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既然已经决定要去,就别再做这样的姿态。领兵作战,最重要的就是气势,你这样离去,我怎能放心?”

楚乔抬起头来,对着他一笑,声音微微有些哽咽,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诸葛玥捧住她的脸,在她的唇上温柔一吻,随后笑道:“这才是我诸葛玥的女人应有的气势。”

楚乔被他逗得一笑,仰头说道:“你也要小心,此次情况危急,不光是燕北大军,就连赵飏和各路诸侯,你也要小心防备。大夏山河破碎,外敌又入侵国门,天下动荡,千万要谨慎行事。”

“我明白。”诸葛玥点头:“我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还很少吃大亏,你要相信你的夫君才是。”

楚乔一身戎装,看起来清丽可爱,闻言脸蛋微微一红,笑骂道:“你是谁的夫君?我和你拜过天地吗?”

诸葛玥不屑的一哼:“你早就进了我的家门,偏就一张小嘴不肯承认。”

说罢,眼波突然柔和了起来,说道:“星儿,我还欠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楚乔眼眸微波荡漾,轻声道:“我不要什么婚礼,只要有你在,我就足够了。”

帐外突然传来响亮的军号声,穿透茫茫原野,回荡在天地之间。四周一下子就空旷了起来,楚乔闭上眼睛,踮起脚尖,吻在诸葛玥的唇上,丁香暗渡,缠绵若水。

“诸葛玥,我们都不可以有事。”

“恩。”诸葛玥使劲的抱住她的腰。

“我还等着你风风光光的将我娶进家门。”

……

荒芜的栈道一路绵延,楚乔带着贺萧等人骑坐在马背上,望着青海大旗下那个高俊的身影,久久凝望。

“诸葛玥!我走了!”

风吹起,扬起一地的尘土,楚乔的披风被高高的扬起,露出里面纯白色的坚韧内甲。

诸葛玥目光如电,表情沉静,高声说道:“马到成功!”

楚乔扬起手中的马鞭,也是高声回道:“马到成功!”

隆隆的战鼓和军号声顿时响起,楚乔挥鞭抽在马股上,调转马头,大声喝道:“驾!”

马蹄飞扬,女子头戴银奎,鲜红的红缨的如同一个跳动的火焰,在苍茫的天地间显得是那么的醒目。

分别在即,两阵之前,没有安慰的叮嘱,没有妇人之态的扭捏。马到成功,寥寥四字,仅此而已。

他们都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乱世之中,生命如浮萍,唯有信念,永不熄灭。

“少爷。”

月六皱着眉,不死心的继续问:“就这么让姑娘走了,卞唐多危险啊,公子怎么也不阻止啊?”

诸葛玥转过头来,挑眉轻笑:“如果她不去,那她还是她吗?”

马蹄声渐远,绝尘而去,诸葛玥遥望远方,心里是一句未出口的话语。

我所爱的,不也正是这样的她吗?怎能在得到之后,就将这样的她禁锢,然后毁去?

他朗笑一声,转身对着整装待发的部下说道:“出发!”

※※※

八八二年四月上旬,燕北对大夏展开了全面进攻,他们与卞唐靖安王妃仇氏联手,从靖安王妃开放的唐户关进入卞唐,以雷霆风火般的速度打垮了眉山以西的卞唐守军,为靖安王的军队开辟了前进的道路。然后在卞唐内战全线爆发之前,迅速的抽离兵力,迂回包抄大夏白芷关。

因为大夏内战的爆发,十四皇子赵飏为了对抗诸葛玥和赵彻率领的青海、东胡两军,抽调了百分之八十的西南军。更由于白芷关多年无战事,此地的守军目前十无一二,偌大的关口只有几百名老兵看守。是以,面对燕北的虎狼之师,白芷关脆弱的如同一张窗纸。

随后,燕洵除掉一部分抵抗顽强的军队之后,就开放关口,放虎视在外的马贼和强盗入关。就此,为西南百姓带来了噩梦般的杀戮狂潮。

西蒙地域广阔,国家派系林立,边境间无人区众多,各路盗贼横行,人数可观,彪悍残暴。很多名头大的盗贼,甚至可以对抗小规模的国家军队。

靠着这些人残暴的手段和令人脊背发寒的名声,西南地区的世家大族纷纷避退,百姓潜逃成灾,军队无心应战,十多万的地方守军未战一合就落荒而逃。将西南广袤的国土,拱手让给了那些来自于燕北大陆的铁血军人。燕洵也就这样以最小的代价,取得了最大的利益。

四月中旬,赵彻率军进入西南,和最先进入西南腹地的魏舒烨会合。这是战争爆发之后,大夏的第一支大集团抗击军队,其中包括骑兵五万,步兵六万,重甲兵八万,加上魏舒烨的一万轻骑兵,正好是大军二十万。三日后,一条由内地直插西南的后勤补给线在诸葛玥的统筹下建立起来,与此同时,诸葛玥也带兵赶到了盛京,亲自坐镇西南盛京大营,南可支援赵彻,北可虎视赵飏,西可监视雁鸣关,中可统筹全国粮草运转,一瞬间,成了全国的政治中枢。

四月十五,燕北军终于于珩河下游完成了第一次会师。到场的有燕北第二军、第六军、第九军、第十三军、黑鹰军,由程远做主统帅,燕北军队迅速集结,后续部队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总人数多达二十万。

但是,燕北并没有和大夏正面冲突,就在赵彻凝聚全力,准备和燕北誓死一战的时候。燕洵却突然从后方传来军令,命令各军团分散,沿着马贼们的足迹,向大夏北部腹地前进。

瞬时间,情报如潮水般从前线涌来,燕北分兵十路,向四面八方袭击而去,军事参谋被斥候军的战报搞花了眼睛,到处都是“遭到阻击”“损失惨重”“沦陷”“被包围”“无法联系”,各种噩耗如同雪花般纷扬而下。

诸葛玥的得力大将蒙枫从青海内陆一路回到故土,眼见到处都是战乱,到处都是战争,年轻的女将目瞪口呆。最后也只是诧异的问道:“燕洵疯了吗?他要和我们同归于尽?”

诸葛玥看着标绘着各种色彩的地图,久久沉思,最终,他来到军事参谋部,将那张地图压在了桌子上,低声说道:“我想,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

“我想,我已经猜到他要干什么了?”

夏唐边境的一片茂密的丛林里,楚乔和贺萧刚刚重逢了卞唐的送嫁队,好在他们被战乱所阻,还没有返回卞唐,才得以在这样混乱的局势下,保存了实力。

要知道,这里可是有两万精锐的狼军。加上楚乔的两万秀丽军,她目前的兵力已经有四万了。

四万,完全的精兵路线。有了这只军队,只要指挥得当,楚乔有信心面对三倍与她的敌人。

小帐篷里的烛火之下,楚乔穿着一身软甲,一手捧着头盔,一手指着桌子上的地图道:“他是要去攻打雁鸣关。”

“攻打雁鸣关?”

贺萧的弟弟贺旗皱眉问道:“大人,他们已经占据了白芷关,为何还去费力的攻打雁鸣关?”

“你们不了解他。”

楚乔摇了摇头:“燕洵怎会受制于人?他现在借道卞唐,后路全在靖安王妃的手里,一旦靖安王妃翻脸,或是卞唐皇室反击,燕北军定会落到腹背受敌的困境,而且后路一旦被卡住,对军队的心里压力很大。所以,燕洵必须在既定的时间里攻开雁鸣关,打通北方门户,这个时候,才是燕北和大夏决战的时机。”

楚乔的眉心紧锁,她深吸一口气,盘腿坐在地上,其实这些她早就该想到的,燕洵之前一直隐忍不发,还几次故意露出疲态,使得大夏朝野麻痹大意。后来甘冒天险袭击卞唐粮草,其实劫掠粮草是假,俘虏唐户关守将是真,通过此人联络上早有反意的靖安王妃,然后趁着大夏内战悄无声息的潜入西南,这一场局,他设了很久了。

“燕北的实力,绝对不止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样,隐藏在雁鸣关外的,才是燕北的真正力量。”

“大人,我们要不要将这些通知诸葛大司马?”

楚乔摇了摇头:“我能想到的,他会想不到吗?”

她反手将地图卷起,摊开卞唐地图,沉声说道:“燕北和大夏一战无法避免,我们也无力阻止,我们目前的任务就是尽快赶回卞唐,得到卞唐战局的第一手资料,看看该如何援助陛下。”

狼军的副统领名叫管松,闻言忙点头道:“大人,我们的斥候兵已经派出去两日了,估计最迟明天早上也该回来了。”

楚乔正要说话,忽听外面士兵报道:“大人,斥候兵回来了。”

门口的贺萧闻言一把撩开帘子,只见三名满身尘土血污的士兵摇摇晃晃的跳下马背,其中一人说道:“禀大人,卞唐军情危机,叛军冲破了邯水关,慎南禁稷营副将方怀海、滇西西军上将田汝贾被俘,徐素大将军被叛徒出卖,于苍穆棱战死,邯水军被彻底击溃。叛军兵力日盛,多达二十万,如今已经将都城团团包围。”

霎时间,满座俱惊,楚乔席地而坐,眉心紧锁,拳头在几下缓缓握紧,又再一点点的松开。

“敌人主帅是谁?”

“是靖安王妃。”

“可曾查明此人身份?”

“查明了,此人是四年前进入靖安王府的,开始只是一个被人牙子卖进来的舞姬。可是后来被靖安王宠幸了几次,竟然就怀上了身孕,顺利生下一名儿子。靖安王老来得子,对她倍加喜爱,纳她为妾,不想一年之后,她又生下了一名儿子,靖安王一开心,就立她为正妃。”

贺萧问道:“奴隶也可以做正妃吗?”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不过后来靖安王府不太平,连续出了几次事,老王妃和两名世子先后过世,从此王府之内,她就成了女主人。靖安王兵变失败之后,满门抄斩,她在一群忠于靖安王的党羽的护卫下逃了出去,不想却混进了唐户关,在唐户关守将的看护下活了下来。据说,这名王妃和靖安王的这位义子有奸情。”

楚乔面色阴沉,说道:“她叫什么?”

“这个属下也不知,只是知道她娘家姓仇。”

“姓仇?”

楚乔低声默念。

管松焦急京都被围,说道:“大人,唐京被包围,我们得回去救陛下啊!”

楚乔目光深沉,遥遥望着被燕北牢牢占据了的白芷关口,关口那一边,就是卞唐的国土。

她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是的,我们是该回去了。”

第190章 乱世得子

一生之中,她从不曾见过真正的大雪。

星子寥落的夜里,月亮显得格外耀眼,雪白的光洒在地上,如一波波流泻的水,又如一片片白亮的雪花。

她站在白塔的顶端,穿着一身宽大的衣袍,风从天尽头滚过来,吹起她的袖子,像是两只振翅欲飞的鹰,扑棱棱的扬起双翼,她的长发被风吹散,在背后张扬的飞,如同千万条蛛网,偌大的宫殿重重森森,笼罩在漆黑的夜幕之下,远处的黑石方门中,立着一个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能从那挺拔的背脊中推测,那是一个军人,并且还很年轻。

她就那么站着,已经很久了。

玄墨一直没有出声,他望着她,月光静静的照在她的身上,有着洁白的光华。夜那么静,周遭的一切都消泯了声息,天地间一片静默,只有风吹过她的衣袍,发出噗噗的声音,带着白兰的香气,缓缓的萦绕在他的鼻息之间。

一时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跟随父亲站在田猎场上,他以一手好箭法赢得了满场的赞扬,于皇室亲贵子弟中崭露头角。可是她却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宫装策马冲进马场内,一连三箭命中把心,然后回过头来,骄傲的看着他,对他说:“不服气就出来比划比划?”

那一天,皇帝坐在王位上大笑,说朕的女儿不输给男儿!

其他王公贵戚也满口称赞着公主的身手了得,唯有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仰着头,看着坐在马背上的小小的她,那一天的太阳那样暖,风那样温和,阳光洒在她娇嫩的脸上,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他的胸口潮潮的热,袖口的箭纹摩挲着手腕的肌肤,有些麻酥酥的痒。

他什么也没说,站在那样美丽的她的面前,他似乎从此就丧失了语言的能力。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早就习惯了仰望那个耀眼的身影,远远的看着她渐渐长大,看着她渐渐坚强,看着她跌倒,看着她爬起,看着她一步步走上权力的巅峰。

时光流逝的那样快,岁月像是指尖的水,轻而易举的就淹没了曾经的年少和执拗,连同那些很多年都潜藏在心底的念头,都永远的失去了吐出来的机会,被命运的黄沙覆盖,永远的掩埋在了滚滚的风尘之中。

“玄墨。”

纳兰突然轻声说道,白塔上太过空旷,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飘渺,她没有回过头来,目光仍旧望着下方那万家辉煌的灯火,轻声的问:“我真的做错了吗?”

“殿下没有错。”

纳兰轻轻一笑,摇头淡然道:“恐怕是错了吧,曹太傅说的也许是对的,我开门揖盗,早晚会断送了怀宋的基业。”

“皇帝重病若此,纳兰氏已无血脉,怀宋一脉,已经无力传承。”

“谁说无力传承呢?”纳兰嘴角含着一丝平静的冷漠,陈述道:“晋江王、安立王、江淮王,不都是有顺位继承的资格吗?”

纳兰说的是实情,当皇室香火无以为继的时候,皇室分支是有继承皇位的资格的,只是……

玄墨却没有再说话,白塔之上一片安静,甬道内有风吹来,带着潮湿的湿气,即便是夏季,仍旧有些阴冷。

“说到底,是我私心太重,在我心里,始终先有家,才有国。”

纳兰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她的目光深邃飘渺,多年来身居高位,早已消磨掉了她骨血之中那份所谓的天真和纯善,即便偶尔也会有一丝丝冲动和任性,却也敌不过内心的坚守和偏执。

想起近一段时间,那些皇室宗亲们的嘴脸和所为,她的双眼就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冷冽的森芒。

纳兰氏立国几百年,祖先们为了这万里山河抛头颅洒热血,战死沙场,保家卫国。这个江山,是他们纳兰氏用骨血铸造而成的,是她这么多年来呕心沥血护卫的,而那些人,不过是一些得享其成的蛀虫,凭什么要他们来坐拥这个天下?

“这个国家是我纳兰氏一手建立的,也是我的父辈祖辈一代一代用血来护卫的,就算要终结,也只能终结在我纳兰氏子孙的手里,别人,他们不配。”

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月光苍白,洒在她明黄色的衣衫之上,看起来冰冷森然。

她静静说道:“通过正式渠道通知燕洵,我赞同他的提议,还请他遵守他的诺言,善待怀宋子民,将来继承大统的,必是我所出之子,还有,我要太平王的人头。”

一片云彩飘过,轻轻的将圆月笼罩,只露出一层淡淡的光辉。大地被拢入黑暗之中,无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瞬间破碎,然后散落一地,随着迭起的风,一丝丝的去了海角天涯。

玄墨点头,于黑暗中说:“属下遵命。”

纳兰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通知司马扬,整顿三军,随时准备配合燕北,出兵大夏。”

黑暗中的男人顿时仰起头来,双目紧紧的盯着她,带着几丝震惊,又似带着几丝不敢置信。

纳兰呼吸平静,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他情绪上的波动,反而很冷静的说道:“玄墨,东海又有流寇入侵,这一次,还是要靠你来为我保卫东疆。”

一时间,白塔上寂静无声,玄墨身躯挺拔,像是一棵杨树,他就那么望着她,目光穿越了这十几年的脉脉光阴,终究凝结成了此刻那无言的缄默。

少年玩伴,他以亲王世子之尊做她的贴身护卫,看着她年少童真,娇颜如花。

皇帝驾崩,他三天三夜跪于父亲门前,苦苦劝说父亲放弃谋逆登位的想法,转而辅佐稚龄幼帝和身为长公主的她。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听从她的一切命令,做她最忠诚的臣子和最值得信任的手下,哪怕是去和有权势的大臣之女联姻,也未曾反驳。

而如今,皇帝危在旦夕,大宋国祚堪忧,燕北铁骑袭来,她却要在这个时候,放他于东海之疆了。

可是,仅仅是一瞬间,他就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他的目光渐渐平静,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样子,淡定冷静,他屈膝下跪,沉声说道:“微臣遵命。”

有那么一瞬间,纳兰的心是高悬着的,直到他安静的屈膝,直到他以他一贯冷静的声音说“微臣遵命”,她才恍然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她回过身来,无双的容颜清丽如画,眼角以金粉描绘,带着令人不敢逼视的艳丽和端庄。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句,就说道:“燕北和大夏之间必有一场恶战,战场上厮杀惨烈,你是我唯一能够相信的人,我不希望看到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玄墨仍旧低着头,很平静的说:“微臣明白。”

纳兰深吸一口气,轻笑着说:“好了,起来吧,你我之间,不必拘泥礼数。”

玄墨却并没有起身,他跪在那里,头顶是如银的月光,有昏鸦扑棱着翅膀飞过沉寂的天空,夜风吹过他鼓起的衣袍,上绣九曲蟒龙,位极人臣的图纹像是一柄森寒的刀,横在他的手上,能伤人,也能伤己。

他从怀里缓缓掏出几样东西,一一放在白玉石阶上,纳兰见了眉头一皱,正想说话,却听玄墨静静说道:“微臣此去,不知何日能归,这京畿军和玄字军的兵权,就交还给殿下吧。”

纳兰顿时就想推辞,可是目光触及那两块令牌的时候,她却有一瞬间的微愣。这京畿军原本是属于兵部的,当年她和玄墨联手斗败了兵部尚书之后,就将京畿军收于囊中,这些年来一直由玄墨统领,至于玄字军,则是玄墨的亲卫军,战斗力极强,算得上是怀宋的一等军队。鬼使神差的,她竟走上前来,笑着扶起玄墨,说道:“好,我先为你收着,等你回来,我再还给你。”

玄墨身材挺拔,站在纳兰身前,比她高了一个头,他修长的眼睛像是一汪寒湖,就那么静静的望着她,没有不敬,可是却也有些大胆。

纳兰仰着头,尖尖的下巴有着柔和的弧度,她淡笑着望着他,眼神熠熠,恍有波光。

“太平王虽然已经叛逃,但是晋江王等人都不是易与之辈,微臣走后,殿下还要自我珍重。”

纳兰微笑着说:“玄墨,你认识我多少年了?对我还不放心?”

玄墨垂首道:“殿下天纵奇才,微臣失言了。”

“好了,不必拘礼,你我相识多年,一路扶持,亦君臣亦挚友。我答应你,不管他日怀宋会走向何等命运,只要我还有一天话事权,定会授你玄王府满门荣宠。”

指尖微凉,夜露缓缓爬上衣角,打湿了蟒龙的麟爪,玄墨躬身说道:“多谢殿下,夜深了,没有事的话,微臣先告辞了。”

纳兰本还想嘱咐他几句,可是话到此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点了点头,说道:“夜里黑,叫下人多打一盏灯笼。”

“是,微臣记住了。”

说罢,玄墨就对纳兰施了一个礼,转身就向着甬道走去。月光透过通道上间或的格子,洒下一道一道的白痕,玄墨背脊挺拔,脚步稳健,一步一步的隐现于斑斑光影之中。很久之后,他终于下了白塔,走在偌大的广场之上,黑夜如同浓雾,将他的身影包裹在其中,纳兰站在塔上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夜风甚大,吹起纳兰的鬓发,她就那么站着,像是一尊白玉雕像,久久也没有移动半分。

她想起了很小的时候东海海盗扰边,她父皇亲自率军出征,那时候帝国强盛,兵力充足,四海一片富庶。她不明白守着这样的军队,父皇为什么还要亲自上战场,年幼的她拉着父亲的衣袖,迷惑的问:父皇,为什么你要亲自出征呢?

那一刻父皇的眼睛如同浩瀚的汪洋,让人一眼看不到边际。他宠溺的拍了拍她的头,静静的说道:“没有为什么,因为有些事情,你不去承担,就没有人去承担了。”

那时候,她不明白父皇的话,可是现在,她突然就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逼不得已。

她的一着不慎,让太平王的党羽得了手,给本就耳聋的小皇帝下了毒,这个可怜的孩子,不但是个聋子,更因此番中毒而时日无多。一旦皇帝驾崩,怀宋必定大乱,晋江王、淮安王等人无不蠢蠢欲动,到时候,她纳兰一脉,就要就此绝于天地之间。

她不甘心,这些年来,她呕心沥血的处理朝政,殚精竭虑的辅佐幼主,而那些皇室宗亲,每一个每一天都在盼着她去死,她的祖辈们沙场拼杀,难道就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她多年来兢兢业业,怎能让江山断送在那些人渣的手里?

燕北称霸之势已成定局,卞唐内乱,怀宋内乱,大夏更是打的一塌糊涂,这个时候,与其等到清儿死去,把江山交给那些居心叵测的皇室宗亲,莫不如以江山为资,换取怀宋子民的平安和她纳兰一脉的保全。毕竟,她还有重病的母亲,煜儿还有三个年幼的女儿,还有一群忠于皇室正统的忠心老臣……

莫不如答应他的提议,这样一来,纳兰氏尊荣不减,两国结盟,图谋大业,更能完成她心中的宏愿,更何况,这个愿望,不也是她期盼多年的吗?

九重宫门大开,玄墨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了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她突然觉得有些心慌,好似有什么东西离开了,消散在这戚戚夜幕里,静静消泯。

对于将玄墨发往东疆,她也是无可奈何,军队中反对此战的情绪太甚,如果不用雷霆之力,根本难以震慑,而玄墨掌兵宽厚,难以完成这个任务。有他在,只会掣肘司马扬,让他无法整肃全军,配合燕北。

更何况,此次太平王反叛一事,也让她看到了军权的重要性。而玄墨在军中的威信,远不是她能够比拟的,在太平之世,她尚可以依靠朝野之力掌控他,如今局势如此纷乱,她不得不防。

但愿,他不会怪她。

空旷的御道上,玄墨静静的走着,他的贴身侍从姜吴小心的跟在一侧,马车走在后面,发出一阵轱辘声。

长公主信任玄王,玄王府离皇宫很近,还没到府中,远远的就见门前亮着几盏灯笼,全是红红的暖色,让人一看,就心生暖意。

“王爷回来了。”

王妃玉树披着一身月白色的茹裙,在灯火下看起来素雅恬淡,她接过玄墨手中的灯笼,诧异下问道:“王爷为何提着一盏没点燃的灯笼?”

玄墨微微一愣,低头看去,只见玉白宫灯并未点燃,薄薄的玉璧在其他灯火下看起来宛若琉璃,好似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一般。

他轻声说道:“忘记了。”

说罢,当先就向王府走去。玉树拿过一件披风想要披在他的肩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不由得惊呼道:“王爷的手怎么这样冰?”

玄墨不在意道:“没事。”

说着,径直就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玉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几个转折就消失在花园里,那件软白色的披风拿在手里,像是一面风筝,被风呼呼的吹着,轻飘飘的扬起。

“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