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纳闷道:“既然如此,那还怕他干吗,只管带就是了。”

他说:“人到底要面子嘛,像那位那样公开撕破脸皮的毕竟是少数。”

我拍案而起,“道理在我们这边,由不得他们横!”

方客侠还没反应过来,我几步冲到高傲身边,和他一起舌战围上来的服务员:“太不讲理了,我们可是花钱买了你们的东西坐进来的,凭什么不让带!告到天皇老子那儿我们也赢!”

“就是就是!”高傲搭腔,拧开一瓶脉动,“你们这儿卖这个吗?卖吗?我就喝这个,什么娃哈哈什么康师傅,我不爱喝!消费者是上帝知道吗?为什么不让上帝喝他喜欢喝的东西?”

服务员被我们说得一愣一愣的。

方客侠格开我们,“这里她做不了主,跟她说也没用。”他对服务员说:“叫你们经理来吧,如果不怕事,也可以叫上保安,再不够的话,我们还可以去工商局。”

服务员一溜烟地跑了,我口干舌燥,接过高傲手里的脉动一通猛灌,高傲已经在跟方客侠打招呼了:“谢谢,哥们。”

“不客气。”

他们俨然很熟的样子,以至于我忘了介绍。我们一起向桌子走去,有人见那张桌子空着,就端了自己的餐点坐在旁边吃,不管是高傲也好,我也好,方客侠也好,显然都对这种鸠占鹊巢的做法相当不齿。我们不说一句话地盯着他,他和居高临下的我们对望了几秒钟,立刻端起盘子走人。

我们很自然地坐下,高傲似乎觉得不对,看看我,又看看方客侠。

方客侠也是如出一辙的动作。

我们面面相觑被送餐员打断:“两客小笼包二两锅贴一碗鸭血粉丝一碗糖醋小排面餐点齐了请您签……收。”

我签过之后对方客侠说:“要吃什么?”

他说:“和你一样好了。”

被忽视的高傲拧着眉毛,“你们认识?”

我赶紧说:“同学。”

方客侠终于明白过来,“他就是你那朋友啊?”

我很讶异,“哎?你不知道吗?”

吃饱喝足之后我们站在街上,“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方客侠问我。

我看看高傲,他叼着桌上一桶牙签中精挑细选身材比例最好的那根,不为剔牙只为装样子,倨傲地看看我,“等会我还有事,你自己玩去吧。”说着挥手打发我们快走。

我和方客侠在黄昏里站了一会儿,他说:“去BOBO坐坐好不好?”

“那不如去我家里,可以多坐一会儿。”

我们散步回家,路上我买了一盒立顿红茶。我觉得他应该喜欢喝茶,但是家里并没有这种饮料。

第58节:一直不说永远(58)

泡了茶和咖啡端出来,我们坐在地板上看书。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觉得无聊,如果那样的话我根本看不进去一个字。于是我问:“开音乐好吗?”

方客侠把头抬起来,“不会吵吗?”

“不会,不同的音乐配上不同的文字会很有感觉。”

“那么你来选CD吧。”

我爬起来坐在书桌前,忍不住觉得奇怪。我从来没想到我会和一个同龄的男孩一起坐在家里的地板看书。在我印象中,齐浩才是正常男孩的形象,换言之,他喜欢的才应该是正常的年轻男孩所热衷的生活。这样的男孩,是不可能坐在我家的地板上和我一起看书的。

我选了Evanescence的唱片,打开音响。我喜欢把声音开得很大,但我想也许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这样嘈杂的声音中看得进去书上的情节,于是特意把音量关小了两格。

就这样,等我把头抬起来时,桌子上的钟告诉我时间已经过去了3个小时。我赶紧望着方客侠,他已经合上书,闭上眼睛靠墙坐着,手指在地板上合着音乐轻轻打拍子。

那真是一幅很宁静美满的画面,如果我能够将它永存下来。

可惜我没有相机。即便要买,也得排在太阳能热水器后面。

我伸出手指作成相机框的形状,正在调整焦距,他睁开眼睛。

“嗨,你在干什么?”他问。

“拍照啊。”

“拍好看点。”

“难说。”

我们笑起来,我说:“方客侠你知道吗,一个学摄影的朋友说了,要照好照片就必须牺牲形象。摄影必学六种姿势,我摆给你看!”

我蹶起屁股,上身前倾,“这是一种。”又劈叉蹲在地上,“这是一种。”然后趴在地上,“这又是一种。”

他笑道:“看你看书的时候安静得很,一旦动起来怎么就没个正经啊?”

“也许是种伪装吧。”我说。

“听到过这样一种说法,擅长喜剧的人必定深尝悲苦。”方客侠说着,手指在地板上划了个半圆,抬起眼来定定地看着我,“看你玩世不恭和男人一样的笔触,并非一帆风顺成长起来的女孩子所有。”

“什么什么?男人一样?”我大受打击。

“一个浪荡子的口吻,落魄又寂寞。”他说,“和如同机械一样冰冷完美的文字相比,很有灵性。所以当我看到你后来给我的那些东西时,真是吃了一惊。我想,如果这是捣麝成尘的真实水平,还不如不要认识她。”

“哎,方客侠,谢谢你。”我换了一张爱尔兰音乐,“这辈子也许就你这么看得起我了。我从没有要靠文字大红大紫的念头,因为我无法将写作变成为了大多数人而设的服务,自然就不能奢望大家都来喜欢我的东西。但是有那么几个人,比如你,再比如……”

我的脑海里冒出雪的名字,我答应过她,为她写小说,哪怕只有一篇。

方客侠认真地看着我,等我说完。

“再比如以后真心喜欢上我文字的朋友们。”我把雪的名字咽了回去,“在写出让你们满意的文章之前,我会一直以这种身份存在,只要还有人需要阅读。”

方客侠眉头忽然皱紧起来。

“可是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我担心这个社会会给你沉重的打击,沉重到让你无时无刻想要放弃自己的梦想。”

“很有可能啊。”

“几乎没有人能在这个畸形的社会系统中为自己活一辈子。大家不停地被改造,去磨合,成为社会高层的需要。中国高层需要CEO,需要能挤进福布斯排行榜的富翁,中国底层需要有知识和理想的农民,需要相当于博士水准的幼儿园老师……但是谁的理想是成为农民和幼儿园老师呢?这些问题,你等不到毕业就会面临,太现实了。”

他说的每个细节都对,我说:“那你觉得我是趁早放弃好呢,还是负隅顽抗呢?”

我这话说得方客侠也愣住,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哪种对你来说比较好。”

我有心岔开话题,就说:“方客侠,你会弹钢琴,那会谱曲吗?”

第59节:一直不说永远(59)

“会,怎么?”

我说:“你知道我心目中最浪漫的男人是谁吗?那个把情书写在五线谱上的王小波。第一次听说以后我就想试一试,在一个人谱好的曲子里,把小说写在那些蝌蚪中间,一行曲谱,一行文字,就像作词一样——弹钢琴的人会不会有很奇特的感受呢?”

他很感兴趣地扬起眉说:“这是个好主意,我有时间会谱谱看的。要是谱好了,你一定要写噢。”

“答应了你,就一定会。”

有时候一句承诺,未必不能支持一个人的一生。

只要他够坚定。

我不知道对雪和方客侠的承诺,让我支持了多久……反正,我一直、一直就这样生活着,从来没想过要改变。

从来没有。

12

茜伶过生日的时候,只约了我和高傲两个人。

我们异口同声地夸她漂亮。

茜伶显得很高兴,说:“今天我请客,不要再AA制了。”

她要了啤酒,像新人结婚那样堆成一个品字形,扬言说不喝完不能回家。

我也不记得喝了多少,中途似乎在桌子上趴着睡了一会儿。我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本能地抓起自己的诺基亚喂了好几声后,突然清醒过来,桌子上茜伶的松下在震动,我四下一望,茜伶和高傲都不知所踪。

我拿过她的手机一看,来电的是张天叙。

我把手机放回去,摇摇手里的啤酒罐已经空了,顺手又开一瓶。

手机锲而不舍地响着,我按下接听键:“喂。”

“茜伶,生日快乐啊。祝你越长越漂亮,礼物已经提前寄出去了,你最近这两天应该就可以收到,是你跟我说的那款戒指,尺寸应该差不多……”

“嘿,”我打断他说,“你连女朋友的声音都分不出来啊?茜伶大概去厕所了吧,这会儿不在。”

“啊?”张天叙很意外地说,“那,你是哪位?”

“我是周月年。”

“周月年……”他拖长声音思索着,“你是写文章很好的那个周月年吧?据说你现在出书了?”

“胡乱写来着!你怎么样啊?”

“还可以。对了,可不可以把你的书给我看看?”

“可以是可以啊,不过你要把你们恋爱的过程告诉我,我好当素材嘛。”

“呵呵,我和她的浪漫故事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说给别人听呢,不过,等我回来吧,帮我祝她玩得开心,拜拜。”

“……拜拜。”

我们挂断电话。我把手机放回去,一边喝酒一边静静地打量。

四年多,我没有跟他说过这样多这样随性的话。

同样四年多,他对我的印象除了文章还可以之外,没有其他。

真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庆幸,我所有的自信、自由和洒脱,一旦碰到他就肤浅得全部转化为自卑,没有任何招架之力。我深切地知道我永远只能担任自己故事里的女主角,而茜伶,才是现实生活里真正的宠儿。

茜伶从卫生间走出来,爬回座位上又拉开一罐啤酒。

我按住她的手,说:“刚才你男朋友打电话来祝你生日快乐。”

借着酒劲,我故意说得很大声,好让跟她一起回来的高傲也听得见。

茜伶一怔,“男朋友?谁啊?”

我说:“张天叙啊,还有谁,你有几个男朋友?”

“他啊。”茜伶放心地格开我的手,“你又不是不认识他,直接说名字不得了。”

我说:“听口气你男朋友还带编号,该不会除张天叙之外还有另外的人?”

她奇怪地瞥了我一眼,“你胡说什么呀。”

我提高声调说:“茜伶,不是我说你啊,有了这么好的男朋友可不要再有非分之想了。”

“你怎么啦,喝了点酒就胡说八道的。”茜伶当我是发酒疯,不以为意,“又不是每对谈恋爱的都得跑去领结婚证,遇到更喜欢的人分手有什么不对?”

我说,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你知道什么是知足吗。

她这样的女人,真是上天给全世界男人准备的劫数。

“别这么严肃呀,莫非你对他有意思?难怪对卫伟也不冷不热的……”

第60节:一直不说永远(60)

我“乓”地把啤酒剁在桌子上,拽过背包拿出一百块钱丢在桌子上,“我看你这生日也甭快乐了,拜拜。”

“唉!唉!”高傲甩着手上的水珠冲我叫道。

出了门,被风一吹我才清醒点,我发什么脾气呀。每个人性格不同,世界观不同,我有什么权力要求他们都按照我的是非观念生活?

想想也觉得自己挺莽撞的。

高傲追了出来,见我站在门口发呆,冷笑一声,“哟,没走呀。”

我没好气地说:“滚。”

“真是个头脑有蛆的女人,我说你是不是傻瓜呀?哪有这么说自己朋友的,你这么说她不跟你绝交才怪。”

我说:“她不会。”

“你干吗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人家两口子干你什么事?”

我嫌恶地瞪了高傲一眼。

“瞪什么瞪,长得不如人家漂亮,嫉妒啊!”高傲那混蛋挑衅地说,“美女身边有十几个男人围着转有什么不对的?自己没那个艳遇就安分点吧。”

虽然不是第一次领教这王八蛋的毒舌头,但我是第一次想踢他屁股却不假。

“既然如此,你何不死在她裙子底下好了,反正也不多你一只。以后别来烦我,你这狗日的!”

我过马路,高傲在身后叫道:“长这么丑还有脾气,你这女人!你从哪里学的这口粗话?”

我一边走一边转身,对他比了个你去死的手势。

高傲立刻拔腿朝我追来,我当然撒腿飞奔,我们在马路上龟兔赛跑。

一辆16路救了我一命,当我跑到车站时它正要开走,否则我真想象不出来那厮会把我怎么样。透过车窗我看到他气急败坏地追赶着公交车,活该。

但我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得意过后我才发现那是一辆空调车,可我只有一个钢釴儿。

冬天来临之际,我终于能理直气壮地冲到皇明太阳能热水器专卖店去,喜气洋洋地对店员说:“我要订一台冬冠210,要18根管子的那种!”

“您要什么时候安装?”

“当然是越快越好啦,明天行吗?”

“如果有货的话,没问题。”

我在提货单上大笔一挥签上我的名字,交了订金,然后才开始仔细地询问:“我家可以安装吗?”

大约是没见过我这样的顾客,什么都不问清楚就先交订金,交了才问能不能装,接待小姐愣了一下才说:“您住哪里?”

“XX小区。”

“哦,那里都是平顶,火柴盒式的房顶,没问题的,您家几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