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只有成王败寇,没有是非对错。

我不屠人,人亦屠我。

将军血染疆场,才换来万千黎民安享太平。今日我一人身陷贺兰箴之手,若没有豫章王十年征战,保家卫国,只怕无数中原妇孺都将遭受异族凌辱。

我终于懂得,终于肃然起敬。

“贺兰箴,你会后悔。”我傲然微笑,“你必将后悔与萧綦为敌。”

贺兰箴瞳孔收缩,猛地扼住我脖颈。

“连自己的女人也守不住,算什么英雄?”贺兰箴纵声狂笑,“萧綦,不过一介屠夫!”

我在他的钳制下,挣扎开口,“他必定会来救我。”

贺兰箴手上加紧,如铁钳扼住我咽喉。

看着我痛苦地闭上眼,他俯身在我耳边冷笑,“是吗,那你就睁大眼,好好看着!”

窒息的痛苦中,我眼前渐渐发黑,神智昏沉……突然胸口一凉,喉间的钳制消失,衣襟却被扯开。我剧烈呛咳,每吸进一口气息,都像刀子刮在喉咙,羞愤与痛楚交加,冷汗透衣而出。

他的唇,冷冷贴在我耳际,“佳人楚楚,我见犹怜。”

我口中尝到了一丝浓重的血腥味,不知是嘴唇被咬破,还是喉间呛出的血,却已不觉疼痛。

肌肤的痛,被屈辱愤怒所淹没。

他俯身,将我压倒在床上。

我不挣扎,亦不再踢打,只仰了头,轻藐地笑。

“贺兰箴,你的母亲正在天上看着你。”

贺兰箴蓦地全身一僵,停下来,胸口急剧起伏,面色铁青骇人。

我看不清他的目光神情。

仿佛一切凝定如死。

片刻僵持,他起身,转身离去。

及至走出门外,再未看我一眼。

又是一日过去。

算起来,今晚该是他们动手的时候了,可无论贺兰箴还是萧綦的人,都再无动静。

再没有人进来过,亦没有人送饭送水,我被独自囚禁在这间斗室中。

唇上、颈上、手腕、胸前……都留下淤青痕迹,或磨破的伤口。

入夜,一室森暗。

我蜷缩床头,努力拉扯衣袖领口,想遮住这些不堪入目的伤痕。

可是怎么拉扯,都不能遮住被羞辱的痕迹。

我狠狠咬唇,仍忍不住落下泪来。

忽有一线光,从门口照进来。

贺兰箴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一身黑衣,披风拽地,与身后夜色相融在一起。

跟随在他身后的虬髯大汉,领了八名重盔铁甲士兵,从头到脚罩在披风下,幽灵般守在门外。

他走到我面前,静静注视我。

“时候到了?”我笑了笑,站起来,抚平散乱的鬓发。

贺兰箴突然攥住我手腕。

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雪,手指冰凉,薄唇微颤。

我怔住,忘了挣脱。

“若你不是你,我……”他忽然语塞,痴痴看我,满目恍惚,似有一瞬的软弱。

心中微震,我垂眸,隐约有些明白,却又不愿相信。

终究无言以对,我只缓缓抽回了手。

他的手仍僵停原处,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灼热目光渐渐冷却成灰。

虬髯汉子跟进来,将一只黑色木匣捧到贺兰箴面前。

贺兰箴眼角一跳,一只手搭上那匣子,却犹疑不肯打开。

“少主!”虬髯大汉目光灼灼。

贺兰箴的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指尖一颤,终究还是掀开了匣子。

匣中是一条普通的玉版束带。

他小心地取出玉带,亲手束在我腰间。

我往后瑟缩,躲开他手指的触碰。

“别动。”他扣住我双手,面色如罩寒霜,“玉带中藏有最烈性的磷火剧毒,一旦触动机括,磷火喷发,立时引燃,丈许内一切皆会烧为灰烬。”

我僵住,一刹间,连呼吸也凝固成冰。

“你最好祈求老天,助我顺利斩杀萧綦,你也可免一死。”贺兰箴轻抚我的脸,笑意渐冷。

他将一件褚黄丝绦的玄黑披风给我罩上,借着月光,那披风上熟悉的朱红虎形徽记赫然入眼。

朱红虎符是兵部徽记,褚黄是钦差的服色。

难道,他们……他们想混作兵部钦差侍从?

我一惊非小,心念电转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隐约浮出。

未及细想,贺兰箴已经将我扣住,“跟着我,记着,一步不慎就是毒焰焚身。”

我手足冰冷,木然随着他,一步步走出门外。

边塞寒冷的夜风吹得袖袂翻飞,远处依稀可见营房的火光。

此时月到中宵,夜阑人静,我却已经踏上一条死亡之途,不能回头了。

——贺兰箴已经动手,萧綦,却仍似不动声色。

院子里,贺兰箴的一众下属已经候命待发。

我愕然看见,面色惨白的小叶也在其中,被两名大汉挟着,看似伤重,摇摇欲坠。

她竟然换上一袭绯红华艳的女装,满头珠翠,云鬓高挽。

我心中一动,隐隐猜到几分。

举目四顾,却见四下皆有营房火光,远远绵延开去。

虬髯汉子走在最前面,随后是小叶等人,我被贺兰箴亲自押解在后,一行八人沿路经过重重营房,巡逻士兵远远见到我们,均肃然让道。每过一处关卡,虬髯汉子亮出一面朱红令牌,均畅通无阻。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应是兵部特颁的钦差印信,火漆虎贲令。

此令一出,如见钦差亲临。

一路通过的关卡,都有褚黄牙旗矗立在帅旗一侧,上面朱红虎纹映着猎猎火光,鲜艳夺目。

整个大营依山而建,通过眼前最后一道关卡,便是营外广阔的林地,至通向山脚。

营中已筑起高达数丈的烽火台,台前三十丈外是主帅登临阅兵的点将台。

每逢钦差出巡边关,总要举行盛大的阅兵演练,代天子巡狩。

曾听叔父讲过,阅兵演练将从五更开始,三军阵列校场,主帅升帐点将,燃起烽火,震慑边寇,三军将士在主将统领下列阵操演,显示天朝赫赫军威。

我抬头望去,那烽火台上硕大的柴堆已经层层叠叠架起,巍然如塔。

一行人迎面而来,同样以黑色斗篷遮去面容,披风垂下褚黄丝绦。

“站住!何人擅闯校场重地?”

“我等奉钦差大人之令,特来检视。”虬髯大汉亮出令牌,沉声道,“令牌在此。”

对方为首之人上前接了令牌,细细看过,压低声音问道,“为何来迟?”

虬髯汉子回答,“三更初刻,并未来迟。”

那人与同伴对视一眼,略一点头,收下令牌。

“阁下可是贺兰公子?”那人欠身道。

我身旁的贺兰箴扮作寻常护卫模样,斗篷覆面,不动声色。

“主上另有要务在身,先行一步。”虬髯大汉低声道,“我等自当遵令行事。”

那人颔首道,“人手已经安排妥当,一旦你们动手,我等即刻接应。”

“有劳诸位大人!”虬髯汉字拱手欠身。

对方一行人与我擦身而过,火光下,瞧得分明,诸人披风上皆有火红虎形纹。

果然是钦差的人。

难怪他们可以轻易逃出徽州,还能混入押运军需的队伍,更在光天化日之下直入宁朔大营。

我以为贺兰箴真有通天之能,却不知背后另有一只黑手。

谁敢私自与贺兰余孽勾结?

谁敢谋害豫章王,挟持豫章王妃?

谁能操纵钦差,瞒过父亲的耳目?

我只觉全身血液在瞬间转凉,丝丝寒气似从每一个毛孔钻进身体。

我被他们押着出了大营,直入营后林地。

林中设了许多木桩屏障,乃至千奇百怪的攻战之物,大概是供阵法演练之用。

时过四更了,林中巡逻筹备的兵士正在往返奔忙,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一行。

贺兰箴将我带到一处隐秘的屏障后,佯作侍卫,其余人各自散开。

每当巡逻士兵经过面前,我略有动作,贺兰箴立刻伸手扣住我腰间玉带。

生死捏于他人之手,我不敢求救,更没有机会脱逃,只能隐忍以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