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话他已经放出去了,如果不能得到一个结果,日后他再说什么,凤景南恐怕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完全不考虑他的立场,依旧我行我素。那么,明湛何必要闹这一场,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明湛岂会轻易放弃!

明湛不喜欢这种被轻视被忽略被任意安排的人生,所以他问,“那么,请父王告诉我,您为何一意要为明淇择阮鸿雁为婿?我相信,以父王的智慧自然可以看的到阮鸿雁的野心与能力。明淇是否真的希望有这样的丈夫?”

“世间男子,哪有没有野心的。”凤景南道,“一个蠢人的野心远远比一个聪明人的野心更加可怕。明湛,我选阮鸿雁,是因为他是个聪明人。”

“我明白你的顾虑,你不喜欢权势受到威胁,任何人都不会喜欢的,尤其是皇上。”凤景南靠着太师椅,把弄着手边儿的一把折扇,如今明湛已为他气势所迫,只要一个台阶儿,这小子也就不会再叫唤了。故此凤景南温声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先拿五皇子来说吧。当然,五皇子年方十一,年纪尚小,不过听说功课不错。假设五皇子有朝一日得继大位,你觉得皇帝会喜欢权势能威胁到自己的外家吗?皇帝对外家永远都是又爱又疑的,尤其阮鸿雁的身份。镇南王府为凤氏子孙所掌控也就罢了,皇上永远不会允许镇南王府被凤氏以外的人所侵占!当然,阮鸿雁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是不会逆势而为的。”

“父王,请恕我插嘴之罪。”如同明湛对凤景南的了解,凤景南对明湛的了解也不够深,他没想到明湛毫不退缩,冷声道,“一般的聪明人自然会顺势而为,可是真正的聪明人,却是会英雄造时势!而且,我们对阮鸿雁都不够了解!就算父王天纵英才,也无法断定阮鸿雁的人品吧。我们不考虑以后,先拿现在来说。如果前三位皇子登基,阮家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会因为阮鸿雁的原因备受新帝猜忌。我想,五皇子日后对阮家再有猜忌,也不会有其他皇子登基来的严重,对吗?那么相比前三位皇子登基,若五皇子登基,对于阮鸿雁而言,是最有益处的,是吗?”

“只在各位皇子身上,阮鸿雁已有明显的不同程度的期待,如果父王对我的推测没有意见,阮鸿雁会更加希望五皇子为储吧。”

尽管凤景南不肯回答,不过沉默便是默认。明湛当即立断的打断凤景南的话,一气拿回主动权,“阮鸿雁做为郡马,如果让他拿到话语权,父王,镇南王府不易以这种方式介入储位之争吧?所以我说,仅这一点儿上,阮鸿雁就不合适!”

明湛勾了勾冷硬的唇角,继续道,“为何父王一直说阮鸿雁是个聪明人,因为父王也知道,凭阮鸿雁的本事,他必然会对明淇产生一定的影响,是吗?他做不到不插手镇南王府的事务,他是要对镇南王府伸手的。虽然是尚主,但毕竟他是个男人,如果不是镇南王府有更好的未来,他焉何放弃如今探花之位、远大前程,跟着明淇回遥山远水的云南去?”

“不过是利之所趋!”明湛气势渐稳,注视着凤景南的双眼,信念艰定,“他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的野心,他是野心勃勃!带着这样膨胀的野心来尚主,父王,我是不会放心的。所以,我不同意明淇这桩婚事,并且我将我的理由都告诉了父王,我也有把握说服皇伯父放弃这桩指婚。”

明湛郑重其是的道,“所以,我请求父王重新考虑明淇的婚姻。”

明湛有着极敏捷的反应能力,以及坚定的内心,伶俐的口齿,顽强的意志,不服输的信念。

所以,在凤景南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他冷静的寻找着凤景南的薄弱破绽之处,并且一举击中,挽回颓势。

因为明湛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凤景南更加惊心明湛的冷静与理智,话到这份儿上,凤景南愿意退一步,“那你说,明淇的婚事要如何处置?”

“让明淇先回云南,暂且不必大婚。”明湛冷静的说,“父王,明淇想要的东西会直接伸手去拿,她可是从不会客气的。今日她将婚事交与我们来商议,我想,她对这桩婚事是可有可无的。”

“女人之中,像明淇这样个性的人很少见,她不相信男人,如果让她在军权与男人中选一个,我想她的选择会相当明显。”明湛见凤景南并未所对,继续道,“既然如此,我们何必要塞给她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父王,暂时不要为明淇选婿,待到日后,或者有她真正喜欢的人,或者,有我们共同认可的人,那时,再让明淇大婚!”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明淇不婚,让别人如何看!”

“父王执意让一个女人来分我的兵权,让别人如何看!”明湛瞪圆了眼睛,喘一口气,直接道,“父王一开始便将明淇摆在了一个特别的位子,大凤朝从未有女人掌兵的先例,父王都可以办到。如今只是推迟明淇大婚的时间,又有何不可?”

缓一口气,明湛道,“我这也是为明淇考虑,父王,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尤其是明淇这样的女人。她既是女人,偏又有女人所不及的权力与强势。不要说一般的男人,就是父王这样天纵英才,究竟是喜欢母亲的理智还是魏妃的柔媚,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您为明淇安排一个与她同样强势的男人,这样合适吗?他们能过得好吗?”

“我并不是要操纵明淇的婚事,因为的确没有合适的人选,明淇也是我的姐姐,父王的爱女,与其给她一个并不合适的男人,明淇自己也没有一定要成亲的意愿。”明湛看着凤景南,恳切的道,“我们如此为难,相信皇伯父也能体谅我们的难处的。”

凤景南很少被人说服,哪怕是凤景乾也从未有过要去改变凤景南的主意的想法。

当然,这是建立在彼此深刻的了解之上的。

凤景南愿意与人讨论他的想法,从而得了一个善纳谏的美名儿。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改变自己的想法,讨论与改变是两件事。

事实上,这么多年,凤景南从未被人改变过,他习惯去改变他人。

让他人在自己铺好或期待的道路上走下去,这几乎是当权者的通病。因为一般来说,他们都愿意去做别人的上帝。

凤景南也是如此。

不过,今日,明湛的话的确让他心动。

明湛从未表露过去明淇分掌军权的看法儿,以至于凤景南也无从得知,原来明湛心中已经藏了一座活火山,随时都可能暴发出来。

除去这些不论,明湛对于明淇的婚事,如此处置,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并且明湛并没有太过份的要求,这一点,还是让凤景南有隐隐的欣慰。虽然有许多事并不方便让明湛得知,不过,他并不希望姐弟二人反目。

明湛愿意退一步,凤景南自己也明白不能太过份,只得做出人生中的第一次改变,冷声道,“你既然说的天花乱坠,这事,便由你去跟皇上说吧!如果你没这个本事,明湛,下次在我面前大喊大叫之前,你最好先思量思量。”

明湛今日虽得以将明淇的婚事延后,可惜并未从根源上改变凤景南的做法儿,明淇仍要回云南。并且屡屡为凤景南所弹压,窝囊至极,此时忍不住反唇相讥,“没有金钢钻,我便不会揽这瓷器活儿,父王等着听信儿便是。”

凤景南脸一黑,正待讨回场子,明湛已趁机起身跑了。

门咣铛一声被合上又自然撞开一条缝隙,洒进点点阳光,凤景南端起一盏茶,慢慢出神。

91、明澜

凤景南知道自己是色厉内荏了,皇兄那样的老狐狸,自然不会承认有为明淇与阮鸿雁指婚之意的。

毕竟,最先提起明湛与阮家婚姻的就是他。

朝令夕改。

就算凤景乾有那意思,也会做的不着痕迹。如今被苦主找上门儿,怕明湛会得到一番安抚。

果然不出凤景南所料,明湛又是在宫里用了晚膳方眉开眼笑的回来,笑眯眯的与他请安,“皇伯父说了,都是没影儿的事儿,既然明淇没有看中的,婚事暂缓也无妨。”

凤景南点了点头,明湛笑嘻嘻地坐在凤景南下首,“我跟皇伯父说了,若是明淇三十岁不大婚,再催她也不迟。”

凤景南的脸色就相当好看了,三十岁!哼,三十岁!

“皇伯父都应了。”明湛拿了个核桃酥,道,“还是让明淇先回云南吧,那边儿离不得人。”塞嘴里吃了。

“哟,你何时变的大方了。”凤景南没好气的噎明湛一句。其实明湛并不是个小气的,凤景南也得承认这一点,至少明湛从未在暗处对明礼几个使过绊子,并且,直至今日,也未有什么失礼的举动。只是瞧着明湛那张臭脸来火,凤景南方酸了这一句。

明湛不以为意一笑,反正凤景南对他向来不咋地,若哪天凤景南真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该怀疑凤景南别有用心了,洒脱一笑道,“皇伯父劝了我好半天,我如今悟了,我也有错,不该跟父王那样说话。有理讲理,先前是我太偏激了。多亏了父王大度,不怪罪于我。”

凤景南听了这话更来火,老子教导了你一千八百遍,也没见你学个乖,怎么别人一说就跟吃了仙丹似的开了灵窍儿!

明湛知道凤景南心情不佳,不过他的心情超级棒,嘴上的笑敛都敛不住,看得凤景南更加气闷,偏又发作不得,只得打发明湛去跟明淇说一声了。

凤明澜来给母亲请安。

魏贵妃让人切了一盘刚贡上来的西瓜,笑道,“这还是暖房里种出来的呢,也就有名儿有姓儿的分到一个半个的,你尝尝。”

凤明澜先取了一块儿递给母亲,魏贵妃笑着接了,问道,“你媳妇的身子如何了?”

“挺好的,就是现在身子发沉,怯热,又不敢用冰。”凤明澜道,“她本想进宫给母妃请安,我看她那身子实在不便,就拦下了。”

魏贵妃笑道,“你所虑极是,如今且不必论这些规矩,只要她能给我添一位嫡孙,就是她的孝心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凤明澜,大婚五六年了,生的不少,可惜夭折的颇多,如今只有一位嫡女,一个庶子养活。

凤明澜笑,他与王妃也都盼着能诞下嫡子。

“母亲,这比武结束都几天了,父王还没有为宁国郡主指婚的意思么?”西瓜甜而多汁,凤明澜擦一擦手,明亮的眼睛望向魏贵妃。

魏贵妃笑,“这谁知道呢。听说今儿世子又进宫了,端看你父皇如何安排吧。宁国郡主是姐姐,这样大张旗鼓的折腾,总得先说姐姐的亲事,再论弟弟的。”

魏贵妃斜斜的倚在榻上,虽已年近四旬,仍是美态动人,笑道,“这是该麟趾宫发愁的事儿了,与咱们有何相干呢。”

“母亲说的是。”凤明澜笑了笑,人心不足蛇吞象,父皇有意将阮氏女指婚镇南王世子,已是天大的恩典,偏阮家又肖想尚郡主。

尚主一时之间是看不出成效的,而且变故颇多。阮家有意让阮鸿雁尚主,看来对阮鸿雁非常有把握。关键是五弟还小,阮家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了。

宁国郡主再厉害也是个女人,凤明湛可不是吃素的。敢从他嘴里夺食儿,宁国郡主算个有本事的。只是宁国郡主后头有镇南王,还是凤明湛的亲姐姐,凤明湛如今下不去手也下不得手,只得相让。

可是阮家…

莫非如今阿猫阿狗都可以向镇南王府伸手了?若如此容易简单,镇南王府还会平平安安的延续至今?

不自量力的东西。

其实凤明澜倒是希望阮家如愿尚主,如此,阮家要面对的敌人就不是魏家,而是凤明湛了。

不过,依他估计,凤明湛断不能让阮家如意的。若阮家如意,将来不如意的就是凤明湛自己了。

至于镇南王,谁知道这位镇南王在想什么呢?怕连父皇都在疑惑吧,女儿再得宠,真的能宠到分掌兵权的地步?不过,镇南王叔的每一步与帝都都有莫大的好处,父皇自然是不会干涉的。

凤明澜忽然笑了,望向母亲道,“还有件事,想跟母亲说呢。”

“跟我还卖什么官司,直言就是。”

“我正是为难呢。母亲也知道明义与我交情尚可,他在帝都这几年,我府里但有什么事儿,他都会到的。”凤明澜道,“前些日子,他来过几次,话里话外的与我打听阮鸿雁的事儿。”

魏贵妃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眉道,“他打听阮鸿雁做什么?”

“母亲忘了,当日比武,明菲也是去了的。”凤明澜浅笑低语,“如果是因着明湛明淇,明义是不会费这种心思的,再说也轮不到他来操心。只有明菲,母亲也知道当年在慈宁宫的事儿。如今卫王妃到了帝都,明湛明淇自有卫王妃筹划,可明菲之前得罪过明湛,二姨母得宠多年,难免与卫王妃有隙,如今明菲的婚事俱在卫王妃之手,焉能讨的好去?”

魏贵妃大为皱眉,“这丫头也太糊涂了,莫不是瞧上了阮鸿雁?”五指扶住软榻扶手,缓缓坐起,拢一拢如云鬓发道,“自古婚姻,皆是父母做主,这些且不论。就拿阮家说,麟趾宫那位眼界儿向来比世人都高的,阮家相中明湛明淇姐弟,这两人单论出身,就是镇南王嫡出,如何能瞧的中明菲?简直是胡闹,你去跟明义说,叫他熄了此心,绝无可能的。”

“母亲。”凤明澜唇际勾出一抹笑,温语笑言,“母亲,依我琢磨,阮家尚主的事儿怕是难成的。如此,不如促成明菲的心事,他们想借镇南王府之力,我就偏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魏贵妃揉揉眉心,叹道,“岂有这样容易?敲敲边鼓还罢了,如今你父皇哪里还听得进我的话去。”

“母亲,阮家可不是易与之辈,他们既然有此谋划,焉能没有后手?”凤明澜浅笑,明丽的容貌中带出一种势在必得的执念,“母亲只管叫人多留意麟趾宫,时机总是慢慢等来的。”

魏贵妃略点了点头,关切的问儿子,“你不是要去两淮了吗?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奴才多带几个,别委屈了自个儿。”

凤明澜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笑着,“说来也有趣,父皇刚下旨要去彻查盐课,那头儿就把先前在逃的盐贩子苏幸抓到了,已押解到了大理寺。父王已命我们暂缓,吩咐舅舅细审苏幸。”

魏贵妃并不懂这些,只道,“这样也好,你媳妇快生了,你在家,她心里也有个主心骨儿。”

凤明澜笑了笑,并不言语。

92、现卖

明淇对于婚事的态度让明湛十分意外。

得知暂且不必成婚后,明淇郑重向明湛道谢。

明淇望入明湛不掩惊讶的眸子里,莞尔道,“怎么,你觉得我很乐意与阮家联姻?”

明湛摸了摸鼻子,径自到软榻上歪着身子坐下,腰酸腿痛的叫唤一通诉苦,“可费了我大力气,险些与老家伙翻脸。”唉,当年武则天从丈夫手里夺得大权,连自己儿子都不愿分享。如今明淇手掌军权,自然也不愿身后有一只野心家的丈夫虎视眈眈了。

还好,在这一点上,他一明淇立场一致。

明淇倒盏茶给明湛,听他说话又握拳捶了他脑袋一拳,训他道,“没大没小,尊卑不分,我听了都想捶你,叫父王听到有你好受的了。”

明淇与凤景南感情极好,听明湛叫凤景南“老家伙”自然不爽,明湛嘿嘿笑了几声,八卦的凑上前,眨眨眼睛,俏皮的问,“这么多男人,你真就一个都没瞧中?”

“没有没有!叫我说八百遍呐,要是有,我早把他抢家里来了。”明淇不耐烦。

明湛忙喝几口茶,接着说,“这都怪父王,让你去剿匪,如今你说话这口气真跟山大王似的。”

明淇挑了块儿软糖搁嘴里含着,“我早想过了,以后你生了孩子过继我一个,我就不必大婚了。”

明湛摸摸脑袋,他还一小童男呢,儿子先被人预订了两个出去,明湛试探的问,“明淇,你是不是要跟我商量一下?”

明淇很奇异的看明湛一眼,“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又问一句,“莫非你不同意?”

“呃,这个,现在说这个还早吧。”明湛吱吱唔唔的,明淇见明湛没个准话儿,眉毛一吊,道,“你真是不爽快,早什么早,莫非要等到八九十岁再开始打算不成?平日里挺灵光,现在怎么就傻呆了?我是不准备大婚的,你不把儿子过继给我,莫非叫我将来去过继明礼的儿子?”

明湛知明淇之意,不过,说到底他对明淇还是挺有感情,小时候,明淇常护着他,明湛很实在的劝道,“你回云南还是好好想想这事儿,总不能一辈子单身,日后变成老处女可怎么办哪。”

听到“老处女”三字,明淇眼睛里喷出火来,直接将明湛踹出门去。继而愤愤,这该死的混帐小子,越发欠收拾了。不过,想到明湛并未一口应下,反倒劝自己慎重,明淇唇角一翘,眼睛里带出三分暖意,让她冷俊的面容添了几许柔美。

眼望着明湛一蹦一跳的跑了,明淇转身回房,唤了侍女来收拾衣装,准备回云南。

明湛得知不必出差,他没事儿便去大理寺跟着魏宁审案子。

凤明澜是个消息灵通的,听说明湛自发找到大理寺去了,心头气闷,“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子,父皇并无旨意让我们陪审,他又不是大理寺的人,去审个什么?不过是跟着捣乱罢了。”一拍桌子,“我得进宫。”

长史官薛春衣忙劝道,“殿下稍安,一点小事,何必拿到万岁跟前儿点眼。”

凤明澜转眸看向薛春衣,勾唇一笑,“先生过虑了,我并不是要去告状,只是大好机会,不好错过。先前父皇便有旨着本王去两淮彻查盐课,如今虽行程暂缓,本王也该一同会审这位胆大包天的盐贩子。”

“殿下,两淮盐课历来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殿下如今介入此案,依殿下的身份,怕会被人落井下石,并不是明智之举。”薛春衣声音不高不低,条理分明,“再者,两淮盐课向来是陛下的心腹把管,殿下如若彻查,首先,难免被人当成挡箭牌,结下仇家;其次,即便肃清盐课,另行任命的官员仍是陛下的人,盐政上,我们是插不进手的,殿下无异在做无用之功。”

凤明澜不在意的笑了笑,安然道,“春衣,如果我只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倒是不会得罪人,可是,若如此,我永远没有机会的。父皇会如何看待一个无所做为的皇子。至于得罪人、结仇家的事,春衣,我先前八面讨好也一样没有人为我说上一句好话。当日,小郡君之事,能真正出面保我的只是我的母亲而已,而真正保下我的是父皇。既如此,我怕什么得罪人。”

“这些人并未真正依附于我,我与他们并无交情,何必要考虑他们的心情与立场。可是我于帝国是有责任的,我是父皇的长子,纵使我整日枯坐王府,将储位相让,可是将来新君就能让我安生一世么?”凤明澜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我生在战场之上,除了继续战斗,别无选择。

凤明澜正色道,“盐课或许复杂,或许费力不讨好儿,我也不必去讨好谁!”我得先让父皇相信,我的心中并非只有私欲私念。想让别人信任你的本事,你就得先拿出本事来。

这一点,凤明湛做的比任何人都要好。

凤明澜到大理寺的时候,明湛正捧着一盒子玫瑰瓜子跟苏幸聊天,半地的瓜子壳。

只是谈话的内容不大美好,明湛道,“你贩私盐有这种规模,定常与官员打交道。他们什么样,你想必心中是有数的。不过大理寺与两淮又不同,两淮求的是财,你有银子自然能打通关节。大理寺却是审案的地方,你就死了让其他人为你求情的心吧,你大概不知道吧,皇上本来是想派我们直接去两淮彻查的,结果他们马上将人献了上来。你既已到了,便已是弃子。”

凤明澜在门口站了站,刻意弄出了些响动,明湛扭头见是他,不得不起身,二人互想见礼,凤明澜道,“魏大人不在?”

“说是有事,进宫去了,叫我先审着。”明湛随口吩咐道,“给二皇子搬把椅子来。”

妈的,这又不是你家的大理寺,瞧你一副主人口吻真叫人不爽!凤明澜面无表情的坐下,看向石室四周,朝阳墙壁上开了面儿尺宽的四方小窗,上面还用粗铁悍了栏杆,室内一桌一椅一床外,再无他物,犯人被四肢伸展拷在墙上。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牢室,驱散了些许寒意,凤明澜道,“我奉父皇之命与世子同审此案。”

“啊?”明湛有些吃惊,抓抓头发说,“我还没见过盐枭呢,想着长长见识,还真要审案哪?”

凤明澜差点吐出两盆血来,你他娘的不想审案,你一大早上的来大理寺做甚!忍着一口气,凤明澜正色道,“自然是要审的,世子接着问吧。”

“我没审过案子,倒不知要如何审案,二皇子问吧,我不大会这个。”明湛相当谦虚。他本就是客居,焉能喧宾夺主。

凤明澜如今倒是收敛了脾性,一笑问道,“听说世子早就到了,先前与这盐贩子聊什么呢?”

“问他贩私盐的诀窍呢。”明湛并无隐瞒,“他还没来的及说,二皇子就来了。”

苏幸忽地一声笑,“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果然是真的。二位贵人即不齐心,不妨分开提审苏某,倒省的一番口舌官司。”他本出身草莽,因颇有手段,走上贩盐之路,又素会投机,纠集一帮子流氓地痞做了打手,自认是个草莽英雄,听着明湛与凤明澜你来我往的推诿对话,忍不住出言相讥,不大的眼睛却亮如辰星。

凤明澜已颇有涵养,并不理会苏幸的挑衅,只看明湛行事。

明湛笑了笑,转头温声对苏幸道,“你如今是阶下之囚,我与二皇子却是能主宰你生死的人,你跟我们叫劲儿,真是傻缺。”

听到“傻缺”二字,凤明澜忍不住一笑。

苏幸此人,混迹市井,学识心胸自然无法与明湛、凤明澜相比,不过,他也自有一套,桀桀怪笑,“贵人不是还指望着从我嘴里逼问出私盐之事么?我既不说,想必贵人也不会这么快将我处斩的!”

明湛歪了歪脑袋,对他道,“第一,我虽不能将你处斩,不过倒可以给你动动刑,打板子、钉手指、老虎凳、辣椒水,这些都是寻常的,还有些厉害的,得专业人士来讲解了,譬如用铁钳将你身上的骨头一块儿块儿钳碎。第二,就算你能熬得过酷刑,你有父母妻儿没有?你不招,还可以同样的刑罚在他们身上过一遍,就叫你在一旁端坐观赏。过样你会不会招呢?或者,把他们一片片的切成肉片,放在炉火上烤熟了,喂你吃下去,你受不受的了呢?”

苏幸脸上一白,明湛笑,“这些都是轻的。贫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苏幸,这个道理你要明白。当然,你嘴里有我感兴趣的东西,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要胁我。你如今是案板上的鱼肉,我愿意与你交流,你应该觉得荣幸,这个机会不是谁都有的。相对的,你要哄我高兴才是,我高兴了,让你免受皮肉之苦,不株连你的父母妻儿,或者让你速死,这都是你的造化。”

“你应该庆幸,你还有些许用处。不过,我实在不能理解你这种不理智的试图激怒我的做法。”明湛无法否认,凤景南对他的影响如此之大,他现学现卖,全都用在了苏幸身上。他款款起身,端足了姿态,安静的看着苏幸苍白的脸色道,“你应该反思一下自己的处境了,苏幸。不是所有人都有我的好性情,也不是所有人都不与你计较你的无礼。”抱着瓜子匣子,转而走了。

凤明澜自然不会留下,随着明湛离开大牢。并且,他决定,要送给明湛一个大大的好处。

93、忐忑

时光总会在不经意间改变许多。

例如凤明澜。

他早已不是六年前那位骄傲任性浅显易怒的皇子,他以往或许是轻视凤明湛的,不过,今非昔比。

多少挫折过去,如今,对他而言,低头并不是一件难事。

只是,他一直缺少时机。而今,却有一个最好不过的时机。

当魏宁看到明湛与凤明澜这两个素来不对盘的家伙,竟然有说有笑,言笑晏晏时,他忽然想到一句话:反常即为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