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居然断然否定,“不会。”

老妈不知道,她虽然性子彪悍,却一直不善于撒谎,这样一副心慌否定的样子,远远比那些是啊之类的确认更加笃定。

“妈,”我苦笑起来,慢慢在床头上瘫软坐下,“我们这一家,终于演绎了一场有关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

我将季南安告诉我的话慢慢说与老妈听,她竟然反了性子,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听我说完,像是听进去了,却又像是没听进去,目光迷茫呆滞。其实别说是她,过去的情境都一幕一幕在我面前重现。我知道老妈虽然脾气不好,但却是最痛恨忘恩负义的人,这一场关于宁德尧的变故,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打击。

谁都能听得出来,与其说是宁茂清狠心不要我们,不如说是这个宁德尧阻扰我们回家。

可是当初呢,我们与这个宁德尧,关系可不是一般的……

宁德尧是宁茂清远房亲戚。长到现在,我一直不大了解宁家的亲戚体系,只知道莫名有一日,叔叔宁茂源突然领了个人回家,说那是我爸一个什么弟弟,因为家里破产,来投奔我们。宁德尧长得很讨人喜欢,不像宁茂清那般强硬,要按照现代时兴的词形容,就是比较阴柔。那时候,他便喜欢给我们看手相,看看命数之类的话说得有其事,我一向以为他是业余爱好,没想到发展到最后竟是看家本领。

“其实哪是什么破产……”说到当时的事情,我妈突然轻笑起来,微微叹道,“蔚蔚,他是因为在南京被人追债才来咱们家躲的。当时你爸爸觉得他爽快,很投他的脾气,而家里那会儿也有了点积蓄,于是就帮他打理了那些债务。没想到……”

“犯事了?”

“是,”我妈又扯扯唇角,许是因为阳光直射的缘故,她原本黄褐色的肌肤苍白得竟有些透明,“你知道吗?之前咱们国家有个罪名,叫流氓罪的。”

“啊。”

“什么叫狗改不了吃屎,原来这就是。”老妈抬起头看我,“别人养只狗还知道喊两声,咱们可好,养狗却反过来咬主人。可怜我当初还……”

她一闭眼睛,将那些话没再说下去,仿佛是很累很累,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以为她是心里难受,当初的义举反倒有了今天的祸根,实在是很让人感慨,便凑过去低声:“妈,你也别难过。不管怎么说,咱今天也回来了。还有,这宁德尧也没好下场,车祸死了。”

“死了?”老妈的眼睛瞪大,“他死了?”

“嗯。”

我惊诧于她的过激反应,心里想可能她是没想到他死这么快,一时兴奋,便又加了一句:“是啊,坏事做多了没好报,这也是老天有眼。”

话落到的刹那,我却看到老妈微眯眼睛,竟有水雾自眸中弥漫上来。

“果真是老天有眼,”她眼中迷雾渐浓,唇角却微扬,仿佛是有笑意,“他死了,死得好……”那样大的泪水一滴滴自颊边滑落。我心里有疑问,却不敢发出声音。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她哭成这个样子,第一次,是得知宁茂清不让我们回去的消息;第二次,是自己因为被人欺负染上病,却难受得没有照料;第三次,便是这次。

我以为她会因为自己的好心没得好报而觉得伤心痛恨,但是却没料到她会难过成这样子,最难最难的时候,她都咬紧牙关,一边骂我一边让我死撑下去。可是,现在却为一只没有心的狗泣不成声。

思考再三,我没敢告诉她我们的生活费其实是有,却是被宁茂源截留的事情,这一来那季南安的话也不可全信,万一事情有误,我还得了个离间陷害家人的罪名;这第二就是以我妈的性子,如果知道我们那么多年的艰辛是因为被宁茂源这个家伙害的,肯定会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找他拼命。而现在在宁嘉,宁茂源具有很重要的地位,拼命早晚要拼,但是现在肯定不是时候。

或许,宁茂源也巴不得我们找他拼命呢,那样一来,反而中计了。

我虽然之前对宁嘉不感兴趣,但是既然接手了,却总不希望它在我手里分崩离析。

不过,我倒是没料到,晚饭时候,她竟也没有出来。

我一个人守着那些可口的菜,饭香袅袅中,却没心思想我妈种种反常的表现,眼前全是那人的表情。他微含笑意淡然明媚,眸光却凌厉如刀,尖利地刺向我的心底:“你知道吗?这一切都是为了自保。而你,是愿意和你的家人在一条战线上,还是愿意和我在一起,对抗你家的内敌?”

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般在我耳边盘旋交转,一直以来,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作选择。这世界上,看似选择这两个字无比公准主动,其实却是最具有压迫性的一个词汇。一旦要作选择的时候,事情往往已经到了危险的境地。选择一说,只是用来延缓失败的一个策略。

我正纠结于这样事情的时候,手机突然欢快地响了起来,本来就是毫无意识地往嘴里塞着饭,一着急掏手机,慌忙之下竟咬到了腮,我抽着凉气按下接听键:“喂。”

沈嘉烨讶异:“你嘶嘶嘶嘶的学什么叫唤呢?”

“咬着腮了。”我捂着脸,含糊不清道,“怎么了?你这大少爷怎么想起我来?”

“我没事儿就不能想起你?再说了,有你这样的吗?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一向不知道主动和我联系一下。”他似乎很有怨言,喋喋不休地批判我,“我是看看还能不能联系上你,就怕你遇到什么事儿了,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我心里一动:“沈嘉烨,你别说,我还真有事情问你。”

他颇为得意地嘿嘿笑了起来。

我拿着手机蹑手蹑脚地走到老妈的卧室边,大概是睡着了,听了半天里面是寂静一片:“你稍等,”我飞快地小跑到宅子外的小花圃里,这才端起手机道,“好了,我……”

“你地下工作呢?怎么还和见不得人似的?”

我无心回应他的打趣:“沈嘉烨,你告诉我。如果在你的家里,你的亲戚们暗中存了不轨的心思,害了你很多年。而你的另一个对手占据着最重要的地位,他和你的亲戚们足可以互相掣肘。那么,你站在哪一方?”

这家伙的感觉实在是太敏锐,我只说了几句,他便意识到有情况:“宁蔚,遇到什么事儿了吧?”我应了一声。

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他听,当然,我并没有涉及多详细的内容,也没将这些错综复杂的感情局面剖析给他听。只是说,我原来以为我们出国不能回家是因为这季家外人倒的鬼,却没想到竟是内人做奸。沈嘉烨听后,微微叹气:“蔚蔚,其实你已经有了想法对吧?”

“我……”

“你现在其实是找不到个足够有力度的理由来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所以才如此动摇不安。”他轻轻笑,“其实,你已经站到了你的‘明敌’那边。”

第45节:那些所谓的事实(2)

“因为你骨子里就讨厌内部背叛。你觉得,明着的敌人争来争去也就罢了,自己家人这样居心叵测实在是天理不容,”他的笑意逐渐明显,“这样的事情,谁也没有一个公准的说法。你要是觉得对了,就去做。”

我真怀疑沈嘉烨是算命的,居然不看我的真人,凭借几句话就很精准地说到了我的痛处。

是,我在摇摆不定。其实要是论自己在哪条战线上,早在林早死的时候我已经作了抉择,我出奇地对自己家人讨厌,站到了季南安这边。

我现在犹豫的,只是觉得这事儿太大,似乎敲定了自己在哪条船上,以后便没有回返余地。前面是到达成功彼岸,还是翻船丧命,都没得选择。

“其实你的想法也对,如果有个危险的敌人暗地里扯你后腿,还不如有个明敌看起来安全。最起码,明刀易躲,暗箭难防。”他冷静地下了结论,“内鬼躲在暗处,他们很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戳你一刀。而且他们知道你的痛处,很有可能一刀致死。可是明敌呢?大家都知道你们不对,一有个什么事儿就会挑开嫌疑众说纷纭,所以,反而不好下手。”

挂了手机,我立即拨通季南安的号码,他却像是置身一个很热闹的环境,传入话筒的尽是摇滚式音乐的声音,嘈嘈杂杂的,根本就听不清楚,我喊了一句:“季南安?”

“什么?”他在里面也大声,只是音乐声音太大了,只听到他叫唤,“什么事?”

下午才商量完那些事,现在他竟然就到声色场所寻欢作乐。我心里一堵,突然觉得莫名怨愤,一时控制不住便对着话筒低吼:“季南安,你死哪里去了?请你找个清静地方接我电话,立刻,马上!”

说完,我就“啪”地一下扣断电话。

捂着胸口迫使自己平复呼吸,我心里却仍是不解恨地想着,我以为这季南安是个正人君子,却没想到竟是纨绔子弟。早上说事儿的时候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晚上却又红旗飘飘,到外面寻花觅草,勾三搭四。我重重地坐在院里的凉亭长凳上,瞪着手机,等他给我回电话。

五分钟过去了,手机竟然没有动静。我对这个男人的怒气在瞬间升到了极点。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就这般毫无缘由地作出了与他并肩作战的决定。仅凭我家人的不轨之举,仅凭他的几句看似真实的“仗义执言”,仅凭这可以数得清的他帮助我的义举,我怎么就能这么莫名地,仓促地要和他在一伙。

心里仿佛有个小猴子在跳动,我攥紧拳头,手都气得有些颤抖起来。天底下最衰的事情就是如此,上午季南安问我要决定我没作,现在要和他说话却又被放了鸽子,难道真的要显示将我玩弄于股掌?我越想越恨,恨恨地起身,刚走了两步,手机便咿咿呀呀响起。

低头一看,正是季南安的号码。

我想要不接,心里又想不接电话实在是小女孩才有的弱智举动,还是没好气地放到耳边:“对不起,有事儿明天说。”

里面有淡淡的声音响起:“你看后面。”

我心里一颤,错身向后看去。果真距这个地方大约有二百米的地方,依稀闪烁着车灯苍白色的光。

我看不清楚那车的车牌号,但是却分明看到了倚在车头上的那个人。身着暗色大衣,低沉得像是要融入夜色里。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大概是由于夜晚太冷的缘故,他的大衣领子随意竖起,整个人似乎包裹在那灰色衣领里,倒显得不像平常那么盛气凌人。看到我过来,原本靠在车上的季南安身子一直,一句“上车”扔下之后,便径直拉开驾驶座的车门,自己先坐了进去。

我觉得他这样的做派十分没有风度,可是这外面实在是太冷,便也随之拉开副驾驶门坐好。比起外面呼吸都有白雾飘来的情境,车内像是进入暖室,暖风呼呼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片刻间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季节。而我有“轻微鼻炎”的鼻子竟立即有了反抗意识,突如其来的“阿嚏”好几声,直接连眼泪都喷了出来。

眼前出现一张纸,我侧头一看,季南安看着我面无表情:“给。”这样的时光,好像从前的某种情境。

拂去他伸过来的手,我探身向前,刷刷地从抽纸盒里抽出两张纸低头深呼吸:“你刚才干什么去了?”等了许久,竟没人回答。

我抬头,却看他却轻描淡写地笑着:“我想你肯定是想好了。”

他的眸光从容,一副万事皆在心中的讨厌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最恨他这样的表情,便回以冷笑:“我是想好了,如果不呢?”

“不会不的。”

“为什么?”

“第一,你要是真的决定和他们在一起,便不会到这儿来还和我废话。第二,你来之前其实已经表明了态度,宁蔚,”他眯起眼睛,仿佛想起了很有意思的事情,眉间都跟着舒展起来,“你想想你刚才在手机里和我大呼小叫的态度,凭你之前和我的那份冷漠和芥蒂,如果没作出决定,还会这样吗?”

第46节:那些所谓的事实(3)

我心里犯堵,表面却露出笑容,咬牙道:“对,很对。”

“其实我很高兴你作出这个选择,”他揉着眉角,像是有些疲累似的靠在软绵绵的靠垫上,“宁蔚,你不知道,我之前还怕你不信我,转到他们那边。”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出如此情绪,认识这么久,他仿佛一向都是从容沉静的,似乎所有事情都能按照他的思路发展,一切事情的流向,都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那样的笃定自若,却没想到还会有今天这样的时候。

“那你和我姑姑是什么关系?”

“我以为你不会问。”

“我没傻到那个地步,”我苦笑,“季南安,我在你面前一张白纸,什么事情都明摆着。可是你在我面前,却是高深莫测。”

他也笑:“你不用把我说得那么阴险。”他轻轻叹气,看着我弯起唇角,“以情谋事,你应该知道一个外姓人生活在宁家人的包围之中,并不是很容易。”

说这话的时候,他眸光暗下来,隐隐地,竟像是有几分孤单:“我说过,这世界上没什么事儿是像表面那般简单的,”他笑着迎上我的惊愕,“正如……”

我正等着他的“正如”,却见他眼睛微眯,直直地看向远方。

我心里一跳,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都提了起来。因为我那亲爱的娘正朝着这边走来,步伐迅速,一副要与人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深夜薄雾慢慢腾起,我虽然只能看到她的大体轮廓,也能猜到她现在的表情。肯定是紧抿着嘴唇,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我和这个男人鱼肉解剖。

“我的天,”我低叹一声,根据老妈的速度测算,现在能想出好对策是没有可能。刚要想该怎么办,只听耳边啪的一声,季南安竟然打开门走下去:“苏阿姨。”

我妈仍是之前对他的态度,理都不理,抱肩径直走到我这边的车门前,厉色道:“宁蔚,你给我下来。”

她的声音简直就是一把刀子,将我硬生生地劈成个寒蝉。

我下车,脚还没有及地,便被她猛地一拉,连拖带拽地拉出去好远。她的手像是圈起了钢丝,硌得我手腕硬生生的疼。“妈,你有话好好说……”我拼了命地往后扯,“妈!”

可任我如何用力地挣脱,眼前这女人就是面色铁青,始终不发一言。

我心里腾升起不祥预感,知道老妈这样反常的“沉默”之后,压抑的必是更大的爆发,再和某年一样,将我打个皮开肉绽都不一定。于是心慌之下,死命地掰她拉我的手:“妈,你好好听我说……”

“妈……”

仍是不松手。

我的斗争精神彻底在强大的镇压下屈服,干脆也不折腾,只是觉得有些绝望,便老实地随着她去。她的步子很大,脚下像是生了风,因疾走带来的寒冽雾气像是刀子一般,划得我两颊都感觉生痛。突然,脚下一个摇晃,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刹那间,如刀剜过的痛处弥漫开来,竟是狠狠地崴了一下。

老妈只是顿了一顿,却依然没有减速要看一下我的态势。我痛得受不了,直到手腕突然被另一个人握住,这才慢慢缓过来。他的手心冰凉,只是握了一瞬便又松开,像是沾染了这深冬的雾气,冷得潮润,“苏阿姨,”他正色看着我妈,“她崴伤了。”

老妈反过身:“她是我女儿,别说是崴着了,就是死了,那也是我的事。”

“这样下去,没到闻都宁宅,她的脚就废了。”

“我还是那一句话,她是我女儿,”老妈轻笑,却是脸色惨白,“就算是死在这里也是我和她作孽,与你有什么关系?”

实在是觉得老妈这话说得太刻薄,我抱膝蹲在地上,忍不住抬头:“妈!”

“起来!”老妈突然低身,一把拉过我的胳膊,语气竟有些恶狠,“给我走!”

我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痛,手腕被她握得像是要断了一样,脚更像是被刀砍过,根本就支撑不起来。深深吸气,我努力让自己站起,却不想还没站稳,就被老妈一拉,刹那间,眼前一阵眩黑,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冲路旁那具有尖利棱角的石头栽了过去。

这下好了,我想,脚残了不说,还跟着毁容。

无法自救,我干脆闭眼等着这血案发生,却感觉胳膊一紧,抬眸望去,季南安一把拽过我,手上仍是冰凉,可眸底却像是簇起了火束,看我站稳,他才转身看向我妈,语气比之前更冷三分:“苏阿姨,有什么事儿您好好说,千万别气着身子。”话是无比的客气,可语气却生硬地硌人骨头。

预感到两方不妙,我赶紧上前欲作解释,却不想只迈了半步,就被季南安挡在身后。老妈的脸色愈加铁青:“宁蔚,你给我滚过来。”

我连忙蹦跳着过去几步,讪笑道:“妈,今天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就是……”

第47节:那些所谓的事实(4)

“就是非要有事与这个人商量?”她指着他,唇弧凝出一弯讥笑,“还是公司的事情?”

我一愣:“嗯。”

事实证明,我这个时候还抱有“息事宁人”的残念是万分错误的。老妈眸光一紧,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宁蔚,你还敢‘嗯’!”

我深吸一口气,刚要继续解释,手腕突然一紧,竟是被季南安握住,他看着我,微微摇头,那意思显然是要我忍下去,而自己却走到我妈面前:“苏阿姨,您误会了。我和宁董就是在说公司的……”

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那么尖利地划破了夜的静谧。我看过去,只见季南安捂了捂左颊,竟有一丝鲜红从唇角慢慢流出来,他用指头拭了拭嘴角,眼角却慢慢上扬:“苏阿姨……”

“妈!”我猛地上前一步挡在他前面,不由提高声音,“你要干什么?”

“宁蔚!”他在后面扯我衣服,“宁……”

“你还问我要干什么?”老妈怒而指向季南安,声嘶力竭,“宁蔚,你们很好呀。你崴着,他疼你。我说他,你护着他。你们什么时候这么‘恩爱’了?你到底还有没有脸,他阴,你也跟着贱是不是?他是真睡了你还是怎么着,你凭什么突然就对他这么死心塌地?”说完又是老套路,竟泼妇似的对天哭号起来,“苍天啊,我苏思春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男人跟着骚货过日子还不算完,就连女儿也贴着人屁股……天!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我……”

“是,我是贱货,我是贱货成不成!”我只觉得心里有口气像是变成了石头,看到老妈如此疯相,到了脸上却化为无法控制的冷笑,“妈,你不是说我和他有什么见不得的人的事儿吗?我之前说过了,我就是和他睡了能怎么着?”我往前一步,心底寒气渐渐逼着眼眶,眼前一片朦胧,“您三番五次这样问,是不是还不相信我这样?那好,那您看着!”

话说完,我猛地拉起旁边的季南安,脚尖努力踮起,扬起头就向他的唇贴上去。没有掌握好动作要领,我的下巴用力撞到他下巴上,痛得我流出泪来。原来,这个世界上,当贱货也有难度。我是个笨蛋,所以才连个吻都接不好。

耳边是他清浅的呼吸声,我忽然觉得尴尬,心灰至极,刚要离开,却觉得腰间一软,他竟然揽过我,主动贴了上来。唇唇相贴之际,我蓦然瞪大眼睛,他的眸子却是微眯着的,狭长的一瞬,仿佛有簇流光闪过,妖冶幽寒。

我迷失在他这样的眼神中,像是被他吸进了魂魄,就这样任他抱着,竟是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耳边响起声嘶力竭的喊声,高亢尖利得像是人间最凄惨的号叫:“宁蔚,我再也没你这个女儿!”

转身望去,我妈以手抹泪,大步跑开。

溅起的灰尘在薄雾中弥散开,像是凝成了一味最烈的毒气,带着要把心口穿开的力度,我抱膝蹲在地上,却哭都哭不出来。

第48节:恋爱吧,像是仇人一样(1)

第十二章

恋爱吧,像是仇人一样

“有烟没有?”坐在车里,我突然感到身体像是被抽空,软绵绵地没了力气,便伸手向季南安,“给我一支。”

“对不起,没有。”他弯唇,“我不吸烟。”

“没事,”我苦笑一声,收回手来,却在转眸的瞬间看到他的唇角,又红又高,显然是肿了起来,便问道,“疼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疼。”

我摇头:“怎么能不疼?”

我亲眼看见我妈,下了多么大的力气。那样的力道,恐怕,她是将这十多年来对林早,对宁茂清的恨意,都融在了这一巴掌里。当然,还有对我失望的痛意。

“对不起,”他的声音传过来,低低的,像是欲言又止,“我……”

“为什么要道歉?和你没关系。”我缓缓一笑,知道他的道歉是因为什么,那个吻,明明是我要求的,怎么能怪他?充其量,他只是帮我完成了一出戏而已。

这出戏如此震撼,比我预料的效果还要好。我微微扯起唇角,心底却是一片茫然。我作出这样的选择,付出这样的代价,是幸还是不幸?

“我知道她打人很疼,”我看着他苦笑,“真的,我又不是没挨过。”

“我上次退学,就因为没和她说一声,被她绑在家里床头柜上打,”我低头抱膝将自己团起来,作出人类最原始的自我保护的姿势,声音在厚厚的衣服间延绵开,低闷得像是最没出息的呜咽,“她年轻时做惯了农活,手劲儿很大。我怎么挣脱也挣脱不了。我的手被她用细细的铜绳拴起来,只能用脚反抗。可是她拿着笤帚砸我的腿和脚,一下一下,竟像是铁锤落在我的身上。我痛得想要哭,却不能叫。因为我了解她,她最烦有人哭闹,一听到我的哭声,更会气不打一处来。”

“她逼着我上学,说我是没有心肝的玩意儿,辛辛苦苦能上学却不学好,白白浪费家里的钱。”我慢慢抬头,看着窗外雾气轻笑起来,“我忍住疼,死也不吭一声。直到她最后一遍遍拿扫帚逼我退学的缘由,这才将真实缘由说清楚。后来,我们娘俩就抱头痛哭,哭得就像是要死过去了一样,一点也没力气。”

“其实我哪是不想上学,”我转头看他,唇角微扬,“季南安,你知道捉襟见肘的滋味吗?你能体会到家里面临着后天就要交水电费、租金及学费,今天却只剩下一袋子面粉钱的滋味儿吗?”

“不,你肯定没有。”我像是个傻子一样自问自答,“你在国内锦衣玉食,像是个皇帝一样被众星捧月,你从来都体会不到我这样人的心酸。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宁茂清吗?”我顿了一顿,嗓子像是石头划过,硬涩涩地疼,“要不是还有个朋友,我和我妈,甚至连回来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老妈被人欺负,病了在家却没人照料。可是他呢?他却住最好的病房,有足够俩足球队那么多的护士看管!我的生活一团糟,上学之后还要去不停打零工担负家里费用,洗车房的零工,快餐店的外卖工,邮局的快递员,所有的事情,我几乎都做过!季南安,你知道大夏天在外面顶着烈日蹬车要被烤化的滋味儿吗?你知道冬天将手伸到水里滋味儿吗?你都没有,”我摇头,“自己的女儿在外不如猪狗,可是他却让与他无关的人在国内呼风唤雨,做那个最不要脸最体面的慈善家。”

“季南安,我每想一次,我都恨得牙痒痒。”

我从没想到自己能和他有这样一次相处的机会,我会用这么平和的语言说出那些旧恨夙怨。而他能这么安静地竖耳倾听,倒像是我们之前从没经受过那些前怨,倒像是我们从没经历过刚才与老妈的那般歇斯底里的争吵。外面的雾越来越大,之前还能看到路灯的斑驳光影,现在竟然一点也看不见。

整个天地似乎都被压抑和迷茫包裹住了。我说得累了,靠在窗上不再说话,他也不言一语,车内如此静,静得只能听到我们俩的呼吸。辗转交缠,却像是带着争斗的力量,深深浅浅,声声分明。

沉寂良久,他突然转头,目光盯在我的脚腕处:“你疼不疼?”眉头随即拧起来,“崴了这么一下,实在是不轻。”

我摇头,试探着动了动脚指头,明明想证明没事,可钻心的痛楚却蔓延上来,那样的感觉像是由血液弥漫到了眼底,我只能闭上眼睛隔离雾气:“没事,死不了。”

他看了我一眼,却没再将话题延伸下去,只是问了一句“去哪儿”,便将手放到手刹,眸光平静地看向前面。

“不知道。”我脑子一片茫然,低头看着空调,显然已经被他调到了最大的暖风,可为什么还是觉得冷。而转头看看窗户,明明是关着的,我却感觉有刺骨的寒风吹过来,像是最细的针尖,密密缝缝地扎到我的骨头里。我浑身疼。

耳边响起车子发动的声音,呜的一声,行进得缓慢而又平稳。我累得无法自已,一时间居然只想瘫在靠背上沉沉睡去。

去哪里,要和这个男人去向哪里,去做什么,去怎么做,竟成为我最懒得关注的问题。

直到耳边响起那个女人的声音,惊讶的,似乎还带着些许刻意压抑的不悦:“她怎么来这里?”

脑子里仿佛突然吹过一阵冷风,意识居然瞬间清晰无比,我睁开眼睛,唇角努力抿出上扬弧度:“向助理。”

她扯扯唇角,显然是想做出笑意,可是太勉强了,竟只是生硬地挑了挑眉毛。

“我来我哥哥家。”我回头看着季南安,见他微蹙眉头,更是笑容满面,“原来哥哥还有事情,那我自己先进去了,对了,”我停住脚步,冲向季南安扬眉,“哥,还是我原来的房间吗?”

他看着我,微微点头。

我唇角含笑,不顾身旁女人似是要把我穿透的目光,蹦跶着向前走去。

少了我们的掺和,中山别墅显然冷清了许多,连之前随处可见的阿姨保姆都没见到一个。这样也好,省得有人看到我重返季南安住宅,多嘴多舌。

幸好,之前房间的一切布置还是最好的。我关上门,先是打了个电话问家里的司机,得知我妈情况还好,才放心地歪倒在床上。明明是身心俱疲,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断显现出刚才向姗的模样。

心下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我掏出电话,没好气道:“季南安,你过来。”