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胡桃买了一台蓝色的拍立得,十块钱一张的相纸,被大家轮流顶礼膜拜。

  许成一边慷慨激昂地陈述“腐败的资产阶级”,一边手不离机,拍了许多张。胡桃偷偷拍了许多林向屿的照片,他骑在自行车上的背影、他的白色T恤、他干净的运动板鞋、他头发竖起来的样子……

  胡桃做了一个手工相册,每一张相纸下都用荧光笔写上文字。一整本人物贴满后,胡桃决定拍拍这座城市。

  胡桃喜欢夜景,白天的尘土飞扬和鸡飞狗跳都安静下来,整座城市流光飞舞,生动而美丽。

  不知不觉,胡桃走过了最热闹的市中心,路灯一盏盏亮起来,路上不时有车飞驰而过,欢声笑语也渐渐远离。胡桃漫无目的地晃荡着,她来到这座城市已经好几年,可是每一次独自走在街上,她还是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匆匆过客,她不属于这里,可是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属于哪里。

  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胡桃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都是女声,骂骂咧咧的,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像是在打架。胡桃向来没有同龄人该有的好奇心,她正准备绕道走开,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胡桃听出了是胡琳的哭声。胡桃有些疑惑,停下脚步,觉得大概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她突然想到,胡琳的学校正是在这个方向。

  胡桃连忙倒回去,小跑着冲进巷子里,她每向前一步,巷子深处的对话就越清晰一些,她听到有女生趾高气扬的声音:“胡琳你这个丑八怪,看着你我就觉得恶心!”

  说话的女生有一头扎眼的酒红色卷发,手上戴了三个黑色皮手环。她扬起手,正准备一巴掌呼向她面前的胡琳,胡琳一边哭一边闭上眼睛,却久久没等到想象中的火辣的疼痛。她颤抖地睁开眼睛,看到胡桃一把捏住了安颖的手,昏黄的街灯下,只看得到她面若冰霜,而周围的女生都因为胡桃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胡琳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胡桃。

  胡桃却看也不看她一眼,使劲捏着女生的手腕,冷冷一笑,挑眉道:“哦?丑人多作怪,原来说的是你啊。”

  “你!”女生恼怒地将手一甩,挣扎着想要摆脱胡桃的钳制。

  胡桃却在这一瞬间忽然松手,让女生一下子失去平衡,身子一晃,“啪”的一声,胡桃的巴掌落在她的脸上。

  终于一旁的几个女生反应过来,有人先冲上来,想要扯胡桃的头发,胡桃身材高挑,在对方还没靠近自己的时候,就一脚踹了过去。对方是一群小太妹,一起向胡桃扑上来,胡桃根本不管那么多,逮着领头的女生不要命地狠狠踢,一直踢到她滚到地上大声哭着求饶,胡桃才停下来。

  胡桃一只脚踩在她的小腿上,笑着问:“胡琳哪里招惹你了?你干吗要打她?”

  领头的女生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哇哇”地哭。

  胡桃不说话,没有人敢吭声,等了一会儿,女生终于忍无可忍,尖叫着说:“我就是讨厌她!看她不顺眼!又胖又丑!还天天穿名牌炫富,有个有钱的爹了不起啊!”

  她的尖叫声在寂静的街道里回荡。胡桃“啪”的一声,又扇了她一巴掌,然后用极其慢的语速说:“这一巴掌,是想让你知道,人得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以多欺少,觉得很了不起是不是?”胡桃淡淡道,“小小年纪,心思龌龊,说话这么没教养,打你都让我觉得挺恶心的。”

  然后胡桃松开了她。胡桃靠在一旁的柱子上,说:“以前的事情我不再追究,下次就跟我去警察局吧,总有人治得了你们。”

  几个女生一下子变了脸色,她们处在叛逆的青春期,将胡琳当作随意欺负和发泄的工具,哪里想过这样做的后果?领头的女生一脸痛苦地站起来,十分不心甘情愿地瞪了胡桃一眼,然后咬牙带着一帮同党跑了。

  她们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大道上。胡桃这才回过头看向胡琳,她的眼神里看不出喜怒,只像是刚刚发现这里还有别人。

  胡琳此时狼狈得要命,脸上红肿了一块,坐在水坑之中,浑身发抖,畏缩而又胆怯。

  胡桃看到她这副不堪的模样,想起的却是五月那个烦闷的夜晚,她尖叫着喊道:“我妈妈是生我难产死的,你也给我爸生一个然后去死好了!”

  她一生也不会忘记那个夜晚。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倒下。

  胡桃茫然地看着胡琳,她向巷子口的方向迈了一步。

  可是,她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她知道,她脑海里那个飞扬跋扈的小女孩,正满脸痛苦地看着自己。胡琳嘴唇翕动,像是在祈求自己的怜悯。

  她才十四五岁,她只是一个因为缺乏爱而性格有些恶劣的小女孩。她的人生还很长,她的青春甚至还未开始,那成长的痛与罪恶,为什么偏偏要让她来背负?

  下一秒,胡桃转过身,大步走上前,将蜷缩在角落里的胡琳紧紧抱住,她轻声说:“别怕,还有我。”

  胡琳的泪水潸然而下,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全部打在了胡桃的肩膀上。胡桃低着头,觉得背上灼伤一样疼。

  脑海里回想的,是胡母生前说过的话:“你们是姐妹啊,世界上有那么多与你们无关的人,你们都不舍得去伤害,为什么非要去伤害自己的亲人?”

  那时候她们不懂,等她们明白的时候,教会她们这个道理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不会再让你孤单一个人了。

  2.

  第二天胡琳还缩在被子里睡觉,忽然听到“砰”的一声,自己卧室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了。胡琳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一把掀开了自己的被子。

  胡琳下意识地想要尖叫,却被人用手瞬间捂住了嘴。

  胡桃冲她翻了个白眼:“这都几点了还睡,真当自己是猪啊?”

  胡琳正想还口,意识稍微清楚一点,立刻想起来昨晚自己抱着胡桃大哭的情景,她脸“噌”地红了,再面对胡桃,觉得十分别扭。那个张扬跋扈的胡琳又回来了,在心底不断地骂着自己,昨晚为什么做出那么丢人的事情,真是恨不得揍自己一顿。

  胡桃却假装没有察觉胡琳的尴尬,她随手把衣架上胡琳的内衣丢在她头顶上,说:“给你三分钟时间,收拾好。”

  “做什么?”

  “跑步!”

  胡琳终于还是成功地尖叫了出来。

  五分钟后,胡琳被胡桃拎着衣服领子出了门,清晨六点,胡琳从来没起得这样早过。她们住的地方远离市区,雾气散开,树梢和草坪里全是露水,空气好得让人心情舒爽,还没亮透的天空给人一种安宁的镇定。胡琳闭上嘴,埋着头跟着胡桃沿着路边开始跑起来。

  胡琳严重缺乏锻炼,没跑多久就气喘吁吁。胡桃看了她一眼,把速度降下来,说:“实在不行了你就用走的,但是不能停。”

  胡琳大口换气,双腿沉重得像是绑了铅块。好不容易拖着身子回到家中,胡琳大汗淋漓,洗过澡出来,看到了餐桌上的早餐,豆浆和苹果,孤零零地和她对望。

  胡琳终于忍无可忍:“你就给我吃这个?”

  “对,”胡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胡琳简直想要掀桌,踢了凳子腿一脚,想要瞪胡桃,却又不敢,只得闷声坐下来,故意大声地咬了一口苹果。胡桃没理她,去衣帽间换了衣服梳好头发,戴着耳机出去了。

  胡琳本来以为每天晨跑半个小时这样就算完了,可是等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看到桌上的饭菜,胡琳马上有了不祥的预感,然后立刻跑到自己的房间一看,果然发现钱包已经不见了。

  胡琳看着除了蔬菜就只有一个鸡蛋的午饭,咬牙切齿:“算、你、狠!”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胡琳就坚持不下去了。半夜被饿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干脆光着脚,偷偷摸摸地跑下楼梯,去厨房里想翻点东西吃。结果找了半天,连粒生米都没有,胡琳心中猜测,一定是被胡桃藏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跑上楼梯,偷偷推开胡桃的房门。胡桃的房间比胡琳的小,一眼就能看到放在墙边的大纸箱,胡琳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走上去,轻轻地掀开箱子,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别找了,”身后突然响起胡桃的声音,把胡琳吓得差点坐到地上。胡桃扭开床前灯,淡淡地说,“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你减肥,我陪你一起挨饿,我能忍下来,你胡琳怎么就做不到?”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胡琳心头,她看着从床上坐起来的胡桃。胡桃的长发睡得有些凌乱,她穿着淡蓝色的吊带睡裙,整个人沐浴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美得像是一幅画。

  胡琳闷声说:“你管我做什么?连我爸都不管我了,你还管我做什么?”

  胡桃不说话,扭头看向窗外。午夜一两点,不知哪里传来一声鸟叫,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却让人觉得无比安宁。

  往事一幕一幕,在她脑海中飞逝而过。十年前,她的父亲用扫帚指着她和母亲让她们滚出去;母亲在夜里无人的乡间路上抱着她痛哭;她长年坐教室最后一排靠垃圾桶的位子;第一次见到胡琳时,胡琳冲自己吐口水……

  隔了许久,胡桃才终于开口:“哪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快去睡吧。”

  胡琳欲言又止,最后低着头走到房门口,她手握着门把手,顿了顿,又回过头去,对胡桃说:“谢谢你。”

  3.

  胡桃去上海的时候,C大已经开学。新生统一被送去了军营,手机没收,不能与外界联系。

  一直到这个夏天结束,胡琳整整瘦了二十斤。胡桃制止了她动不动就想去剪头发的行为,胡琳扎不好头发,胡桃就每天给她编一个短短的蝎子辫。

  胡琳看出来胡桃最近情绪不佳,她和胡桃的关系还是奇奇怪怪的,不冷不热,见面也不会好好打招呼。

  有一次胡琳实在忍不住了,问胡桃:“你怎么了?月经不调吗?”

  胡桃当时正在削苹果,被她这么一问,差点把手指给削下来。

  胡桃瞪她:“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

  “拜托,”胡琳翻了个白眼,“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胡桃冷笑一声,把苹果塞她嘴里,站起来上楼了。

  胡琳开学前,胡桃硬是把她那些嘻哈风格的服装全部扔进了垃圾桶,胡桃一边翻看她衣服的商标一边啧啧感叹:“好白菜都被猪给拱了。”

  胡琳在一旁抗议无效。她被胡桃逼着每天敷面膜,吃蔬菜,脸颊和额头上的青春痘都消掉了,整张脸变得干净光洁。胡桃把她的刘海剪平放下来,巧妙地弥补了她眼睛小的缺点,让她看起来乖巧可爱。

  胡桃把胡琳一点一滴的改变都看在眼里。每隔一段日子,胡桃都会偷偷用相机拍下胡琳的照片,冲洗出来,贴在本子上,写上日期和一段给她的话。胡桃坐在床上,一张张照片翻过去,自己都忍不住感叹,她虽然才十八岁,但是对于胡琳,还真是又当爹又当妈了。

  胡桃坐飞机走的时间,没有特意跟谁提起过。胡近倒是知道,不过他在北京开会,没有办法赶回来,给胡桃的卡里打了一大笔生活费。胡桃早餐和午餐还是和往常一样,强迫胡琳吃她不想吃的蔬菜,胡琳嗷嗷大叫,全屋子的人都听见了。下午胡琳去健身房的空当,胡桃就拖着行李箱出门了。

  她行李不多,就几件衣服和日常的护肤品,还有几个没用完的本子,床上用品都是到了学校里统一买。

  胡桃拿到机票,摸出手机,给朋友们群发了一条消息:“本桃去魔都了,寒假见!”

  发给林向屿的那条,也是一样的内容,不过胡桃没有群发,而是照着内容一字不差地单独打出来。发件人那百转千回的情绪,到了冰冷无情的屏幕上,早已看不出半分。

  可是她依然虔诚,因为那是属于她独一无二的感情。

  看到手机上的“发送成功”四个字,胡桃才长舒一口气,关掉手机,准备去排队安检,刚走了一步,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叫自己。

  “胡桃!你浑蛋!”

  胡桃回过头,看到跑得气喘吁吁的胡琳。

  胡桃哭笑不得:“你怎么来了?”

  胡琳从脸红到了脖子根:“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胡桃不说话了,两个女孩子面对面地站着。安检口的航班信息不断更新,胡桃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学着林向屿揉自己头发的样子,揉了揉胡琳的头发:“乖姑娘,快回去吧。”

  “我送你。”

  “送到这里就够啦,又不是去多远的地方,上海而已,放假我就回来。”

  胡桃轻声说话哄着胡琳,忽然想到那个夏夜,林向屿对自己说“你不要不开心啦”,他那时候,是否也同现在的自己一样,心底又无奈又柔软。

  “胡琳。”

  胡琳抬起头,听见“咔嚓”一声,胡桃手中的拍立得闪了一下,一张相纸缓缓出现。

  “谢谢你来送我。”

  上海的夏天像个大蒸笼,光在马路上站着,汗水就能浸透全身。

  一间寝室四个姑娘,都睡上铺,下铺用来做书桌和衣柜。和胡桃头抵头睡的女生叫项洁洁,脸圆圆的,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话就像在打字,噼里啪啦一大串。胡桃对面铺的齐悦是第一个来寝室的人,她的东西乱七八糟地摊在桌子上,全是一位当红明星的周边,公仔、钥匙扣、鼠标垫……让人瞠目结舌。靠门边的女孩是上海人,唐菀静,长得很精致,皮肤又白又嫩,樱桃小嘴,说话声音也细细软软,名副其实的江南女生。

  四个人中,只有胡桃是一个人来报到的。看着别的女孩子的父母为她们忙前忙后,贴心的话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她用勺子小口小口吃着西瓜,也不觉得羡慕或者心酸。

  胡桃觉得自己已经习惯,她和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

  胡桃奔走了两天,买好了急需的生活品,也大概清楚了学校周边的设施。晚上她回到寝室,还没来得及吃上饭,就接到了林向屿的电话。

  林大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得以重现江湖。他在电话那头扬扬得意,说等胡桃下次回来,让她看看自己的八块腹肌。

  他军训刚好赶上最热的一段日子,被晒成了实实在在的小麦色。林向屿把照片发给胡桃看,穿着迷彩服的大男孩,站在操场中间,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脸部的轮廓。

  胡桃鼠标停在这张照片上,忽然忍不住热泪盈眶,这就是她最爱的男孩,笑容灿烂,英俊得一塌糊涂。

  感谢上天,让他一直如此美好优秀,只有这样,她才能理直气壮地继续爱着他,哪怕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远到她没有力气再追上。

  胡桃给他讲自己在上海的生活,抱怨食堂饭菜:“味道太清淡。”

  “超市里有老干妈吧,广大学子的女神,你去买点。”

  “你知道吗?”胡桃喋喋不休地说,“他们吃火锅,竟然用麻酱碟,也不吃黄喉和鸭肠,没有花椒的火锅,我第一次看到被惊得不知道怎么动手。”

  林向屿幸灾乐祸:“要不要我寄几包火锅底料给你?”

  “寄过来也没用,寝室里又没有厨房。”

  “寝室不让用电饭锅,我们准备自己做个变压器。”林向屿回答,又想起一些琐事,都一一讲给胡桃听,“有人邀请我加入学校的学生会,我还想加个社团,户外运动之类的吧,我想学攀岩和潜水。”

  “危险吗?会不会受伤?”胡桃担心地问。

  林向屿轻松地回答:“你说的是攀岩还是潜水?攀岩的话,哪里会那么容易受伤,又不是写小说。从简单的路线学起,做好保护措施,没问题的。如果有可能,我以后还想要去云南试试。潜水就更简单了,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我有潜水资格证,明年夏天想去考个教练证。”

  胡琳在心中默默记下他说的话,又针对户外运动提了一些问题,深感自己一无所知。

  “军训有什么有趣的事吗?”胡桃好奇地问。

  林向屿哑然失笑道:“哪有什么有趣的事,等你自己军训之后就知道了。”

  “我们学校很变态的,要等到明年暑假才军训。好生生一个暑假都没有了!”胡桃欲哭无泪。

  林向屿便又挑了几件军训时候的趣事给她讲:“我们班有个女生特别牛,站着都能睡着。教官弯腰在她面前打量她半天,然后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说到女生,胡桃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你和许然然在一个班吗?”

  “没呢,她在隔壁,二十三班。”

  “那么多人?”

  “不是从一班开始排的,也不知道这个班级数字是怎么取的,全年级也就四个班。”

  “你们班……女孩子漂亮吗?不是说理工学校女生都……都不太好看吗?你们班男女比有多少?”

  林向屿想了想:“八比一吧,女生都是货真价实的国宝,都挺好的。”

  然后他顿了顿,在电话那头煞有介事地对胡桃说:“不过她们都没有你好看。”

  胡桃笑得两眼弯弯:“我知道。”

  是啊,她多么美,人人都夸她芙蓉如面柳如眉。刚刚开学,就时时有男生在路上礼貌地拦下她,询问她姓甚名谁。

  两个人聊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到胡桃的手机没电。胡桃放下手中的“烫手山芋”,项洁洁顶着没吹干的头发,抱着洗浴用品,看了她一眼,自来熟地问:“男朋友呀?”

  胡桃摆摆手:“不是,高中同学。”

  “哦——”项洁洁拖着长音,意味深长地看了胡桃一眼。

  4.

  一学期一晃就过去了,大学的日子仿佛和中学用的是不同的计时方法。还有许多人,还没有从刚刚抛弃校服的青涩中回过神,等待他们的却是像宇宙一样无边无尽的复习范围。

  胡桃很快就成为了全校的风云人物,最重要的原因也许是长得美,另外就是她每节课下课都去讲台前提问,一百多人的大教室,目光全部落在她身上。

  胡桃渐渐习惯了江南的生活,而林向屿在第一次和她通完电话后,寄了一箱子的老干妈和火锅底料给她,被全寝室的人起哄评为“居家旅行必备好男人”。

  总是有男孩子在学校里礼貌地拦下胡桃,想知道她姓甚名谁。胡桃对他们全无兴趣,她的室友们也帮她挡了不少桃花,项洁洁给胡桃支着儿:“你直接告诉他们,名花有主。”

  结果这一招依然不管用,追求者们纷纷表示,男未婚女未嫁,要求公平竞争。胡桃不胜其烦,连搭理都懒得。

  而升入高一的胡琳在新学校过得如鱼得水,还被学校选中在这年圣诞晚会表演钢琴独奏。胡琳一开始嫌麻烦不愿意参加,直到班主任把电话打到胡近那里,胡桃才知道这件事。

  “去!怎么不去?”

  “要去你自己去!”

  “算了吧,胡琳,”胡桃说,“我要治你方法多得是,别在我面前嚣张啊。”

  胡琳委屈地闭上嘴,她极度怀疑胡桃已经提前进入更年期。

  胡琳的节目排在倒数第三个,化完妆后,她给胡桃发了一张照片。胡桃点开来,看到当初的小女孩穿着一条黑色小礼服裙,坐在镜子前,猝不及防地回过头,眼角的光影像是要飞起来。

  “将就能看。”她发短信回去。

  “将就能看?明明很漂亮好不好!胡桃你有没有做姐姐的自觉,鼓励教育不懂吗?”

  胡桃笑着读完胡琳的“控诉”,合上手机,没有再回复。

  胡琳一直等到上场,还没等到胡桃的消息,不满意地踢了一脚墙壁。她穿着浅粉色的小羊皮鞋,还是临时从胡桃的鞋柜里找出来的。台上灯光一暗,胡琳站在灯光下,不断地朝台下张望,终于看到了台下的胡近。

  她和自己的生父隔着一整个舞台的距离,那么多的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看到他微微抬起手,看到他挺得笔直的背。

  胡琳垂下眼,觉得眼泪就要掉下来。

  她演奏的是李斯特的《爱之梦》,恰恰是胡桃母亲最喜欢的一首钢琴曲。

  在起身谢幕的那一刻,有人捧着白色玫瑰花走上台,花束挡住了来人的脸,胡琳接过来,沉甸甸的一大束,压得她差点抱不住。

  林向屿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你姐送的,平安夜快乐。”

  胡琳不知所措,台下掌声如雷。她结结巴巴,喘不上气来:“她、她、她以为,谁稀罕。”

  林向屿继续笑:“小姑娘,上一次见到你,才那么一点儿高,都快认不出来了。”

  他身材清瘦颀长,和胡琳说话的时候,会体贴地微微弯点身。胡琳觉得他和胡桃很像,具体哪里像又说不出来,大约是神色,笑起来两眼弯弯,像是偷了腥的狐狸。

  “谢谢。”

  “要说谢谢,给你姐姐说去。”

  “才不要。”

  林向屿摆摆手,转身走下台。

  幕布缓缓合上,在最后的一眼里,胡琳再一次看到了胡近,他站起身,还在笑着为她喝彩。

  那一刻,胡琳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救赎。

  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一幕一幕,终于在最后一个音符下,尘埃落定。

  而爱,如梦似幻。

  元旦之后,胡桃结束了最后一门考试。胡近给她订了回程的头等舱,她过意不去,把票退了,用学生证买票坐火车回去。

  她提着大包小包,给朋友们买了一堆江浙沪的特产,各式各样的糯米团子,又重又占空间。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距离胡桃上一次坐火车已经很多年了。有带着小孩子出行的女人,女儿梳着两条麻花辫,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景色兴奋地大吵大闹。

  很多年前,她和母亲,也是在这样拥挤嘈杂脏乱的列车上,离开了故乡。

  一来一回,她已经从一个哭鼻子的小女孩,成长为了稍微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林向屿开车来火车站接胡桃。他暑假就考了驾照,从家里开出了一辆车,平时也没有什么用,停在学校的停车场,一天三十块钱,一个月下来快赶上胡桃的生活费了。

  胡桃好不容易挤出火车站,寒风猎猎,她脖子上围了黑色的大围巾,鼻子呼出热气,落在围巾上,有一点点湿气。

  “胡桃!”

  胡桃望过去,林向屿穿着黑色的中长外套,手里拎着一袋周黑鸭。胡桃放下行李,朝他挥挥手,然而,下一秒钟她却整个人怔住。

  一个女孩子从林向屿身后走出来,她戴着一顶灰色的针织帽,因为怕冷,把手放入了林向屿的衣兜。

  胡桃一直记得那天的火车站,出站口很大,没有什么人。一旁的栏杆和树都有些老旧了,不远处有一排商店,有游客零零散散地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林向屿站在她面前,说:“胡桃,我有女朋友了。”

  天空沉沉,可是没有下雨。新闻里说大规模降温,冷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停车场外有一家报刊亭,在卖关东煮和卤蛋,热气蒸腾,让人熏了眼。

  没什么意义的细节,她却记了很多年。

  林向屿开的是一辆越野车,许然然坐副驾驶,胡桃坐在后排,她摇下一半的车窗,一阵风灌进来,呼啦呼啦。

  林向屿隔了半年才见到胡桃,突然之间话变得很多,一边开车一边找她聊天。胡桃像是提线木偶,只简单地“嗯”或者“是”。

  “你少说两句啦,”许然然忍不住说林向屿,“好好开车,胡桃刚刚下火车,你让人家休息下。”

  林向屿也察觉到胡桃心绪不佳,问她:“在火车上没睡好?”

  “嗯,”胡桃不想过多言语,只随便找了个借口,“小孩子晚上吵。”

  “刚刚接你电话还精神抖擞的。”

  胡桃苦笑,没有再回答。

  林向屿在胡桃家门口将她放下,原本约她去看电影,被胡桃拒绝:“饶了我吧,才不要当电灯泡。”

  “我们过几天打算回学校看老师,你要不要一起来?”许然然问她。

  “看时间吧。”胡桃说,“白冬远他们也去吗?”

  “还没问他们。”

  “嗯。”胡桃接过林向屿从后备箱搬出的她的行李,伸手抱了抱许然然,“你们好好玩。”

  黑色的越野车发动,有一片枯黄的梧桐树叶正好落下,他们很快就驶远了。

  胡桃站在原地,看着渐渐消失的车尾。她想起曾经有个无忧无虑的夏天,她和林向屿在地板上面对面地坐着,比谁吃西瓜吃得快,一大口咬下去,汁水溅出来,一旁呼啦呼啦的风扇吹得两人头发胡乱飞舞,他们指着对方哈哈大笑。

  在她心中,他永远都是那个神采奕奕、意气风发的少年,可还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就再也不属于她了。

  他开车的样子很好看,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目光看着前方,侧脸线条流畅。

  可是坐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不是她。

  住在他心上的人,不是她。

  让他第一次体会到情动的滋味的人,不是她。

  从此以后,他想要保护、相守的人,也不会是她了。

  5.

  C大还没有放寒假,林向屿和许然然还有三门考试,最后一门被安排在下一周,归心似箭的学子们叫苦不迭。

  周五的时候,林向屿给胡桃打电话,问她要不要来C大逛逛。

  “你不是老念叨吗,想吃我们学校的大盘鸡。”

  “都说了,我才不去做电灯泡。”

  “别这样,然然也希望你过来玩。”林向屿怂恿她说,“还叫了冬远和许成。”

  “不来了,回来那天好像吹风着凉了,有点发烧。”

  “没事吧?”

  “没事,”胡桃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开了一大堆药,家里有人照顾。”

  “对了,老实交代,你和许然然在一起多久了?保密工作做这么好,吓我一跳。”

  “也没多久,”林向屿轻描淡写,“跨年那天晚上的事。”

  “这样,”胡桃死死捏着手机,“还以为……你们早就在一起了呢……你从高中那会儿就喜欢她,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上奥赛班的时候啊,许成天天和我说你们两个的八卦呢。”

  “你们整天不好好学习,乱七八糟瞎猜什么呢,”林向屿不以为然,像是解释,又像是随口一说,“那时候我是挺欣赏然然的,又聪明又独立,她喜欢看书,我们很聊得来,要说喜欢的话,还不如说是当个竞争对手。”

  “那现在呢,你喜欢她吗?”

  林向屿似乎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背景变得很安静,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更加轻柔,胡桃喜欢他这样说话的语气,他们从很多年前起就是这样互诉心事。

  他似笑非笑,像是在发问,又只像是在低喃,他说:“究竟怎样,才算爱上了一个人?”

  “等你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林向屿失笑:“别犯矫情,要起鸡皮疙瘩了,谈恋爱这件事上,你可没资格说我,自己还单身着呢。”

  胡桃沉默了一下,然后破釜沉舟似的,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林向屿一怔,觉得有什么在心中飞快而过,可是他还来不及整理,胡桃已经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所以是她跟你表白的吗?”

  林向屿没回答。思绪回到那天,许然然约他一起看电影。在C大的湖边,有个露天咖啡厅,每天晚上会放不同的电影,那天正好是怀旧日,放了一部很老的电影,女主角轻声说:“Lovemeansneverhavingtosayyou'resorry.”

  一句念错了的对白,却成为了永恒。

  林向屿盘腿坐在垫子上,头顶是满天繁星,他忽然想起胡桃来。想起两三年前,老蒋在教室里给他们放了这部电影,他们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夜空,胡桃说:“真想看一次那么大的雪啊。”

  他满不在乎地说以后带她去滑雪,然后他们约定考同一所大学。

  而现在,才短短一眨眼的时间,他们就已经真正地长大成人,曾经的约定,却一个也没有实现。

  林向屿觉得没来由地情绪低落,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刻,他总是神采奕奕、生龙活虎的样子。

  而这个时候,许然然眼里噙着泪水,转过头,轻声对他说:“林向屿,我喜欢你。”

  林向屿心不在焉地听着,点点头,“嗯”了一声。

  许然然怔住,不知道他的“嗯”是不是自己所想的意思。见林向屿没有继续说“但是”,她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再一次热泪盈眶,伸手搂住林向屿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林向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答应了什么。林向屿低头看着怀中的许然然,她的头埋得很低,大概是害羞。她的手臂温暖,贴在他脖子上。

  林向屿整个人一愣,身体僵硬,正准备推开许然然。

  这时候,许然然的手机铃声响起,许然然接起来,压低了声音:“爸爸。”

  不知道许父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许然然猛然站起来,茫然地看着林向屿。

  “怎么了?”

  “爸爸说妈妈的摊子遇到人闹事,把摊子砸了,她现在一个劲儿地哭,让我过去一趟。”

  林向屿蹙眉,也跟着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吧。”

  两个人跑出校门,好不容易拦下一辆出租车,林向屿一路安慰许然然:“别担心,人没事就好,交给我来。”

  等许然然和林向屿赶到实验小学门口,只剩下一地狼藉,许母一个人坐在街道边的台阶上哭,旁边开小卖部的大婶在一旁好言安慰。许父还在外地的工地上,根本没有办法赶回来。

  “妈。”许然然开口。

  许母的小摊子每天下午五点钟小学生放学开始营业,一直会到凌晨三点,到了晚上来吃夜宵的,就大多是些地痞流氓,或者是没钱的小混混。今天晚上赶上两拨人言语不合,当场动手打了起来,许母的摊铺被砸得乱七八糟不说,还惊动了附近巡逻的警察,把闹事的人给带走了,顺带着把许母这个违法的摊子给收了。

  “唉,你也别怄气了,”小卖部的大婶安慰许母,“这种事,一年总要遭几回,没有办法,就当今天下了个早班。”

  许然然搂着母亲的肩膀:“妈,好啦好啦,人没事就行了,钱没了还可以再挣不是?我上个月做家教的钱拿到了,请你吃好吃的。”

  许母心中难受,不说话,她穿着深蓝色的毛衣,戴了一双紫色的袖套,头发花白了大片,妥帖地别在脑后。许母疏于保养,四十出头的人,看起来像五十岁,但是她一双眼睛清亮,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只是生活对待她太过苛刻。

  已经十点多了,街上没什么行人,时值寒冬,晚风里夹着凉意。林向屿将外套脱下来,递给许然然,然后自己走到路灯下,打了个电话。

  十分钟后,一帮人骑着摩托车出现。黄色的照明灯,刺人眼睛。许然然捂住眼睛,知道来者不善,心中一沉,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结果几个人停好摩托车后,很快把一地的狼藉收拾干净,然后走到许母面前,整齐划一地鞠了个躬,拿出一个大信封,道歉说:“兄弟几个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是对不住。”

  许母和许然然还有小卖部的大婶都愣着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林向屿走过来,对许然然努努嘴,说:“拿着吧,他们的人砸了你妈妈的摊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许然然这才把信封接过来。几个人又道了一阵子的歉,最后还走到林向屿面前,叫了一声“林公子”,才骑着摩托车离开。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向屿大大方方地摊开手,跟许母说:“阿姨,你今天就回去休息吧,刚刚那位阿姨说得对,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许然然低头轻声说:“谢谢你了。”

  “你陪你妈回去吧。”

  “不用不用,”许母摆摆手,“她明天还有早课,你们寝室还要点名,没事的。小林啊,真是麻烦你了,这大晚上了,还在外面,没耽误你们上课吧?”

  “没呢,”林向屿笑了笑,“阿姨你别客气,许叔叔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和然然在一块儿。”

  说到这里,林向屿和许然然都一同想起了,许父的那通电话前,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许然然的脸立刻通红,隐在黑夜里看不太出来。

  许然然低下头伸出手,偷偷勾住了林向屿的手指。

  这一幕被许母看到,她捂住嘴巴偷偷笑,摆摆手:“好啦好啦,不管你们年轻人的事了。”

  许然然抬起头,晃了晃勾着林向屿的手指,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揉了揉鼻子,说:“从今天起,就请多多指教了。”

  想要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间,林向屿几次欲言又止,此时再开口,好像说什么都已经为时已晚。

  “喂,林向屿,你怎么不说话了?”胡桃在电话那边问。

  “没什么,”林向屿说,“谁先表白很重要吗?”

  “觉得她还不错,所以就在一起了,是吗?那就是说,谁都可以?”胡桃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我也可以吗?”

  林向屿终于舒展开眉头,似乎是很愉悦地笑了:“你不行。”

  胡桃的手指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痛得钻心,她只觉得心中有一面墙轰然倒塌。

  “为什么我不行?”

  “不知道,”林向屿伸了个懒腰,表情夸张地说,“喂,难道你可以想象吗?我和你谈恋爱的样子?”

  “说得也是,”胡桃继续故作轻松地说,“仔细想一想,让我们两个人手拉手一起喝一杯珍珠奶茶,在大庭广众下抱着亲来亲去,想想我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多谢林大少爷手下留情,没有指染臣妾。”

  “什么指染,”林向屿哭笑不得,“那叫染指!真是的,怎么考上大学的。”

  这天晚上,林向屿去学校后门的小吃街买夜宵,室友和他一起,肩负整个寝室的任务。两个人在烟雾缭绕的烧烤摊子前站着,老板用绳子吊了一个灯泡,有小飞蛾在围着飞来飞去。

  室友从包里摸出打火机,递了一支烟给林向屿,他摇摇头。

  “忘了你不抽烟。”室友笑着将烟别到耳朵上,用手肘捅了捅他,“想什么呢,一直发愣。”

  “没,我这是盯着老板,怕他手抖,孜然放太多。”

  “孜然就是要多放点才好吃呢。”

  林向屿笑笑,没有回答。

  他不想承认,站在最喧嚣热闹的街头,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了胡桃。他总是时不时地想起她,毕竟他们相识太久,关于这个人的回忆实在是太多。

  想起她插科打诨地问他:“为什么我不行?”

  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要很久很久以后,他才能真的懂得。

  而此时此刻,城市另一端的胡桃,踩着宽松过头的拖鞋,推开阳台的门。她走到栏杆边上,看得见城市的车如流水马如龙,人来人往,也不知道每个人都有着怎样的命运。

  胡桃想起平安夜那天晚上,林向屿从胡琳演出的礼堂出来,给她打电话,汇报任务圆满完成。他问她有没有苹果吃,胡桃对着一箱子的苹果,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没有。

  她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要报C大?”

  “说出来肯定被你骂,”林向屿漫不经心地笑,十二月的气温已经降下来,胡桃能想象,他说话的时候嘴边会哈出一团热气,他说,“不是约好了吗,要一起念大学,吃喝玩乐轧马路,要一起认认真真地浪费青春,胡桃……我答应过你的。”

  “你呢?”林向屿还是不紧不慢,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让人分不清他只是随口一问,还是在心底藏了许久,他问胡桃,“那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是说,留在本地念师范吗?”

  那天她是怎么回答的?胡桃自己都不记得了。

  有风从阳台吹过,送来盈盈暗香,一月已经剩不下太多的花了。胡桃想,大约是提前绽放的蜡梅,才能在寒冬里停留那样久。

  夜空里难得看得见星星,一闪一闪,最亮的那两颗靠得太近,让人误以为它们会永远在一起。可让人遗憾的是,这早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发出的光。再美丽再耀眼的星辰,或许都已经在无边无垠的、寂寞的宇宙中灰飞烟灭了。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他们曾经那样、那样近过,只差一点点。

  一点点。

  奈何缘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