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坐下后,服务员又拿着菜单走了过来,女子还没等她开口便抢先说了句:“我们只是坐一小会,不需要服务。”

服务员应了一声,在离开前同情地瞥了宅男一眼:很显然这家伙搞不定那个靓女啊,人家对他厌恶得很呢。

这时又有客人走进了店内,那是两个商务打扮的中年男子。他们环顾了一圈之后,在靠近店门的位置上相对而坐。女服务员连忙紧走几步去招呼新客人,把那奇怪的一男一女甩在了冷清的角落中。

女子冷冷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一言不发。

男子则有些发楞似的,他直勾勾地迎着女人的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他才苦笑了一下,幽幽地问道:“你一定会恨我的,是吗?”

女人“哼”了一声:“这还用问吗?”

“我也不想搞成这样,是你逼我的!”男子忽然间变得激动起来,他似乎想解释什么,但又更像是要发泄压抑在心中的满腔愤懑。

“你喊什么喊?!”女人瞪了男子一眼,后者像是有些怕她,便悻悻地咽了口唾沫,不敢再说什么。

“好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女人此刻挑了挑眉头,语气变得柔缓了一些,她看着那男子问道:“你把照片都带来了?”

男子点点头,他拍着绵夹克的口袋,同时反问对方:“你呢?钱带来没有?”

女人用一种无奈的表情看着男子,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来似的:“你真的认为我会带钱来给你?”

男子愕然愣住了:“你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你真是天真。”女人冷笑着说道,同时她站起身来,做出想要离去的动作。

男子也紧跟着起身,一把拽住了女人的胳膊:“不许走!”

“你干什么?!”女人愠怒地呵斥着,“把你的手拿开!”

“把钱给我!”男子压着嗓子低吼着。看得出来,他的情绪也很激动,但又生怕这里的动静会吸引其他人的注意。

女人却不管这些,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放开我!”她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咖啡厅。

吧台处的女服务员瞪大眼睛看过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客人间的纠纷。而坐在门口处的那两个商务男子则迅速起身,一前一后向着角落里的男女靠拢过来。

女人回眸瞥到这番情形,她忽然间停止了反抗,转身用讥讽的口吻对那男人说道:“要钱是吗?你现在向警察要去吧!”

男人一怔,抬头看着那两个越走越近的陌生人,他蓦地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你在逼我…你在逼我…”他绝望地喃喃说道。

女人不屑地挑着嘴角,一副嘲弄的神色。

“我们是警察。”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此刻已不足三步之遥,他掏出自己的证件命令道,“放开她!”

男子咬了咬牙,他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拽着女人往角落里又缩了一步。别看他身形瘦小,体内却迸发出惊人的力道来,那女人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撞翻了面前的桌子,同时发出了尖利的惊呼声。

“放手!”中年警察再次呵斥,充满了威严。

男子却变本加厉,反手把女人的胳膊拧转到背后,同时他的左手一晃,不知怎地竟摸出了一把尖刀,赫然架在了女人的脖颈上。

“退后!你们都给我退后!”他狂暴地嘶喊着,额头上的青筋根根迸现。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两个警察连忙停住了脚步,而女人则吓得噤若寒蝉,先前的倨傲神情在瞬间消散无踪。

“你不要冲动。”领头的中年警察换上柔和的语气开始劝解,“有话好好说,先把刀放下来。”

可男子的情绪已经变得难以控制,他用握刀的手紧紧勒住了女人的脖子,声音嘶哑且带着哭腔:“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你把我害得好惨!”

他所说的“你”显然就是指那个可怜的女人,不过后者却无法回应,因为她实在被勒得太紧,此刻已脸色通红,连气都难得喘上来。

“没有人逼你…”警察向前方伸出手掌,似乎这样有助于安抚对方的情绪,“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一切都好商量。”

“我要钱。把钱还给我,把钱还给我!”男子紧张而又狂乱。

“钱是小事。”警察舔了舔嘴唇,“你先把刀放下,一切都好商量。”

“商量什么?你们是来抓我的,你们早就串通好了,你们就是要害我!”

警察无奈地摇摇头,软的不行,他便又在话语中透出些压力来:“不错,我们今天就是专门为你来的。你知道吗,我们早就盯着你了!不过这件事,本来最多是个敲诈勒索的情节,但是如果你还不把刀放下,那就是劫持人质,是暴力抢劫,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敲诈勒索?放屁!放屁!”男子的情绪愈发激动,“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让开,给我让开!”他换了一只手勒住女人的脖子,腾出手里的尖刀对着警察挥舞起来。

警察向后退了一步,同时伸手推了推身后的同伴:“你先出去吧。”

年轻的警察心领神会,招呼着愣在一旁的服务员:“走,大家都出去。”于是一群人便乱哄哄地往门外拥去,年轻警察趁机摸出了一个对讲机,凑在嘴边低声呼叫着:“松子北路红岛咖啡店发生劫持人质事件,请求增援,请求增援!”

“你也出去!”持刀男子指着中年警察喝道,同时他的目光被年轻警察的异常举动所吸引,禁不住忧虑地皱起眉头,身体的动作也随之停顿下来。

这或许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瞬间,但对于那些身经百战的来说却已足够。中年警察突然一个跨步抢上前,双手反剪住男子的前臂一扭,那尖刀已应声而落。他紧接着又一个背跨,把那男子瘦弱的身体凌空拽起,结结实实地摔在地板上。

重获自由的女人惊叫一声,失魂落魄地向着咖啡馆门外冲去。

年轻警察从门外折返回来,他瞪大了眼睛:屋内局势变化得过于突然,几乎让他有些无法接受。半晌之后,他才愣头愣脑地嘟囔起来:“罗队,你…你这也太快了吧,我刚叫了增援呢。”

“赶紧取消吧——趁他们还没出发。”被称作罗队的正是省城刑警队长罗飞,他一边说着话,动作丝毫不停,很快便把那男子双手反剪到背后,用铁铐子锁在了一起。

男子像一只刚刚拱出泥土的虫子,拼命扭动着身体,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的时候,他开始用额头撞击着地面,同时发出一阵阵如野兽般的恐怖低嗥。

“你干什么?!”罗飞也吃了一惊,他连忙强制性地把那男子的脖颈勒起,制止了对方的自残行为。

男子“啊啊”地叫了两声,终于彻底放弃了抵抗。可忽然间,他又放声痛哭起来,涕泪交流。

罗飞和自己的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有些茫然。他们很少看到一个成年男子像这样的痛哭,就像是全世界的悲伤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全身的血液都要被压成泪水挥洒出来…

一个月之后。

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明媚的阳光洒向大地,带来万物滋润的美妙感觉。不过即便是在同一片蓝天下,也仍然会有阳光无法照耀到的地方。

遮住阳光的是一圈高耸的围墙。墙体由半米见方的石料堆砌而成,坚硬、冰冷、巍峨,而墙头遍布的电网则在阳光下闪耀着阴森的光芒。这堵墙把蓬勃的春意隔绝在外,在体内划定一片如隆冬般寒冷的孤寂之地。

墙外是荒凉的城郊地区,四周只见大片的田地,少有人家。此刻一辆蓝白色的警用客车正从田地间的小路上渐行渐进,最终停在了那圈围墙的正南方脚下。

一名武警从客车副驾座上跳下来,手持一份公文向着墙内的方向走去,很快有一扇厚重的大铁门拦在了他的面前,铁门旁挂着白底黑子的硕大牌匾:A市第一监狱。

武警将公文交递给门外持械的警卫,警卫略略一览,便指引着他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偏门。大约十分钟之后,大铁门缓缓打开,那武警从墙内走出,又上车坐到了副驾室里。在上车的同时他说了句:“手续办好了,送到第四中队重监区。”

“好勒。”驾驶员一边应着,一边扭头往身后的车厢瞥了一眼,目光中透出同情与幸灾乐祸相交杂的神色。然后他挂档起步,驾车向着围墙内驶去。车后传来“哐”的一声闷响,却是大铁门又重新闭合在一起,再次隔断了墙外的阳光。

车厢内,两名全副武装的武警看押着八名囚徒。囚徒们剃着光头,各自带着手铐脚镣,分成两排对面而坐。听到铁门关闭的声音,其中一个带眼睛的青年人便茫然地抬起头来,向着窗外的方向瞥了一眼。

“看什么看!把头低下去!”武警严厉的呵斥声立刻响起,青年人赶紧又低下头,一脸的惶恐。

围墙后是一片鳞次的建筑群。司机似乎轻车熟路,在这片建筑之间自如地穿梭着。驶离建筑区之后,囚车又依次驶过了一片开阔的农场和几排像工厂一样的低矮平房,最后停在了一幢孤零零的大楼面前。

说是一幢大楼,但却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整个楼体都是灰白灰白的,色彩单调得令人厌恶,建筑格局则是极为死板的四方形,外墙面上不仅没有任何装饰,就连窗户也少得可怜。而且每一扇窗的面积都很小,最高层的窗棂间也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铁栅栏。

最奇怪的地方在于,这幢楼居然完全没有阳台,这使得大楼从外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或者说,更像是一座硕大的阴冷坟墓。

楼前站了三个狱警在等待着。见到囚车停稳,他们便向着驾驶室的方向迎了过来。带头的武警下了车,与拿三名狱警熟络地打着招呼。而车厢内则又响起押解员的呼喝声:“自己把镣铐打开,那好包裹,排队下车!”

说话的押解员打开车厢后门,自己先跳了下去,然后把一串钥匙扔在囚犯们脚下。囚犯们按照吩咐,各自打开镣铐后,抱起自己或大或小的包裹排成一列纵队下车站好。

带眼镜的青年人看着眼前那幢苍白的坟墓,愣愣地不知想些什么。他的身形瘦弱,混在一排膀大腰圆的凶徒中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过了一会,青年人的视线开始漫无目的的四下游动,最后定在了百十米开外的某个高处。那明显是一个岗楼,岗位上的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这帮新来的“客人”,锃亮的枪支在阳光下闪着威严的寒光。

青年人似乎被那寒光刺痛心尖,禁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囚车的另一端,两帮警察寒暄过后开始道别。随后武警们驾车离去,而狱警们则来到了囚犯们的面前。

站在中间位置的那个狱警显然是这三人中的头头。他大约三十五六的年纪,个子不算高,但身材挺拔,洋溢着一种精干之气。从相貌上来说,他谈不上帅气,但也绝不难看,而他的一双眼睛则会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那是一对标准的虎目,眼球明亮有神,眼角则在外侧向两边吊起,透出威严且敏锐的气势。现在他正用这双眼睛扫视着众人,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再凶恶的囚犯也免不了要低下头去,不敢和他对视。

这样的效果令他非常满意,于是他淡淡地说了句:“排好队,跟着我走。”言毕,便当先迈开了步伐。他的两个手下则自动散在两侧,监视着囚犯们的行动。

没有人敢造次,八个囚犯排得整整齐齐,跟着狱警们向大楼内走去。大楼的入口位于东南角上,拦着一道铁制的推拉门。走过这道推拉门,又在狭窄的走道内拐了两个弯,这才算真正进入了楼内,而这里竟有了一种霍然开朗的感觉。

众人面前出现了一个狭长的大厅,面积大概像是三个篮球场竖着排在了一起。楼内的监室则围着大厅修建,共计有五层,每一层监室外都有一圈走廊或是阳台。

叫阳台也许并不合适,因为这些“阳台”完全密封在大楼内部,即便是一年到头也见不到星许阳光。

大厅一楼正东向的墙上挂着一个电子钟,时间显示是下午的十六点二十五分,此刻室外应该还是阳光普照的明亮世界,但这幢楼内感觉已经和夜晚无异,必须靠一盏盏日光灯来维持室内的亮度。

一张张面庞出现在监室门口,透过铁栅栏向外张望着。这些人都是重监区的常住客,而楼下的“新人”此刻则成了他们眼中的西洋景。有人在吹口哨,有人在起哄,还有人则“一二一”地帮着新人们喊着前进的口令。

眼镜男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脚步不受控制地慢了下来。

“安静!”带队的狱警大喊了一声,待喧哗平息之后,他指挥着新人们在大厅中间站成一排,然后又命令道:“把包裹放在地上打开,外衣也都脱掉。”

囚犯们机械地执行着指令,摊开包裹后开始脱衣。眼镜男在脱掉外套和长裤之后,动作不免有些犹豫。

“磨蹭什么?继续脱。”一个年轻狱警走上前呵斥了一句,他的手里提着一根电棍,威胁似地挥了挥。

三楼有人发出怪笑声:“哈哈,小白脸还害羞呢。”

眼镜男的脸憋得通红,显得尴尬无比。他看看两边的同伴,全都脱得只剩下一条小小底裤。他也只好无奈地舔着嘴唇,把贴身的衬衣和秋裤通通除去,近乎全裸地忍受着各种无礼的目光。

年轻狱警上前用电棍在包裹和衣服堆里拨弄着,检查有没有违禁物品,而监室里的囚犯则开始兴致勃勃地对新人们的身体发表评论。

“哎,戴眼镜那小子真白啊,跟个娘们似的。”

“嗯,得好好检查下,别是个做过手术的二尾子。”

眼镜男缩了缩身体,恨不能自己能像刺猬一样团起来。

围观者一阵哄笑之后,矛头又指向了别处。

“看看排第二那个,纹身不错啊。”

“嗯,老鹰整得还行。”

“行个鸡巴,脑袋那么小,跟个龟头似的。到了老子手里,再给丫刺个笼子,丫就老实了。”

被言及的是个高大壮硕的小伙子,满脸横肉,一看就是野惯了的。他可受不了这样的羞辱,立马转头向着话语传出的方向吼了一句:“孙子,你就等着死吧!”

挑衅者“嘿”地干笑了一声,没有回嘴,周围则响起零零散散的嘘声。纹身男觉得自己占了上风,便得意洋洋地昂起头,傲然四顾。

不过现场的气氛却开始变得怪异,各种声响逐渐平息,透出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纹身男纳闷地收回目光,忽地心头一紧,像似被火镣子烫了一下似的。

那个带队的狱警正用灼人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纹身男有些发毛,连忙把视线避开,不过他又不甘心一下子憋怂了,脖子还在顽强地梗梗着。

“你们还不认识我吧?”狱警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纹身男身上,但说话的口气却是在面向所有的新人。

大家都不说话,只有个别人摇了摇头。

狱警便又面无表情地自答:“我姓张,叫张海峰,是四中队的中队长。不过你们只需要叫我张管教——记住了吗?”

这次众新人纷纷响应:“记住了。”但声音却参差不齐。

张海峰倒并不在意,他紧接着提出了第二个问题:“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过于简单了,反而没人敢贸然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