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江城北放弃了和何淼的婚姻,这就意味着他放弃了对东方实业的收购。”

“他放弃了与何淼的婚姻是因为他找到了更为可贵的东西,但这并不表示他放弃了对东方实业的收购。只不过是以他目前的实力,失去了何家的支持,必然无法完成对东方实业的成功收购,他只能调整计划,等待时机再出手而已。要是他就这样放过了东方实业,那他就不是江城北了。在商言商,这次对东方实业来说是很好的机会,我若不趁此将泰悦击败,难道还要等着泰悦恢复元气来和东方实业竞争吗?我如果这样做是对公司和董事会不负责任。”

“振南,你和城北是兄弟。”

这句话终于从周钊平的嘴里说了出来。偌大的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周钊平的脸上带着几分悲哀,看着周振南目光复杂。周振南听到父亲的话,微怔着沉默下来,刹那间,他的心中像是生出千头万绪,错综莫名的情绪,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血缘上也许是的,可是情感上一定不是。血缘没有办法选择,情感却可以。我理解江城北为什么会这么恨周家,我相信他一定也会明白我为什么想赢他。游戏规则很公平,他不会对我手下留情,我也不会对他手软,大家各凭本事,我和他,谁都可能会输,谁也都可能会赢,但就是不会握手言和。”

周振南说完,便拿起外套对周钊平说了句“下次再来看您”的话便走了,留下周钊平一个人坐在那里。风从半开着的窗口簌簌吹了进来,外面似乎变了天,瞬间便刮起了大风,吹得房间里柜子上的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咣当”一声响彻在静寂的屋子里,让人莫名地心惊。外面的护士听到声音连忙跑进来边关窗户边说:“起风了,周先生。”

周钊平淡淡地“嗯”了一声,还坐在那里,听着外面怒吼一般的风声呼啸而过,胸口剧烈地跳起来。

第九章 时光难再回

站起来的那一瞬间,那个让人熟悉的周振南又回来了,他的脚步仍旧充满力量,身影依然俊秀潇洒,举手投足之间自信如故。这就是他的人生,这就是万丈光芒的代价,不容委屈,不容逃避,不容选择。

周振南从医院出来,心中的烦闷好似到了极点,好似有一团烈火熊熊地炙烤着他的胸口。焦躁的情绪也似乎到了临界的边缘,几乎让他无法自控。他飞快地迈着脚步,越走越快,像要将这所有的一切摆脱干净一样,地下停车场里空旷而寂寥,只有他脚步的回声匆匆。

蓦然地,周振南心里突然一阵酸楚,似乎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委屈。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突如其来的悲怆与深深的疲惫仿如潮水一样,瞬间将他整个人紧紧包裹。他靠着停车场的一根柱子坐了下来,屈着双腿,双手放在膝盖上,看上去带着几分不羁,又好像有一种无尽的落寞。

周振南坐在那里,想起了许多人,父亲、母亲、江城北,想起自己第一天到东方实业上班的情形,想起初见江城北的情形,这些人与事像电影般地一幕幕浮现在他的脑海。最后,他忍不住想到了赵明明,那个总会让人觉得温暖的女孩子。他拿出手机,找到赵明明的号码。可是拇指只是停留在她的名字那里,最后拨出去的那一分力气到底是没有使出来。

原来,人生有时候最无奈的事情并不是你爱的人不爱你,而是你根本就没有选择。

好一会儿,停车场的保安走过来,对他说道:“先生,您是否不舒服。按规定,这里不能停留。”这个保安十分年轻,穿着宽大而不合身的灰色制服,上面都是咖啡色的脏渍,看着他好奇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稚气,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打量他。

周振南说了声抱歉,站了起来,向自己的车走过去。站起来的那一瞬间,那个让人熟悉的周振南又回来了,他的脚步仍旧充满力量,身影依然俊秀潇洒,举手投足之间自信如故。这就是他的人生,这就是万丈光芒的代价,不容委屈,不容逃避,不容选择。

赵明明人虽然没有去公司,心里却记挂着泰悦,在网上不停地看着各种关于两家公司的最新动态。每条新闻的字里行间虽然用词谨慎,但是态势几乎都是一边倒地倾向东方实业。赵明明作为泰悦收购东方实业的核心项目参与人,对于泰悦目前的资金状况了如指掌,心里自然十分清楚泰悦的处境。一想到江城北现在面对的情况,赵明明就越发心急如焚起来。

她迅速地在心里将各种情况理了一遍,到底还是忍不住给陈峰打了个电话。陈峰一接通电话也就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泰悦现在的状况很危险。以我们目前的资金储备,根本不可能从各股东手上回购泰悦的股票,这样的时期,也不会有哪家银行愿意给我们提供大量的资金贷款。这样的话,泰悦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了,要么申请破产,要么就是城北卖出自己的股份换取资金让公司正常运营,但是城北股票一旦售出,就意味着泰悦易手他人。”

赵明明听完陈峰的话,心里凉了大半,既然陈峰都这样说了,可见目前情况的严峻程度。她握着电话,心里说不出是慌是急,只是问:“那有什么办法没有?”

陈峰听她这样问,说道:“除非东方实业放弃收购泰悦,这样两家公司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可是周振南和何淼这么高调地宣布婚讯,做的是什么打算,明眼人一看便知。要么何氏放弃与东方实业的合作,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根本就不可能,何淼和周振南订婚,起码有一大半就是冲着城北来的。胜利在望,怎么可能罢手。”

赵明明听着陈峰的话,一颗心更是跌到了谷底。她知道陈峰说的句句是实情,江城北目前的状况真的是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要想勒住缰绳,谈何容易。她握着电话,心里一片纷乱杂陈,好像想起了许多事情,可是一凝神,却又抓不住丝毫头绪。

陈峰听不见电话那边赵明明的回应,便不禁唤道:“赵明明?”

听到陈峰唤她,赵明明仿佛才回过神来,说:“我知道了。”说完便挂了电话,人却还只是站在那里,心下一片惶然。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江城北跟她说过的那些往事来。房间里晕黄的灯光下,豆大的眼泪从他的面庞上落了下来,那样狼狈地伸手抹去,让人心疼。

刚下过雨的天气,窗外升起一团团白色的雾气,让周遭的一切都模糊起来,朦胧而不分明。就像此时堵在赵明明胸中的一口气,又湿又冷。过了好一会儿,赵明明才似回过神来。本来茫然的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将手里的电话放进包里,穿上外套,关好了门,离开了。

城市的街道永远这样车水马龙,水泄不通。赵明明坐在出租车里,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人群,只觉得此起彼落的各种声音似乎格外的刺耳,让人心生烦躁。东方实业的大厦在城市里的最中心地段,棱角分明的玻璃墙幕终年闪烁着幽冷的光芒,高高挺立在大厦顶端的四个大字:东方实业,彰显着这家企业在实业界的地位。

赵明明下了车,仰头看了一眼这座拔地凌空的巍峨大厦,略站了一会儿,才抬脚走了进去。

周振南接了电话听赵明明说就在他的公司,人惊了一下,也没顾得上挂电话就开门迎了出去,见赵明明正拿着电话微笑地看着自己。她的笑容仍旧恬淡清新,让人心生温暖,只是看着他,眼睛里有了淡淡的忧伤。

周振南也笑了起来,对着赵明明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赵明明见他还是这样的做派,虽然心里难过,但还是忍不住咧嘴一笑,走进了周振南的办公室。

“我没有预约,又不愿意跟你的秘书纠缠,就直接给你打了电话,果然老板就是老板,你露个面,我这一路就畅通无阻了。”

“赵明明,在我这里,你不需要预约。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留一个办公室给你。”周振南虽是玩笑的语气,看着赵明明的眼神却并没有半分打趣的意思。赵明明亦看着他,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是笑意,就这样交汇在一起,好似千言万语,又仿佛都想要看进各自的心底。

过了一会儿,赵明明移开目光,看向别处,才说:“周振南,我想求你件事情。”可是话没有说完,就被周振南打断了:“我以为你是来祝贺我胜利在望。”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才说:“不,我不是来祝贺你的,我是来请你高抬贵手,放泰悦和江城北一马。”

“赵明明,如果我和江城北易地而处,你会不会求江城北放我一马?”周振南说着便看向赵明明,他的眼睛十分好看,狭而长的朗目。等了一会儿,见赵明明不回答,便又接着说道:“这个胜利是我用自己人生的幸福作为代价换取的,凭什么说放就要放?”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心里只觉得又酸又涩,咸酸苦辣百味杂陈般地堵在胸口,不知道是不忍还是难过,说:“如果你只是为了想要赢,而选择和何淼结婚,作为朋友,我必须要说,泰悦和江城北都不值得你这么去做。难道一场意气的输赢,比你一生的幸福还要重要吗?”

“意气的输赢。”周振南不屑地重复了一遍,说,“如果像你说的这么简单,江城北何必这么多年来抓着东方实业不撒手?如果这么简单,江城北何必一定要将东方实业置于死地?”

“可是,这次他撒手了。”

“他撒手了吗?”周振南看了一眼赵明明讥讽地问道,“他真的撒手了吗?江城北找到了爱情,暂时地放缓了一下事业的脚步,你就说他是对东方实业撒手了,你不觉得可笑吗,赵明明?”

“周振南,如果你们一定要这样咬死了对方,谁都不肯先退一步的话,现在也许是痛快,可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后悔什么?老天爷是公平的,江城北选择了爱情,就要牺牲事业。我放弃了爱情,所以赢得了事业。没有谁可以占尽一切,我不可以,江城北也不可以,人生就是这样的。”

“你说的没错,没有人可以赢得一切。却可以选择和平共处,至少不会两败俱伤。”

“为什么你们都期望我和江城北和平共处?难道你们不明白吗,有些人,有些事情是注定不可能和平共处的?”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心里一惊,诧异地看着周振南。周振南看着她的表情,须臾之间,也明白了一切,笑了笑,说:“原来你都知道了。”

赵明明听他这样说,也说道:“原来你也都知道。”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们都觉得,因为我独占了周家大少爷的荣光,所以理所应当就要对他退让三分?”

赵明明听了周振南的话,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周振南的办公室陡然安静下来,突如其来的静谧,让赵明明和周振南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慢慢地,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悲哀爬上周振南的脸庞。他觉得像有什么在他的胸腔大力撞击着,一下一下,撞得他的胸口隐隐作痛,带着莫名的酸楚。

良久,周振南才说道:“赵明明,我以为你会明白我,原来你也跟他们是一样的。”

周振南轻笑了一下,似乎不想再说什么,只是笑意里浮起了一种掩饰不住的凄清落寞。仿佛扑火的飞蛾,明知那团小小的火焰不过是一种温暖的诱惑,可是,到底因为不甘心,一头撞上去,在冰凉的隔板上碰得头破血流,拔不出来,也无法挣扎。

赵明明见周振南这样,只觉得心中万千情绪,盘根错节,复杂莫名,亦觉得难过,走到周振南的面前,说:“我如果不是真心拿你当朋友,我是不会来找你的。我对江城北的心意你一直是知道的,他也是因为我才会陷入到现在这般境地。就算有失偏颇,我于情于理,都要帮帮他,是不是?”

周振南听了赵明明的话,满眼复杂地看了一眼赵明明,走到她的面前,拨了拨她的头发,说:“我不得不说,江城北的选择是正确的。”

赵明明听了周振南的话,像是触动了什么,问道:“如果你是他,你也会这么选吗?”

周振南听赵明明这么问,沉静下来,柔和地看住她。办公室里小小的空间,他听得到她每一次的呼吸,看得到她每一次眨眼,感受得到她心里的百转千折。赵明明就在那里,不过咫尺之间,却是他永不可触碰的梦想。

但只瞬间,周振南便恢复了平常的模样,看了她一眼,说:“你要想知道我会怎么选,可以试一试呀。”

赵明明摇了摇头,才说:“我知道你不会选我,但是我也不希望你选何淼。就算没有泰悦,我仍然会这么说,虽然她长得好看,家里有钱,可是她做不了一个好妻子。”

周振南听赵明明这么说,笑了一下,看着她说道:“我当然不会选你了,不是美女,没有钱也就算了,还那么笨,就真的叫人不能忍受了。”周振南这么说着,顿了下来将目光从赵明明的脸上移开,露出一阵恍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道:“我知道何淼配不上我,可是娶她却是我快速击败江城北的最好选择。我厌倦了,不想再斗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做个了结。”

“这么说,你还是不肯放过江城北?”

周振南听得出赵明明语气里无尽的失望,他沉默了瞬间,但很快便抬起了头,眉头微挑,目光犀利,看着赵明明,说:“对不起,赵明明。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时,响起敲门声,周振南的秘书推门,道:“周先生,新闻发布会就要开始了。”

周振南点了点头,看秘书关门离去,才拿起外套,边穿边往外走,说:“我就不留你了,你一定也不想看到我宣布反收购泰悦的情形。”

赵明明听了他的话,才发现周振南今天穿的是正装,笔挺的西装映衬得他越发英气逼人。他一步一步向办公室外面走去,神色敏锐而专注,像是看准了猎物的豹子,全身上下每一处每一分都是蓄势待发的力量。

实际到来的记者比邀请的记者要多得多,会议室外面的走廊上都是记者,一看到周振南出现便骚动起来,“咔嚓咔嚓”的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没有进到会议室的记者们更是一拥而上,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周振南却只是笑而不语,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从容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前坐下来,说:“现在我代表东方实业宣布,我们将在未来的六个月内对泰悦集团进行反收购。”

他的话刚落音,便有记者站起来问道:“何氏会在反收购中扮演什么角色呢?前段时间盛传何小姐与泰悦江先生的婚讯,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没有看法,每一个女孩子都应该有机会挑选让自己如意的心上人,像我未婚妻这样的女孩子,就更应该好好选择了,这是女孩子们的特权。何氏几代与周家在商业上都保持着良好的互动,且又是东方实业的第二大股东。此次反收购是东方实业董事会的决定,并非我个人决定。”

周振南说着,微笑着扫过整个会议室,淡淡的眼波,让每一个人都觉得他看到了自己。略顿了一下,周振南又接着说道:“我相信我已经回答了大家都想问的问题,所以就不再一一逐个回答了。

“我想说的都已经说了,现在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可以约我的未婚妻一起吃顿饭。相信你们都知道,恋爱中的男人虽然是甜蜜的,但也是不容易的。”他说着,故意调皮地笑了一下,露出极少有的一点孩子气,让在场的记者和工作人员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又打心眼里心悦诚服,觉得这就应该是东方实业掌门人周振南的风范。

吃饭的时候,发布会的新闻就已经是铺天盖地了。何淼看着iPad上的新闻配图,瞥了眼周振南,才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好演员。”

“彼此彼此,有泰悦这样的好彩头。虽然是演戏,也会尽心尽力。”

何淼听他这样说,不禁扭头打量起周振南来。他大概饿极了,正低头大口地吃着米饭,连何淼也不得不承认,长得好看就是好,连狼吞虎咽起来都是赏心悦目的。她和周振南一向是互不理睬,周振南厌恶她的大小姐脾气,而她对那些用在周振南身上的溢美之词不以为意。虽然同在一个圈子里,却是谁也没有正眼看过谁。

不知怎么的,何淼的心里突然生起一种说不出的感慨,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周振南,我发现其实你真的还挺不错的。”

周振南没料到何淼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错愕了一下,一口饭噎在那里。他瞪了何淼一眼,忙拿过面前的水一口饮了下去,说:“我谢谢你啊,大小姐。不过我是错还是不错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

何淼听了他的话,难得地没有跟他计较,只是问:“周振南,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周振南听了她的话头也不抬地答道,继续低头吃他的饭。

“你喜欢的是谁?”

“反正不是你。”

“那你为什么不去追她?”

周振南听了何淼的话,顿了下来,放下手中的筷子,端起面前的杯子,又喝了一口水。餐厅里耀眼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照出他脸上的无尽恍惚。水晶灯的晶亮光芒像星星一样跳跃在他俊秀的脸庞上,照出他脸上惘然的气息。半晌,他才低下头去,继续吃那碗还没有吃完的米饭。

“因为我知道她不喜欢我。”他的语气平淡得不能再平淡,仿佛是在说什么最平常的事情一般。

何淼却被他的话炸了毛似的,满脸不置信地看着他,问:“你这么样一个人,真心去追一个女孩子还会追不到,你到底追过没有啊?你怎么知道你追不到?”

“我永远也不会告诉她我喜欢她,因为她不喜欢我。”

“为什么?”

“因为我是周振南。”

何淼听了周振南的话很是不屑,又完全不能理解,便不解地看着他,说:“不明白。”

周振南抬头看了她一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才说:“你当然不会明白。”他说着,看着何淼打量着她,说,“何淼,你是不是觉得你生得好看,又有个有钱的爹,别人就都活该看你的脸色,贴着你,唯你是从了?”

何淼听了周振南的话,微怔了一下,眼波瞟了瞟周振南,才说:“是又怎么样,老天厚爱我,我命好。谁叫那些人没我漂亮,没我有钱。”

周振南见她这样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过了一会儿,才看着何淼,说:“何淼,咱们合作一场,我衷心给你一个为人处世的建议。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晚上的时候,江城北回来得极晚,整个楼道里都是他走近的脚步声。赵明明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便连忙跑过去开门。门一打开便看到江城北满脸的倦容,眉梢眼角间的神情,似乎倦极了。他的身上都是浓浓的烟味,赵明明拿出鞋来给他换,轻声问道:“吃饭了没有?”

江城北疲倦地摇了摇头,说:“一直在开会。这么晚了,你先睡,不用等我。”

赵明明“嗯”了一声,说:“我去给你煮碗面。”

很快地,水便沸腾起来,汩汩冒着热气,无数白色的小气泡在锅底冒出来,破了,又冒出来附在锅底,晶莹剔透。赵明明打了个鸡蛋,待鸡蛋团起来了,才往锅里放面,氤氲的水雾腾腾地扑到脸上,湿漉漉的。她怕面条煳了,便一直站在那里看着锅里。

小小的厨房里弥漫着沸腾的水汽,混着面条的香气,似乎有一种让人宁静的力量。这时,江城北走进来,从背后抱住她。江城北将脸贴在她的背上,仿佛带着无尽的依恋,就像一个孩子,眷恋着母亲的怀抱。

好一会儿,江城北才出声轻轻地唤她:“明明。”

赵明明笑了一下,握住他攀附在她腰上的双手,柔声道:“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想叫你。”他用脸摩挲着她的背。不知怎么的,赵明**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突如其来地狠狠撞击了一下,硬生生的,都是痛。

没有人知道他为了泰悦付出了多少艰辛的努力,为了获取事业的成功受了多少的委屈。赵明明知道他为了收购东方实业做了多少极尽困难的事情,费尽心思地谋划布局,苦心经营股市和运作资本,连舆论都积极造势。本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最后,他还是为了她,生生刹住了前行的步伐,在离成功只有一步的距离时停住了最后的脚步。

赵明明转过身来,在晕黄的灯光下看他的脸。她知道他累了,这么多年,江城北太辛苦了。赵明明笑着抚上脸,轻轻地说:“面条就要好了。”

大概是太疲倦了,江城北只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了。赵明明也不勉强,收拾了碗筷出来,见江城北还坐在那里出神,便走过去,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开了电视。

电视里的节目永远乏善可陈,故弄玄虚的鉴宝,不知重播了多少遍的老调电视剧,要么就是如出一辙的各路新闻,或者一帮综艺主持人在那里装傻充愣。

“城北,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赵明明说道。

江城北听赵明明说得这样郑重其事,也禁不住一怔,扭过来凝神看住她,说:“什么问题?”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吗?那个大夏天,天气很热。当时我垂头丧气地坐在路边,你正从你那辆黑色的大轿车里出来。”

“嗯。”

“然后,有个花枝招展的美女目中噙泪,大声骂你是个浑蛋。你还没有跟我解释是怎么回事呢。”

江城北听了赵明明的话,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容浮上来,他脸上原本皱着的眉眼也好似舒展开了。他伸出手来,绕过她的肩膀拥住她,用力地,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

赵明明微笑地看着她,看着他笑得这样明媚。心里想着,自己能让他笑,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而自己,是那样的窘迫。是他,在困境中伸手拉了她一把。是他,给了她面对困难生活的勇气。是他,让她品尝到了人生最甜美的滋味。也是他,为她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成功。

想到这些,赵明明的心里软软的,绵绵的,像是绵软到了极致一般。这也让她好似有了勇气,终于可以说出要对他说的话来。

“江城北,你去请何淼原谅你吧。你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

江城北听到赵明明的话,没有说话,没有责怪,没有不解。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进她的心底里一般。他的眼神深邃而澄澈,像一面镜子,照出赵明明的样子。

赵明明鼓起全部的勇气,几乎颤抖着强迫自己将眼睛从他的视线中移开,继续说道:“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你用血汗打拼的公司被别人收购,让你的妈妈失望吗?难道你就这样甘心失败吗?不仅输了,还要输在你最不想输的人手里吗?

“我在你这里得到的,已经远远超出我的奢望,我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你去做你想做的、应该做的事情吧。我永远都不会怪你的。”

赵明明看到江城北瞳仁中小小的自己,泫然欲泣的样子,整个人似乎都在发着抖。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江城北走向绝境,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她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被江城北一把紧紧抱在怀里,他抱着她像是用尽了全力,骨头都像是要折了一般,似乎她就是他此生最不能失去的一切。

“明明,你不要犯傻气了。我不会让你像我的妈妈那样过完一生,也不会让你像你的妈妈那样生活。我也不会让我自己成为周钊平那样的人。

“我的确不想输,更不甘心这样输。可是我不怕输,人生本来就是一道道的选择题,我很庆幸,我还有得选,还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选。

“你可能不知道,我多高兴认识了你。在没有认识你之前,我的人生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击败东方实业,为了这个目标,就算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但是你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你让我开始想去探索生活的另一面,让我想去过一种除了东方实业以外其他更多的生活。我想跟你在一起做饭,洗衣服,看电影,旅游,生孩子,吵架,给我妈妈扫墓,我想跟你在一起做完所有的事情,再一起变老。”

赵明明掉下眼泪来,心中说不清幸福还是酸楚。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情愫瞬间充溢,那样浓烈,让她几乎无法盛满,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只能任由这种情愫在她的胸中满涨。

江城北那样的一个人,对她的情意至此,又还需要什么别的言语呢。有他这样待她,这一生不论祸福、贵贱、生老病死,赵明明都必将只追随他的脚步,义无反顾。

夜半的时候,江城北睁开眼睛,这么多的事情,他很难睡得踏实。窗外倒是有极好的月色,银白色的月光覆盖着大地,一地的清辉。明亮的月光照进来,让屋子里的一切也清晰起来。

江城北轻轻翻了个身,看了看赵明明。她睡得很熟,呼吸轻浅而均匀,睡着的面孔更显恬静,像个无知无识的孩子,让江城北禁不住心头一阵柔软。别人都觉得他坚硬而强韧,做事情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为达目的可以不顾一切。曾经,他也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为了击败东方实业,多大的困难,他都可以克服,多大的代价,他也愿意付。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辗转之间,江城北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自己的母亲,善良而隐忍的母亲,过着最艰辛的日子,含辛茹苦地养大他,却从不曾抱怨过那个遗弃她的男人。江城北想到泰悦,想起初创泰悦的日子,披星戴月,历尽艰难。想起泰悦的员工,跟着他开疆拓土,一步一步将公司经营成今天的规模。

其实,对于自己的选择,江城北并不后悔。他也没有丝毫动摇过要击败东方实业和周钊平的决心,他相信自己一定会东山再起。只是这么好的开局,而这样的结果,让他觉得惋惜,只差这么一点点,他就要做到了。

商场的风云变幻,生意人的唯利是图,在这场泰悦与东方实业的收购与反收购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本来捧着江城北的投资人、银行和一些股东,一看形势不对,立刻倒戈,利益当前,纷纷向东方实业和周振南示好。

江城北和陈峰用了一切可用的办法,每天两个人都在办公室商量对策直至半夜。这天,陈峰将可筹集的金额拿给江城北看,一连串的与东方实业的明争暗斗,让他的人也瘦了不少,一件西服穿在身上都有些空荡荡的。眉目之间都是极度的疲惫,似乎整个人都是紧咬着牙关,凭着胸中的一口气苦苦坚守到现在的。

江城北看了陈峰一眼,知道他已是不堪重负,目前的这种情况,任谁也是无力回天,不过是尽力而已。

江城北看着陈峰,温和地道:“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快回去洗了澡,睡一觉再回来上班。”

陈峰看着江城北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城北,这样下去,我们支撑不了多久了。”

江城北看着陈峰满脸的无助与茫然,心中似乎也升起了无尽的感慨,仿佛有一种兄弟间情谊的慰藉,又似乎有一些隐隐的内疚。他无语地拍了拍陈峰的肩,轻声说:“陈峰,没有关系,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要你还愿意跟着我干,我向你保证,用不了几年,我们还会再建一个新的泰悦,我们依然可以收购东方实业。”

陈峰又和他说了几句话,才离开公司回家。江城北站在自己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夜幕下城市里的华灯璀璨,伫立在夜色中的写字楼里灯火通明,一幢幢好似丛晶林立。这样明亮的霓虹,已经让人无法仰望遥远的夜空。抬头望去,只能看到渐次浓重的黑,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溶进了这无边的夜色里。

周振南的反收购进行得十分顺利,又因为有强大的资金后盾,大举反攻,迅速就拿下了泰悦25%以上的股份,成为泰悦的第二大股东。只差稍许,他就将大获全胜。

而泰悦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情形急转直下,连前期投入的项目也因为资金链断档而陷入各种危机。虽然江城北依旧努力主持着大局,但是整个市场一边倒地倒向东方实业,几乎已无力挽狂澜的可能。为了泰悦公司,江城北只能出售自己手中的泰悦持股。

胜利,已然就在周振南的眼前,触手可及。

周振南看着屏幕上的报表,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渴望已久的胜利却没有想象中的愉快,反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失落。只是整个人如释重负,觉得这一切终于就要结束了,他和江城北,终于就要有一个了结。

接到医生电话的时候,周振南正在开会。他只是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就立刻中止了会议,驱车赶往医院。一到医院,他便直接进了周钊平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说:“张大夫,我爸爸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张大夫看了一眼周振南,犹疑了一下,还是直接说:“周先生,周老先生的病情最近出现了反复,坏死和损伤的心脑细胞扩散得非常迅速,如果栓塞突然发作,时刻都有可能发生紧急情况,希望你有一个心理准备。”

周振南听了医生的话,人怔在那里,只觉得心下一阵茫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他极少有这样束手无策的时候,此时,脸上也不禁浮出少有的凝重神色。

“还有什么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