捉完最后一个为止!”

倒地的几个伤者还没来得及站起,就立即被堵住了嘴,架出了街头。

东城门离这里不远,很快这些人就会被一字排开在上头示众了。

殷昱此时也正在这块,听说王府的大轿遇了刺,自然难免着急,而快马赶过来的霍世聪说明情况后,他略略一顿,也立即道:“七先生必然在那附近!走,我们这就过去!”

寂静的空巷里只有窦询怎么也抑制不住的咳嗽,他的病不能沾酒,亦不能受凉,冷风一吹,他整个人便垮掉了一半。而远处传来的兵刃声,则像是这个寒夜里的背景音律,急促而又尖锐。

“先生,咱们派出去的人全都——”

“全都逃不掉了是么?”窦询抬起头来,细看之下,唇上一点殷红,似沾着血。他咬牙对着他们吐语,面目瞬间狰狞:“我不会认输的,我不会认输的!”

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好怕的了必!他们倾巢而动也好早有预备也好,他的结局已定,他的坟墓必然会是这个被封锁了的京师城!隔壁外头就有殷昱手下兵丁的说话声,每走到一处地方,他都能听到大家对于朝廷重金悬赏他的消息而振奋雀跃的声音,只要捉到他,不论死活,均赏赤金三千两!

一个寻常商人得花多少年才能赚到三千两的金子?一个小老百姓又得花几辈子才能攒到这么多的钱?有钱的官户人家收容他,又会因此失去多少个三千金?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是他的庇护所,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再呆上一个这样的夜晚!

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为什么不让自己最后一次再展现展现他的实力?

走出巷来,老八老九都没在黑影里,他看了眼远处移动的火把,说道:“我们在东华寺后院的大樟树底下还埋着一包火药,老八,你这就去把它取过来!”

老八老九走出来,面上都有着惊诧之色。他瞪着他们,忍着胸中的翻动,从怀里掏出那叠银票来,塞到他们怀里,加重了语气道:“这就去给我弄过来!我撑不了多久了,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必会被他们找到。你赶快去拿过来,给我!我要拖多几个人给我陪葬,这样才不至于蚀本太多!”

“快去!”他推了他一把,然后跌坐在地上。

东华寺并不远,只隔着三条街而已,老九再给他服下最后两颗药,闭眼等着它压倒了咳喘的工夫,老八就扛着个大牛皮纸包回来了。窦询接过来,说道:“怎么碰上水了?”他摸到某处湿漉漉的。老八把手臂一缩,掩饰道:“没,没。”

话刚说完,他身子一晃,便倒了下去。

“老八!老八!……先生!”蹲身察看的老九惊呼着,抬起头来:“老八胸上中了只驽!”

窦询有片刻窒息,他抖瑟着弯下腰去,微光下,平躺在地上的老八身上泛出一大片的水光,一摸,一直湿到了膝盖上来,带着腥而热的气息,是血。

“走,我们去城楼!”

他扶着墙壁站起来。“去捉个人来,然后再送我去城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