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章一回头冲他潇洒地挥挥手:“忘不了。”追上弯弯,带点儿忐忑地问:“我演得还可以不?”

弯弯拿眼睛余光瞟他。谭章一不大自信地说:“我觉得似乎…刻意了点。”

弯弯加快脚步,踩得一下比一下重。

“菜你去买!”

“晚饭你做!”

“把我的东西搬下来!”

“去给房东打个电话!”

“还有,给大宝喂吃的!”

谭章一把热腾腾的炒豆干端上桌,解下围裙,幽幽地叹了口气:“我错了。”

弯弯哼了一声,点头表示赞同:“怎么补偿?”

谭章一转过身,站得直直的:“你摸回去吧,随便翻几倍,我绝对不生气。”

弯弯噗地把嘴巴里的米饭喷了,一边擦嘴巴一边瞅着他那个包裹在牛仔裤下的屁股,手指头直抖:“有病吧你!”

谭章一哈哈大笑,拉开凳子坐下来,拿筷子开始吃饭。

“喂!”

谭章一奇怪的抬起头,腮帮子鼓鼓地塞满了东西:“又怎么了?真要摸?”说着,作势又要站起来,唬得弯弯赶紧拉住他。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我都道歉了,你还生气;让你摸回去又不肯——那我怎么办?把手砍了?把时间倒回去?还是…”,谭章一放轻语气,温柔地看着她,拖长的语气绵延地像是江南起伏的山峦。

“还是——”

弯弯瞪着他,筷子警惕地点在一块红绕肉上。

“你希望咱们保持长期的革命关系?”

弯弯一筷子捅进五花肉里,埋下脑袋开始苦吃,整个晚上都没再正眼看他一次。她隐约地觉察到了,谭章一或者说墙壁先生温和的表象下面,满满的满满的全是坏水!

还一点不带掺假的!

第二十一章、雪天

看着谭章一穿着带链子的皮裤子从卧室出来,弯弯趴着沙发背一个劲的咳嗽:“这什么破衣服,跟卖的牛郎似的!”

谭章一瞪眼看她:“你懂什么?就得穿得跟平时都不一样才好。”

“为什么?”

“傻了你,我这是去打群架,不是找存在感——满大街都是这种牛郎似的打扮,谁能记得住我?这叫大隐隐于市,有意为之的泯然众人矣。”,说完,谭章一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文绉绉的词汇一下子打了兴奋剂似的往他脑袋里钻,跟有了自我意识似的。

明明,没想要说这些的。

弯弯已经在那边鼓掌了,噼噼啪啪噼噼啪啪,把两只爪子都拍红了。看不出来,昨天还粗话满口,今天就文化成这样了,有前途!

谭章一把手机塞到裤兜里,又往鞋子塞了点纸钞,跟她交代:“别随便开门,除非看清楚是我。还有,别说你认识我,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

他想了想,摇头:“算了,你就说我住三善巷二十三号,让他们去那找我。记得,三善巷二十三号,有话就答,别还嘴别多话,挨几下打就熬着…”

话说到一半,又犹豫了——弯弯也给他弄紧张起来了,紧紧地瞅着他:“有话一次说完,吓唬我啊!”

谭章一解开衣服扣子,又往卧室去了。

弯弯跟着到走门口,看见他在里面解皮带,连忙走回到客厅。

“好了没?你大小姐出门哈,还换出瘾来了…”

谭章一换回昨天穿的那身黑色裤子深蓝色羽绒服,一脸焦急地出来,一手还拿着条围巾:“我先送你去周维闵那。”

弯弯瞪眼:“干嘛?”

谭章一搂着她往外面走:“乖啊,时间很紧了,咱们早去早回。你这几天先待在那边,我完事了就去接你。”

“你打架干我什么事?我不去,都快过年,我一个单身女的跑人家男人家里去,误会了怎么办?”

谭章一一边小声地哄着,一边使着劲把人往外面拖:“怎么不关你的事情,我们睡也睡过了亲也亲过,就算是友谊也早超越普通朋友的情谊了。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的呀,好了,先不聊这个,哎,别把眼睛瞪得这么大,女孩子要温柔点才好。”

弯弯给他绕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想起来反驳:“谁跟你睡过亲过啊!!”

谭章一招手拦下一辆出租,半搂半抱地把她往车子里塞,语气又轻又软:“亲过啊,你还伸舌头出来舔呢,一边舔一边喊前男友的名字,叫任磊是吧?你看我都不跟你计较,乖,乖,别动手的啊!——司机都看着呢,咱们有空慢慢说。”

说着,把围巾兜她脖子上,跟司机下命令:“师傅,去城西青柳大道三汶塘二十七号。”

弯弯张嘴想要拒绝,话头又被他抢了:“地址没错吧?我记不清楚了,是二十七还是二十五?”

弯弯深吸口气,干脆地靠倒在椅背上,瞪着眼睛看窗外纷纷扬扬的小雪。

谭章一掏出手机看时间,眉毛皱起来,捂着嘴巴开始打电话:“来的,我知道…嗯,嗯,知道…操,你当老子白痴啊!…”

弯弯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忽地坐起来:“晚上不许去!”

谭章一瞟了她一眼,把手机换到另一边,“嗯嗯啊啊”了一阵,这才挂断。

弯弯斗鸡似地盯着他:“你又不是他,为什么一定要过他的生活,你是傻了还是疯了?”

谭章一不说话,弯弯咬着牙看他:“他是个流氓,是个□犯,说禽兽都是便宜他的,你干嘛一定要和挤在他的生活圈子?清清白白当人不好?”

这几声吼的又响又狠,震得前面的司机都禁不住转了好几次头,表情又惊又惧。

谭章一沉默了一会,点头:“下次我就不去了,这回非去不可。”

弯弯解下围巾,一把抛在他脸上:“好,你去!祝你马到成功,祝你多打死打残几个人,祝你多进几次派出所,祝你拘留一辈子!”

谭章一把围巾从脸上拿下来,脸色有点僵硬:“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怎么信?”

谭章一正想靠过来,弯弯又加了一句:“你算我什么人,需要跟我保证,需要征得我的信任?哦,对了,他不配当人,你也不算的!”

他肩膀动了一下,原本半抬着的身体往下沉了下去,整张脸都隐进黑暗里。

隔了好久,久得弯弯觉得车子都快横穿整个城市了,他才慢慢地靠过来一点。粗厚的手掌轻轻地盖在她手背上,带着点温温的触感:“弯弯,我在这就你这么一个朋友。”

弯弯觉得心脏猛地被什么揪住了,烈烈地发疼。

“谭章一欠了付海彪三十万,还有半条命。我又借了好几万——他们这些人,很好糊弄的。真的,你一步也别落下,不出格,不冒头,倒霉事情就不会落到你头上。我保证不打伤人,不掺合他们的事情,我就去做个样子而已…”

司机师傅已经听傻了,车子越开越快,还不断地抄近路看后视镜。

弯弯怔怔地听着,手掌不由自主地反握住他:“我…”

“没事,是我没把话说清楚;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只是…这样说话,很伤人心知不知道?”

弯弯缩着脑袋不说话,交握的手暖暖的,暖到心底里去了。她突然有股冲动,想要狠狠抱一下这个人的冲动——还是第一次呢,有人肯忍着她的臭脾气,这么心平气和的和她分析内心想法。

记忆里也有过类似的冬天,也是一言不合的吵架。她气得把手机都摔了,埋头就往小巷子里钻——其实跑的也不远,就隔着十米远的墙角而已,走两步就能劝回来了。本该追上来的人却不肯了,堵着气,大声的叫着:“你海讲不讲道理的?你够本事,你跑,散了一了百了!”

那是第几次分手呢?她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记不清那个男孩的样貌了,只那股情绪还清晰地能够随时拿出来回味。

男人和女人关系到了一定程度,对错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对错了。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并不是要求谁对谁一味的低头一味的屈服,只是,偶尔的一次包容,一个妥协,哪怕就是一个宽厚的拥抱,也比计较着对错来的容易接受吧…

外面的雪下大起来了,纷扬地一片片落下来,跟拍电影似的。车窗上厚厚的一层水汽,又湿又暖。

“哎,怎么了?别哭鼻子呀,一会姓周的要误会我欺负你了——你看你看,司机又看过来,这年头的的哥真八卦。”

弯弯给他说的笑起来,一抹脸才发现刚才竟然真的憋出眼泪来了。谭章一在衣服里摸出块手绢,递到她手上:“流鼻涕了,快擦!”

弯弯哭笑不得地捏着手绢:“你哪找来的老古董?”

谭章一也呆住了,半晌,皱着眉头说:“昨天买菜的时候看到的,觉得眼熟就买了——到了,外面冷,把围巾围上。”

弯弯跳下车,谭章一也跟着下来。

人刚离开车,刚才满口答应载回程的司机立马就发动车子跑了。谭章一无奈地叹口气,帮她把围巾裹在脑袋上,左一下右一下,跟包粽子似的,还在她下巴上扎了个结。

弯弯小声地咕哝着要解开:“傻死了,这年头谁这么围围巾的,跟卖鸡蛋大婶似的!”

谭章一拍掉她手,安慰着哄:“谁说的,这样才暖呢。我看看,多衬皮肤,比黎莉莉还漂亮呢!”

弯弯扯着围巾:“谁是黎莉莉?”

谭章一也是一顿,表情有点困恼——是啊,黎莉莉是谁?皱紧眉头,晃了晃脑袋,一片空茫,然后机敏地伸手拦住一辆空车:“师傅,停车!”

弯弯整个脸裹在围巾里,正要说话,谭章一挥挥手上车:“我走了,你快点进去,晚点给你电话。”

弯弯往前赶了两步,正迎上绝尘而去的尾尘,呛得她差点吐出来。

雪越下越大了,周维闵家已经只差十几米远了,她却后悔了。又或者说她原本就没打算来找周维闵,谭章一忽悠人的本事确实不是盖的,说说哄哄走走,居然真的把个爆竹给轻拿轻放地送到目的地了。

弯弯想要把围巾解开,连扯了好几下才解开。解开之后又觉得冷,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微微颤颤地又给系回去了。

卖鸡蛋大婶就卖鸡蛋大婶,总不能光着脑袋挨冻吧!

好不容易招了辆出租,弯弯犹豫着报了地址,捏着手机摆弄半天,异常坚定地打了报警电话。

知情不报,做为好市民也太不合格了点——她这样说服自己。

第二十二章、群架

、群架

“拘留几天?小姐,他们这是持械聚众斗殴!人数多,规模大,影响多恶劣!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这个是要刑事拘留的,判刑?废话,刑拘还不判,非要杀人放火才行?哦,不是主犯?你等一下,嗯嗯,不是不是——他有案底呀,这个不是初犯嘛!”

弯弯有点傻眼了,刑事拘留,这麻烦可真大了。她围着围巾在派出所门口溜达了几圈,正迎上一张熟悉的面孔:“嘿,嫂子,来接谭哥回去?”

弯弯记起来了,赵儿,赵谦!她记着谭章一的叮嘱,很老实地点两下头,就想让到一边去。赵谦却反而凑上:“嫂子你别着急,没事,晚上先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谭哥就回来了——嘿嘿,我让他给你买个花儿赔罪,你喜欢什么花?”

弯弯压着焦虑,干巴巴地说:“仙人球。”

“哟,这爱好,实在。哈哈哈,刘队长,我们付哥一会过来哈…”一边说着一边把弯弯推了出去,“嫂子妹妹,你先走吧,我保证谭哥没事儿。真的,你别光看我,来来,你先回去睡一觉,到时候我让他给你电话…”

正说着,门外停下辆车,一大腹便便的秃头男人下来。赵谦连忙跟上去,付海彪扯开嗓门开始吼:“刘队长,我委屈啊——你看看,一个晚上,他姓王的冲到我的地盘打伤我这么多人!”

对这些贼喊捉贼的老油条,警察们显然也是早有准备,一脸平静的喝止他:“你吼什么?什么叫你的地盘,懂不懂法律的?”

“懂!我这不是有问题就来找警察同志了嘛,真的,姓王的先动的手,我还有录像呢!我们不能平白挨打呀,警察同志,你们也鼓励与邪恶力量作斗争,惩恶扬善的吧?…”

弯弯听不下去了,这老男人谁啊,穿得像暴发户,秃得像电灯泡——一大老粗男人还学热血少年扯什么惩恶扬善…惩恶扬善是褒义词吧?就她一个局外人也知道谭章一他们干的绝对不是地球超人的差事呀。

赵谦又冲她挥了挥手,弯弯瞅着人越聚越多,自己一个女的混在里面又不成样子,到底还是先回去了。

临到家门口,她想起这些天的破事,又改主意住旅馆去了。花钱归花钱,起码心里住着踏实呀。

谭章一被拘留了三天,出来正好赶上除夕夜。

弯弯瞅着他那个又加了层纱布的脑袋,白晃晃地扎她眼。

“大侠回来了?”

谭章一“嗯”了一声,瘫在沙发了,隔了好一会才跟她抱怨:“弯弯,我头疼。”

弯弯哼了一声,骂了句活该,手上动作却没停下来,上楼去把卫生间的水开了:“包着点头,去洗澡,臭死了!”

谭章一哼哼唧唧地不肯起身,眼神幽幽地:“我饿了——”

弯弯恶毒的诅咒:“饿死你活该!”

谭章一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我没动手,就光被人揍了,真的,后背还被抡了好几下。”

弯弯心软了:“抡哪儿了?不是说持械,什么械?”

谭章一指指脑壳,然后飞快地转过身掀开后背衣服,露出一大片青紫色:“橡皮棍!我躲的也快,没揍实都这样了,你看,你看!”

弯弯走过来一把盖住衣服:“冷不冷你?那你先去洗澡,洗完了我给你抹点红花油。”

“光抹没用,得按摩。”

“…”

“我头疼,胃也有点疼,我想先吃点清淡的填填肚子。”

“你真以为你拯救世界回来?吃个屁啊!给我老老实实滚上楼去洗澡!”

谭章一摸摸鼻子,站起来继续讨价还价:“那我想在这儿洗,二楼阴森森的,看着渗人。”弯弯愣了一下,点头,这个要求还算是比较合理的,批准。

她这几天也没住在家里,客厅完全被大宝占据了,到处都是硬掉结块的鸟粪。谭章一用余光瞅了她一眼,扶着腰进卫生间去了。没过一会,又开始在里面喊人:“弯弯,弯弯,弯弯——”

弯弯正加点头准备炖粥,没好气的冲到门口,语气生硬:“干什么?”

“我腿抽筋,你能不能帮忙…”

弯弯踢开门进去了,很快满脸通红的又出来了,翻箱倒柜的找了块旧浴巾,火急火燎地又冲了进去。

谭章一身上还带着泡泡,任由她扯着浴巾扶着自己出来,表情看起来很痛苦。

“哪儿?哪儿抽了?”

“小腿。不是,不是这只!哎呀,对!对,对,就这儿!”

弯弯认命地半蹲着,帮个只围着浴巾的半裸男摸小腿,一边摸一边还得注意他表情:“还疼不,还抽不?你伸直腿试试?”

谭章一大幅度的伸了下腿,差点在她眼皮底下走光,神色带着点儿探究:“听说老抽筋是缺钙,得补。”

弯弯瞪着他:“补什么,壮阳补肾?去把泡泡冲干净!”

再从卫生间出来,谭章一裹了条白底卡通画的浴巾。弯弯指着他大吼:“男女有别知不知道,你内裤都没穿用我的浴巾?!”

谭章一四下看看,找了羽绒衣把自己裹成个球:“好冷!”

弯弯噎住:“那快去楼上拿衣服!”

谭章一闷闷地:“我是伤患。”

“伤患也是你自找的!”

“那也是伤患,你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不等弯弯反驳,站起来顶着那个套着搞笑塑料浴帽的脑袋上楼去了。

弯弯陡然觉得内疚了,怎么说,人家也确实不是很健康的样子…

她把热粥盛起来,又剪了两个蛋,敲着碗等了一会,还不见人下来。蹬蹬蹬跑上楼,却见他靠着阳台栏杆在抽烟。

外面是阴天,灰蒙蒙的还有点儿雾气,整个城市景观看起来都像是给洗褪色的老照片。谭章一似乎没听到她的脚步声,皱着眉毛,整个人懒洋洋地半靠在铁栏杆上。侧脸映着冰冷的防盗窗铁条,整个人都沉浸在白色的烟气中。

那种寂寞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浓郁地像是开不了晴的天气,似乎只要等一等天就放晴了。偏偏,一整天都看不到一丝儿温暖的阳光。

弯弯站了会,小声地合上门,蹑手蹑脚的跑回楼下,重新把粥热了一遍。

这种时候,该说点什么,安慰安慰?

她在屋子里焦躁地走来走去,跟骡子上磨似的。这么耗着可真是难受,要笑就笑要哭就哭,看天看窗子装忧郁算个什么事啊!

直到她把粥热到一才一脸轻松的下来吃饭,一边吃一边跟她嫌弃蛋煎太老。

弯弯抱起他的那堆破衣服放进洗衣篓子里,废话废话,你试试把鸡蛋煎三遍看它还嫩不嫩?

到了傍晚,小区里有人开始放鞭炮了。

外面超市全关门了,弯弯把仅存着的那点年货全拿出来,居然还翻出几根烟火棒。两个人可怜兮兮地吃了五包泡面并好几个水煮蛋,蹲阳台上你看我我看你的,谁都不愿意举着它们放。

“太幼稚了,跟拍偶像剧似的。”

“太可怜了,不放还好,这一放就真觉得物资贫乏了…”

最后,还是谭章一把烟火棒插在铁栏杆上,拿打火机一次全点着。

弯弯打着哈欠:“这是我这辈子过的最凄凉的春节!”

“哪能呢,”谭章一一把揪过她,揉面团似的揉他脑袋,“过两天咱们补过,有什么好凄凉的,人好什么都好,其他的都是虚的!”

弯弯在他怀里扑腾:“你有没有自觉啊,怎么老占我便宜!”

谭章一把脸埋在她颈窝里闷笑:“咱们谁跟谁,不能这么算的。你看,要按这个说法,我都看过你裸体半裸体多少回了?你也一样,你刚才还摸我小腿肚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