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咳过后的双颊像是染上了一层红霞。美艳极了。

霍英心下一动。把脸撇开来。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河岸也变得有些晒。

这**的力量刺得他眼睛有些发疼,小胡子他们没追来。应该已经散了。

“走吧。”他起身说。

“我叫戚嫣。”回来的路上,女孩子抬起红红的小脸告诉他。

霍英隔半日,嗯了声。

****

客栈门口,霍英与戚嫣站在门槛外,再也迈不动脚步了。

房门已经修好了,但是眼下大开,屋里坐了几个笑嘻嘻的人,当中坐的是崔福。

“公子,终于等到您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他们都有事找公子商量呢,请”

崔福话没说完,霍英就拖着目瞪口呆的戚嫣嗖地一声消失没影了!

崔福张大嘴愣在那里。

“都怪你!”廖卓没好气地瞥他,抬腿追上去。

“这也怪我?”崔福指着自己鼻子,也拔腿跟上,一面跑一面嚷:“当初是谁他妈死乞白咧地拖着我来?到了这会儿又来埋怨我,我好欺负吗?老子不受你的冤枉气了,老子这就回宫去!喂!你他妈倒是等等我!”

一道身影又箭似的冲回来,跟拖柴禾似的拖着他便往门外走。

日落山岗的时候,霍英带着戚嫣在山神庙里落了脚。

他不知道锦衣司的人找他做什么,更不知道皇后和太子找他做什么,他不怕他们问罪,他怕的是见他们。作为罪臣的后人,他没脸去见他们。如果不是祖父当年一念之差,后来不会有这么多事,殷昱也不会遇到那么多凶险,不只他没脸见他们,现在整个霍家都没脸。

“别怕,有我陪你呢。”

戚嫣小心地挪到他身边坐下,坚定地说。

霍英往她脸上瞥了眼,心情更加郁闷。他一个人去哪里都无所谓,如今身边多了这么个麻烦,他该如何是好?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他说道。

“不,我不回去。”戚嫣抱着双膝,倔强地说,“我回去他们就会逼我成亲。”

霍英讷然:“你是逃婚出来的?”

戚嫣抿唇,“也不全是。但是差不多吧。”

霍英无语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世间还真有敢逃婚的女子。可他总不能带着她四处游荡吧?

他瞪了她半晌,爬起来,往山下走。

戚嫣跟上去:“我都不害怕,你一个大男人,我不要你负责又不会对你死缠烂打,如果你方便就把我送去我外祖家,不方便的话撂下我便是,这么急着逃干什么?”

听到这个逃字,霍英像被针刺了似的停下来。

他英雄一世,还从来没有逃避过什么。

“你外祖家在哪儿?”他问。

“在河间府,南源县程家。”戚嫣说。

霍英面无表情盯着她看,她紧抿着双唇跟他对视。

“走吧。”他说。

戚嫣微顿,紧绷的脸上顿时鲜活开了,立即提起尾随上去。

斜阳照在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上,金色的光泽相同的步履,使得他们看起来既和谐又相衬。

“为什么会独自在客栈里?”

“我是跟我二叔过来的,他去西北赴任,我偷上了他的马车,出了河间很远他才发现。后来他给了消息给我三哥,我不肯回去,我们在饭馆吃晚饭的时候他把桌上酒酿圆子里的甜酒换成了烈酒,我趁他们不备时走出来,结果因为喝醉,走错了客栈。”

“……你脑子真是白长了。”

“你怎么骂人?明明是三哥太阴险……”

一路上说话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夕阳的余晖像是一双温柔的手,将他们送上南下的路。

霍英只到过河间府许多次,但是南源只来过一次,就是多年前殷昱失踪的时候,他知道这里有他曾经的老部下,所以带着人到这带来查访过。

他给戚嫣买了匹马,又重置了一身相对低调的装束,花了十来日时间,到达了南源。

十天相处下来,他对她的存在已经渐渐习惯。

她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讨厌,甚至他私底下觉得,她还有几分可人。一路上都是她说话的时候多,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会有这样多的话,而且这样傻。路上遇见有受伤的小鸟,她会上去替它包扎,如果遇见有背柴的老大爷,她会拖着他去帮忙。

她很活泼,但是不骄纵,很爽快,但又不粗鲁,从她的身上能够看出受到过比较好的教养,虽然逃婚这种事听起来很惊世骇俗。说话和讨论事物的时候也会有比较不俗的观点,偶尔会反驳霍英的“强盗言论”。

这些都能看出来一个人的底蕴。

霍英渐渐对她产生了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是这样的大方而不扭捏,一切都让出身世家,但是又长年在军营里呆惯了的他感到无比的舒适自然。

他开始会因为她的一些傻话发笑,也会在晚上带她到树林里烤野兔。

他看着她开心地直鼓掌,然后自己也静静地弯了唇。

有了她的旅途,似乎一点儿也不寂寞。

但是十日后,他们还是站在了南源县城里。

离开京师中原数月,再看到满眼的良田与被秋风吹红了枫叶的山岗,霍英心情竟然也有些难以平静。眼下他所见到的安居乐业,见到的和乐融融,也有他曾经的一份功劳。他忽然觉得他前二十年也没有白活,即使他从今往后再也没有机会为国效力,他也仍然觉得光荣。

他到底还是热爱着这片土地的,西北太荒凉,让人也平白多了几分荒凉的心情,也许,回头他可以将大胤的大江南北走遍,好好地看看这大好江山,最后选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随便找个差事,度过余生。

“前面就是程家了,我们先找个客栈换了衣服,然后你再进去。”他在客栈门前下了马,跟她道。

戚嫣这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听见他这么说,也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下马来。

霍英仍然开了两间房。

戚嫣站在房门口,说道:“接下来你会去哪里?”

霍英受不了她的眼神,转过身来。

找他干什么?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对路人,而他刚好有闲送她一程。他们不会有别的交集的,他只是个罪臣之子。

他抬脚跨过门槛,关上门。

戚嫣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看了半晌,忽然面朝楼下,比了个手势。

楼下的小胡子摇了摇折扇,点点头,仰脖将杯里的酒一口饮尽。

戚嫣直起腰,再看向霍英的房间,眼底流露出一丝复杂。

霍英在床上闭目养神了半个时辰,戚嫣就把房门叩响了。“霍英,我们可以走了。”

他睁开眼,坐起来,开了门。

换回女装的戚嫣乍然出现在门口有些惊艳,这样的女孩子,如果没有个好的丈夫,确实不公平。

想起这几日的相处,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分别时他的心有一点疼。

他默默下了楼梯,仍然一前一后地走着。

又是条陌生的街道,又是不同的心情。

番外 霍英(3)

从客栈到程家不过百来步的距离,两个人足足走了一柱香的时间。

到了程家门口的大榕树下站定,霍英回过头来,说道:“好了,进去吧。”

“霍英!”戚嫣忽然上前两步,苍白着小脸看着他,“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他问。

“如果——”戚嫣望着他身后,忽然说不出来了。

霍英转过身来,面前站着崔福与廖卓,还有几个锦衣司的人,以及在西北小镇上遇到的小胡子。

他下意识地把戚嫣护在身后,不让他们见着。

“霍公子,你让我们追得好苦!还好是戚三爷有妙计,这下您不走了吧?”崔福苦着脸说道。

霍英听到戚三爷三个字,目光瞬间凝滞。

小胡子也姓戚?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蓦地转过身,看着戚嫣。

“他是谁?”

戚嫣颤着双唇:“是,是我三哥。”

小胡子是她的哥哥,而他在客栈里的时候,小胡子和崔福他们都刚刚好先后去到那里……她入夜后走错门,说自己逃婚出来,然后让他送她回河间,原来都是骗人的。

他们全都是合计好了,把他当傻瓜。

“你刚才说的如果,我知道了。”

他望着她,目光忽然冷得像寒天冰凌。“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一个女孩子家,居然也会使出这样不要脸的计策来算计素不相识的我。这十天里,你的面目都是你假装出来的面具吧?”

“不是的!”

戚嫣眼泪滚下来。“我没有算计你,我是真的被三哥设计喝醉了,然后走错了地方!

“是后来三哥知道了你的身份。知道皇后娘娘他们在找你,所以才通知了崔公公和廖大人!他们在你带着我出客栈的路上,趁我给你买酒的时候拦住我。让我想办法引你回中原!霍英,我从来没想骗你。我是真的逃婚出来的!如果他们有恶意,我也不会答应的!”

“这跟我有关系吗?”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整个人透着森然的冷意。“你逃不逃婚,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戚嫣也顿住了,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地看着他,眼泪顺着脸颊吧嗒吧嗒往下掉,瞬间就浸湿了衣襟。

霍英无动于衷,即使是罪臣之后。他也有他的骄傲,他知道皇后找他做什么,可是他不要回去接受皇后和殷昱的施舍和怜悯。更加不愿意的,是他在意的人对他的欺骗。她怎么能够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又让他看到了人世间的负面?

她可知道,他是好不容易才因为她而有了点明朗的气息。

程家门口空地上,虽然站着许多人,却忽然间陷入了怔愣和静默。

崔福是目瞪口呆,廖卓是若有所思,而小胡子——哦不。戚三爷,这位河间府第一世家戚家的三公子,眼下正大睁着双眼看着自己哭成了泪人儿的妹妹。他几曾见过最小的妹妹为个男人哭成这个样子?不止是他没见过,就是整个戚家也绝没有过。

“霍英,你有什么怨气冲我来!嫣儿是无辜的!”

戚峻忍无可忍,冲上来。“我承认我有私心,实在受不了在西北你当着我的面说嫣儿是你的人,所以让人送信给了崔公公他们,想让他们把你给弄走!可是他们比我相象得阴险,居然在看到你逃跑还不忘带着嫣儿之后,半路拉住嫣儿出了让她把你拐回来的主意!你要打要骂我接着。把妹妹还给我!”

他走上来拉戚嫣。

戚嫣避到霍英这边:“我不!”

霍英走开来,看也未看她一眼。往街口去。

“霍英!”

戚嫣大喊着,没有人理会。

崔福与廖卓也像是忘记了去追人。均停在当地陷入沉默。

出了程家所在的巷子口,行人渐多起来,日光暴晒在身上,有些疼,有些痛。这种痛与初出京时的那种痛又是不同的,原先那种痛就像是被人砸了一拳,一整块都是痛的,这种痛不一样,像是有刀尖在身上扎了一刀,只痛了一小块,但是力度深。

老天爷不公平。他从来没有期望过儿女之情,这次不打招呼就让他动了心,结果最后证明只是个骗局,是他一厢情愿,他真是太傻了。

“霍英。”

前方有人在唤他,他缓下脚步,抬起头。

面前站着一大一小两父子,父亲高大英挺,眉目亲切,儿子威武壮实,虽然只有父亲一半多点儿高,但是模样儿却与父亲长得一般俊。

是殷昱,太子殿下。

他下意识地看向四周,他们俩都出现在这里,那么侍卫呢?人手带够了没有?身边跟了哪些人?可靠不可靠?他有闲心出京来了,那么,西北几座马市是都稳定了么?谢琬生了闺女后,这么快已经出大月子了?皇帝最近身子还行?

几乎是瞬间,这所有方方面面的疑问都经由他多年养成的缜密思维冒了出来。

他忽然发现,他还是想念他们的。

“殿下。”

他深深地揖了下去。大街上,他们微服简行,他不能行大礼。

“表叔。”

殷煦从殷昱身边走过来,也端端正正地行了礼。“我有件事想求您。”

霍英看着他,没说话。

殷煦双手拉住他袖子,将他扯到旁边大槐树下:“我找你找好久了,听说你到处去云游,好羡慕。父亲和母妃都太不够意思了,我前不久才从姑姑口里知道,他们让皇祖父封我做太孙是因为父亲不想纳妃给母妃添堵,就拉了我做挡箭牌,表叔,皇祖母和母妃都说你好厉害,你可得帮我!”

殷煦的稚语像春风,暂时抚平了他心里的荒凉。他看了眼远处负手微笑的殷昱。再看看面前仰头望着他的殷煦,抬手抚向他头顶,“这纳妃的事。表叔可帮不了你。”

“当然可以帮。”殷煦道:“你都不知道,骆师父前阵子也成亲去了。他不教我武功了,我现在每天课余闲得很,功夫也落下了。表叔要是能够当我的师父,教我武功和用兵之法,我将来既可以更好的治理天下,也能够在被女人缠着的时候快快脱身啊!”

霍英讷然,半日道:“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就有女人纠缠?”

“你是不知道!”殷煦烦恼地背起手来。“我姑姑生的小茜儿才一岁,一看到我就抱着我不放,这么小就如此,将来还得了?为了母妃,我是不好让父亲怎么样了,可是我可以给自己想办法找主意啊,总而言之,到时谁要是缠着我我就跑!跑不过我就打!”

霍英再不好的心情,也不由现出线霁光。

“可是表叔不想回去,表叔没脸再进宫。再享受朝堂的俸禄。”

比起这个,他更不能接受的,是旁人私底下会说他走后门凭关系。他若还是个大丈夫,便不该回去。

“谁说你要领朝堂俸禄?”殷煦大声道:“再说皇祖父又没有判霍家的人永不能为官。今儿是我来请你,你到子观殿来做我的师父,我从我的帐上给你发俸禄,你根本就用不着在乎别人怎么说!难道我因为信任我的表叔,请他来当我的私人保镖都不可以吗!”

霍英唇角微扬,握紧他的小手。

殷煦跟他父亲一样,都有颗易感的心肠。但与殷昱不同的,是他天生的一股胆大和机灵。他跟殷昱相比少了几分端正,但同时。他的不墨守成规又让人对他将来长大后的人生充满了期待。

“太子殿下,知道你这么做吗?”他抬起头来。温声问。虽然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消失在众人眼里,可是拒绝孩子的话,他又始终说不出口。

“父亲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他让我自己拿主意就是。”殷煦拍胸脯说。

霍英往远处殷昱看了眼,殷昱扭了头在端详头顶一串串枯黄的槐豆荚。

他岂又能真的相信这只是殷煦一个人的主意?就算是他的主意,满朝武将那么多,眼下又非战乱,为什么偏偏选他?若不是帝后和殷昱谢琬都同意,又怎么会有崔福与锦衣司的人共同出行?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们想帮他,但他真没想到会是由殷煦来出头。

他的心也已然荒芜够了,去游走了一趟回来,更添了忧愁,又还有什么游走的意义?

他确实想回家了。

也许,殷煦的提议是不错的,对于一个武将来说,能够指点太孙在用兵上的技能,这也等于间接实现了胸中抱负。而那些目光,他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表叔,你就答应吧!”殷煦摇着他的手臂,眼巴巴看着他:“戚姑娘那样对你你很生气,你该不会因为我也让崔福他们去追你,而生我的气吧?如果你生气,可以等生完气再当我的师父啊,不过不要生太久,不然我怕我来不及学艺了。”

他低头看了看地下,点点头,答应了。

也许进了宫,回到熟悉的京师,他会把这些都忘了的。

三个月后。

“表叔,你不是要给我刻玩偶吗?怎么这个人看起来这么眼熟?而且他一点也不像玩偶啊!”

子观殿里,聒噪的声音简直从膳后到如今就一直没停过。

霍英看着手上已然成形的小木人,转头道:“这就是玩偶啊,这不是玩偶是什么?”

“根本就不是!”殷煦大叫,“这分明就是戚姑娘!”

霍英把刀放下来,“算了,不刻了。”

自打他进宫之后,这小子就天天在他耳边提戚嫣,难道不知道他要忘了她吗?不知道他讨厌死她了吗?那个女人……

他站起来,闷闷地出了殿门。

殷煦追上去:“表叔!父亲跟我说,喜欢的姑娘就要赶紧去追啊,不然将来便宜了别人你吃亏啊!”

霍英索性拔腿开跑,往永福宫去。

“霍英,你往哪里逃?!”

一道声音忽然不怎么悦耳地从左前方传出来,抬眼望去,只见永福宫方向箭步走过来一个穿绛色官服的人,指着他便如见了贼一般冲过来!

是魏暹?

魏暹冲到他身前,两脚哧溜一声稳住了身势,揪住他衣领道:“好你个霍英,你欺负了嫣儿就跑?!”

原先护国公府还在时,霍英与魏暹没少交往,这时看他疯了也似,一抬手便捉住了他胳膊:“你不好好在清河当你的县令,跑回来做什么?”

“你个王八羔子,还不赶紧把嫣儿娶回来?!她长这么大好不容易对个陌生男人不恐惧不害怕,你居然就这么把她给踢走!你还是人嘛你?你要是不喜欢她就别招惹她呀!就别装好人把她从八百里外送回来啊!你这个不负责任小肚鸡肠的家伙!”

霍英被他的前半句弄懵了。

什么叫好不容易对陌生男人不恐惧不害怕?难道她从前对陌生男人很害怕吗?

“你什么意思?”他皱眉问。“你是她什么人?”他得知道,魏暹有什么资格称呼她嫣儿。

“她是我表妹!”

魏暹被他钳得动弹不得,跳起来叫道。“她从头到尾也没有骗你,只是因为听说了你的情况被我三表哥和崔福他们说动了心。你如今还不是乖乖回宫来了?结果她倒成了罪人了!她从小到大从不敢与陌生男人接触,更别说要成亲!

“我舅舅给她物色的好几门亲事都因她克服不了这个障碍而毁了,这次我舅母硬让她咬牙订下亲来,她还是害怕得逃了。可是她遇上你,不但对你言听计从,还跟你单独从西北一路回到河间,结果不过是为了帮你回个家,倒被你伤得体无完肤,你还是个男人嘛你!”

崔福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咳嗽着道:“的确是这么回事儿,霍大人,戚姑娘一直不舍得骗你,总说你是好人,是听我们说对你没有恶意她才答应的。”

霍英盯着他们,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块块地崩解。

进宫几个月,他仍然做不到忘记她。

他其实早就不怪她了,只是拉不下脸去找她。也不知道在自己那样伤她的心之后,她还会不会见她,更加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乎他的道歉。

他原先的责怪,早就已经化成了忐忑。

他相信魏暹说的每一个字,她如果从头至尾是骗他的,又怎么会那么自然地表露出那样的女儿态?她是家族庞大的戚家的姑娘,而他如今只是个宫廷侍卫,她如果成心骗他,又犯得着为了他流眼泪么?如果这是个骗局,魏暹就更没有必要来打他了。

她有这样的心理障碍,戚家纵然势大,却也不会让自己好好的姑娘孤独终老,自然会想方设法帮她克服困难嫁人。难怪她一开始就说他不应该收留他,应该回避,那会儿是怕他被戚家误会他,然后强行当成姑爷吧?

对于戚家来说,戚嫣就是在外偶遇了个可以让她心理不排斥的男子,也比嫁不出去要强吧?谁的父母兄长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或妹妹有个相伴到老的人?

戚嫣,他是不是错过什么了?

现在他该怎么办。

“表叔!表叔!”

殷煦跑过来,举起手上的小木人:“我刚刚打听到戚姑娘还没订亲,我现在放你假啊,你快跟大舅爷爷去戚家提亲啊!”

小木人浑然就是她的样子。

他接过来,手指摩挲着上头精心刻出来的眉眼,笑了下,飞步过去夺过太监正要牵下去的一匹枣红马,翻身上去,嗒嗒出了宫城!

(完)

番外 宁大乙(1)

宁大乙在遇见谢琬之前,潇洒,霸气,威风,一呼百应。

那个时候整个清河城里的头牌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他登了门就没有敢不腾空出来招呼他的,整个清河城里的老百姓见了他宁二爷也没有不让道的,那会儿三城四县的小混混都奉他为大哥,提起他的名头,就连天上的鸟儿飞过去都要抖三抖!

多牛。

可是在遇见谢琬那段时间,世上所有倒霉的词汇瞬间在他这里集合了。

老爹曾经说过,宁家几兄弟里,只有他性子最贱,从小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他本来还不信,遇见谢琬,他什么都信了。

殷昱跑到枫树胡同来订亲那日,他抱着谢府的大树望天,只觉得他这辈子可以死了。他就是贱啊,不管谢琬怎么折磨他,怎么使唤他,他就是服她。而且越来越服她。她讹他的玉,说要毒死他的马,然后把他派过去的劫匪一个接一个丢到他家门前,手段这么毒辣的女人,他不服不行。

她成了亲,他当然没死。一同苟活下来的还有他的心。他不敢去打扰她,不敢让她看出来,就怕他连这点让她欺负他的资格都失去。

凭良心说,她没有美到惨绝人寰的地步,也不是聪明到媲美神童,可就是这样各方面都刚刚好,让人觉得亲切,再加上一点让人信服的特质,便让他死心踏地地愿意跟在她身边,让她有事时随时都能够找到他。并且,能够毫无顾虑地相信他。

他愿意为她做些令人看不懂的傻事,愿意像护着风中火苗似的这样远远地张开手臂护着她,愿意淡到不露痕迹地追随她。

他就是贱到这样的程度,不碍谁,就是心甘情愿。

于是这一次,他见到棺材还没有落泪。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落泪?她能够嫁得好,他难过,但是更高兴,因为这是他一路默默珍视过的人。他知道自己不会被她列入择夫范围内。她值得更好的,所以,她能够嫁给殷昱,他是高兴的。殷昱对她好。他更加高兴。

但是现在。眼下,他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因为她居然来真的,从西北回来这两年他依然没有定下亲事。现在,她捎信来说她要给他指婚!

“就会欺负我,就会欺负我!”他使劲拍着桌上印着太子妃印玺的信函,“我好不容易躲到你这儿来,你也不帮我挡挡,你说你接下这信来干什么?”

他指着桌子对面的魏暹说道。

成亲这事不兴逼好吗?他就是没找到想娶的人,怎么办?赶鸭子上架?成个亲还兴绑婚?宁家又不缺孙少爷!

“得了吧,不过是指个婚,你这叫算好了!”魏暹举着茶杯,扯开官服仰躺在太师椅上,说道:“你都不知道这回为了我表妹的事回了京师一趟,被我们家老爷子逮了个正着,说我这一年多在清河任上什么功绩也没有,还说我三年任满再不做出点成绩来,就把我赶到岭南那边去!

“岭南潮州那带大多是流放犯在那儿,我去那儿呆着就是三十年都出不来政绩,到时我媳妇得守活寡!可你瞧瞧这清河,啊,太子妃的出生地,多么荣耀,这里人都规矩着呢,路不拾遗安居乐业,经商童叟无欺,务农的勤耕勤种,还自动自发兴修水利,我能做出什么政绩来啊我!”

“反正我觉得没我惨。”

宁大乙听他牢骚长串,声音弱下去了,袖起两手望天:“我这都还不知道他们俩要给我指谁呢,可千万别给我指个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那些大小姐们动不动就规矩规矩的,我可受不了……”

魏暹冷笑连连:“你堂堂大胤朝的第一大皇商,连蒙军鞑子都不怕,还会怕规矩?”

宁大乙想起鞑子们那双如狼似虎的眼,打了个哆嗦,白了眼他。

魏暹坐直身,拖长了音道:“其实啊,你要真不想被指婚,我倒是有个主意,就不知道你干不干。”

“什么主意?”宁大乙差点没扑上去。

魏暹捏着下巴道:“顾杏还没成亲呢,眼下太子妃也替她着急,其实我猜十有**这次会是她。你对顾杏有什么意见?”

“顾杏?”

宁大乙愣了下。想起她跟钱壮一样功夫厉害得很,不由得又打了个哆嗦:“是她就更不行了!她会武功,万一一个不高兴,说话就棍棒上阵怎么办?”

魏暹道:“你先别管这个!我先问你,抛开会武功这层,你觉得她这人怎么样?”

宁大乙眨巴了两下眼睛,想起她一笑两眼跟月芽儿似的,点头道:“人倒是挺可爱的,笑起来更好看,也没什么坏心眼儿,就是比较喜欢吃零食,但是女孩子爱吃零食也不是什么毛病。而且她不喜欢唠叨,应该没玉雪那么烦人。”

玉雪如今也是一见了他就问他的婚事,讨厌得很。

“这就得了!”魏暹猛地一拍桌子,说道:“这么着,既然指婚这事儿你逃不掉,你不如先找顾杏打个商量,跟她明说你们俩成了亲也是出于被迫,只是个形势婚姻,所以你们可以订个契约,约定成亲三年之后可以以性格不合什么的和离,各自另找良缘,这期间互不相干,她自然不可能打你。”

宁大乙傻在那里。

“订契约?那姑娘又不是傻的,她能同意?”到底关乎名誉啊,她又不是嫁不出去,凭什么跟他干这事?

“你傻呀!”魏暹道:“人顾杏长得不差人又不蠢,人品还挺好,为嘛到如今还没订亲?还不是跟你一样挑三拣四?太子妃要是把她指给你,她能抗拒?你嫌人家凶,人家说不定还嫌你不够男子气呢!照我看,说不定她正等着你去找她!”

宁大乙被他炮轰得无言以对。

貌似也有点道理……

顾杏那姑娘平时看着没心没肺的,可她真办起事儿来一颗心可是比头发丝儿还细,要不然太子妃能这么喜欢她?照魏暹说的,都二十出头的人了还没成亲,必然是要挑个好的。

既然这么着,那还真值得去会会她。

番外 宁大乙(2)

宁大乙动心了。 他问:“可是她在凤栖宫呆着,没事我也不能跑去那里找她不是,你有什么办法?”

魏暹将杯里的茶喝尽,说道:“她如今担着凤栖宫的外职,时常要替太子妃出宫跑腿,逢之家那小子下个月就要过生日了,太子妃必然会有赏赐到,到时候你只要守在文定伯府,肯定能见着她。”

宁大乙想了想,点点头。

**

半个月后文定伯府。

宁大乙一大早揣着给平哥儿的生日礼守在文定伯府门口。自打魏暹跟他提了这建议,他竟愈发觉得可行,顾杏那丫头人挺爽快的,要是跟她达成了协议,必然不会产生什么后顾之忧。

他在马车里等待小半个时辰,就见到街口有宫里的马车出现了,然后先后下来五个人,全是宫人,为首的那个正就是顾杏。

他哧溜下了马车,跑过去,摊开双手拦在顾杏面前:“杏儿,过来,哥跟你说几句话。”

“宁大人?”顾杏眉头皱起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后面的宫人都好奇地看过来,宁大乙张了张嘴,然后不由分说将她一拖,转到了旁边无人的巷子口。将她扳正抵在墙上,然后单手撑着墙壁,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太子妃要给我们指婚的事儿,你知道了?”

顾杏点点头:“知道。”太子妃要给她指婚,这事不是都私底下跟她说过好几年了么?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惨了!”宁大乙跺起脚来,一脸的苦大仇深,魏暹说的果然没错,顾杏这不都承认了?

还好魏暹那书不是白读的,这要是真等到圣旨下来。那会儿兴许后悔都来不及了!他自顾扼腕了半晌,回过头来,郑重地道:“杏儿。哥知道你还没遇上合适的人,哥跟你打个商量。成亲之后咱们互不干涉,三年后自动和离,成不?”

“和离?”

顾杏都懵了,回想起前后,立时明白了。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拳挥过去直中他脸面:“太子妃几时说过要把我指婚给你了?你丫竟然敢嫌弃我,你不想跟我成亲。姑奶奶我还不想嫁你呢!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