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一次邓蔓从学校里跑出来,哭得很伤心,我想她应该要么又被丁婧胁迫了,要么就是跟另一个李小兰彻底决裂了,我猜是后者,觉得机会来了,就跟在她后面回了家,可是她很快又从家里出来了,还跑到文具店去买钢笔。

“当晚她和周志成见面了。害怕恋情暴露,他们觉得城里不安全,每次都约在城郊的那条河见面,那地方很僻静,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没几个人路过,因此他们觉得那地方是最佳的约会场所。可是他们一见面就吵架,邓蔓打算向朋友坦白一切,周志成却不同意,因为师生恋发生的时候她还在读高中,还没有成年,如果传出去,他会连教师都做不成。邓蔓那个蠢女人很爱周志成,几乎把周志成当成了她的命,总之因为这句话,邓蔓犹豫了,最后他们不欢而散。

“第二天,我到周志成家去,林春美成了木头人,整天躺在床上,我在周志成的饮料里放了几片安眠药,等他睡着后,我就把他的手机关机,然后到城郊监控照不到的树下等邓蔓,她果然来了,我装作很惊慌的样子朝她跑去,边跑边喊:有人跳河了。她吓一跳,问发生了什么事,我把我手里的录音笔和那些黑白影映资料给她看,说刚才有人跳河了,我在河边捡到了这个。

“我让她欣赏自己和老师在一起的样子,还当她的面播放提前录好的周志成的录音:这件事学校里已经传开了,我没脸活下去了。邓蔓信以为真,因为丁婧早就匿名给她发了最后通告,如果她不肯在规定时间内按照要求去做,就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她虽然应该猜到是丁婧,但并没有证据,现在我给她造成一种假象:因为她不听话,丁婧开始行动了。

“我说的时候,一直紧张地看着她,我在想,如果她不肯去河边,我就用别的方式把她杀掉,然后嫁祸给周志成。我告诉她:那个人可能快要死了,你先救人,我马上喊人来。她整个人都吓呆了,看上去非常着急,果然想也不想就往河边跑,然后没多久,我就听到跳河的声音,她应该是会游泳,但那条河里水草很多,她捞了很久,没找到周志成,便开始挣扎着呼救,我躲在不远处的树后看着她,一直看到她死了,我才离开。”

江成屹面无表情地看着程舟。

喻正说:“我猜,当晚的那一幕给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你通过这种方式,无意中复制了多年前的那一晚,尤其让你感到满足的是,这一次在水里苦痛挣扎的人换成了‘李小兰’,你内心的巨大空洞得以填满,总而言之,这件事的起源是丁婧,你作为主宰者满足了她的愿望,还让陆嫣和江成屹都受到了牵连,这次完美的犯罪行为奠定了你接下来的犯罪三大要素:许愿、‘李小兰’、水,而且从那一次起,你开始追求犯罪时的美学。”

程舟微闭上眼,露出回味无穷的表情。

“我想你的下一个目标本来是丁婧,因为你已经成为了她的主宰者,你可以像当年的李小兰一样任意地把她丢到水中,所以说邓蔓虽然不是你仪式的第一人,但却是你犯罪方式发生转折的关键人物,容我问一句,你当年为什么没有立即对丁婧动手?”

“她出国了。”程舟很遗憾,“她以为邓蔓是自杀的,而且是在她的胁迫下自杀的,她怕这件事暴露,跑到国外躲了四年,就连暑假都不回来,我找不到机会下手。”

第57章

“原来是这样。”喻正双手交叉搁到下巴下面, “虽然没能杀到丁婧,但你成功击碎了江成屹的完美世界,你赢了, 赢得还相当漂亮, 所以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你都对江成屹和陆嫣提不起兴趣,你转移了目标, 去找寻第三个‘李小兰’。我想, 如果当时邓蔓的事没能成功,你一定还会想别的办法, 直到你成功拆散江成屹和陆嫣为止。”

程舟的眼睛在一片昏蒙中亮晶晶的,显得很愉悦。

“不管怎么说, 你从这件事当中尝到了甜头, 由此将目标对准冬至网站,还定期从网站的许愿用户里挑选下一个‘李小兰’,可是你发现‘李小兰’们的愿望不那么容易实现,大多跟金钱有关,有时候还需要一定的社会地位。

“你虽然蠢蠢欲动, 但始终没能找到符合你三大要素的完美受害人,直到你大学毕业转行做化妆师, 慢慢有了经济收入,你才找到几年来的第一个受害者——李荔薇。嗯, 资料上显示, 她并不缺钱, 愿望应该与钱无关,能说说你当时是怎么满足她愿望的吗?”

程舟嗤笑:“她那种蠢女人能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不就是想让她变心的老公回心转意?这太容易了,我跟踪了他老公的情妇一个月,本来打算让那个情妇‘意外’死掉——”

他的语气随意得像要去超市买菜。

“嗯,然后呢?”喻正等着他往下说。

可是他却突然失去了兴趣,鼓起腮帮子百无聊赖地吹了口气,不再说话。

“是不是有一天你无意中发现情妇也有情人?”

沉默。

喻正看他一会,喝口咖啡提神:“看来我又幸运地猜中了。这就好办多了,接下来你只需要想办法让李荔薇的老公知道了这件事就行。李荔薇的老公得知消息,果然甩了那个情妇,暂时回到了李荔薇的身边。你满足了李荔薇的愿望,顺理成章让她成为了第三个李小兰,而这一次,你觉得有必要给她的死亡赋予一种美感,还特意为她设计了一场仪式。”

程舟像是在想起一件很丢脸的事,直撇嘴:“可惜那个防水袋半路破了,尸体沉下去了,等被发现的时候她都臭了,哦,一点也不美,真是糟糕透了。”

喻正似乎也感到很“遗憾”:“对你来说,李荔薇是一只破碎的蝶蛹,没能脱胎换骨,事后你一定反思了很久。所以等轮到B市王微的时候,你已经能把现场布置得足够完美了,比如说,为她准备了非常好的防水浮尸袋,成功地让她获得了新生。而且到了今年,你早已经是知名化妆师了,以你现在的经济基础,我想很少再有你满足不了的愿望了,所以,在你今年干掉王微之前,你满足了她什么愿望?”

“她?”程舟的笑声里充满了讽意,“她的愿望最简单了,欧洲四国一月游。”

“真容易满足。可是我想不到你是怎么做到的。”

半年前,王微在遇害前的确曾经利用假期到欧洲旅过游,但在查到冬至网站之前,b市的警方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跟王微遇害有关。

没等来程舟的下文,喻正只好用猜测的语气说:“是不是假装旅行社工作人员在路边等着她,以发传单的方式让她参加旅行社的抽奖活动,让她以为自己中了奖?还是通过什么别的方式?”

“差不多吧。”他讥笑,一点也不想浪费口水。

“那看来的确跟旅行社有关。那汪倩倩呢?”喻正很感兴趣,“她刚失恋,我猜她的愿望一定跟她的现男友有关。”

程舟嘟了嘟嘴,很懒散地动了动,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如果不是坐在囚椅上,他看上去很想把二郎腿翘起来。

小周瞪着他,很想喝斥一句::“老实点。”被江成屹制止了。

过了会,程舟低下眼看着黑暗里的那点金属幽光,好半天才挑挑眉说:“她出门旅游的时候,我跟她乘坐一辆飞机,我故意把本市单身俱乐部的vip卡落在她脚下,那个女人虚伪得要命,马上就捡走了。“

“真是个绝妙的主意,”喻正眼睛发亮,“我想那个俱乐部在本市很有名。”

据江成屹他们之前的调查结果,汪倩倩生前的确参加过一个俱乐部,名叫顶睿,俱乐部里的成员都是本市富豪和名流,平常人很难弄到门槛卡,不过他们始终没能想明白汪倩倩是怎么入会的,问过汪倩倩的现男友,对方也不知情。

“我想汪倩倩当时急于找到一个比她前男友更好的现男友,她捡到那张卡,一定如获至宝,没多久她就去了俱乐部,并如愿以偿认识了现男友,对不对?”喻正接着说。

这么弱智的问题。

程舟才懒得接话,只懒洋洋地前后转动了一下脖子。

“那陆嫣是怎么回事?”喻正很好奇,“她并没有在冬至网站上许过愿,让我想想,时隔八年,你突然再一次把她定位目标,是不是因为你杀汪倩倩的那天——被她给撞见了?”

很久过后,程舟才冷冷说:“八年不见,我都快忘记这女人了。”

“是啊,都八年不见了,撞上的那天,你正好是‘邓蔓’,她看见了你,应该显得很惊讶,当时你应该也马上认出了她。你知道这女人很狡猾,怕她猜到当年的事,当时就想杀她,可是她很快就走了,后来你想,要不干脆把她当作下一个李小兰好了,可是这样一来,许愿的事怎么办?”

“以后找机会慢慢诱导她就是了。”他说得很轻松。

“我想这可能有点难。”喻正苦笑,“你那么聪明,该知道每个人都不一样,以陆嫣的人格,她显然更倾向于依靠自己,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神明身上。不过你刚才提到了邓蔓,她作为你的第二个‘李小兰’,早就死在了八年前,可是直到八年后,你还不时把自己打扮成她,对你而言,这种‘替代‘的乐趣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第一个‘李小兰’——周志成的妻子林春美开始的吗?”

程舟很懒散地歪着头:“我每次到周志成家去玩,看到那女人瘫在床上的死样子,就忍不住想揍她,可是又怕留下伤痕被周志成发现,只好以毁坏她的东西为乐,我翻她的衣柜,发现她衣服还挺多的,趁周志成不注意,就偷了几件出来。有一次我穿上了她的衣服,发现还挺有意思的。”

“是。你看着镜子里那个全新的林春美,觉得满意极了,其实你也说不清镜子里面的那个人是你理想中的母亲、伴侣、还是爱人,总之,坏的‘李小兰’被你消灭了,新的‘李小兰’诞生了,你迷上了这种感觉,于是从林春美开始,你一再将自己打扮成想象中的‘李小兰’,有时趁着夜色,你还会穿成那样出门,久而久之,你的伪装和模仿技巧越发娴熟,但随着次数增多,我猜你可能不小心吓到过几个人,例如你当年扮作林春美的时候,是不是曾经到市中心公园去过?”

喻正看一眼江成屹,这件事是江成屹之前告诉他的,但仅仅只是推测,现在需要进一步从程舟嘴里得到证实。

程舟显然觉得这件事根本不值得一提,没接话,但也不像否认的态度。

喻正了然地点点头:“难怪,我想你那一次可能吓到了丁婧,而且在后来的几年,这种偶遇的机会也时有发生,当然,有时候你知道,有时候你不知情,但无论如何,你陶醉其中,再也停不下来了。”

程舟神经质地笑了笑。

“对了。”跟江成屹对了眼色,喻正缓声说,“能说说周志成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在你给他打完那通电话之后,他就自杀了?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前提当然是我非常了解周志成。”程舟冷笑,“邓蔓‘自杀’以后,他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整天闷闷不乐,还消瘦了很多,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第二个李小兰,这个愚不可及的人。”

“我猜他得了抑郁症,你是不是也这么想,并且你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程舟漠然。

小周在一旁干着急,这个人的嘴真像缝住了一样,太难撬了。

喻正却表现得不急不躁,继续引诱程舟往下说:“是因为他定期到医院去开药,还是你偷看了他的就诊记录?”。

“中-重度抑郁症,哼,这人太蠢了,有一次还想开煤气自杀,被邻居及时发现了才没死成。”

喻正点头:“诱导一个有抑郁症的人自杀的确比诱导普通人自杀来得简单。我想周志成后来之所以跟踪丁婧,是因为开始怀疑当年的事与丁婧有关,可是他到底是通过什么契机怀疑到她头上的?”

“参加学生们的聚会,也不知聚会上发生了什么,回来他就开始跟踪她,还总想把当年那些光盘拿回来。蠢男人。”他语气里充满不屑。

喻正像是越来越欣赏程舟了:”周志成是个瞻前顾后的人,你很清楚这一点。为了这事,他是不是还上网钻研究撬|锁技术?直到你把丁婧处理了,他才觉得自己暂时安全了,那……刘雨洁又是怎么回事?为了再一次挑衅江成屹?”

“呵。”程舟觉得无聊透顶,宁愿抬头看黑漆漆的天花板,也不想跟喻正说话。

“你发现江成屹正查这几件案子,觉得你的挑战又来了,为了刺激他,你在他眼皮子底下给那个跟丁婧走得很近的刘雨洁注射了吗啡。过了几天,你发现他又盯上了周志成,怕周志成无心中把你泄露出来,就决定对周志成下手?”

“他不是想轻生吗,我帮他下定决心好了。”说到周志成这种没意思的人时,程舟简直想打哈欠。

“于是你用变声器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你捡到了当时那些光盘?”

程舟翻翻眼睛,很久才说:“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很荣幸能跟上你的思路。”喻正微笑,“我想你为了让他相信你真的有这些光盘,你还详细描述了他们每一次约会的地点,嗯,我必须说这又是一次完美的犯罪,程舟,你真的太让我刮目相看了。”

程舟得意洋洋,总算肯说多一点了:“我告诉他,如果他不给我一百万,我马上把光盘送到学校和他老婆的娘家去,这样他很快就会被学校除名,还会被怀疑跟当年邓蔓的自杀有关。他的声音直发抖,告诉我他这些年的积蓄都用来治病了,拿不出那么多钱,我说‘你如果不照做,连退休工资都别再想拿到,你很快会身败名裂,邻居们也会对你指指点点’。”

还没说完,他就低声闷笑起来。

”打完这通电话,你知道很快就会等到你想要的结果,因为以你对周志成的了解,就算他不当场自杀,在被警察抓去问话以后,回来他也会自杀的,果然,这个懦夫,一挂掉电话就自杀了。”

程舟收住笑,像是觉得自己已经浪费了够多口水,非但懒得理喻正,还进入了那种闭目养神的状态。

“你真是深谙你身边的每一个人的弱点。”喻正‘钦佩’地看着他,“我想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成功诱骗到了文鹏和郑小雯。”

“哈。”程舟掀了掀眼皮,态度轻松。

喻正等了很久,没能等到下文:“警方在那附近找到了电动车的轮胎印。我猜猜,他们两个都是喜好聚会的人,你应该很早就开始做准备了:录音、特殊邀请卡、让他们知道城里有个很有意思的保密派对(或者类似的活动)。而派对开始的时间就在那天的凌晨,为了参加派对,文鹏特意把郑小雯的戏定在那天的五点,一拍完戏他们就赶了过去。”

半个小时前,文鹏已经在医院醒来,但郑小雯仍旧昏迷不醒,因此这部分内容仅得到了文鹏方面的确认

“他们到了卡片上指定的地方,看到你也在那里,毫无防备就喝下了你准备的饮料。等他们睡着后,你把他们捆好,用电动车先把文鹏绑在你背上,运到水龙潭,然后把他丢到那个潭子里,弄好后,你再用同样的法子把郑小雯也丢进去,你回家睡了一觉,中午再赶到影视城,然后在剧组里假装等着给郑小雯化妆,但你知道她根本来不了了,污水很快会把她和文鹏淹没——她成为你的第六个‘李小兰’,文鹏则变成你的替罪羊——”

喻正顿了顿:“程舟,我的犯罪天才,我猜得对不对?”

“无聊,真无聊。”

程舟轻声抱怨,语气不知不觉又变得轻挑起来,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在椅子上活动筋骨。

“啪”——照明灯打开。

在黑暗里呆久了,程舟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光明,只觉得头顶的照明灯分外刺眼,本能地闭上眼睛。

第58章

老秦领着陆嫣进到地下室的一间房门前, 刷卡开门。

站在门口,陆嫣疑惑地往里看,四面刷白、方方正正,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房间,实在不大像辨认嫌犯的地方。

刚要问老秦,隔壁房间就亮了起来。

然后她就透过那一整面玻璃墙, 看见了程舟。

早就不是第一次见面,但由于这一次明确地知道他就是嫌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她鼻根仿佛迎面被什么重物痛击了一下, 一种金属味的异味猝不及防的在鼻腔里弥漫开来。

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但她能看见他在说话。

说话的时候,他神情那么轻松倨傲,要不是知道他是受审的犯人,她简直会误以为他正坐在咖啡馆里喝咖啡。

上一次在大钟的生日派对上见到这个人时,他太会伪装, 明明早就认识她和江成屹, 却表现得像第一次跟他们见面。

想到这个人八年前就跟踪过她,还跟邓蔓的死有关, 她再也站不住了,快步走过去,将手掌贴在那面玻璃墙上, 紧紧盯着那个人。

“供词到现在依然不完善。”老秦走到陆嫣身边, 沉沉地开口, “两天一夜,这人顽固得像块冰冷的石头,审到后面,喻博士的心理攻关虽说多少起了些作用,但这人的心理跟正常人太不一样了,只轻描淡写地吐了一小部分,还有很多关键性的作案细节不清楚,陆医生,到了这种时候,证人的供词显得尤其重要,你好好认一认。千万别怕,到了我们这,这狗东西算是插翅难逃了。”

“好。”陆嫣咽下咸苦的唾液,慢慢松开攥紧的手。

审讯像是告一段落,没多久,江成屹和喻正交头说了几句话,从桌子后面起来,一前一后出来。

老秦忙也跟陆嫣一起出去。

“这还仅仅只是开始。”喻正背对着他们,看上去有些疲惫,“你看,作案思路和作案时间线勉强算是知道了,但很多内容还是一片空白,我可以想见,后续还有大量的工作需要我们来做,不过江队,我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在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会继续配合你们的工作,直到完善犯人的供词为止。”

“接下来的工作太琐碎,都交给我来安排吧,喻博士,这几天太辛苦了,你先去好好休息休息。”说着话,江成屹目光忽然掠过喻正,朝陆嫣他们看过去。

一见陆嫣,他心里就踏实。尤其是刚才经过了那样一番审讯,他胸膛像是被两块硬石板给重重压住,憋闷得根本喘不过气来,审讯期间,有好几次他不寒而栗,冲动之下,他甚至想离开审讯室,亲眼去确认她的安危。

到了此时此刻,明知她安然无恙,他仍忍不住再三打量她。

她缓步走近,目光始终跟他的黏在一起,很沉默,但并不消沉。

“陆医生。”喻正回头, “怎么样,辨认完了?”

陆嫣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走到江成屹身边,勉强笑说:“对。”

喻正笑呵呵的,又有些感慨:“唔,不容易,不过总算是过去了。”

四个人都有些默然。

江成屹转脸对老秦说:“老秦,你也累了,跟喻博士都去休息吧,下面的事交给我。”

“江队这叫什么话。”老秦显然知道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坚决不肯,“我先带小陆医生去录证词,一会就过来跟你一起审那个变态。”

陆嫣惦记着程舟关于邓蔓那段的供词,但江成屹又没提,场合又不对,她自然不敢问。

进了电梯,陆嫣仔细瞧了瞧喻博士的脸色,关切地问:“喻博士,你脸色不太对劲,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喻正摇摇头,声音有些发闷,电梯门打开,他抬起脚就要往外迈,可是没能迈动,身子一晃,直通通往前倒去。

到了医院,喻博士被诊断为一过性高血压、电解质紊乱,急需卧床休息。

晚间,江成屹和陆嫣看完喻博士,得知他情况稳定,便从医院出来。

“我们先去吃个饭。”江成屹还惦记着早上陆嫣要去吃的那家四川菜馆,“等吃完了,我还得赶回局里加班。”

“晚上还不能回家睡觉吗?”连续熬了两晚了,她实在担心他的身体。

“回。”暖气太大,车上有些闷,他脱下西装,解开第一粒衬衣扣子,散散身上的热气。

她瞅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他倾身过来,亲自替她系好安全带,“可能回来得晚一点,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我都让刘嫂在家陪你。”

她还在默默望着他,总觉得经过刚才那几个小时,他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无论在警局还是在医院,都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她。

“程舟交代了关于邓蔓的事吗?”意识到他一直有意回避这个话题,她索性主动提起。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避而不答。

她的心一沉,直勾勾地看着他:“到底怎么回事,邓蔓到底是自杀还是被害?跟程舟有关系吗?”

停车场的灯光透过车窗玻璃,淡淡地打在他的侧脸上。

他沉默了一会,从左边裤袋里取出一只录音笔,转脸看着她:“这案子太特殊了,程舟的供词不能进行转录,但喻博士作为全程协助警方破案的心理专家,被获准保存嫌犯的供词,早在昨天我跟喻博士沟通时,他就同意了我将他的一部分影音资料带给你。”

他的态度还是有些犹豫。

“所以我可以听对吗?”她问,不由分手从他手中接过录音笔。

他转头看向前方,没再反对。

她胸口阵阵发闷,等待八年,只为一个真相,小心翼翼地点开播放键,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她早就被dv的事情搞得一团糟了,高考失败,友谊也快维持不下去,这个脆弱的人,每天都过得很痛苦。为了帮她完成最完美的‘被自杀’,我提前做了很多准备。”

江成屹一共截取了三段供词,加在一起,约莫45分钟的录音片段。

停车场里,车来车往。

她听得异常专注,浑然忘了周围的世界。

已经很努力地控制情绪了,可是到了后面,她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地难过,尤其是听到程舟说他亲眼看着邓蔓去文具店买钢笔,她心里仿佛塌陷出一个巨大的空洞,不由得哀声大哭。

“邓蔓——”

眼泪滂沱而下。

手里紧握住那只小小的录音笔,指节骨因为用力微微发白,仿佛握着的是当时在水里的邓蔓的手。

他听在耳里,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情绪把心口堵得满满的,侧过身,一把将她揽到怀里,沉默地亲吻她的发顶,无声地安慰她。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为友谊、为爱情、为逝去的生命。

哭到后面,她已经分不清到底为了什么在哭:邓蔓,她和江成屹,还是她自己。她只知道,她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压抑了八年的情绪急需一个宣泄口,她走投无路,根本想不到用别的方式去发泄,她把他的衬衣哭湿了一大片,哭得声嘶力竭,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车开起来了,她转移了阵地,蜷缩在座位上,又把椅背哭湿了一大片,可她已经哭上了瘾,愤怒、悲凉、无奈,各种情绪塞住她的胸膛,她哀哀哭着,像被困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