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刻,自己的一干劝慰的话,不是自相矛盾吗?

万千的挣扎,万千的不舍,都化作了口中的一声长叹,贺启暄抿着薄唇,愈发说不出话来。

听到外间响起了三个孩子的声音,慕嫣然从贺启暄怀中起身,背过身子拿起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泪,一边,起身去坐在了梳妆台前。

孩子们的心思,最是敏感,进了屋子,便觉得父母之间的情绪有些怪异,三个孩子一边打量着贺启暄的面色,一边回头去看慕嫣然。

待到看到慕嫣然双眼红肿,显然刚刚哭过一通,珠儿撅着嘴巴走到贺启暄面前抗议道:“爹爹,你又欺负娘…”

瑜哥儿也面显不虞的嘟囔道:“夏侯老爷爷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爹爹不该欺负女人,尤其不该欺负娘。”

而跟在珠儿和瑜哥儿身后进来的蕾儿,则扯下胸襟上系着的小丝帕,疾步走到慕嫣然身边,踮着脚给她擦拭着眼泪,糯糯的哄道:“娘不哭,爹爹知错了…”

三个孩子,反应不一,却都觉得是贺启暄的不是,虽说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可惹哭了慕嫣然,就是他的错。

若是平日,慕嫣然定会破涕而笑,觉得三个孩子窝心不已,忙不迭的将三个孩子拢在怀里各自狠狠的亲一通,而贺启暄,则会面露难色,故作哀怨的说无人向着他。

可今日,二人的心中都百般沉重,却连一个笑脸都拉扯不出来。

见贺启暄不吭声,珠儿和瑜哥儿都有些不忿的回过身朝慕嫣然奔去。

偎在慕嫣然怀里,三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珠儿出主意说别理贺启暄让他黯然神伤,瑜哥儿则出主意说改日趁其不备再欺负回来,同是一脸的振振有词,说不出的好笑。

慕嫣然抬眼看着平日里有些小淘气的儿子,伸手将他抱在怀里,将头埋在了瑜哥儿的颈间。

嗅着瑜哥儿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慕嫣然方才痛的无以复加的心,才有片刻的舒缓,而瑜哥儿,有些敏感的问道:“娘,你怎么了?”

意识到许是自己抱的太紧,箍的瑜哥儿身上痛了,慕嫣然轻柔的松开怀抱,抬眼看着他,抿嘴笑着摇了摇头道:“娘没事…”

唤了紫云端水进来,慕嫣然拍了拍三个孩子的头说道:“跟着爹爹去外屋,娘净了脸,咱们就用晚膳,好不好?”

这幅模样,却又不像是两人起口角闹别扭了,三个孩子顿时满腔的狐疑,看看贺启暄,再看看慕嫣然,终究什么都没看出来,乖巧的跟着贺启暄朝外去了。

俯身坐在软凳上,慕嫣然不期然的回头去看,却见瑜哥儿虽牵着贺启暄的手朝外走着,一边却回过头来张望自己,见对上了自己的目光,瑜哥儿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还做了个鬼脸。

若是平日,慕嫣然定会皱皱鼻子斜他一眼,可此刻,慕嫣然怎么看,都觉得儿子可爱无比,澄澈的眼睛,俊挺的鼻梁,红嘟嘟的小嘴,无一处不可爱,似乎连他鞋上的泥点子,此刻看起来都觉得透着几分亲切。

慕嫣然不敢想,若是以后的几年,每一日都看不到儿子,自己会有多么伤心。

眼眶一热,慕嫣然急忙拿帕子捂住了嘴,无声的哭泣起来。

汹涌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不一会儿,一张帕子便已浸湿,而心里的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却愈发明显,让慕嫣然痛的像是喘不上气来一般的难受。

第六百三十七章 伴读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六百三十八章 泪面

三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笑闹,玩的开心极了,而慕嫣然,径自坐在屋檐下的条椅上,目光追随着活泼好动的瑜哥儿,不一会儿,眼眶里就蓄满了泪水,珠儿看到,忙不迭的跑到慕嫣然身边关切的问道。

回过神来,慕嫣然拿起帕子擦拭着眼中的泪水,掩饰的说道:“许是风吹了的缘故,娘没事,你们去玩儿吧…”

见母亲绽开嘴角显出了一个柔美的笑容,孩子们不疑有他,欢呼着又玩闹起来,笑声中,满是童年的无忧无虑,而落入慕嫣然的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担忧和忐忑。

儿子还未离开自己身边,心里的思念,就已经不可抑制的蔓延了开来,等到他去了都城,自己再也不能日日夜夜的看着他,心里,又会是怎样的一番痛彻心扉啊?

胡乱的猜想着,便觉得鼻子泛酸,眼眶温热,慕嫣然不敢再看,转过头,靠在廊柱上思忖着,能用什么法子打消景熙帝的念头。

翻来覆去,慕嫣然发现,自己却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耳边,传来了孩子们欢呼雀跃的声音,贺启暄回来了。

转过头去,便见贺启暄将瑜哥儿一把捞起来扛在了肩头上,身边,珠儿和蕾儿咧嘴笑着跟在身旁,一行四人说笑着朝慕嫣然走来。

“娘,我将来就要长这么高…”

此刻的瑜哥儿,坐在父亲的肩头,已经比他高了一个头,可小家伙仍旧将胳膊伸的高高的比着,口中向往的说道。

“那岂不是变成了大怪物?”

好笑的摇着头,贺启暄将瑜哥儿放在了地上。

“娘,到时候我长那么高,就可以有很大很大的力气背着爹爹和娘了…”

傻呵呵的笑着,瑜哥儿讨好的看着似是不怎么高兴的慕嫣然说道。

“娘的瑜哥儿最棒了…”

一把将瑜哥儿揽过来抱在怀里,慕嫣然吸了吸鼻子感动的说着。

“好了。进屋用膳吧…”

见慕嫣然的模样,就知晓她难过了一晌午。贺启暄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

一行人进了屋,净了手准备着用午膳,三个孩子虽老实的站着,任凭慕嫣然和丫鬟们给她们擦脸擦手,小嘴巴里。却都喧闹的争辩着什么。

用了午膳,孩子们各自跟着乳母去午睡了,慕嫣然走回内屋坐在软榻边,犹豫不决的看着贺启暄问道:“皇上可说了吗?什么时候送…送孩子入宫伴读?”

点了点头。贺启暄走到慕嫣然身边,轻声回道:“最迟,五月初五之前要送进宫。”

五月初五入宫。那四月中,就要出发了,满打满算的,儿子在自己身边,也只有最后一个月的时间了。

一想到此。慕嫣然的泪水,再度潸然而下。

“嫣儿,你别哭,你这样,我心里头也难受。”

低声说着。贺启暄坐在慕嫣然身边,给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道。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慕嫣然哽咽着说道:“我也知道,我也不想哭,可是,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里再也看不到他了,我这心里…”

眼中的痛色一闪而过,被一抹坚毅取而代之,贺启暄镇定的说道:“嫣儿,你放心,我必定会亲自部署,即便儿子在宫中,也会和在你身边一般无二,你放心。”

眼中的泪水顿住,慕嫣然不解的转头去看贺启暄,“你也要去都城?”

点了点头,贺启暄呵呵的笑道:“皇上封了我做兵马大将军,总得回都城授命,而且还要和都城军中的一应将士们碰个面,所以,此番恰好能送瑜哥儿回都城。有我这当爹的亲自护送,这下,你总能放心了吧?不少字”

心下稍安,慕嫣然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可怜了瑜哥儿,才两岁,就要忍受父母离别之苦,以后,他独自一人在宫里,便是受了委屈,没有我这做亲娘的在旁,他…”

眼见慕嫣然又要落泪,贺启暄失口笑道:“从前怎么没觉得你这般多愁善感?才几日的功夫,似是要把一辈子的泪水都流了似的…”

原本有些伤心难过的心情,被他这么一调笑,稍稍缓解了几分,慕嫣然抬眼瞪了贺启暄一眼道:“你自是赞成送儿子入宫伴读的,又怎么能理会我这当娘的心情?”

“就像我说的,儿子进宫去做这伴读,未必不是件好事,虽年龄小,可儿子的聪慧,咱们也是瞧在眼里的,既如此,就不能浪费了老天爷给他的这天分。你说呢?”

贺启暄极有耐心的哄劝着问道。

深呼了几口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慕嫣然白了贺启暄一眼,径自走回床榻边,脱了鞋子,爬到床上背对着他,却是再不愿和他说些什么了。

贺启暄无奈的叹了口气,走过去将她揽在怀里,二人歇起了午觉。

虽说是午觉,却无人能睡着,一个满腹心事,一个长吁短叹,相对无言。

再起身,便听得丫鬟回禀,说总督夫人来了。

起身坐在软榻上,便看见杜氏跟在紫云身后进了内屋,慕嫣然轻声唤道。

“知晓你心里不好受,老爷说让我来陪你说说话儿。”

抿嘴笑着,杜氏柔声回道。

紫云端上了糕点和茶水,带着屋内的一众丫鬟们静悄悄的退了下去。

面色黯然,慕嫣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妾身也是当娘的人,十指连心,此刻极能体会王妃的心情。可是,老爷说,便是为了孩子,王妃也该放开些心胸,莫要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杜氏注意着慕嫣然的神情,开门见山的说道。

男人们的眼光,总是看的长远的。

瑜哥儿将来便是被封了世子的称号,也只是宣王世子爷而已,可若是得皇帝看重,领着什么实差,说不定会给自己博出个远大的前途。可若是没有,那就只是富贵的宣王世子,只能将王室的王位一代代的传承下去,想要有什么进展,却是不能的。

可若是进宫给皇子做了伴读,却是不一样的。

如今来看,瑜哥儿只是给大皇子做伴读,可将来呢?景熙帝膝下,不可能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后/宫的妃嫔诞下子嗣,将来都是要在上书房里做学问的,所以,只要瑜哥儿中规中矩,虽名义上是伴在大皇子身边,身边围绕着的,也尽是宫里的皇子。

等到景熙帝百年,只要瑜哥儿不要站错队伍,不论登上皇位的是哪位皇子,必定都不会亏待了像瑜哥儿这般打小一起长大的同伴,情分在,博起前程来,自然有利无弊。

而这,也正是贺启暄和文嗣逡所想到的。

长叹了口气,慕嫣然有些自嘲的说道:“舅母,这些道理,嫣然又岂能不知?人们常说,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如今的嫣然,便是这般。我宁可孩子没有那么多的出息,只要能日日看着他健康顺遂的长大,我便心安了。”

慈爱的看着慕嫣然,杜氏也唏嘘的长叹了几句,看着慕嫣然说道:“是啊,这当娘的人,心里也就这么点儿祈愿…”

“自打知晓了此事,我再无一夜睡得踏实的,半夜做梦,也尽是瑜哥儿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坐在宫门口哭的模样,即便是睡梦里,我这心,都一揪一揪的难受极了…”

似乎觉得心口处有些疼痛,慕嫣然伸手轻柔的抚着,才微赧的看着杜氏说道:“舅母,哪怕瑜哥儿五岁,我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的,他,他才两岁啊…”

“王妃,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慕嫣然提到瑜哥儿才两岁,想及抓周礼上瑜哥儿的惊人之举,再想到自己几次来王府,小人儿总是彬彬有礼的唤自己,身上隐约流露出的那份沉稳笃定,全然不像一个两岁的孩子,杜氏心中一动,顿时冒出了一个自己觉得有些荒谬的想法。

可杜氏和慕嫣然历来亲厚,知晓便是自己所想无稽,慕嫣然也不会怪罪自己,杜氏轻抬眉眼看着慕嫣然说道。

“哦?舅母但说无妨。”

慕嫣然应道。

“一生一世何其长久,王爷对王妃情深意重,伉俪情深,这将来,必定不会只有瑜哥儿一位少爷。瑜哥儿自小天赋异常,聪颖过人,如今孩子还小,自是看不出来什么,将来,妾身是说假如…假如将来瑜哥儿自己出息了,博了前程,那这宣王世子就可以落在王妃的另一个儿子身上…”

杜氏意有所指的看着慕嫣然说道。

这么多年,慕嫣然看到的,听到的,高门大户里为了爵位之争而兄弟阋墙的事情层出不穷,虽说自己和贺启暄,必定不会让孩子们为此而心有嫌隙,可杜氏所言,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如是想着,慕嫣然低垂着头,径自思忖起来。

“可是,瑜哥儿到底,还是个两岁的孩子…”

慕嫣然仍旧挂怀于瑜哥儿的年幼。

“王妃何不问问孩子自己的意思?”

杜氏笑着说道。

“问他?”

慕嫣然一惊,随即,却想起儿子每每语出惊人。

第六百三十八章 泪面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六百三十九章 天地

送走了杜氏,慕嫣然陷入了怔忡,显然,杜氏所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毕竟,宣王世子只能有一个,而她和贺启暄,这一生,不可能只有瑜哥儿一个儿子。

而这些,慕嫣然从前从未想过。

入宫伴读,会不会是瑜哥儿的另一种人生?

想起杜氏的最后一句话,慕嫣然的脸上,又泛起了一抹期冀,不知道,这一次的瑜哥儿,又会给自己怎样的惊喜。

午膳时分,贺启暄从军营里回来,听慕嫣然说起杜氏的话时,不禁也显出了一抹惊诧,显然,他也想当然的认为瑜哥儿会是将来的宣王世子,从未想过这么多,而送儿子入宫伴读,在他而言,仅仅是因为上书房里的夫子,是天下学问最好的,仅此而已。

“舅母的话,咱们听听便是。瑜哥儿到底是长子,无论如何,将来这宣王世子,都是他,所以,咱们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至于儿子自己有什么主意,咱们问问不就知晓了?”

显然也对瑜哥儿的回答极好奇,贺启暄的脸上,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用罢午膳,贺启暄和慕嫣然牵着三个孩子进了内屋,五个人团坐在床榻上,东一言西一语的,热闹极了,不一会儿,三个孩子便打起了瞌睡。

哄睡了珠儿和蕾儿,看着仍旧痴缠着贺启暄的瑜哥儿,慕嫣然将他抱过来端坐在怀里,诱哄的问道:“瑜哥儿,若是让你离开娘。你愿意吗?”

小小的人儿,听了慕嫣然的话,下意识的偎紧了母亲,一边。却犹疑的打量着父母的神色,有些迷糊的说道:“娘,你不喜欢我了吗?”

“傻儿子…”

低下头在瑜哥儿额头上亲了一下。慕嫣然柔声嗔道:“瑜哥儿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娘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乐滋滋的笑着,瑜哥儿转过头看着贺启暄问道:“爹,你喜欢瑜哥儿吗?”

无奈的笑着,贺启暄摇了摇头道:“爹爹喜欢你两个姐姐,不喜欢你。”

不以为然的歪着脑袋看着贺启暄,瑜哥儿回过头来看着慕嫣然道:“娘。爹爹这叫做什么?”

犹疑的看着儿子,不知晓他的意思,慕嫣然有些不解。

“明明心里觉得是对的,却不承认,不愿意告诉别人知晓。这叫做口是心非。夏侯老爷爷说的,娘,你说对吧?不少字”

瑜哥儿现学现卖的说道。

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贺启暄紧紧的盯着瑜哥儿,再抬眼看向慕嫣然时,两人的脸上,俱是掩不住的得意。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瑜哥儿,你喜欢和夏侯老爷爷做学问吗?”

慕嫣然转换着方式问道。

忙不迭的点了点头。瑜哥儿看着已经睡着的珠儿和蕾儿,抿嘴笑话道:“大姐和二姐,每每听夏侯老爷爷讲故事,都不耐烦,夏侯老爷爷总是气的吹胡子瞪眼的。不过,我却觉得夏侯老爷爷讲的故事极有趣呢。”

说罢。似是要证实自己没有说谎,瑜哥儿仰起头看着慕嫣然说道:“娘,昨日夏侯老爷爷讲了赵氏孤儿的故事,大姐说那赵武太可怜,二姐说赵武自幼长大吃了许多苦,夏侯老爷爷但笑不语。可儿子觉得,为了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吃些苦,是必要的,所以,儿子很佩服赵武。”

心中巨震,慕嫣然只觉得,一句“天资聪颖”,已不足以表达对瑜哥儿天赋异禀的赞赏,慕嫣然看了贺启暄一眼,喟然的叹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便连夏侯老先生都看出瑜哥儿聪慧过人,已经开始讲史记给他听了,而我,却仍旧想把他当小孩子一般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原来,是我痴了。”

看着慕嫣然脸上又是不舍又是自责,贺启暄探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口中,微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口气。

慕嫣然的话,瑜哥儿听得似懂非懂,可他却能感觉到,父母的心里有些为难,瑜哥儿不解的问道。

摇了摇头,慕嫣然低头看着瑜哥儿柔声问道:“瑜哥儿,那娘来问你,在很远的地方,有许多学问像夏侯老爷爷那么好的夫子,你想去吗?”

虽这不是瑜哥儿想不想的问题,可慕嫣然仍旧换了一种极委婉的说法问着。

“娘,夏侯老爷爷平日里也闲着,我不会打搅他的,就让夏侯老爷爷给我讲故事吧,好不好?”

夏侯龄在王府里,名义上虽是贺启暄的幕僚,可即便是贺启暄和慕嫣然见了,都要尊称一句“夏侯老先生”,更不会受他的礼,所以,便是瑜哥儿也知晓,夏侯老爷爷的身份使然,自己的爹娘敬重的很,所以,自然而然的,他就会以为是自己每日去痴缠着夏侯老爷爷,是给他添麻烦了。

看了慕嫣然一眼,贺启暄将瑜哥儿抱过来,直言问道:“是你皇伯父,他想接你去宫里,跟你堂兄一起做学问。你皇伯父那儿有这天下最好的夫子,而且,你皇伯父的上书房里,有全天下最多的书,想看什么都找得到,便是不懂了,随时都有夫子会为你们释疑,瑜哥儿,你愿意去吗?”

贺启暄的话说的浅显,瑜哥儿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

低垂着头,小家伙思忖了半天,方揪着慕嫣然的袖子问道:“娘,那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小小的孩子,到底还是依恋着母亲的,瑜哥儿的举动,慕嫣然一边摇头,一边,眼中又蓄积起了满满的泪水。

“娘,那你能经常去看我吗?”

瑜哥儿眼巴巴的望着慕嫣然问道。

眼睛睁的浑圆,慕嫣然听懂了儿子话中的意思,有些讶异的看了贺启暄一眼。慕嫣然看着瑜哥儿柔声问道:“瑜哥儿,你愿意去皇伯父那里,跟夫子们做学问?”

缓慢而镇定的点了点头,瑜哥儿转过头看了贺启暄一眼。极肯定的说道:“夏侯老爷爷说,爹爹的学问便极好,儿子要做个像爹爹一样博学多识的人。”

虽是贺启暄潜移默化间影响了瑜哥儿。可一个两岁的孩子,因为对父亲的敬仰,便愿意离家去远处求学,这样的心气,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有的。

欣喜也好,感伤也罢,慕嫣然的心里。瞬时五味杂陈,可又一想到,儿子能早早的想透了这一点,他日进了宫,便是身边没有自己这个做母亲的陪伴。想必也不会太过难过。

如此一想,慕嫣然的心里,顿时释然了几分。

毕竟,景熙帝旨意已下,既然绝无转圜的余地,倒不如想办法让儿子更快的适应都城,以及宫里的环境才是。

心里的巨石像是一下子落地了一般,慕嫣然的面上,也显出了几分轻松。

“若是早知道儿子自己愿意。咱们就该早些问问,倒平白的让你伤心了这么些时日…”

打趣的说着,贺启暄伸手刮了一下瑜哥儿的鼻子,调侃的说道:“你娘哭的心都快碎了,你个臭小子,竟然还自己个儿想去。真有你的…”

伴读一事,既成事实,而瑜哥儿的态度,虽然让慕嫣然出乎意料,可只要想到梦中出现的场景不会发生,慕嫣然的心里,就安心了些。

再怎么说,瑜哥儿是景熙帝嫡亲的侄子,又是慕昭扬的外孙,有这两个人在,大抵不会有什么事,皇子伴读而已。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一转眼,便到了四月,想着儿子很快就要从自己身边离开,慕嫣然也愈发忙碌起来。

白日里,想着法儿的让吴大娘做瑜哥儿最爱吃的菜,闲暇了,慕嫣然便带着几个孩子出去游玩,抑或是几人在后院的梨林里捉迷藏,从前瑜哥儿淘气的时候,慕嫣然总是板着脸训他,如今,却是一句重话都不再说,恨不得瑜哥儿想要月亮她就立刻搬着梯子去摘一般。

一时间,慕嫣然从前建立起来的严母形象,这些时日,却是消散的不剩几分了。

便连珠儿,有几次都故作哀怨的说慕嫣然如今只疼弟弟不喜欢她和蕾儿了,惹得慕嫣然哭笑不得。

四月十六,天色刚亮,慕嫣然便服侍着贺启暄起身,紧接着,到右梢间去亲自给瑜哥儿穿戴了起来。

知晓瑜哥儿要跟随父亲去都城,给皇伯父的儿子做伴读,这几日,珠儿和蕾儿也极懂事,从前笑闹的时候,偶尔也会摆出姐姐的模样训斥瑜哥儿,这些日子,却如慕嫣然一般,有求必应,什么事都顺着瑜哥儿。

真到了离别的这日,不说慕嫣然,便连一心堂的丫鬟们,都面露不忍,及至送行的马车驶到云都城城门口停下,马车里,三个孩子早已哭得嗓子都哑了。

“娘,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当日夸夸其谈的镇定,终究抵不过母子分离的痛楚,瑜哥儿紧紧的攀着慕嫣然的脖子,哭得声嘶力竭,眼中的泪水,不一会儿就满脸都是,说不出的可怜。

“好孩子,爹爹会送你去皇伯父那里,你要乖乖儿的,娘尽早去看你,瑜哥儿乖…”

泪水不断滚落,慕嫣然柔声哄着瑜哥儿。

车厢里的哭声,引得进出城门的人好奇的张望,而那些哭声,都让贺启暄本已硬起来的心肠一寸寸的软化起来,再看向慕嫣然,面色愈发不忍。

将瑜哥儿抱出来放进了另一辆马车,贺启暄摆了摆手,一行人的身影很快的从官道上消失远去了。

泪眼婆娑的看着那辆马车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继而什么都看不见,车厢里,慕嫣然哭的不能自已,只觉得肝肠寸断。

第六百三十九章 天地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六百四十章 庄园

回到王府,一心堂里,一片安静,紫云等人频频打量着慕嫣然,见她情绪低落,却不知该怎么劝解,毕竟,这些日子,劝慰的话,贺启暄已说了几箩筐。

而珠儿和蕾儿,两人也眼睛红通通的,乳母见了,忙不迭的哄着两人去玩了,唯恐她们在慕嫣然面前,母女三人相对垂泪。

“主子,尹夫人和韩二少奶奶来了…”

屋帘外,梨白轻声通传道。

人未到,声先至,两人的话语中,都透着一分喜意。

“你们来了,快坐吧。”

指着锦桌旁的软凳示意二人坐下,慕嫣然有些勉强的绽开一抹微笑说道。

“王妃表嫂,我们刚才去花容月色了,瞧着,最近的生意似是不若从前好了。”

并不知道花容月色是慕嫣然的产业,文雅娴随口说着,意图分散慕嫣然的注意,别让她沉浸在儿子远去的伤痛中。

“什么?你们亲眼所见?”

面上微显诧异,慕嫣然抬眼问道。

点了点头,文雅竹接过话茬说道:“过了清明节,东大街上又新开了一家首饰铺子,里面的首饰,都是从前花容月色出过的款式,可价格,却只有花容月色的一大半,所以,这些日子,花容月色的生意,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好了呢。”

“是啊,我和竹姐姐去瞧过,那家铺子里的布置,倒是有几分花容月色的感觉。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都城中都传言,说花容月色是慕嫣然的产业,文雅竹如是说着,一边。也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慕嫣然,唯恐她二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又牵扯出了另一桩让慕嫣然不开心的事。

自打过了正月。先是忙着寻找神医救治大皇子,随后,就是贺启暄被封为兵马大将军,瑜哥儿要进宫去做伴读,忙乱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慕嫣然也再没有心思去管手下那些铺子里的事,花容月色的事。慕嫣然倒真是没太花心思。

此刻听文雅竹和文雅娴提起,慕嫣然抿嘴笑着,轻声说道:“花容月色,是我手里的铺子,这些时日。倒真是没去注意。至于那家新开张的铺子,便随他去吧,这天下的生意,我做得,旁人也做得…”

慕嫣然不难过,文雅竹和文雅娴才稍稍心安,陪着她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回府去了。

用了午膳,慕嫣然只觉得头痛不已。歪在软榻上,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慕嫣然听到耳边依稀传来了孩童的哭啼声,慕嫣然一个激灵便醒转了过来,“乳母,乳母。瑜哥儿怎么了?快把他抱过来…”

脚步声响起,紫云掀开帘子进来,看着慕嫣然这般,面色不忍的低声回话道:“主子,少爷跟着王爷去都城了,不是他的哭声。”

心中一顿,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在做梦,慕嫣然脸色黯然,点了点头,让紫云径自去忙,自己则歪在软榻上,看着手边瑜哥儿曾经系过的那个玉佩,怔忡了好久。

第二日起来,便觉得头脑昏沉沉的,脚下也像坠了铅一般的沉重,没多久,慕嫣然便浑身犯冷,这一病,便过去了好几日。

“主子,今儿日头极好,奴婢让她们抬软椅出去,您在廊下躺着晒会儿太阳吧。”

紫月进来回禀道。

紫月和王大全成亲已经两个多月了,依着慕嫣然的要求,紫月本要休息三个月才回来,可自打瑜哥儿跟着贺启暄去了都城,慕嫣然便一直缠绵病榻,紫月放心不下,便又回来在一心堂伺候。

好在二人的住处就在王府外院,也没有几步路,慕嫣然也未再坚持,恢复了从前一般,让紫云和紫月近身伺候。

如今的紫月,一身妇人打扮,而性子,也不似从前一般风风火火的,柔婉了许多,愈发像紫云了。

点头应下,慕嫣然坐起身,仍由紫月给她穿了鞋,朝外走去。

明媚的日光遍洒下来,院子里一片敞亮,偶有清风拂过,空气中,便飘过了几缕淡淡的清香,似是桃花,又似是兰花,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去追寻那烂漫的幽雅。

“去梨林看看吧。”

搭着紫月的手,慕嫣然轻声说道。

转身顺着九曲回廊,穿过了角门,便觉得口鼻间的梨花清香越发扑鼻,慕嫣然深吸了口气,便觉得胸口处连日来一直憋闷着的一口气渐渐的清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