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真的?你天天跟在我身边,要怎么赚钱啊?”“你上来我就告诉你。”“好啊好啊。”她一股脑往上冲,却忘了念七乃习武之人,又怎是她能轻易追得上的。

莫寒一路叽叽喳喳地到达了山顶,她也不去纠缠念七,一溜小跑便到了简陋的木屋前,轻叩柴扉,嚷道:“先生,先生我来找你玩了!”念七被噎在一旁,对于她奇特的喊门方式不予置评。

“是不是没人啊?那我进来喽!”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左右看了看简陋得一目了然的小屋子,最后将视线停留在被洗得发白的床褥间,她撇撇嘴,调笑道,“好个懒先生,日上三竿竟还赖在床上不愿起来,传了出去,岂不有辱先生的神医盛名?”躲在被子下的人噌的一声弹起,甩开被褥,只穿着单衣便出现在莫寒眼前,没有丝毫顾及,几近抓狂地问道:“东西呢?东西呢?快点快点,我都快饿死了!”念七上前将食盒丢给狼狈的神医岑缪崖,一脸鄙夷。

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东西,岑缪崖满意地拍拍肚子,又回复了世外高人的模样,对着莫寒挖苦道:“我说阿九啊,你不在家忙着帮王爷照顾快要生产的小老婆,跑我这来做什么?”

“嘿嘿,我这不是给先生送吃的来了么?既然先生不想,那我以后不送就是了。”三四天才吃这么一餐,岑先生真乃当世之仙人也。

“非也,非也。

阿九误会老夫了。

三年来,老夫在此处侍弄花草,钻研药理,多亏了阿九姑娘照顾才不至于饿死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此恩此得,老夫没齿难忘…………”“行了行了,你既然吃饱了,我就走算了,你也没什么好看的。”说完拿起桌上空空的食盒,转身便走。

“看你眉头深锁,神色郁结,不是要来找老夫谈心的么?怎么就这么走了?”岑缪崖抖了抖穿了一半的蓝色外袍,挑眉问道。

“不是,就是…………哎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屁股坐在破旧的椅子上,她极为不雅地翘起二郎腿,摇摇晃晃不知如何开口。

“那,让老夫来猜猜。

嗯…………是为了王府里新来的女人烦恼?”点头。

“算算日子,最多四个月,她便要生了吧。

你看了难过?”“不是。”莫寒摇摇头,盯着自己脚尖上粉红色的桃花出神,“那个孩子…………出生之后要由我来带,我…………是不是算要当妈了?”“不是,你不是在想这个,你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逃跑一回?”“哎哟————”她敲着自己的脑袋,仰天长叹,“先生你干嘛要那么聪明嘛!真是的!”

岑缪崖一阵得意的笑,止不住继续挖苦,“不是老夫聪明,是阿九你太笨,脸上根本藏不住事。”“我这不是看着在先生这么?又没外人,装个什么劲啊!这段时间在王府里,我都快装成颗大头蒜了!”她又是一顿抱怨,像个丢了玩具的乃娃娃,“没有想过能够真的逃跑,我只想躲开一阵子,毕竟…………如果再在那里待下去,不死也残!”“你要逃,老夫并不反对。

你经历颇多,自然知道如何进退。”岑缪崖轻抿一口桌上隔夜的凉茶,饶有兴致地问道,“老夫只是好奇,阿九你出身汉家皇室,怎么会对六王爷纳妾一事如此反感?且王爷待你,可说是极好,但从你中毒一事,他的紧张程度就能看出。

为人妻的道理,在你嫁来燕京之前,宫里的老师、嬷嬷早就教导过了吧,怎么还会,还会如此…………”“不可理喻。”莫寒侧过头去,亮晶晶的双瞳望向正不知该如何措辞的岑缪崖,无所谓地笑了笑,“对么?”“大概是吧。”“反正…………在世人看来,我就是如此不可理喻的女人。

超然洒脱如先生你,也无法理解我的心思。

但是,那又如何?”“无论如何,老夫劝你,做人有时要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无知是福。

还有,懂得惜福啊,阿九。”“哎哟先生,我今天来又不是跟你探讨三从四德的!我想问…………先生你这有没有什么吃了就能一直睡一直睡的药啊?就这样睡过去,一直睡到结束的那一天也挺不错的!”莫寒凑近了,压低嗓子贼兮兮地问道。

听到是向他索要东西,岑缪崖开始装深沉。

“这个嘛…………如果给我个三五七年倒是有可能研究出来。”“唉,那就是没有喽,真不知道你说这么多废话干嘛!”她小声嘀咕,对着岑缪崖狠狠翻了个白眼,“那有效果持久的迷药么?”“你想用迷药迷晕六王爷,顺便给他个教训,然后逃走么?”他轻蔑地瞟她一眼,不屑道,“那也未免太幼稚了!”“切,不想给就不给呗,何必这样损我!我是个可怜人呐,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莫寒一拍桌子,潇洒转身,留下满地怨念。

“你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昨夜老夫夜观星相,发现孤煞星显…………”偷偷用余光看一眼没有丝毫停顿意味的人,岑缪崖提高了嗓子继续道,“姑娘不日便会有血光之灾!”

“闭嘴,你才会不日飙血!”莫寒回头,恶狠狠地剜那假正经的中年男人一眼,咬牙道,“一个连北斗七星都找不到的人,还说能夜观星象,你当人都跟你一样,是个破脑子啊!”

“哎,哎,我这不是开场白嘛,可以忽略,可以忽略!”岑缪崖急忙跑到门口扯住莫寒的袖子,讨好道,“过些日子,你家夫婿就要出征去打巴尔虎了。”“巴尔虎?”“对,是你曾取过的巴尔虎。

多半又是个灭族的下场,不是我说,你那男人在战场上可真是杀人不眨眼。

为了个妹妹,那巴尔虎的小子就能冲进帐子挟持你,如若全族被杀,你说,他若活着,会不会跑进王府报仇?到时,你要想办法趁乱逃跑也不是什么难事啊!”“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回来?”“嘿嘿,天机不可泄露!”岑缪崖笑得欠扁,于是莫寒便十分大方的赏了他几个结结实实的爆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甫一踏进王府大门,岑管家便急忙迎了上来,躬身双手将一张大红色帖子递上,“禀王妃,温敦郡马府中来了请帖,三日后满月酒宴。”“嗯。”莫寒微微颔首,接过喜帖看了看,却并未停下进屋的脚步,视线掠过熟悉的字迹,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知道了。

礼物您去挑就行了。”将帖子递回管家,她已然有了当家主母的风范。

“回来了?”突如其来的深沉男声把莫寒惊得一震,跨进门的右脚调在半空中,半晌才落下。

她的视线不再光顾坐在阴影中的男人,这几个月里她已经可以熟练地过滤调他的一切言语,无视他的出现,仿佛回到最初的最初,她孤单,但不孤独,她寂寞,但不哀伤。

漫无边际的沉默中透出永不妥协的执拗。

她不容于世的坚持,保全了作为一个女人灵魂的完整。

茶有些苦,她放下茶杯,从放在一旁的白瓷罐子里倒出些糖来,加在淡绿色的茶水里,自顾自地坐下,细细品了起来。

“今天又去哪玩了?竟错过了晚膳。”终于放过被敲得快碎的茶盖子,完颜煦从阴影中走出,双手背在身后,在厅中来回踱步。

本就是打算逃过晚膳才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再说,每次她出门,他虽表面不说,但暗地里还是派了人跟踪,即使有念七在,他们根本跟踪不了多久就会被甩掉。

话说回来,这几年跟着念七,她反跟踪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兴许不久就能派上用场。

“哦。”又是惯用的三字方案——“哦,嗯,是吗”三种回答方法轮番上阵,直到完颜煦放弃搭话。

“博日娜来了帖子,请咱们去郡马府参加她儿子的满月酒。”“是吗?”“你准备准备,三日后咱们一起去赴宴。”“嗯。”模式化的语言脱口而出,莫寒猛然惊醒,过后才想起要拒绝,“啊,不,你和阿拉坦那木其去吧,我休息。”“为什么?”完颜煦挑眉,愈加不满地说,“阿拉坦那木其只是妾,而且还大着肚子,你这个做正妃的不去,岂不是太不给主人家面子?”挪了挪屁股,她转过身去避开完颜煦凑过来的衰人脸,懒懒道:“就是…………不想去。”完了又像烂泥一般趴在桌上,闭着眼假寐。

他无奈,唇角挂着自嘲的笑。

撩起袍子在她身侧落座,取过仍攥在她手中的瓷杯,感受她留在杯身上的体温,略微有些失神。

“自我归来你便是如此态度,每日说话不超过十句,阿九,听话,别再跟我赌气了。”赌气么?她才懒得去做这样耗费心力的事情,只不过是懒得说话,觉得没意义,没兴趣罢了。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仅仅只是因为——懒得开口。

见她仍旧不答话,完颜煦耐着性子继续道:“乌禄和你有心结这我知道,但这到底是乌禄和博日娜的第一个子嗣,多少你也该给堂堂郡马爷些面子。

听话,去吧,嗯?”仿佛突然间受了什么刺激,莫寒“腾”地拍案而起,怒道:“你丫别再跟我说‘听话、听话’的啊!姑奶奶我一听这个就烦,我是你家的阿猫阿狗是吧,只要拍拍头说声听话就会屁颠屁颠地跟着你要东西吃!我告诉你,没门!我说不去就不去,不去不去不去!”说完潇洒转身,走到门口又倒回来,恶狠狠地瞪着愣在原地的某人,咬牙道:“你个姘头带着你旗下的姑娘一起去吧!祝你们百年好合,断子绝孙!”“啊——”当完颜煦回过神来的时候,莫寒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倒霉的男人只能揉着被踢成重伤的腿,委屈抱怨。

**************“咚咚咚————”弥月放下手中的针线,抬眼瞧那曲腿蜷在躺椅上正忙着神游太虚的人,略微有些犹豫,但还是小心地出声提醒道:“公主,有人来了,要见么?”“哦。”长长地打了个呵欠,她仍旧沉浸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迷蒙着双眼呆呆注视着弥月,半晌无语。

大约早已习惯了她这样随时随地的发呆,弥月无奈,只好起身替她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襟,侧过头去示意守在门边的小丫头西润开门迎客。

人还未进门弥月已然猜到来着何人了,因为人未动,那硕大圆润的肚子就先行进入眼帘。

“王爷让我来请姐姐三日后一同去郡马府…………”莫寒还没来得及反应,弥月就已然义正严词地斥责道:“来了府中这么久连基本的礼数还没有学会吗?见了王妃也不知道行礼,您房中的嬷嬷全当是吃白饭的吗?不如早早打发出去了,也省的在府里白吃白喝,看着还碍眼!”末了又小声嘟囔,那音量却恰到好处地令阿拉坦那木其听得真真切切,“到底是蛮荒之地出来的粗鄙女子,大字不识得半个,也难怪是这幅傻傻呆呆的模样。”

“你————”阿拉坦那木其上前欲骂,但无奈汉语识得不多,找不出恰当的词,转而看向身后的丫鬟落雪,落雪只是自顾自地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一语不发,她陡然间悟出了什么,只是呐呐不言,眼中却尽是怨毒,克制着不去看躺椅上仍旧一身慵懒的女人,极尽她在这里所学会的隐忍克制着自己。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要努力,她要学着适应这深宅大院的游戏规则,她要找一个可以倚靠的力量,保护自己,保护乌尔哈部最后一点点骨血。

那朵草原上的花儿已然在杀父仇人的身下凋零。

剩下来的,不过是活着的一个生命而已。

活着的意义,仅仅是为了延续生命而已。

但也许,还有爱上仇人的耻辱与挣扎。

也许是怀孕体虚,阿拉坦那木其有些接不上话,半晌才道出一句:“王爷说过,那木其有了身子,可以不必行礼。”“是么?王爷说过可以不对王妃行礼么?奴婢耳笨,可从没听说过!”弥月依旧是不依不饶,咄咄相逼,在宫里待惯了的女子,把话说得滴水不漏,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阿拉坦那木其面色一沉,随即便要开口怒对,而莫寒却不知什么时候清醒了过来,撑起身子蹙眉道:“弥月,茶凉了。”“是。”弥月屈膝行礼,垂首上前双手取过仍旧是温温的茶杯,换了茶,在杯底垫上一层隔热的锦帕,又递给莫寒,做得一丝不苟。

莫寒心下了然,对弥月的做法不置可否,但心中依然有一股暖流淌过,即使这样的方式她并不认同,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收效,可是弥月的心意,她体会得到。

这世上心疼她最多的,大约是弥月了吧。

弥月,也是有太多无奈的可怜人。

她并不喝茶,只是将杯盖沿着杯沿来回滑动,缓慢而沉静,偶尔会眯眼用余光看看立在地毯正中央尴尬的孕妇,好似一个伺机而动的捕猎者,用敏锐的神经感受猎物的一举一动。

什么时候,她已然有了如此修为。

她有的是时间,但阿拉坦那木其没有。

“王妃当真不去参加郡马府的满月酒?”放下手中把玩已久的茶杯,她抬眼,睨着仿若花一般绽放的美丽面庞,久久不语。

直到阿拉坦那木其忍不住再次出声,她才恍然惊梦般缓缓开口道:“我想白天的时候我已经同王爷说得很清楚了,怎么?王爷没同你说么?”她挑高音调,这一句疑问拖着长长的尾音,勾得人心不住发颤。

“王妃就看在那木其的面子上去一次吧,郡主得了个男孩,自是高兴得很,咱们也不好得罪了郡主和郡马爷,更不好让王爷丢了脸面。”示意弥月“无妨”,她挑眉看着阿拉坦那木其,嘴角浮显出不可琢磨的深邃笑容,语带嘲讽,“当真是王爷让你来做说客的?”突如其来的提问打乱了阿拉坦那木其的计划,本应在宽广草原上飞驰的生命此刻被削去翅膀,绑缚双足,她极尽所能地去适应牢笼,却依旧是笨拙不堪,只能一咬牙,点头称“是。”

“哦?这样啊…………”她微微颔首,依旧平静淡然,“那么,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这段时间身子不好,大夫说了,要少吹风,真是不能去了…………”“那…………王妃有什么礼物要送么?那木其帮您带过去。”呵,不能把真人带过去狠狠羞辱一番,所以要羞辱一下所赠礼品泄愤么?还有又要借机抓她什么把柄?突然很想问为什么,过了那么久,博日娜还是嫉恨着她,联合起孤独无依的阿拉坦那木其里应外合地一齐对付她,还有曾经派人下毒暗伤她的人,这一对对麻烦,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额头一阵一阵抽痛,她皱眉抚上太阳穴,疼痛感却没有要消逝的迹象,看来,这当真不是个适合正常人类居住的地方。

“不是吩咐岑管家去挑了么?”“还是送些特别的礼物好,毕竟…………毕竟王妃和郡马爷是旧识。”“哦?旧识啊…………博日娜同你说的?呵呵,那行啊,送字画吧,也有才华横溢的祝愿。”说完懒懒起身,吩咐西润准备好纸笔,许久没有练字,但底子还是在的吧,也不至于让人看不清内容。

都是中学时烂熟于心的语句,笔划勾勒只在须臾之间,扬扬洒洒全然是略带拙劣的怀素狂草,只让该看懂的人看明白而已,她点点头,微笑看向立在桌旁懵懂的阿拉坦那木其,庆幸于她的不识字。

三日后的满月酒,她是绝对不会去的,即使很想看看韩楚风的孩子,但一想到那孩子必然要面对的人生,便全是后怕。

袭远北伐的脚步,似乎越来越近了。

到那时,韩楚风要如何抉择,他的家室,他的信仰。

如果博日娜当众拆开这幅字画…………她几乎可以想象韩楚风和完颜煦紧张愤怒的样子。

但那又如何,反正她要走了,临走前给完颜煦添些麻烦也不错。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巨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要玩,就要玩大的。

逃亡

这段日子六王爷异常忙碌,不仅要忙着准备出征巴尔虎,还要忙着处理老婆大人惹出的麻烦。

那日酒筵,六王妃的诗作一鸣惊人,听得懂的人一片哗然,听不懂的人兴冲冲地凑热闹,总之就是满城风雨,直指六王妃的大逆不道。

当完颜煦满身狼狈地回府,她依旧叨念着“嗯,哦,是吗。”三字诀,末了只凉凉地撂下一句:“我也没念过书,见着好看的就随便抄了一首,具体啥意思我不清楚。”便轻飘飘地躲进房里睡美容觉,留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完颜煦一人面对皇帝大臣的连环炮击。

弥月也担心此番做得太过,无论如何那可是当众宣扬自己的谋逆思想。

咽下松软可口的玫瑰茯苓糕,她摆摆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让他去烦吧,也省的来打搅我,活该。”越混乱,越适合逃跑,不是么?*********************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暂时还没有大事发生,但麻烦无比的小事正在进行中。

“你我夫妻二人许久未曾坐在一起吃饭了。”眼前的男人神色柔和,仿佛已过花甲的老人,怀念着过往的美好时光,但显然,此刻坐在饭桌另一旁的妻子并不配合,无论何时,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永远只是填饱肚子。

于是乎,顾影自怜的丈夫只得到一个含含糊糊的“哦”字。

一轮几乎等同于自言自语的对话下来,完颜煦并不放弃,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决定不再给她更不再给自己逃避的机会。

“你是仍旧在气我,还是早已决定自此再不理会我?”深邃的眼瞳牢牢将她锁住,极力抓住她沉静面容上一丝一毫的波澜,许久未有的无力感缓缓爬上心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至少这已经是我最好的表现,如果你还不满意那就去换个角儿,别再指望看我演戏。”莫寒放下筷子,感受饱涨的胃,顿觉中气十足,说话也不知不觉地冲了起来。

“呵…………”他无声苦笑,叹息之后方才开口,“半年来你对我含糊敷衍,没想到一开口,却是这么一番挖苦,真是…………但也好过先前的惜字如金了。”她默然,相对无言。

似乎耐不住沉默的永远是他,而她永远坚守在自己的阵地不愿踏出一步,即使有,那也只是试探罢了,一有动静便统统缩回,吝啬着不去付出,也不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到底是他的失败,还是她的逃避。

“半年了,无论如何,对我的惩罚也该够了吧!老婆大人,可否给为夫指一条明路,何时才能重遇老婆大人的伶牙俐齿?”他用尽全力地去放低姿态,在她面前,他做了太多自己一生都不曾做过的事情,太多太多,却始终去不到她的心里,仿佛站在两座不同的山顶,明明很近,却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如果我堂而皇之地去外头找小白脸,然后搞大了肚子,还恩泽似的告诉你说:‘嘿,你这个没用的男人,自己生不出孩子来我就去找人帮你忙了,看看我多么贤惠,还不过来好好感谢我?’如此这般,我的王爷大人,您还会乐呵呵地跑过来帮我养孩子么?”她语调轻松,仿佛是在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挺直了背脊,他呆坐在圆凳上,花了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去思考她突如其来的比喻,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这不一样。”憋了老长时间,他才吐出这么几个字,仿佛第一次生产的孕妇一般,焦急却不知从何处使力,“我是男人,你是女人。”“那就把你自己想象成女人,把我想象成男人。”她耸耸肩,理所当然地回道。

而他还是那一句,“事实上,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但已渐渐有了气势,最后一句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莫寒起身整顿衣衫,已然没有兴趣再聊下去,“我是女人没错,但我有我的尊严,有的东西可以分,但有些东西绝对不可以分,比如牙刷,比如自己的丈夫,我讨厌你用碰过别人的手来触碰我,那只会让我恶心。”“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们汉人不是早最注重这个吗?还有‘夫为妻纲’。

我对她们并没有过多的感情,我心中的女人始终只有你一个而已,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是分开的喽?你下半身在别的女人身上运动的时候,上半身想的是我?真是…………我真不知道我该高兴还是该恶心!你说你对她们不曾有过感情,但你敢说你对和你缠绵床榻的女人不曾有丝毫动心?况且,她是你孩子的母亲,你们一家三口何其美满,我除了乖乖退出还能如何?”一口气说完,语速太快,她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男人,上半身是修养,下半身是本质。

“你是这个孩子的母亲,是我完颜煦的妻子,唯一的妻子,永远都是。”看着她眼中的冷然,仿佛要确定什么,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带着一股笃信。

莫寒无力地抚着自己的额头,两眼一翻,几近昏厥。

“算了,当我没说,你爱怎么怎么。”说完去了斗篷转身欲离,而门,却自动开了,而且带着强大的冲力,把她撞得往后直退——期待已久的戏码终于上场,只是开场不合她意。

习武多年,完颜煦反应迅捷,一步上前捞过连连后退的莫寒,侧身一转,将其带到角落,又毫不停歇地起脚踢起一旁的圆凳,挡下黑衣人当胸而来的一剑。

“噼里啪啦”一声脆响,圆凳被利刃劈成大小不一的两半,切口整齐俐落,可见此剑来势凶猛,力量惊人。

吩咐莫寒站远点,完颜煦便拔剑飞身上前,与黑衣人缠斗起来,二人竟是斗得不分上下,莫寒好奇,那个草原上的鲁莽少年,何时武功长进如此,当真是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也。

二人吃饭,完颜煦吩咐了不许旁人打扰,所以此刻庭院里空荡荡的,但繁杂的脚步声已由远及近直达院内,几个身形壮实的护卫加入战斗,那黑衣人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一步步往后退去。

她随着缠斗中的众人冲进庭院,却被完颜煦拦在长廊上,再不能靠近半分。

无计可施,她只能恶狠狠瞪他,语带嘲讽,“王爷功夫不错啊!”“还行,保护你,够了。”完颜煦转头关注众人对刺客的围堵,不再看她。

所有能够行动的生命体一旦被逼到死路便会不顾一切,玉石俱焚,不然怎么会有“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些至理名言。

随着持续时间的拉长,孤身对敌的黑衣人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他一步步向后退去,直至后备贴上了围墙,府中护卫已呈三面将他团团围住,但众人并不上前,只堵住他去路,等待完颜煦的命令。

而他却像一只困兽,靠着墙壁不住地喘息,双眼注视着围拢在身边的敌人,他身上好几处都挂了彩,鲜血将黑色浸得愈加深沉,好似一团不断延伸的恐惧,渐渐将他笼罩。

莫寒已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握剑的手在微微发颤,无论经历了什么,他到底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对死亡有着无法压制的恐惧。

完颜煦一抬手,护卫便如收口袋一般,一步步向黑衣人移动。

还差一步,黑衣人陡然提剑冲出,全然不顾迎面而来的锋利刀刃,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选择用尽全力地奋力一击,长剑破空而来,直指完颜煦心口。

剑气逼人,莫寒下意识地往后退去,脚跟还未完全着地,一股猛力从背后使来,她一个踉跄,身子被推着往那雪亮的刀刃冲去。

一片彻骨的冷,似乎还有鲜血潺潺流动的声音。

眼前闪过黑衣人震惊的眼,完颜煦扭曲的面容,还有,阿拉坦那木其在角落里轻蔑的笑容。

寒冷过后是无法言喻的疼痛,黑衣人惊恐地把剑尖从她肩胛骨处抽出,随着长剑离去的方向,身子被带着往前一倾,她竟一头栽倒在黑衣人怀里。

勉强站稳,低头看了看伤口,血还在不断往外涌,好似大名鼎鼎的趵突泉,永不枯竭。

余光瞥见完颜煦拔刀冲来的身影,莫寒心下一急,主动把脖子搁在黑衣人剑上,恨铁不成钢似的咬牙道:“王八蛋,姑奶奶刺都让你刺了,还不挟持我,你他妈到底想不想活着出去?”黑衣人显然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握紧剑柄,将剑身横在莫寒脖上,却比方才被围困时更加紧张,“放我出去,不然杀了她!”完颜煦深深皱眉,眼中全是森冷的光,却一动不动,“放开她,我留你全尸。”

“哼!好大的恩典!”他转动剑柄,锋利的剑身便在雪白的脖颈上压出一道粉色的划痕,只需稍稍使力,那青色的血管便会在瞬间断开,散落一地鲜红的血液。

被压得太紧,莫寒止不住痛苦地呻吟一声,但并不恐惧,只因看到黑衣人抵在剑上的指腹,比她的脖子更接近剑锋。

“你走,留下她。”完颜煦的眼睛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浓重杀意,看得人心里发寒。

“哈…………放过她,我还能活着出去吗?等我安全了,自然会放她回来。

完颜煦,废话少说,到底放还是不放?”完颜煦挥手示意众人散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黑衣人架在莫寒脖颈上的剑,“她若有任何意外,我会让你后悔今日没有选择痛快地死在这里。”避开他的眼,她随着黑依然的步伐一步步往后退,伤口已经疼得麻木,但这不算什么,在她的脑中,一个声音叫嚣着:“走自己的路,让完颜煦见鬼去吧!”于是她随那个几乎是陌生的男子上马夜奔,头也不回。

几乎是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她艰难地起身,抬手扶上不再流血的伤口,还好他剑收得快,只是浅浅一道伤,划开了皮肉而已,除了疼痛和流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世上,真没什么是大不了的。

所以,这京郊的一座破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武侠剧里常有的藏身之所罢了,干柴烈火,孤男寡女,剧情就推到高潮了,只是…………她回头,已经长大了的哈丹巴特尔杵着长剑一步步上前,少年飞扬的眉间已然染血,深褐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不再纯净的光,他开口,操着醇正流利的汉语:“你帮过我,这次算我还你,我们两清了,王妃殿下。”“没有。”莫寒笑着摇头,像在逗弄自己淘气可爱的弟弟,“我主动受伤助你逃跑,你说,这次你欠我多少?”这算是实话,除了主动二字。

哈丹巴特尔垂下眼睑,仿佛是在思量她的话,闷闷道:“进去。”她点头,欣然跟随。

一颗刚出草原的嫩草怎么斗得过脸皮堪比城墙的女人。

出乎意料的,破庙里还有一人,正盘腿坐在佛像下,不知是念经超度还是运功打坐。

但从那一头半白的长发看来,不是个和尚,虽然也有可能是俗家弟子,所以也有可能是个和尚。

请允许她片刻的秀逗,因为她体内所有可以运作的细胞统统都被那似和尚又不似和尚的男人吸引了,没空打理停机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