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采薇回眸一惊,忙屈身见礼。我莞尔道,“南方水泽最多这花了,这时节,想必处处绽放,最是清雅。”

“是,南方风物宜人,很是令人向往。”顾采薇低垂了头,语声轻细,颊边却笑意深深。我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转眸看向一池白蘋,曼声道,“登白蘋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顾采薇骤然双颊晕红,轻咬了嘴唇,一语不发。我如何看不透这女儿家的心思,她是睹物思人,想起了我那远在江南的哥哥。

可惜这世上姻缘,又有几人如意——她这一番相思,只怕是要空负流水了。且不论以哥哥的门庭地位,注定不能迎娶一个没落门庭的女子为妻;就算抛开门庭,只怕哥哥也是无心再娶。当年与嫂嫂的一段恩怨,时隔经年,他都不曾放下。可叹世事弄人,偏偏让每个人都与最初的眷恋擦肩而过。

顾采薇犹自垂首含羞,我不忍再看她,轻叹一声,“蘋花虽美,终究随波逐流,与其空怀怅惘,不如珍重所有。”她抬首,怔怔地望着我,一双流波妙目转瞬黯然,似被阴云遮蔽了星辰。到底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我心中微酸,轻拍了拍她手臂,心中怜惜又多几分。

除去顾采薇,其他名门闺秀却无一人让我看得入眼,偏偏她又心有所属。

我搁了手中名录,定定对着一盏明烛出神——或许是子澹在我心中太过完美,皎皎如同天上月,放眼凡尘再无一人可匹配;也或许是我太自私,固执地守护着那份已经不属于我的情怀,舍不得让旁人分享了去。扪心自问,我对锦儿的所为,并非不介怀。

想起了锦儿,又想起阿宝的眼疾毫无起色,越发心烦意乱。我起身踱到门边,见天色已黑,阿越又一次催促,“王妃还是先用晚膳吧,王爷还在议事,一时也不会回府,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我却全无胃口,莫名烦乱,索性屏退了左右侍女,独自倚回锦榻,拿着一卷书闷闷翻看。不知不觉困意袭来,隐约似漂浮在云端,周遭雾茫茫一片,不知身在何处。顾盼间,蓦然见到母亲,一身羽衣霓裳,明华高贵。她对我微笑,神情恬淡高华,隐有眷恋不舍,我张口欲唤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转眼间,母亲衣袂拂动,凌空飘举,竟徐徐飞升而去。“母亲!”我失声大叫,猛然醒了过来。眼前罗帷低垂,纱幔半掩,我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

床幔掀起,萧綦赶了过来,“怎么了,方才还睡得好好的。”

“我梦到母亲……”我只觉茫然若失,却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方才的梦境仿佛还在眼前。

“想念你母亲,明天就去慈安寺瞧瞧她。”萧綦拿过床头外袍给我披上,又俯身替我穿上鞋子,“方才见你睡得沉,没有叫醒你,现在也该睡饿了吧?”他一面抱我下床,一面唤人传膳。我懒懒依在他怀中,侧首看他,很似乎久没见他这般喜形于色,“什么事这样高兴?”

他淡淡一笑,轻描淡写道,“今日生擒了忽兰。”

突厥王最青睐的忽兰王子,号称突厥第一勇士,也是贺兰箴最忌惮的对手。

此番生擒了忽兰,如同断了突厥王一条臂膀,对突厥军心撼动之大,士气打击之重,自然可想而知。然而更重要的是,忽兰被生擒,恰成了牵制贺兰箴最有力的筹码。忽兰一天不死,贺兰箴即便登上王位,也一天不能心安。万一贺兰箴翻脸毁诺,我们亦可掉头与忽兰结盟,置他于腹背受敌之境。

——犹记当年在宁朔,萧綦与忽兰联手将贺兰箴逼至绝境,却又放过贺兰,令他回归突厥,成为威胁忽兰的最有力棋子。至此,我不得不叹服萧綦的深谋远虑,亦感叹这世间果真没有永久的盟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

如此捷报,令人大感振奋,我连晚膳也顾不得用,缠着萧綦将生擒忽兰的经过细细讲来。

建武将军徐景珲率三千兵马出阵,以血肉为饵,舍命相搏,诱使忽兰王子所率的八千铁骑一路直追,一路且战且退,将敌军全部诱入鹩子峪。守候在此的三千弓弩手猝然发动伏击,峪口两千重甲步兵截断敌军后援,将突厥人堵在谷中。徐景珲率部折返,前锋铁骑如雷霆般杀到,直冲敌军心腹。后路重甲兵士均白刃弃甲,各执刀斧杀入敌阵,予以迎头痛击。鹩子峪一战,从正午杀到黄昏,徐景辉身负八处重伤,麾下将士死伤逾两千,而八千突厥骑兵近半被屠,主将忽兰王子与徐景辉交战,被斩去一臂,负伤堕马,旋即被擒。

其余突厥将士见大势已去,纷纷弃械归降,仅余不足千人的小队拼死逃出,直奔军中报讯。

那一番风云变色的血屠之景,饶是萧綦淡淡讲来,亦足以惊心动魄,令听者胆寒。遥想当时情状,我屏息失神,不觉手心尽是冷汗,长长吁了口气,“这徐景珲真是神人,身负八处重伤,还能力斩强敌于马下!”

萧綦大笑道,“如此虎将,在我麾下何止徐景珲一人!”

窗外清冽月色,映着他脸上豪气勃发,坚毅侧脸仿佛笼上一层霜色,那蟠龙王袍上的金龙,仿佛随时会跃入云霄,森然搏人。恍惚间令我错觉,似又回到了苍茫肃杀塞外边关。看惯了朝堂上庄穆雍容,习惯了烟罗帐里百般缠绵,我几乎淡忘了当年的震慑,淡忘了眼前之人,才是真正从刀山血海里踏过,历经了修罗地狱,仗剑踏平山河,一步步登上这九重天阙的杀伐之神。

一夜无梦,却几番从朦胧中醒来,总觉心绪不宁。

辗转直到天色将明,才迷糊睡去。刚合了眼,倏忽就敲过了五更。

陡然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匆忙,值宿内侍在外面扑通跪下,颤着嗓子通禀,“启奏王爷王妃,慈安寺来人奏报——”

我一惊,莫名的紧窒攥住心口,来不及开口,萧綦已掀帘坐起,“慈安寺何事?”

“昨夜三更时分,晋敏长公主薨逝了。”

母亲去得很安祥,连宿在外屋的徐姑姑也没有听见半分动静。

她就这样静静地去了,素衣布袜,不染纤尘,躺在檀木禅床之上,眉目宁和,仿佛只是午间小睡而已,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会将她惊醒。

“公主从来没有睡得那样迟,入夜还到庭中站了半晌,望着南边出神,回房又念了半宿的经文。奴婢催她就寝,她却说要念足九遍经文给小郡主祈福,少一遍都不行。”徐姑姑怔怔捧着母亲的佛珠,眼泪簌簌落下,“公主她,是知道自己要去了罢。”

我默然坐在母亲身边,伸手抚平她衣角的一道浅褶,唯恐手脚太重,惊扰了她的清眠。

沧桑岁月,褪去了昔日国色天香的容颜,积淀为澄静的光华,如玉中透出,照亮周围的每一个人。

母亲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只能活在锦绣琅苑之中,永世不能沾染尘垢,也承载不起半分沉重和黑暗。或许她真是谪入凡尘历劫的仙子,如今终于脱了尘籍,羽化归去;或许只有在清净无尘,没有恩怨利欲,没有离合悲苦的地方,才是她最后的归宿。

我静静凝望母亲圣洁睡颜,舍不得移开目光,舍不得离开她身旁。幼年往事纷芸而至,母亲的一颦一笑,一声低唤,一句叮咛,历历如在眼前。她在的时候,我总是怕她唠叨,总觉诸事缠身,没有闲暇和心力来陪伴她。母亲从来不会埋怨,哪怕望眼欲穿地盼望我们,也只是默默守望在远处,永远体谅我们的不易。我知道她还想我再陪她去汤泉宫,知道她想去皇陵拜谒先祖陵寝,知道她想时常看到哥哥的儿女……这些我都知道,却总是在无休止的繁扰中拖延过去,总觉得这些不是要紧事,母亲反正会等着,任何时候都有她在我身后等着……我从未想到,有一天她会骤然撒手离去,连追悔的机会都不给我。

亲手为她更衣整妆,为她梳起发髻……幼时都是母亲为我做这一切,而我却是最后一次亲手侍候她。握着玉梳,我的手颤抖得无法举起,一支玉簪久久都插不进她发髻。徐姑姑早已哭成泪人儿,周遭一片泣声,唯独我欲哭无泪,心中只余空茫。

慈安寺里钟声长鸣,夏日阳光照得乾坤朗朗,天际炽白一片。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我立在菩提树下,仰首见清风过处,木叶摇曳,久久不止。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辛酸孤独将我湮没。

阿越轻声禀报说,萧綦已到了正殿,闻讯赶来吊唁的命妇们也快到山门了。我戚然回头,见她红肿了双目,默默呈上丝帕让我净面整妆,隐忍的悲戚之色不似旁人哭号露骨,愈见真挚可贵。我心中感动,握了握她纤削的手,让她去陪伴悲伤过度的徐姑姑。

我的目光越过她肩头,看见长廊的尽头,萧綦玄衣素冠,大步踏来,伟岸身形仿佛将那灼人日光也挡在身后。

陡然间,只觉周身力气消失,脚下虚软,再不能支撑。他一言不发将我揽入怀中,用力揽紧,眉宇间俱是深深疼惜。

父亲不知所踪,母亲撒手人寰,子澹终成陌路……如今除了哥哥,我也只剩萧綦一个至亲至爱之人,只剩他在我身边,相扶相携,将这漫长崎岖的一生走完。

泪水终于汹涌决堤,我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似抱住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伤疑

母亲的灵柩终究没有回宫,也没有回到镇国公府。她曾说过无颜再入皇陵,也不愿归葬王氏,无论亲族还是夫家,都不是她最终的归宿。只有这远离尘俗的慈安寺,是她余生所寄,也是最终神魂皈依之地。母亲既已寄身佛门,再不会留恋尘世荣华,身后哀荣太过喧哗,反而非她所愿。

闻丧当日,诸命妇素服至慈安寺行奉慰礼;次日,百官入寺吊唁;京中高僧率寺中众尼举行法事,一连七日七夜,为母亲念颂超度。

最后的一晚,我素衣着孝,长跪灵前。

萧綦也留在寺中陪我送别母亲最后一程。已是更深夜凉,他强行将我扶起来,“夜里凉了,别再跪着,自己身子不好更要懂得爱惜!”我心中凄凉,只是摇头。他叹息道,“逝者已矣,珍重自己才可让亲人安心。”徐姑姑亦含泪劝慰,我无力挣扎,只得任由萧綦扶我到椅中,黯然望向母亲的灵柩,伤心无语。

一名青衣女尼悄然行至徐姑姑身边,低声向她禀报了什么。徐姑姑沉沉叹了口气,低头沉吟不语,神色踌躇凄凉。我弱声问她,“何事?”

徐姑姑迟疑片刻,低声道,“妙静在外殿跪了半夜,恳求送别公主最后一程。”

“谁是妙静?”我一时恍惚。

“是……”徐姑姑一顿,“是从前府里的锦儿。”

我抬眸看去,她却垂下目光,不敢与我对视。徐姑姑知道锦儿的身份,却只说是从前府里旧人,显然有恋旧回护之心,有意为锦儿求情。

宫中获罪被贬至慈安寺的女尼都住在山下寒舍,不得随意进出,轻易上不了山门,更不得踏入母亲所在的内院。锦儿此番能进得寺中,托人传讯,足见徐姑姑平日对她多有关照。我不愿在此刻见到她,却不忍在母亲灵前拂了徐姑姑的情面,只得疲惫地叹息一声,颔首道,“让她进来吧。”

那缁衣青帽的瘦削身影缓缓步入,短短时日,她竟已形销骨立,枯瘦如柴。

“锦儿拜见王爷。”她在萧綦跟前跪下,并不朝我跪拜,语声细若游丝,却仍以从前的名字自称,显得十分核突。

萧綦蹙眉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徐姑姑脸色也变了,重重咳了一声,“妙静!王妃念在旧日主仆之情,允你前来拜祭,还不谢恩?”

锦儿缓缓抬眸,森冷目光向我迫来,“谢恩?她于我何恩之有?”

“妙静!”徐姑姑惊怒交集,脸色发青。

我不愿在母亲灵前多生事端,疲惫地撑住额头,不想再看她一眼,“今日不是你来吵闹的时候,退下!”

锦儿连声冷笑,“今日不是时候?那王妃希望是何时,莫非要等我死后化为厉鬼……”

“放肆!”萧綦一声怒斥,语声低沉,却令所有人心神为之一震。锦儿亦窒住,瑟然缩了缩肩头,不敢直视萧綦怒容。

“灵堂之上岂容喧哗,将这疯妇拖出去,杖责二十。”萧綦冷冷开口,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我的手。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锦儿似乎吓得呆了,直勾勾盯着我,木然任由侍卫拖走。

及至门口,她身子猛然一挣,死死扒住了门槛,嘶声喊道,“王妃与皇叔有苟且私情,妾身手中铁证如山,望王爷明察!”

我只觉全身血脉直冲头顶,后背却幽幽的凉。

这一句话,惊破灵堂的肃穆,如尖针刺进每个人耳中。众人全都僵住,四下鸦雀无声,只余死一般的寂静,灵前缥缈的青烟缭绕不绝。我透过烟雾看去,周遭每个人地神情都看得那样清楚,有人震骇、有人惊悸、有人了然……唯独,不敢转眸去看身侧之人的反应。

锦儿被侍卫摁在地下,倔犟地昂了头,直勾勾瞪着我,嘴角噙着一丝快意的笑。

她在等着我开口,而我在等着身边那人开口。这个时候,无论我说什么都是多余,而他只需一句话,一个念头,甚至一个眼神……便足以将我打入万丈深渊,将历经生死得来的信任碾作粉碎。我垂眸看着锦儿,静静迎上她怨毒目光,心中无悲无怒,仿佛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艰难,比千万年更漫长。萧綦终于冷冷开口,漠然无动于衷,“攀诬皇室,扰乱灵堂,拖出去杖毙。”

我闭上眼,整个人仿佛从悬崖边走了一圈回来。两旁侍卫立时拖了锦儿,犹如拖走一堆已经没有生命的烂麻残絮。

“我有证据!王爷,王爷——”锦儿毫无挣扎之力,被倒拽往门外,兀自疯狂嘶喊。

“且慢!”我站起身,挺直背脊,喝住了侍卫。当着母亲灵前,当着悠悠众口,若容她布下疑忌的种子,往后流言四起,我将如何面对萧綦,又置萧綦的颜面于何地。我可以一再容忍她的挑衅,却容不得她触犯我最珍视的一切。

“你既有证据,不妨呈上来给我瞧瞧,所谓苟且的真相究竟如何?”我淡淡开口,俯视她双眼。

她双臂给侍卫架住,恨恨道,“当日皇叔出征前,曾有书信一封命我转交豫章王妃,此信尚在我身上,个中私情,王爷一看便知。”

我心中一凛,暗暗握紧了拳,却已没有犹疑的退路,“很好,呈上来。”

徐姑姑躬身应命,亲自上前捏住了锦儿下颌,令她不得出声叫嚷,一手熟练地探入衣内。锦儿身子一僵,面容涨红,痛得眼泪然滚落,喉间荷荷,却挣扎不得。

我冷眼看她,心中再没有半分怜悯。徐姑姑是何等干练人物,她自幼由宫中训诫司调教,管教府中下人多年,这看似轻松的一捏,足以令锦儿痛不欲生。她原本一片好心照拂锦儿,更为她传话求情,却不料招来这场弥天大祸。愧恨之下,岂会不下重手。

徐姑姑果然从锦儿贴身小衣内搜出书信一封,呈到我手中。

那信封上墨迹确是子澹笔迹,前事如电光火石般掠过,刹那间,我手心全是冷汗。

我不必拆看,亦能猜到子澹想说什么……此去江南,手足相残,他已早早存了赴死之心。他绝望之际写下的书信,误托了锦儿,被隐瞒至今,更成了锦儿反诬他与我私通的罪证。我心中痛楚莫名,却不敢有分毫流露——薄薄一纸书函,捏在手中,无异于捏住了子澹的性命。

我回转身,沉静地望向萧綦,双手将那封信递上,“事关皇室声誉,今日当着家母灵前,就请王爷拆验此信,还妾身一个清白。”

四目相对之下,如锋如刃,如电如芒,刹那间穿透彼此。

任何言语在这一刻都已多余,若真有信任,又何需辩解;若心中坦荡,又何需避忌。无愧则无畏,只是我实在累了,也已厌倦了无休止的忐忑担忧,只觉疲惫不堪。他愿信我也好,疑我也罢,我终究还有自己的尊严,绝不会任人看低半分。

眼前水雾弥漫,心中悲酸一点点泅漫开来,萧綦的面容在我眼中渐渐模糊。只听见他缓缓开口,语声不辨喜怒,“无稽之事,本王没有兴趣过目。”

他接过那信函,抬手置于烛上,火苗倏然腾起,舔噬了信上字迹,寸寸飞灰散落。

我不愿在母亲灵前大开杀戒,只命人将锦儿押回宫中训诫司囚禁。

母亲大殓之后,按佛门丧制火化,享供奉于灵塔。一应丧仪未完之前,我不愿离开慈安寺,务必亲自将母亲身后诸事料理完毕。萧綦政事缠身,不能长久留在寺中陪我,只能先行回府。那日风波之后,看似一场大祸消弥于无形,他和我都绝口不再提及。

然而他离去之际,默然凝望我许久,眼底终究流露出深深无奈与沉重——他那样自负的一个人,从来不肯说出心底的苦,永远沉默地背负起所有。只偶尔流露在眼中的一抹无奈,却足以让我痛彻心扉。子澹的书信终究在他心里投下阴霾,既然再旷达的男子,也无法容忍妻子心中有他人的半分影子。我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化解这心结,这其间牵扯了多少恩怨是非,岂是言语可以分辩。若要装做视若无睹,继续索取他的宽容,我也同样做不到。或许暂时的分隔,让彼此都沉静下来,反而更好。徐姑姑劝慰我说,弥合裂痕,相思是最好的灵药。

数日之后,北边又传捷报,在我朝十万大军襄助之下,斛律王子发动奇袭,一举攻陷了突厥王城,旋即截断王城向边境运送粮草的通道。这背后一刀,狠狠插向远在阵前的突厥王,无异于致命之伤。彼时突厥王为报忽兰王子被擒之仇,正连日疯狂攻掠,激得我军将士激愤若狂。萧綦严令三军只准守城,不得出战。直待斛律王子一击得手,立即开城出战。三军将士积蓄已久的士气骤然爆发,如猛虎出枷,冲杀掠阵,锐不可挡。

突厥王连遭重创,顿时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死伤甚为惨重,终于弃下伤患,只率精壮兵马冒险横越大漠,一路向北面败退。

朝野上下振奋不已,此前对萧綦派十万大军北上之举,仍存微词的朝臣,终于心悦诚服,无不称颂摄政王英明决断。

我虽身在寺中,每日虽有内侍往来奏报宫中大事。阿越也说,王爷每日忙于朝政军务,夜夜秉烛至深宵。

这日傍晚,我正与徐姑姑对坐窗下,清点母亲抄录的厚厚几册经文。蓦然间,天地变色,夏日暴雨突至,方才还是夕阳晴好,骤然变作瞑色昏昏,大雨倾盆。天际浓云如墨,森然遮蔽了半空,狂风卷起满庭木叶,青瓦木檐被豆大雨点抽打得劈剥作响。

我望着满天风云变色,莫名一阵心悸,手中经卷跌落。徐姑姑忙起身放下垂帘,“这雨来得好急,王妃快回房里去,当心受了凉。”

我说不出这惊悸从何而来,只默然望向南方遥远的天际,心中惴惴不安。回到房里,闭门挑灯,却不料这样的天气里,太医院的两位医侍还是冒雨而来,对每日例行的问安请脉半分不敢马虎。两人未到山门就遇上这场急雨,着实淋了个狼狈。我心中歉然,忙让阿越奉上热茶。

我一向体弱,自母亲丧后又消瘦了些,萧綦担忧我伤心太过,有损身体,便让太医院每日派人问安。

“平日都是陈太医,怎么今日不见他来?”我随口问道,只道是陈老太医今日告假。

“陈大人刚巧被王爷宣召入府,是以由下官暂代。”

我心里一紧,“王爷何事宣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