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她期待地看他,心底一丝希望像是种子终于见到阳光,不顾一切地萌发。

林霏白长久沉默着。

她看到他眼里的无奈和挣扎,残存的希望一秒一秒枯萎成灰。

“没有。”他终于说,“很抱歉。我没有。”

她不甘心:“真的没有?”

他温和地说:“没有。”

她只觉得自己陡然向无底的深渊一直坠下去,急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有些话来不及思考,就那样冲口而出:“这样就算给我交代了吗?你就认定我一定会等你?如果,如果我不等呢?”

“我要说的,那天在马场都说了。到今天,我还是一样。小樾,我不会改变心意。”他默然许久,看着远处,唇边泛起苍凉的微笑,“但是,如果你不想等,可以不等。”

她的全身都僵直起来,终于落入万丈冰窟。那么久的等待,事情依旧没有任何起死回生的余地。他终于还是做了选择,另一个女人比她更重要,她拥有的只是一场梦。

已经如此,还能怎样?

再一步,也不过粉身碎骨。

乔樾站起来,脸颊都在微微颤抖,然而的确是在微笑:“所以,这是你给我的生日礼物?告诉我叫我别再等你?让我滚蛋?”

“别这样。小樾,我没有办法。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做。”林霏白也站起来,扶住她的双肩,“你值得拥有最美好的人生。我的心意不会变,但如果你有…更好的选择…”他说得越来越艰难,越来越低暗:“我…不会怪你…”

“林霏白,你今天为什么来?是想要我的祝福吗?”她继续微笑,“好。我祝福你,祝福你和丛骞破镜重圆,祝你们婚姻美满。这样够不够?还要我说什么?你说。”

她的祝福比诅咒还让他绝望。“别说了!”林霏白的胸口史觉得有利器在狠狠绞动,痛不可挡,他用力抱紧她,声音颤抖,“小樾,我爱你?我说了我会回来,你必须相信!从你12岁到现在,没有一天停止过!”

“有什么用?”乔樾推开他,泪水含在眼眶中,“林霏白,我也爱你。出生以来,我唯一爱过的男人就是你,爱到自己都没有办法相信。

她退后两步,站得直直的,嘴角含笑,神情倔强:“但是,那都过去了。林霏白,从现在开始,我不爱你了。再也不爱了。遇到你…”眼泪终于流下来,“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最幸运的事情。谢谢你给我的温暖,陪了我整整16年。”

“现在,我不需要它了。”就算是心尖最疼的一块肉,也要活生生把它剜掉,否则不得往生。

“我把它还给你。”

“谢谢你。”

她吸了一口气,最后说:“再见。”

林霏白慢慢后退几步,然后站定,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烙在心底。他并没有流泪,眼里只有痛楚燃烧过后的灰烬。

最后,他脸上渐渐浮起一个奇异的惨淡笑容,突然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去。

乔樾没有动。

他的影子早已经消失在街角尽头,她仍然没有动。

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生日。

就是在这里,不过是几个月前,他给了她第一个吻。

小樾,让我来照顾你。

小樾,这个岛是我们的。

小樾,这幅画是你。

他卖掉《中国茉莉》,只为了她开心。他用钢笔给她写信。他要她等他回来。

不过是几个月前。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大梦醒来,身心都是苍凉的空洞,再无半丝力气悲伤。

只剩手里一个蛋糕。

她坐下来,挖了一块蛋糕填进嘴里。一勺接一勺。

这是他亲手为她做的蛋糕。底下是抹茶的味道,翠色的叶子原来是芥末,薄薄一片入口,呛劲轰然而起,一路冲过鼻咽,天灵盖上乱针如麻,那种窒息感,良久仍然袅袅不绝。

仿佛灵魂冲壳而去,剩下空空的躯壳,没有痛,没有悲,只是麻木。

从来没有吃过这样辛辣的蛋糕。她狼狈呻吟,眼泪立即涌出来。

他不是故意的,他一定是忘了告诉她。

林霏白就是那种分手也艺术得让人终身难忘的人。

这是他无意间留给她的初恋的结局,即使甜美,最后也不忘狠狠地要她流泪。

宁肇安下车走过来,仿佛是极为反感和不耐烦:“行了!你这样子做给谁看?”

她笑起来。是啊?做给谁看?这幅鬼样子。

她放下蛋糕,抹掉脸上的水痕:“我第一次吃芥末做的蛋糕。还真辣。”

宁肇安坐在刚才林霏白坐过的石头上,不无讥讽:“我说呢。他跑去香港一个礼拜,原来就为这个。丛骞肯定以为是为也学的,看来是痴心妄想。”

乔樾把剩余的蛋糕扔进垃圾桶,平静地说:“麻烦你转告丛骞,她赢了。从今往后,我跟林霏白,再没瓜葛了。”

“是吗?”他敏锐地侧头看她,目光炯炯,“你的诚意我相信。我该相信你的能力吗?这么多年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小林老师,你真的能忘记?”

她虽然有些反感,但一时间万念俱灰,也提不起精神再跟他争论,看着前方:“你相不相信,跟我有什么关系?总之以后,我跟你们家,再没有半点关系。”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情?说翻脸就翻脸。”他眉宇间隐约有怒火,扭头深深呼气,“话别说得太绝。”

她疲乏地垂下头,慢慢说:“你别不信。真的,我不会做这种事。如果不是…算了,我很快会离开。这样她总该放心了吧?”

他皱起眉头盯着她:“要走?什么时候?去哪里?去多久?”

她意态阑珊地垂着头:“没想好,总之不想待在南海了。”

他反应很快:“作为朋友,我建议你不如先请两周的假,出去散散心,回来再说。你很快会发现,离开南海是不明智的。”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公寓高楼,继续说,“这里有你的家,你的兄弟姐妹,还有。”他猝然停住,扭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还有爱你的人。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不是对…对他们太不负责任吗?先别忙决定。”

“请假没有意义。我想离开,越快越好。”她精神恍惚地摇头,“你不知道,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他。地铁里弹吉他的流浪艺人,路上背着画夹的学生,还有马路上的越野车…就连吃火锅,我都老想起他…”

他突然站起来踱了几步,背对着她点燃一支烟,快抽完了才走过来重新坐下,口气变得镇定和缓:“也不急在这一时吧?过段时间行不行?地产方面处理得差不多了,集团的工作重心很快就会转移。到时可以去其他分公司。要是不想做地产,辉晟还有酒店和旅游业。明年夏天我要去南津打理公司,正好需要帮手。江南的风景不错,你可以一边工作一边散心,或者干脆去旅行一阵子。这样行不行?”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瞬也不瞬,“行不行?”

只要她答应其中任何一条,总会有办法的。

她温柔地微笑起来,轻轻捶了一拳他的胳膊:“谢谢你。再说吧。”既不拒绝,也不接收。

看她的样子,他知道把握不大。“至少得告诉我你去哪里吧?”他第一次觉得这样无奈,声音低下来,“乔樾,你别走。”

他还要说什么,被她打断:“你们男人一般都去什么地方消遣?”

他盯住她:“你想去?”

“反正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去喝两杯。”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掐灭烟头:“跟我来。”牵着她的胳膊拉上车。

除了跟一帮同事包房唱歌,乔樾这辈子泡吧的次数一只手就可以数完,还是跟闺蜜一起。她不喜欢酒吧里震耳欲聋的劲爆音乐,衣着暴露的舞蹈,以及不怀好意的陌生异性。

但今晚不同。今晚她需要发泄,需要…放纵。

舞台中的女孩们时尚漂亮,身上的布料很少,男男女女挤作一团,金蛇狂舞,魅惑得毫不掩饰。乔樾眼睛都看直了,不由得也蠢蠢欲动。除了舞台和吧台,只有从天花板投映到地板上的团团花朵,在幽暗里显得暧昧又魔幻。音乐的鼓点震耳欲聋,夹杂着狂热的欢呼和尖叫声。一切都像进入了一个超现实的世界。

难怪容易发生故事。感官这样刺激,荷尔蒙不升高才怪。

宁肇安的行情很好。他只是摘掉领带,松开衬衫衣领,刚坐下来点烟,就不断有美女前来“借打火机”、“问时间”。可惜看到他的脸色,全都纷纷却步。

乔樾坐在吧台边,喝各式的利口酒。她喝得不快,但一直没停,身体跟着音乐轻轻打着拍子。喝到后来,味觉已经麻木,只觉得渴。

宁肇安拿走她的杯子。她伸手去夺:“你管我?你自己比我喝得还多!”如果不是他像尊门神一样地镇守在旁边,吓跑了好几位前来搭讪的男士,她也不至于这么乏人问津。

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刻意装扮自己,不够性感,与周围气氛格格不入。于是索性脱掉外套,露出里面贴身的黑色针织连身裙,四周打量。

幽暗角落的沙发上有个男子,长身修眉,臂弯里挂着一名美女,眼睛却一直若有若无地注视着这边。她定睛看了数秒,朝那男子妩媚一笑,举举酒杯,算是打招呼。

她当然记得,亲爱的Mr.Money。

钱正谦用两根指头轻轻推开臂弯里的美女,起身端着酒杯微笑着走过来:“乔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实在是缘分。”一面在她旁边坐下,对着宁肇安一笑。

宁肇安掸了掸烟灰,鼻孔里呼出一团白雾,似乎根本没看见对方。他看起来毫无情绪,面朝着吧台里的落地玻璃酒窖,独自坐在缭绕的烟雾中。明明置身喧嚣红尘,却对周围视若无睹,仿佛灯红酒绿只是为他平添了烦躁。

钱正谦很会说话,聊得开心的时候,很自然地拉起乔樾的手:“跳舞好不好?”

乔樾正中下怀,任由他拉起自己,走向摇动放肆的人群。

只走出一步,宁肇安一只手臂将她大力拽回到吧椅上:“坐好!”

乔樾有酒壮胆:“我要跳舞!”

宁肇安一只手捉着她,她怎么都站不起来。

钱正谦在一旁闲闲插了句:“何必呢?Johan。”

宁肇安狠狠摁灭烟头,冷哼一声,黑着脸回应:“我管教我的人,跟你有什么相干?”从皮夹里抽出一小沓粉红钞票放在柜台上,拖着她就走。

她被拖出门,风一吹,酒劲开始上来,兀自还在扑腾挣扎:“我才玩了没多久!”

宁肇安充耳不闻。

“嘿!”钱正谦追出去,“你怜香惜玉一点!喂!”

宁肇安早关上门,发动车子,转瞬不见了。

乔樾在车上头昏脑胀,到了停车场抱着车椅死活不肯走:“我不下,我不回家,别拉我…”

有人将她拖出来,扛在肩上。连喝醉的权利都没有,她只觉得委屈,哭起来:“我不回去,不要你管…”

宁肇安把她放在大床上,烦躁地摔下外套,坐在旁边。

她还在醉呓地哭。他听得不但刺耳,而且刺心,一把将她拎起来,咬牙切齿:“乔樾你给我睁开眼睛,你看着我,我问你,你就这么想离开南海?你就这么在乎林霏白?他留给你的记忆难道一辈子都磨灭不掉吗?”他扳过她的脸,“我问你,南海就没有任何值得你留恋的东西吗?哪怕一点点?”

乔樾被他逼得大哭起来:“不要逼我!头痛!”

他的眼睛像幽黑的深渊,有暗流在漩转:“乔樾我给你时间!我都说了给你时间,你还想怎么样?你空间要逼我到什么地步?你不把我玩疯就不甘心是不是?嗯?”他离她越来越近,只有半个呼吸的距离,那样透彻地直视着她,令她无处遁形。

他的眼睛,覆着一层密密长长的睫毛,闪着细碎的幽光,那么动人。

林霏白也有一双迷人的眼睛,睫毛像随时都会抖落阳光,璀璨得令人不敢逼视。

她不由得伸手触摸他的脸颊,喃喃说:“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要我?”

宁肇安覆住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声音暗哑:“乔樾。”

她眼前的人影一会儿变成林霏白,一会儿变成宁肇安。她困惑地眨眨眼,贴在他胸膛上:“你不要走…”一只手在他的左胸寻索,“你的心呢?在哪里?”她当然找不到,于是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是我的心,你为什么不要它了?我很难受!每跳一下都痛!你把它拿去吧!你不要了,我也不要了!”她呜呜地哭着,浑然不觉面前的男人正变得越来越危险,按在她心口的那只大手已经收紧,覆住了她。

不等她反应,他已经笼罩过来。这个吻近乎侵略,撬入每个角落,狠狠磨砺。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满是焦灼。

他要失去她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和痛楚,令他无法抑制汹涌的情潮。

她莫名其妙地哼了一声,徒劳地推着他。他的动作变得粗鲁,硬硬的胡渣扎得她的肩颈发痒,于是她糊里糊涂地笑起来,缩成一团。他追上去把她的身体展开,灼灼地熨帖着她。

“乔樾,乖,你别走…”他喘息粗重,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他身上的休息温暖清冽,她只觉得心里一阵痒,迷蒙地叫道:“霏白…霏白…”

宛如当头一棒,激情万丈的男人刹那间静止,形成一个充满张力的定格画面。

最后他松开她,慢慢起身走出去。

夜色凝洁,像一块永不融化的万年玄冰。月亮从浓重的乌云堆里露出脸来,亘古不变地睥睨着人世。

他站在露台上,吸完一盒烟。凌晨是最冷的时候,他穿一件单衣,已经从头凉到脚。后来下起了大雨,寒风夹杂着雨点,扑扑地往他脸上、身上抽打。

乔樾早上醒来,伸个懒腰的时候碰到另一个人的身体。

她立即弹起来。

原来她在43层的顶层,宁肇安和衣躺在床的另一侧,浓眉微皱。

昨晚去喝了酒,然后…她低头看看衣服,还好,基本齐整。

她推一推他,他哼了一声,皱着眉。她看着不对劲,伸手一摸,额头发烫。

乔樾立即爬起来四处找药。她对他家不熟,到处找,几乎把他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一颗药。可见这人自负,从来想不到自己会生病。

她只好返回睡房去拖他:“宁肇安,醒醒,快起来,去医院,快起来!”

宁肇安微微睁开双眸,看了她一眼,翻了个身,滚进她刚刚睡过的地方。

他那么沉,她怎么拖得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只是除掉了他身上半干的衣服。

然后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在自己脸红以前,把能找到的被子全部给他盖上。

中途进来,看他一直在发汗,心想到了晚上还发烧,就打120急救电话。结果快下午了,他终于醒了,额头已经不那么烫了,问她要水喝。

她倒了一杯温水,扶着他喝,又听得他说:“饿。”

她看见他的样子,禁不住心软:“你想吃什么?”

他说:“桃红柳绿。”

“什么?”

他睃她一眼,放慢语速,一字一句说:“桃——红——柳——绿——粥。”

她又去厨房转了圈,一无所获,只好从冰箱里翻出鱼子酱和面包,放在他床头柜上,抱歉地说:“要不,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吧?”

宁肇安只瞟了一眼,就合上眼睛,脸色冰冷,不知道在发什么脾气。

她差点给气笑了。不吃就不吃,能饿着谁啊?要不是看他是个病人,才懒得理睬。

“什么都没有——腊肠,芹菜,怎么做?”

他从床头柜取出一枚钥匙和一张卡递给她。

“你给我干什么?”

“去买。”他说了个简单的密码,“回来自己开门,我睡觉。”然后又躺下去。

乔樾狠狠瞪他。德行!生病了不起啊?

她跑到客厅坐了一阵,想了想,还是拿钥匙出去。

回来的时候,宁肇安已经很自觉地起床了,坐在餐桌旁,看着一份收购协议,不时望一眼厨房里忙活的她。

她看他眼巴巴的样子,觉得十分滑稽,又忽然想起件事,转头说:“你上次那些东西还在我那儿呢,正好都在家,待会儿我去拿上来。”

“东西?什么东西?”他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放下文件,“还在?”

她点点头:“在啊。你不是忘了吧?”

他重新拿起协议,眉目淡淡:“那都是你们女人吃的,我一个男人拿着干什么?你看着处理就行了。要不,就自己留着吧,反正你年纪也不小了,补补也正常。”

原来是保健品。乔樾对他这种皮里阳秋的挖苦腔调,觉得消受不起:“那怎么行?那是你的东西。”

宁肇安在看文件,面无表情:“没人要就扔掉!”

她以为自己没听清:“扔掉?”

他不理她,“哗”地翻了一页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