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丧钟敲响的第三天,霍家也传来了噩耗,护国公在睡梦中过世。

这一整个月京师里都是白色的,像是冬天又掉头回来了,让飞雪覆满了大地。谢琬带着殷煦暂住在东宫。陪着太子妃调停一切事务。皇帝驾崩后,后宫的事务淑妃就该交到太子妃手上了,而后宫嫔妃们都得在灵前陪灵。

护国公头七那日太子妃让谢琬暂代主持宫中事务。抽空到了趟霍家。

她终于还是没能赶在护国公死前省亲见上一面,灵前哭得肝肠寸断。带得整个国公府的哭声都起来了。尘埃落定,却物是人非,霍老夫人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岁,身躯也显得佝偻了,见着女儿,双唇微翕,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不是她当年做下的罪孽,太子妃又何曾会在宫中过得如此凄苦。往年责怪女儿的那番劲头竟是再也打不起来了。

日子就在一片白茫茫的白幡白帘白灯笼里渐渐过去。

二月中旬西北传来消息,蒙军在停战研究了大胤的主和文书半个月之后,再次开始向边境发动进攻,临江候领兵应对,双方死伤过千。十日后再次休战。

三月初护国公大葬霍家坟园,谢琬携子前去送殡。

四月里大行皇帝灵椁移入地宫,在这里再祭上七七,便行封陵。

四月底太子除孝,择五月十九日黄道吉日登基。同日后宫妃嫔中有子嗣者搬出宫中随子同住,无子者统一移居万福宫养老。

这十几日的时间。便用来讨论授封太子的事。这对百官们来说其实是毫无悬念的,除了殷昱,还会有谁呢?这次满朝文武史无前例地达成了一致意见。在首次朝议上就取得了空前成功。

殷昱在朝上什么话也没说,回到王府直接去见了谢琬。

这个选择关乎他们两个人的未来,他必须听取她的意见。

谢琬经过几个月的缓冲,已经从有意见变成了没有意见。

“理性点说,你没有资格推卸责任,眼下朝廷正是需要一个年轻健康又有能力的人来带领大家前进的时候,这是你身为皇嗣的责任和义务,再者,太子殿下从小精心地培养你。你如今让他现在上哪儿去找个人来当太子?你以任何理由都说不过去。”

她坐在敞轩玉簟上,摇着团扇与他说。出了孝后新上的蔻丹鲜艳夺目。在素衫的衬托下显得明艳动人,二十岁的她比起五年前更多了几分雍容的态度。岁月不曾改变她的容貌,而只是加深了她的美好一面。

殷昱坐在榻下锦杌上,摩挲着她的指尖。

只要跟她在一起,他无论处在什么样的位置都是怡然的,谢琬跟着他受了不少苦,他应该给她一份安稳的未来,还有无上的尊荣。他无数次想象过牵着她的手登上太极殿的那一刻,也想像过无数次他们将来在后宫之中儿孙绕膝的晚年时的样子。

可是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情让人应接不暇,在面临选择的时候他的确有着犹豫,可是听她这么一说,倒似又真的难以推却。

“可是我觉得你似乎并不是打心眼里地希望我继承皇位,你是在担心什么?”

他仰起头来,诚挚地看向谢琬。清风撩起薄纱覆在美人榻的榻尾上,拂过她的脚背,又轻盈地垂落了下去。

谢琬唇角微勾,看着栏下一丛丁香。

从私心上说,她当然只希望他只属于她一个人,殷昱虽然原则很强,可是却太重感情,她的确担心将来会有人冲着这个弱点来跟她分享他。她如今成了大多数姑娘们心中的榜样,而殷昱也将成为世人眼中最接近他们理想的君主,会有人嫉妒她,并且想要接近他的。

就是姑娘们没有这份心,也保不住会有些臣子有这心思。

她再能耐,也打不绝全天下那么多人的攀附之心。

她两世才遇见殷昱这么一个人,怎么会舍得放弃他?

“我只是担心,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够久。”

她把目光收回来,望向殷昱。

殷昱如同定在风里。

担心在一起不够久,那就是对他没信心。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

他绷着的心一下松了。

如果只是担心这个,那就谈不上什么好担心的了。他看着抿着唇的谢琬,忽而笑了。

认识她这么多年,他见过了她的坚强,冷静,果断,狠辣,也见过她的端凝,大方,自信和不卑不亢,唯独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地担心和他的将来。他头一次见到如此小女儿态的她,他的妻子原来亦刚亦柔,是他疏忽了。

他低头想了想,拍拍她的手,站起来。

翌日大清早,殷昱就去了永福宫。

谢琬看他出了门,想了想,梳了妆,随后也去了凤栖宫。

太子正在与魏彬靳永议登基大典上封赏之事,见得殷昱来,眉目便开朗了。

“难得这几日蒙军受挫,答应再议和谈之事,你怎么也不在府里歇着?”

魏彬与靳永俱都笑看着他。

殷昱拱手道:“儿臣进宫是为储君之事。”

太子闻言,表情立时微僵了。他早从太子妃处得知,殷昱在经历过这番风波之后,对皇宫似乎有了别的看法,此刻他最担心的,正莫过于他来跟他提这皇位之事。

其实换作是他,他对这宫城也有着莫大失望,可是扛起这江山是他们殷家后代的责任,人生又岂能事事如意?譬如他当初为娶太子妃而委曲求全答应了先帝诸多条件,以为万事无忧,结果窝窝囊囊地过了这么多年,连子女都被连累。

他看了殷昱半晌,挥挥手,让魏彬他们先且退下去。

殿里没了外人,太子才说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殷昱颌了颌首,说道:“儿臣感谢父亲厚爱,要将儿臣立为太子。儿臣深知身为殷家后嗣,对责任和义务的不可推卸。不过,儿臣也有几句话想跟父亲说,希望父亲能够恩准。”

太子伸手示意。

殷昱道:“恳请父亲,永远也不要让儿臣有在政事与妻儿之间为难的时刻,永远不要以儿臣的终身为条件,将后宫与朝政牵涉在一起。如果父亲相信儿子,请相信我不必靠姻亲也能够驾驭整个王朝。”

太子默然。

他绝没有想到殷昱竟是为这个来请求他。他这样,是为谢琬吗?

他探究地打量自己的儿子,面前的他面容坚定而执着,仿佛这是他唯一但必须的条件。

事实上他自己在先帝手下强忍了那么多年,从没想过再如法炮制同样对待自己的儿子,可是他现在这样认真的表情,让他很有兴趣听听他的理由。

“为什么?”他问。

殷昱看到他唇角那抹笑意,面上不由得红了红,接下来却大方地说道:“儿臣与琬琬识于微时,如果没有她,我一定不会在这么快的时间里推翻窦谨他们,她对我来说,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妻子。

“除了妻子,她还是儿臣的知己,是生命伙伴,是往前行进的一切力量,她值得我用一切好的方式来对待,我也不想用任何理由来亵渎我的妻子。父亲那样地深爱母妃,可是我对琬琬,比父亲对母亲的爱还要深厚,请父亲理解。”

太子听到这里,往他瞟去一眼:“你就那么自信,知道我比不上你?”

殷昱讷然。

太子微哼了声,扔笔说道:“你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不过,你可曾想过,以我的身子骨,只怕也没有多少时间在位,等过几年我不在了,你当政的时候,可就没有人能够护你了。那时候假若真遇到这样的处境,身为一国之君的你,还能拍着胸脯说,绝对不会让她受到影响?

“我只打个比方,假如说西北这场战事,对方为了求得我朝的信用,要求相互和亲才答应收场,比如让他们的什么公主郡主成为你的妃子,然后再娶咱们这边的公主过去,之后就立即收兵,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未完待续)

正文、433 主意

殷昱面色渐凝,身为一个胸怀天下的皇嗣,这种事他还真不能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殿门外崔福额尖冒汗,看着静立在廊下不语的谢琬,一颗心跟吊在了半空似的。

宫中好不容易稳定,西北那边蒙军也终于肯认真考虑和谈之事,太子近来身子骨见好了,日子就跟这外头的日光一样,充满着热烈明媚的气息,他可真不愿意这节骨眼儿上,殷昱和谢琬之间又产生出什么误会。

“王妃……”

他开口正要替殷昱说话,谢琬忽然抬起头,转身跨进了门槛。

殿内太子看着殷昱,心里也有些不忍。他也不愿意将这些过早地摆在儿子面前,可是身为君主,总有些事情必然是要受到这身份约束的,他早晚会要面对类似的困境,而到那个时候,他就未必有时间供他深思了。

“我想好了。即使真的有这一天——”

“如果真的有这一天,我会跟阿昱一起来面对。”

殷昱话说到一半,谢琬的声音已经由远而近传过来。门槛内她盈盈立在斜阳里,面容因为背光站立而显得柔和恬淡。

她的声音缓慢而清幽:“我愿意做阿昱的后盾,如果真的有这一天,我愿意和他一起想办法解决。我们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那么多可怕的对手都没有打倒我们,我不相信日后还会有我们打不倒的敌人,破不了的难题。”

人生之中有苦有乐,不是她前二十年里把磨难全经历了,后半辈子便再也不会有坎坷和挫折。她奋斗的目标也不是为了从今以后就窝在后宅撂开双手当米虫,事实上就算她想当,她所处的环境也不可能容许她真的放开手。

不管是做闲王妃。还是做平头百姓,都会有因为身处的环境带来的各种烦恼,只要她还活着。便逃不过现实去。

她铲平所有障碍的目标是为让日后的路途更顺利,使她的实力更为强大。对付起那些居心叵测的对手来更多几分赢面和把握,人的强大不是从此遇不上对手,没有人敢与她作对,这不现实,也太寂寞了。

它应该是让你在面对这些对手与困境时,你越来越自信,处事手段越来越圆滑,越来越无畏。越来越趋近于完美。她眼下就算当上女皇,往后也会遇上不少难关,何况她身前还有环境复杂的朝堂,而她只是个内宅女子。

她注定成为不了殷昱背后的女人,她不甘于被命运摆布的性子,注定会使她成为与丈夫比肩而立的搭档和伴侣,她的幸福和完满不应该全部由丈夫来给予,而应该由她自己来掌控,就算有一日真的会有人来与她分享殷昱,那也应该是来自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而不是命运和环境使她不得不承受。

最强的女人,是应该无论处在什么位置,都从容而不迫的。

“琬琬!”

殷昱握紧双拳。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深爱她的刚强,也深爱她的柔婉,她的一切似乎就是老天爷为他量身定制,就连他在面对这样的抉择时,也不曾令他感觉到孤单。

也许说太多显得过于煽情,可是事实上,他已经认定这辈子只要她。

崔福从旁听了,忽然有些鼻酸。

他真是受不了这么样的表白,太肉麻了。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非要为难他们俩?将来的事情谁说的准,等发生的时候再去苦恼也不迟不是吗?

太子端起茶来喝了口。然后抬眼看着谢琬:“就冲我刚才假设的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化解?”

谢琬想了下。说道:“首先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大胤国力并不弱,兵马数量和财物强于他们许多。他们此番纵使入了关,想要威胁到京师还差得很远。除非他们联合起北方各个部落一起行事。可是如果要联合起他们来那可不是三两年能做到的事。

“有这三两年的时间,我们足可以驯养出可数目可观的一批战马来,以暂供前线使用。

“蒙军虽然粗莽,身边谋士却不笨。此番入了关,他们自然会选择趁热打铁,先占领几个城池再说。哪里还会想去联络别的民族部落?

“而现在几场仗打下来,双方伤亡几乎持平,我们这边仅仅动用了后军营的兵力,他们就算有后备,估计也没有多少了,否则地话不会主动提出休战。如此看来他们拖不起,于是答应再议和谈之事。既然他们已经处于下风,我们大胤若是再答应他们这种无理荒唐的要求,就委实太长他人志气了。

“所以面对他们类似的要求,我们都可以断然拒绝。不服再打便是!”

谢琬这番话一出来,崔福等人的腰背立时直起来了。

殷昱嘴角微扬看着妻子,十分自豪。

太子眼里透着赞赏。她说的虽不全中,却也差不远矣。然嘴上却哼道:“说的轻巧!不服再打,死伤的战士不是人命?而且此次他们也很不弱,因为是放马入关,他们一进来便已夺去我三座城池,如今都还没收回来呢!”

谢琬凝神道:“对方占领了三座城池,是因为出其不意,从后来的情况来看,虽然有伤亡,但是却没曾再丢失领地,这就说明战略或者兵力上我们总有一方是足以与对方对抗的。他们拼不起,自不会再轻易接着往下打。”

太子挑眉不语。

殷昱道:“琬琬说的,正是方才儿臣想与父亲说的。眼下大胤已然该拿出点大国的气势来,跟他们谈谈这件事了。而凭着儿臣与琬琬这份默契,父亲也该相信,未来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我们了。”

太子仍然不语,垂头喝茶。

他很为这样的儿子儿媳感到欣慰,不过,就算他能够不逼他充盈后宫,朝中那些人会肯吗?

“其实我有个主意,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听。”

这时候,门口传来道清亮的声音,只见殷昭微笑站在那里,与太子妃一道望着众人。

太子微笑望着女儿:“你有什么主意?”

殷昭扶着太子妃走过来,先看了众人一圈,然后走到谢琬身边,说道:“不过是册立个太子,又不是眼下就要登基亲政,你们慌什么?

“煦儿已经三岁了,过不了两三年便要开始启蒙,等到他六七岁,便可学习过问政事,只要精心栽培,再到他十二三,又是一个好皇帝苗子。那个时候你们俩想当太子便就继续当,不想当便直接让给煦儿,你们从旁辅政,有什么事儿让他去烦恼,谁想塞女儿给他,也让他收着,于你们岂不大好?”

一屋人俱都愣住,只有太子妃在盈盈微笑。

“公主这主意简直太妙了!”

崔福双掌一击激动地道:“我看小公子平日里带着那帮孩子在王府杀伐决断很像那么回事儿,反正也到了该封世子的时候了,以奴才之见殿下登基之日不如干脆封了小公子为太孙,如此一来,太子平日一面辅政,一面栽培小太孙,代代传承下去,大胤江山定然可保万世无忧啊!”

听他这么一说,谢琬殷昱竟然无言以对!

宫中有宦官不得插手政事的规定,而且是这种册立皇嗣之事,可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去怪责他的多嘴,反而因此沉吟起来。

的确是个好办法,那小子实在皮得很,而且如今看起来对于朝堂以及斗争之类没有什么反感,殷昱一面先当着太子,一面把他往当皇帝的路上拐,太子万一身子不行他再继位,如此既保住大胤江山后继有人,朝堂不至群龙无首,又保留了可以随时撤退的机会,这实在是个好主意!

只要精心栽培,殷煦资质不会比殷昱弱,过得十二三年,殷煦十五六岁的时候,已经完全可以继承皇位了。如果那时太子在位自然是好,皇位直接传给他便是,就是不在了,那会儿殷昱把皇位禅让出来当个太上皇,与她幽居别宫或者微服私巡,岂非更加自由自在?!

谢琬想到这里,先前那视死如归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了!

而殷昱这里更是得意起来。

等殷煦长到十五六,可以大婚之时,前后也不过十余年的工夫,这十年里他还打算让谢琬给他添几个小毛头,哪里有功夫去理会别的女子?到后来那些年他也要忙着跟她陪着孩子们健康成长,更加没功夫了!要是有条件不错的姑娘真想进宫,就塞给殷煦呗!

再说了,他儿子继承了他和谢琬的长相,模样十分不差,就连将来的皇位都毫无悬念地落在他头上,连争夺都免了,谁又会放着原配的太子妃不做,放着美貌多才的太子不要,非要做他这个拖家带口的中年男人的妾?

没这个道理!

这么想来,这最后的一点风险都竟然完全让殷煦给挡去了,看来养儿子还是大大的有好处!

他开心地看向谢琬,眼神向她征求意见,她笑着点了点头,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冲御案后不停捏下巴的太子道:“父亲!我看就这么办吧!我会把煦儿好好培养出来的!”

太子微笑道:“煦儿那孩子聪明活泼,好好栽培下去,将来只怕真的比起你来还要更优秀些,这主意甚好!崔福,把本宫那对玉兔儿赏给公主。再去唤逢之过来拟旨!”(未完待续)

正文、434 开元

殷昭压根就不是喜欢这些金玉的人,不过这是来自父亲的赏赐,她一样觉得很欢喜。

殷昭的一席话把所有人头上的阴霾全给散去了,殷昱牵着谢琬欢欢喜喜亲亲爱爱地在东宫用着午膳,正在王府里跟平哥儿、魏暹的侄儿的魏峻,以及靳永的长孙靳怀等人玩官兵捉强盗游戏的殷煦却蓦地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怎么突然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登基吉日以及私下里这些事情定下来,内阁与礼部还有二十四司就各自开始忙起来了,龙袍龙冠这些是早已制好,但太子与太子妃服饰这些都须得赶制。

除此之外,还要忙着搬家。

安穆王府自是要空下来了,谢琬在这里住了近三年,倒是真落下几分感情。这些日子来府拜访的人穿梭不止,连殷煦都觉得格外不同了,拉着谢琬问是不是要出事了。自打那天打了几个喷嚏,他就隐隐有了种担忧,姑姑说事出反常即有妖,莫不是要出妖怪了?

他的忧愁被忙得脚不沾地谢琬忽略了过去,“没出事,要出事也是出好事,等会儿尚衣局的人会来量衣服尺寸,你要当太孙了,可不要到处乱跑。”

“为什么当太孙就不能乱跑?”他不解地问。

大人的世界真是太难懂了,那天明明见着父亲母亲前后脚出去,脸上绷的紧紧的,回来后两个人就手牵手高兴得不得了,听姑姑说他们要接皇祖父的位置当太子了,他们这么样喜怒无常地,真的适合教训那些不听话的臣子吗?

殷煦在忧虑中迎来了给他制小冕服的宫人,然后又是给他搬东西的人,再接下来。就是接见给他配备的各类随侍宫人以及侍卫,他数了数,居然总共有五六十人之多!这阵容都快比得上他父亲当时的待遇了!

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像父亲一样。将来长大了之后去东海打仗去?不,东海那边没仗打。他还是去西北吧,西北那边不太平啊,鞑子们太可恶,他得想办法让他们看到他的威力才行!

嗯,就这么办,等他长到父亲那么大的时候,他就偷偷地带着侍卫溜去西北打鞑子!

他对着墙壁握了握拳头,终于有了人生里第一个明确的目标。

安穆王夫妇带着太孙于登基大典的前一日搬进东宫。这一夜是个不眠之夜,为了翌日的大典,整个朝堂都忙了个通宵,走流程,讲规矩,没有一个人是轻松的,但每个人又都是欢喜的,在经历了数年朝政忧患之后,终于随着新元的开启,朝纲秩序逐步走回稳定。

五月十九艳阳高照。这一日大胤第五代君主在太极殿登基亲政,年号嘉康。

钦命尊先帝庆平皇帝谥号为英宗,册立皇长子安穆王为太子。册封安穆王妃为太子妃,皇长孙殷煦为皇太孙。

赐皇三子殷昌为恭王,赐武侧妃为端妃。

封太子妃兄长谢琅为文定伯,妻洪氏为文定伯夫人。封谢琅长子谢匡为文定伯世子。

追封已故大将军窦准为陈江侯。

这一日举国同庆,四方同欢,皇上下旨大赦天下,凡徒刑三年以下者尽皆释放,大相国寺广开佛门,做水陆法会。超度历年来于社稷有功的功臣良将,以及无名的军勇。

庆典持续了整整三日。第四日开始早朝,修正律法。调整官吏任用,提拔了大批底层有为的年轻士子,其中魏暹及武淮宁自请下放外任,齐如铮改入行人司,谢琅仍任朝林院侍讲,靳永接替窦谨之位补入内阁,改任吏部尚书。

第五日,皇帝下旨,护国公霍达谋杀良将,其行可诛,罪不可赦,本该合府同刑,念在霍家世代护国有功,故酌情削去护国公府爵位,其子孙后嗣一律削职罢官。

数代盛宠不衰的护国公府终于倒了,大家心里有些舒坦,更有些慨然。

旨意里虽只字未提惠安太子之事,但知情者个个心里有数,此罪是刻意被按下以维护皇室颜面了,毕竟此案元凶乃是孝懿皇后,如果拖出这桩案子,必然也会伤及皇帝脸面。私底下个个更是三缄其口,把惠安太子四个字紧紧压在了心底。

虽则如此,但皇帝想为惠安太子出气的心思也还是摸得着痕迹的,比如假设没有这桩案子,那么霍达谋杀窦谨之罪绝不会祸及子孙,顶多是削去爵位而已。霍世榜兄弟与霍英等人该怎么还怎么。

而数日之后的大行皇帝封陵前夕,皇帝又再降旨,着移惠安太子棺椁改葬于先帝棺侧,与先帝合葬永陵。这就更能说明问题了。

霍家被削爵之后搬出了国公府,以霍家数代的根基而言,生活自是不成问题,但终究祖宗挣回的风光尊荣葬送在霍家这一代手上是事实。

霍家的衰败让朝野热议了好几个月,随着御花园的红梅绽开了第一朵花苞,西北那边终于传来消息,蒙军不知是不是打累了,还是惧怕了草原上的风雪,他们派了使者到大胤阵营,请求大胤朝廷派遣过去商谈马市细节。

消息传到京师的那日,全城的百姓又击掌称赞起来了,他们英明的君主果然大扬了国威,让野蛮的蒙军服了软。

殷昱这段时间又忙起来,他日夜思考着派什么人来担任这个钦差合适。思考来思考去,看着冰冷的殿室,起身出门去了文定伯府。

谢琬最近在文定伯府小住,因为上个月谢琅发现殷煦居然可以写出一首五言的打油诗,他如同发现了大宝藏,想要挖掘出他更多的潜能,于是前两日以一把良弓为诱饵,诱了他过来暂住,在他尚未正式启蒙的时候,已经提前让他嗅起了书香。

文定伯府也早就有了御赐的府第,跟原先枫树胡同的四进大宅子相比虽然大不了多少,但是按规制建成的宅子就是多了几分庄严的气息。

谢琅在受封之后,回了清河一趟,重修了谢氏祠堂,然后在清河当地捐赠了两所医馆,上门的患者全部免费诊治,资金由文定伯府全额支出。谢琬也让他捎去一千两银子,同样以匿名的方式在当地设了座积善坊,如今已经收纳了十三名五岁以下的孤儿。

随着府一搬,许多人和事都有了变化,首先是洪连珠把程渊的女儿一家接到了京师,与程渊团聚,程渊的女婿随着岳父留在谢琅帮衬,然后是洪连珠又怀上了身孕。

齐如绣随着武淮宁赴了外任,她是心甘情愿的,武淮宁自请外任也是有原因的,谢琬成了太子妃,对娘家的关照自然会比从前更甚,这个寒门出来的自尊心强的男子,他想用实力来匹配将来有可能得到的优待。他想要实地积累经验,然后与谢琅和齐如铮一道,成为谢琬和殷煦坚实的后台和助力。

余氏如今真正成了京师有身份的夫人,但她的爽朗和热情的本性不变,无事的时候,她也常去殷昭的医馆帮忙。

如今齐家的家底已经不弱了,谢琬被封太子妃后,礼部曾经有人委婉地问她要不要替齐嵩挪一挪官位,她虽然也不支持这种行为,但是问过殷昱后,知道齐嵩在如今的位子上也呆了好几年了,替他挪个一级半级地并不算违制,因此也来问过余氏。

余氏对此的反应很大,而且十分严肃地拉起她的手:“琬儿如今是太子妃了,是国中后宅女眷们继皇后娘娘之下的表率了,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你关心我们我们没有不知道的,但是这种事,我们都不要掺和。不止是你舅舅的事,就是你亲哥哥要升官,那也得按朝廷规矩来!”

谢琬听着这话不免热泪盈眶。

谁说头发长见识短?舅母的这番见识,许多男人也会汗颜。如果都有余氏这样的见地,那么谢荣怎么会去行那旁门左道害了自己?窦谨又怎么会落得全家覆灭的下场?

人的*总是无止境,而道德与规范则是驾驭它的绳索,当挣脱了这根缰绳,的确就回头无岸了。

“我听舅母的!”

她含泪微笑抱紧了余氏,她要感谢她身后有着这么多无私关爱她的家人,在她一路走向巅峰的路上,他们从来不曾拖她的后腿,在她危急的时刻,也总是他们无不犹豫地递出温暖的双手,即使这辈子她没有享受过父母之爱,可是她得到的爱,却远远比这还要多。

是她错了,她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去玷污爱她的亲人,她应该用另一种方面,积极而正面地让谢、齐两家壮大起来,成为大胤朝里的新贵,也成为殷煦背后坚实而无害的力量。

他们绝不会是曾经的护国公府,也不会是曾经的郑府,他们是在看到了这一切血淋淋的教训后,变得更加冷静,更加理性的文定伯府和齐府。

所以即使是成为了太子妃,在两府里她也同样住得怡然自在,因为他们都是深深爱护着她的亲人。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在庑廊下看谢琅调教两个小子念书的时候,夏至走过来,温声禀道。

正文、435 钦差

夏至如今是凤栖宫的司仪女官,也是她身边的第一女官,这个在她身边呆了四年,却从来没有说错一个字,没有办错过一件事的女孩子,她用她真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稳和临危不乱的冷静,渐渐成为她的又一个心腹。

在搬府进宫的时候,她已经把钱壮周南他们送入军营里去了,几个人现在一个在码头,两个在营中,都有了个小官职。邢珠与钱壮已经成婚,与周南他们都住在罗矩他们所在的那条街,那条街如今已经有了个新的名字,叫做清河巷。

他们都记得当初是跟着谢琬从清河一路走出来的,他们自认都是谢琬的亲兵。

吴兴和秀姑已经有了两个孩子,长子实诚,次子机灵,他们也会有一个不同的未来。

夏宁二嬷嬷出了宫如今又再度回宫,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她们愿意像照顾亲孙儿一样照顾着殷煦成长。

只有顾杏,这个依旧天真烂漫但是又嫉恶如仇的女孩子,至今没有遇见她生命里的那个人,谢琬将她带进了宫中,授以女官之职,往后心仪她的男孩子,可以不必顾忌身份悬殊大胆求亲。

而罗矩因为太会赚钱,已经被殷昱弄进了户部,替朝廷当起掌柜来。

申田则不愿当官,他还替谢琬打理着那些产业,是谢琬私人的典史。她最近也受殷昭的启发,匿名开设了一间专门收养幼小孤儿的积善坊,坊内有专门授课的先生,照顾孩子们的奶娘,还有教他们各种谋生技艺的师父,资金来源于她嫁妆产业里的收益。

而他们长大后,无论经营或者从仕。都不会知道庇护他们平安成长的人是宫里的太子妃。

做这些事情令她心里更加安然,这些年里她面临的斗争太多,花在破解阴谋上的时间太多。令得她从来没有精力停下脚步来给予这些相同遭遇的孩子一些应有的关怀。她如今得到了殊然的地位,也该在得到的同时。回馈一些给予世人了。

“在想什么?”

不知不觉随夏到走到了中门,披着大氅的殷昱在阶上牵住她的手。

她摇摇头,“我就是在想,我还有什么事情没做,还有什么人没有照顾到。”

殷昱微笑看着从远处飞奔而来的殷煦,说道:“慢慢想,你有一辈子的时间。”

“恭迎太子殿下。”

随后来的谢琅毕恭毕敬地朝殷昱行礼。行完礼,他转眼又负手笑道:“如果微臣猜得不错。殿下一定是为前去西北谈判的钦差人选而来了。”

殷昱笑着抱起殷煦,说道:“真是知我者,莫若我舅兄啊!”

谢琅狡黠地笑了笑,说道:“殿下把前儿下棋赢回来的那幅顾游之的鲤鱼图赏给臣,臣就给你推荐个人!”

舅舅真是越来越像个老狐狸了。殷煦叹气地想。

殷昱将殷煦放下来,扬唇跟谢琅道:“你要是给我推荐个人,我就把那图赏给你。”

这话看起来没分别,但细想之下分别大了。

谢琅立时垮了脸,袖手道:“有没有必要这么滴水不漏?一点破绽都不留,这样怎么往下斗嘴?”

洪连珠扯了扯丈夫。“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可是太子殿下!”

谢琬笑道:“闲的时候,皇上也和魏阁老靳阁老他们偶尔这样斗嘴来着。说是用不着时时刻刻把气氛弄得如临大敌般紧张,君臣之间偶尔斗点小嘴,无伤大雅,皇上也不会怪罪的。上次皇上还和靳阁老打赌,赌魏阁老究竟会派魏暹去哪儿呢。”

说到这里,洪连珠倒是想起来:“是了,魏暹如今在哪儿呢?”

魏暹之所以会自请外放,是因为受不了魏阁老的管束,虽然没什么大矛盾。魏暹那个人虽然也有几分土脾气,可是忠孝仁义还是知道的。他不敢明着跟魏彬顶撞,就去求了殷昱。让他跟魏彬说合说合,把他放到外头去当父母官。

谢琬笑道:“在清河当县令。”

洪连珠愣了愣,“怪不得前些日子撞见亭妹妹,她说从清河回来呢。”

靳亭没什么城府,就是有什么事生气也是过后就忘,这样的性子跟大大咧咧的魏暹凑在一起,其实蛮合衬的。两个人到如今一直同进退,魏暹去清河,靳亭就两边跑,这边安慰婆婆,那边照顾丈夫,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就是进宫来,也是一脸的甜蜜,让人高兴得紧。

大伙在暖阁里落了座,谢琅认真说道:“西北鞑子野蛮,此去谈判的人,不在乎读过多少书,也不在乎他在朝中任多大官,重要的是他能够机智应变,有跟对方谈条件磨嘴皮子的本事。因为蒙军根本不会听你引经据典,他们要的很实在,就是能占到多大便宜。

“作为我们这边,又不可能给他很多赢面,这中间如何保住不吃亏,又让他们觉得划算,这之间的分寸很难把握。”

殷昱道:“所以你要给我推荐的人是?”

“宁大乙。”

谢琅道。

宁大乙依旧任着内务府的采办。宁家几代经商,几十年间已经白手起家发展到如今南北遍地都有产业的大富商,这里头若没有些独到的经营之术是不会让人相信的。而经营之道最核心的是什么,就是盈利,是赚钱。

眼下大胤跟蒙军的谈判其实也可以看作是一笔生意,两边都想占最大利益,这种事情,自然是商人最熟悉的。而天下间,又还有谁能够与能屈能伸、能强能弱且又深谙皇家底线的皇商宁大乙相比呢?

谢琅这话一出来,谢琬和殷昱就同时笑出声来了。

“宁大乙最近在做什么?”殷昱笑问。

宁大乙在清剿乱党的事上也出了大力,前不久才受了皇帝表彰,欢天喜地地抱着皇帝的赏赐回了趟清河老家,转送了给老母尽孝。宁老爷子因为宁大乙传承了衣钵,年初也挥挥衣袖,与夫人放心地回清河老家养老去了。

宁大乙得到的赏赐大大地平复了宁老夫人对于他尚未娶妻的一番忧心,宁家啥都不缺,缺的就是宫里的恩宠,这可是宁家十八代祖宗以来都没有过的荣耀!宁老爷子将其中一柄玉如意供在了神龛,日夜朝供,极之虔诚。

因着魏暹在清河任县令,宁大乙每每回去两人总要碰碰头,一来二去原先在京师结下的那份情谊竟然一再升温,变成了对难兄难弟。两人不是上七星山对酒赏月,就是下田庄里垂钓摸鱼,在游山玩水的过程中,魏暹竟然也没忘记研究稼穑营生。

魏暹给清河带来了一股年轻而飞扬的气息,宁大乙则做起了清河本地里的传信使。

人们对于太子妃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但更多的,是对这位幼年丧母但是自强独立的女子给予的关心,宁大乙向乡邻们述说他们的太子妃是位多么贤明而没有架子的女子,渐渐地,便有人壮着胆子让他捎来乡间的野果土产给谢琬,表示对她的敬爱,以及对朝廷的拥护。

没有人要求宁大乙这样做,但他就是这样不声不响地做了,有时候谢琬看见他拿过来的透着满满的乡情的土产,甚至有些汗颜自己根本没对他们做过什么,当不起这“贤明”二字。

她自认离贤明还有很远,但她会努力去做,努力去用她的实力和能力,去关爱那些需要关爱的人。

宁大乙就是这中间的桥梁,把草根们最真实最质朴的心情带给了高崌于东宫的她。

“他这个皇商当得逍遥得很,最近躲着宁老爷子催婚躲得勤,我看让他去西北办这差事很合适。”

她笑道。

她从来没去想过宁大乙为什么至今没有看上的人,他们算是不打不相识,最初她对他厌恶得紧,如今却觉得他是此生里能带给她安全感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他兴许有些吊儿郎当,也兴许有些不够深沉,可是他胜在真实。

殷昱点点头,“我看就让他跟靳永一块儿去。靳永那嘴皮子也厉害,而且是深知朝堂宗旨的,有他在背后撑着,再让宁大乙前去与蒙军谈判,理当能行。”

谢琅当即让人去请来了宁大乙。

宁大乙正在新购的小宅子里听评弹,谢琅派人一去就捉到他了。听说要去西北,他眼睛嘴巴全张大了,瞪了众人半晌,忽然掉头就走。谢琅几步过去揪住他衣领把他抓回来:“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太子殿下任命你为钦差,你掉头就跑是什么意思?”

宁大乙指着自己鼻子,怪叫声望谢琅:“有没搞错?让我去西北谈判?我连私塾都才正经上过三年,这等军国大事你们居然让我去办?你就拿我开涮吧你们!”

“谁拿你开涮了?这是本宫的旨意。”殷昱端着茶,瞟他道。

宁大乙素来怕这些会武功的人,当年个钱壮都让他从猫儿变成了老鼠,殷昱就更别提了。

他仔细觑着众人表情,然后侧行着挪到谢琬跟前,试着道:“殿,殿下当真?”

正文 436 打死

谢琬睐着他:“你最近不是躲老爷子躲得只差没上天入地了么?去西北多好的事儿啊,一去千余里,省得你成天找地儿猫。这不还背负着朝廷重任,老爷子可拿你没办法了。你说是不是?”

宁大乙愣了愣,搔头看着谢琅:“好像也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谢琬笑眯眯看着他,“你替朝廷把这事儿体体面面地办成了,我自会亲自替你跟老爷子说情,让他再宽限你两年。”

“才两年?”宁大乙比出个剪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