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礼明湛进了屋,喝了茶,范文周有问,明礼便将事原原本本与范文周说了。

范文周倒吸一口凉气,眼瞧不见,这就把人给收拾。试探的问,“四公子,如今事情闹的这样大,要如何收场?圣旨已下,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呐。若是给北昌侯府的人知道这事是四公子安排人挑开的,您又打了杜如兰,大姑娘嫁过去要如何过日子呐。”

明湛写道,“一没行聘,二未过礼,大姐姐还没嫁呢。”

看来四公子想悔婚,范文周一把年纪都得在心里小小佩服一下明湛的胆量,抚一下薄绸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四公子是有法子请皇上收回指婚的旨意吗?”

明湛冷笑,“又不是我给大姐姐订的亲事,跟父王说,叫他想法子吧。”

范文周正色道,“四公子要不要听一听属下的看法?”

明湛点头。

“四公子,大姑娘是您的姐姐,所以娘家人遇到这种事会很愤怒,这是人之常情。”范文周道,“不过,您已经把人打人,算是出了口恶气。如今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就是驸马也还有两个通房呢。你打了人,福昌大公主碍于咱们府的面子,将那丫环处置了,再到太后跟前儿认个错儿,本就是御赐的婚事,这里头有皇上的面子、威信,自来皇上的圣旨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就算是错的,这桩婚事还得继续。”

“就算您写信问王爷,估计王爷为大局考虑也就是这个说法。”范文周对凤景南有一定程度上的了解,冷静的说,“属下认为,如果四公子还想继续与北昌侯府的婚事,就势必要将何玉的事儿掩起来,不能让北昌侯府察出珠丝蚂迹,如此大姑娘先占了理,嫁了才好行事。如果四公子不愿与北昌侯府联姻,还是早做打算。如今事情已是沸沸扬扬,皇上今天就能知道,少不得叫了四公子过去问询,四公子心里要有个主意才是。”

连亲爹都是个靠不住的老混蛋!

明湛点了点头,带着范维等人就要回宫,范文周再也过不了这种心里没底七上八下的日子,拽住明湛的袖子,请求,“四公有什么妙策,可与属下说说,属下虽鲁钝些,出膀子力气还是可以的。”

明湛拉过他的手,写了一句话,“天机不可泄露。”意味深长的看了范文周一眼,拍拍屁股走了。

明礼送走弟弟,回头问范文周,“先生,明湛打算怎么办哪?”

范文周哭笑不得,无奈道,“四公子说天机不可泄露。”

明礼疑惑:真的?你不是哄我的吧?

范文周见明礼竟然生疑,深恨自己多嘴,拽着明湛问东问西,倒让明湛戏耍了一回。只得好生与明礼解释了一番,去了明礼的疑心。

21、协商

福昌大公主的动作比明湛想像的要快。

先是到皇上跟前儿一通哭,“皇上,如兰快不行了,求皇上派个得用的御医去瞧瞧吧…”

凤景乾听到福昌大公主请求陛见的事儿也觉得奇怪,今儿是福昌大公主的寿日,凤景乾还命内务府赐了寿礼。这会儿不是该在办寿宴么?看向冯诚。

冯诚恭声道,“奴才瞧着大公主脸色不大好,眼睛也是红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凤景乾宣召。

福昌大公主涕泪横流,妆花容毁,老态毕现,凤景乾心有不忍,吩咐道,“扶大公主起来,赐座。”又问,“皇姐这是怎么了?今儿个正是皇姐的好日子,怎么进宫来了?”

福昌大公主将事情去芜存精断断续续的说了,哭道,“这都是我的过错,如兰是个心软的,本想着留子去母,只是如今孩子尚未出世,且留着那贱人一条性命而已。不想给明湛瞧个正着,明湛护姐心切,就恼了…把如兰打的满脸是血,脑袋上见了白森森的骨头,请了太医都说不中用了…”说着又是一顿捶胸顿足的嚎啕,跪下叩头,哀求道,“求皇上赐几个得用的太医吧。若如兰有个好歹,我也不想活了…”

“冯诚,派几个得力的去公主府上。”凤景乾虽没眼见今日这一场闹剧,只一想便恼恨不已,冷声道,“皇姐素来明白,怎么如今倒糊涂了!如今如兰要尚郡主,倒先弄个庶子出来,皇姐让景南的面子在哪儿搁!这么满城风雨的,要如何收场!”

福昌大公主泣道,“都是我妇道人家不知深浅,如兰这个样子…若有个好歹…就算孩子是个贱婢生的…也算留个后啊!”一时倒是不敢处置了。

凤景乾总不会掉价到逼着个奴婢堕胎,淡淡地,“那皇姐就先回去,好生照看如兰吧。缺了什么药材过来跟朕讲,朕赐给他。”

凤景乾并不希望杜如兰一命呜呼,这事儿是明湛动的手,如果杜如兰死了,福昌大公主和昌北侯是不会善罢干休的,难道叫明湛去一命抵一命?到时怎么跟他兄弟说?

啊,你儿子来我这儿住了半年就犯了人命案,被朕给斩首了。要不,你另派个听话的来吧?

凤景南会如何回答呢?

凤景乾冷笑,真是巧的很,明湛轻易不出宫,第一遭去福昌大公主府就碰到了杜如兰怀有身孕的爱妾,还将杜如兰打了…巧的很呐!福昌大公主总不会自暴其短,那么这事…说与明湛无干,他都不能信!只是福昌大公主最精明不过,如何没有察觉其中的蹊跷呢?

“去宫门口传旨,明湛回宫让他立刻来见朕!”

明湛跟福昌大公主前后脚儿的事儿。

明湛打发了其他人,只带了方青陛见。

方青跪在地上,抖抖索索的将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凤景乾驳然大怒,斥道,“作死的狗奴才!”真是,真是被卖了还帮着明湛数钱呢!他怎么就派了这么个蠢货!

凤景乾狠狠的瞪向明湛,果然是故意的啊!对啊,这是朕派给你的内侍,你还把朕拖下水了!福昌长公主觉出不对,当然不敢直说!人是朕派给你的,说不得福昌长公主得以为朕这是默许呢!

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全都退下!明湛,你留下。”

冯诚与方青悄不声儿的躬身退出去,偌大的宫殿内只余凤景乾与明湛俩人,明湛低着头儿,蔫儿不啾儿的站着。

凤景乾见他这副德兴就大为光火,骂道,“今天逞了这天大的威风,在朕面前摆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来装什么!”

明湛的大头像是不堪重负,依旧垂着。

凤景乾道,“杜如兰被你打死了,你要怎么办?”

明湛摸出小本子来要写字,凤景乾拍了拍御案,“到这儿来写。”

“我有分寸,他死不了。如果他意外死了,我给他偿命。”

凤景乾看一眼明湛的烂字,冷笑,“你真有胆量哪。想偿命,那你有没有问过朕,有没有问过你父王,你母亲?你胆大包了天,连朕都敢算计,你眼里还有谁?”

明湛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一个女人一辈子能嫁几次?伯父也有女儿呐。”

想到这件糟心的婚事还是自己指了,凤景乾顿觉气闷,道,“你既已知道,心里不痛快,怎么不来与朕讲。朕赐一杯酒,马上能处置了那个贱婢,谁还敢声张?非要搞的这样沸反盈天、人近皆知,让人看了大笑话!”

“贱人做了贱事,怕什么笑话?”明湛抿着唇写道,“福昌姑妈先前对我那么好,不过是想替狗男女遮掩,还想骗我姐姐早嫁过去?这才是亲姑妈呢!嘴甜心苦,不过如此!谁又曾为我姐姐真心考虑过!怕笑话就不该做出丢人的事儿!如果我姐姐嫁过去做这现成的便宜娘,到时笑话的就是我父王、你弟弟了!皇伯父又有什么面子!”

“莫非为了保全他们的脸,就要丢自己的脸!”明湛眼里尽是讽刺。

“那你打算怎么收场?”这件事,说来是福昌大公主没理,明湛闹一通也是有缘由的。只是凤景乾是绝不会说出取消赐婚的话的。

“如果是二公主或是三公主遇到这种事,皇伯父要如何处置?”明湛反问。

怎么办?怎么办?哼,朕会叫杜如兰死,然后另给女儿赐婚,如此两全!不过杜如兰不是普通的人,他是福昌长公主的嫡子,凤景乾的外甥,凤景乾当然不能叫外甥去死。可另一边儿是亲侄女,凤景乾为难了,“这样吧,朕命福昌大公主处置了那个贱婢。男人么,三妻四妾也情有可原,你也退一步,别这样不依不饶了。”

明湛写道,“把那个女人交给我。”

“你要做什么?威胁杜如兰?他只会更恨你,明艳嫁过去要如何过日子?”凤景乾问。

“他心爱的女人和孩子都在我手上,如果他在意女人孩子,自然不敢慢怠大姐姐;如果他不在意,那就更完美了。”明湛唇畔含着一抹笑,挑了挑淡淡的眉毛,想做出个妖孽大BOSS的神色。怎奈相貌不争气,只让人觉得这小子挤眉弄眼,简直坏透了。

凤景乾没好气,冷哼,“你倒是打的好算盘。只是这样一来,夫妻焉能同心?”

“尊严比性命更重要。”

明湛板着胖脸,一副很认真的模样,凤景乾好笑的点他眉心,“别信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套鬼话,性命比一切事都重要,你也别动不动的就去给人偿命。”

明湛咧嘴一笑,继续写道,“那我就等着皇伯父的好消息了。”

凤景乾冷哼,算是默许了。明湛收起小本子,凑到凤景乾跟前儿,弯着眼睛,瞅着凤景乾笑,凤景乾白他一眼,“做什么,想跟朕说什么好话?”

明湛忽然撅起圆圆的嘴唇,啾的在凤景乾脸颊上亲了一记。

22、相与

凤景乾是个很内敛的人,他当然亲吻过许多人,但清一色都是女人,他的妃嫔。

平生第一遭,同性的亲吻,竟然便宜了明湛。

当然这里头没有任何淫邪不敬的意思,明湛不过十岁,圆圆胖胖,生的还不怎么好看。不过这小子爱干净,天天洗澡,身上有着玫瑰露的香气,嘴巴也很软,难以形容的柔软,像天上的云朵。

脸颊一热时。

凤景乾竟然愣住了,心道,你这是啥意思啊!望进明湛清澈干净的双眸时,心脏竟然也跟着一暖,继而以超越正常速率的情形下,狂烈的跳动。

大脑晕眩。

不,不是那种荡漾的感觉,凤景乾心中没有半分欲念,他觉得很干净,明湛的眼睛是干净的,亲吻同样干净。不过心中某个地方在蠢蠢欲动,然后一股名为喜悦的情感破茧而出,从跳动的心脏汩汩的流入四肢百骸。

冯诚认为自己看到了奇迹,奇迹的名子就叫方青。

事实上,当皇上将他们二人打发出门的时候,冯诚已将方青当个活死人。这样失职无能的奴才,只差皇上一句话了。

皇宫里,每年不知有多少宫人内侍无声无息的消失,熬出头儿的不过了了。方青本是即将出头儿的人,却没想到折在了明湛的手里。冯诚内心一声长叹,真是个没福的。

冯诚并未让方青走远,方青自知难以活命,索性也认了命,同冯诚一道站在门外等着死神的到来。

不料先等来了明湛,明湛脸上带着笑,拍了拍方青的手,便将人带走了。

冯半仙儿竟然算错了卦。

而后,冯诚知趣的进去伺候,天哪,他看到了什么?

淡淡的喜悦萦绕在皇上的眼角眉梢…不是那种翘一下唇角的喜悦,是由内至外散发出来的,身上每个细胞每根汗毛每根头发丝儿都在叫嚣着欢喜的快乐。

冯诚一瞬间觉得四公子不会给皇上下了什么药吧。

凤景乾看到冯诚时,抿了下唇,随手翻起一张奏折,故作平静,淡淡地,“换盏茶来。”

冯诚已经意识到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不过他运气不错,凤景乾心情正好,并没发作他。

话说大千世界,有人以文才成名,有人以武功立业,明湛一砖砸响了名号。

明湛下手之狠,杜如兰受伤之重,以至于帝都人赠明湛一个绰号:砖头四爷。

明湛所到之处,人人心里提防三分。

凤明祥与明湛关系不差,劝他道,“打就打了,你也算了口恶气。这事儿是福昌姑妈家不占理,只是淑仪郡主到底得嫁人呢,也别闹的忒僵,日后岂不让郡主在婆家为难。”

明湛点了点头,瞅了眼凤明澜后面空荡荡的,实在是让人心头大爽。

凤明澜回给明湛一个浅笑,他与明湛八字不合,自明湛入京,母亲失宠,舅舅疏离,伴读被殴,故此这个笑容里没有半分的欢喜,反倒是透出一股子阴毒狠辣。

明湛并未挑衅,他只是移开眼睛,垂下头,打开了自己的书本。这不是他的地盘儿、他的家,哪怕在自己家里尚且做不得主,何况是帝都皇城?

凤明澜见明湛示弱,冷冷一笑,大马金刀的坐下。

明湛放学就跑了,他怕凤明澜找他麻烦。他并不是怕凤明澜,只是不想与皇上的儿子发生冲突。

凤明澜本想寻一寻明湛的晦气,明湛却跑的比兔子都快,凤明澜顿时气煞。

明湛一路小跑儿回石榴院,魏宁已在屋里喝茶,眼见明湛气喘吁吁的进门,起身,温柔一笑,调侃道,“哟,砖头四爷回来了。”

明湛头一遭听到这外号,差点儿喷血。狠瞪了魏宁一眼。

魏宁笑的无辜,“外头人都这么叫你呢。你又不常在外面走,我告诉你,不比从别人处儿听来强么。”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忒是啰嗦。

明湛去了腰带,一屁股坐在椅中,碧玉送来香茶。

魏宁笑道,“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兰是我弟弟的小舅子,杜家托我跟你说情呢。”

明湛端着茶呷一口,看向魏宁,侧着耳朵,他想听听杜家的条件。

“去母留子。”魏宁坦诚道,“如今事情闹大,都知道杜家有个身怀六甲的丫环,如果把孩子堕掉,对令姐的名声亦有妨碍。不过,杜家可以把那个丫环处理掉,令姐贵为郡主,绝不会有宠妾灭妻的事情的。”

看来杜如兰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明湛摇摇头,他已经与皇上谈好的条件,比这个更加优越,并且不用死人。

人人都觉得明湛心黑手狠,其实明湛痛恨死人。虽然有时人活着会更加痛苦,不过他性格中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伪善,总希望由别人动手。

“父王母妃皆远在云南,我和大哥年纪小,懂的也少,事关人命,却是不敢做这样的主。”明湛得知杜如兰身体健康已经非常愉悦,在魏宁掌中划拉着,“凡事由皇伯父做主。”

魏宁扫一眼明湛,笑道,“不必与我打这种马虎眼,看来你已经与皇上商量好了。不知能不能透露些许,也好让杜家做些准备。”

明湛自然给魏宁面子,写道,“把那位有身孕的丫头的身契给我。”

魏宁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明湛笑笑,“现在,在那丫头未生产之前,把人交给我。我安排她的生产,并且会负责将那个孩子养大。如果是儿子,教他读书;女儿,安排她长大嫁人。只是杜如兰从此再不能相见。当然,如果杜如兰在大婚后对我大姐姐失礼,那真是抱歉,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是人家杜家的孩子。”

明湛收敛了笑容,写道,“杜家觉得我们镇南王府是好欺负的,对吗?不过是碍于福昌大公主的面子,我才留了三分余地。如果杜家不愿意,自然会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魏宁适可而止,温声道,“知道了,我帮你转达。不过,你也留些神,福昌大公主在皇室中也有些脸面,不是好相与的。”

明湛笑了笑。

大姐姐这次凑合了,他还有三个姐妹未嫁呢,是不是都要这样凑合着嫁出去。不论与姐妹们关系远近亲疏,女孩子的一生总比男人来的艰难,理应得到更好的照顾。

他会让所有人知道镇南王府也不是好相与的。

与此同时,明湛的信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云南凤景南的手里。

23、对策

自从明湛去了帝都,凤景南首次开始期待从帝都送来的公文。

有趣,真是有趣。

他现在才知道小儿子是内秀,原本他只觉得这是个傻蔫儿傻蔫儿的小子,长的丑,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儿。凤景南不大喜欢卫王妃,去梧桐轩的日子本就少,每次去必然看到明湛手心儿里拿着,嘴巴里嚼着,见着他,打声招呼就回房,一点儿孩子的机伶鲜活气儿都没有。谁碰到这种的儿子能喜欢哪。

直到他决定把明湛送到帝都时,明湛忽然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华丽大变身,就挺让凤景南另眼相待。

现在凤景南认为,另眼相待四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明湛带给他的震憾。

一入帝都先赏了魏贵妃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老娘魏太后崩了牙,关键是,明湛还活的挺滋润。

如今明湛来信了。

明湛给他的信简短精悍。

如下:

福昌姑妈家的儿子已有身怀六甲的宠妾,此事,太过打脸。所以,为父王面子计,我先去把他家的脸皮给扒了下来。

窃以为,杜如兰此人非大姐姐良配。

如果父王同意,建议将大姐姐婚期延后至明年腊月,以观杜如兰改过之后效。

落款:明湛。

这一手的烂字,一看就是明湛亲自所书。

当然,关于明湛如何扒光福昌公主脸皮的详细全过程,在范文周的文书里都有详尽的介绍了。

合上信,凤景南发现自己是真的走了眼,这小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十年,他硬没发现这小子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凤景南取下一枝小狼毫,醮了墨,回信,更简短。

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